还债记+番外 by 明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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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债记+番外 by 明江(下)
第74章 怒与疑·若周府之事果牵连到宋徽安,是摁死了这个秘密,还是借此大闹一番,弄得郭后甚至太子脸上无光,全看他如何是想··若宋徽安那块不好啃石头能稍微体恤些他的真心,给他些甜头尝,让他辅佐他当盛世明君,表面君臣,背地夫妻,未尝不是件美事。
不过以宋徽安的脾气,不给他找茬,就谢天谢地了··他方才受惊,如今又思考起和宋徽安的关系,只觉累了,打道回府··刚进府,王管家便来到他身边,耳语道:“殿下,方才宫里来人了,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莲公公。”
宋徽明低声道:“怎么了”·“莲公公送来一只匣子,说是太子殿下的礼物,叮嘱老奴一定要等殿下回来,亲自开启·那匣子在您书房桌上摆着呢。”
“这事你怎不早说”·王管家见宋徽明登时来了精神,脚若流星,心中叫苦:老奴一见您进门,就将此事禀告您了,您还嫌弃老奴,老奴下次只能跪倒在门前,抱着马腿向您通报了·宋徽明大步行至书房,果见桌上有一只镶金嵌玉的匣子,其珠宝纹饰极尽奢侈之能事,自是皇室手笔。
太子肯定还在气头上,估计送不了什么好东西·兴许是什么吓人的小玩意吧··让他来看看,这脾气恶劣的美人送来了什么逗他开心··他屏退伺候在屋中的侍卫女仆,轻抬匣盖。
却见匣中骤然飞出一团浑浊的气体,凝出一只面目可憎的秃头鬼影··鬼影嬉笑着朝他扑来,宋徽明大怒,来不及躲闪,当即亮出佩剑朝那鬼影砍去,那鬼影竟如见了大罗金仙,转身便逃,宋徽明见鬼慌张至极,脑海中闪过天水制服怨鬼的模样,提剑朝鬼影斩去。
鬼尖叫一声,遂散为烟尘··“殿下如今紫气不稳,凶吉难定,但紫气终究是紫气,可震慑妖鬼,方才这黑气追着您不放,却始终没有伤及您,便是您身上的紫气在保护您。”
天水的声音犹在耳畔··难不成真如天水所言,他为妖鬼所惧,甚至将其斩杀,也是因自己身上的紫气·他寻思着,回到案前,见匣中竟还有一物。
一面涂了血的铜镜··铜镜背面,刻有“愿母妃千岁平安·成圆、成保敬赠”字样··此镜正是云罗宫中,他亡母姜贵妃的旧物,是姜贵妃病重之时,他同小九一起从寺庙求来为她祈福的礼物。
“成圆,你们真是有心了,咳咳……”·记忆中,母亲苍白的脸颊唯有在咳嗽时才会显出些许病态的潮红,她明明靠在春日的绫罗枕上,过分细弱的身体却如同衣料会颤抖的白骨。
他的母亲在盛夏消亡,云罗宫内外摆满了冰桶与冰水,依旧无法稍稍挽留女人虚弱的生命··在宫中的少年时代是他生命中最美满的纪念,母妃尚在,小九尚在,太子将这寓意三口平安回忆的东西和上血和鬼送来,隐意不言而喻。
“宋徽安”·宋徽明怒极,猛然将铜镜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久久不能平复··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冷笑道:“宋徽安啊宋徽安,你说我罔顾人伦,我认,可你这般糟践别人的伤心事,连带死者一并侮辱,高高在上、遵守礼教的太子殿下啊,您又是什么好东西”·天刚蒙蒙亮。
凌乱的床铺上,衣不遮体的少年被冷醒了··天冷·锦被罗衾,终究要盖在人身上才能暖·半夜冻下来,成碧浑身打颤,只有贴着床铺的背是暖的··他疲惫地皱皱眉,睁开眼,腰酸背痛。
在熹微的晨光间,他用尚且模糊的视线环视床四周·熟悉的家具陈设在昏蓝的光中也冷冷的··想起还睡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霸占了两条被子的主人,他勉强支起身,只觉腰在起身的一瞬间“咔嚓”一声断了。
不用照镜子了,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咬痕,难看得紧··雪白的脸上,眼珠和眉毛是黑的,嘴唇发白,眼角却是- shi -润的红,狼狈中带着浑然天成的柔媚。
多好看的一张脸,昨天半个晚上都被人按着埋在被单里··他抬起布满青紫掐痕的细手腕,理理乱发,遂跪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身边熟睡的人,怯声道:“殿下,您该起床了,您要去点卯了。”
殿下中秋后便挂了职在外,回来后无事便和他腻在一块,拿他当进贡来的猫儿宠··谁知昨日,他照旧等他来,等来的不是浓情交织,也非干柴烈火,而是让他发慌的暴烈噩梦。
建王殿下昨夜好似忽然间换了根芯子,让人害怕··眼下,宋徽明睡得极沉,以平稳的呼吸回他·成碧生怕惹他不快,更怕耽误了他出门,只得硬着头皮,附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别睡了。”
他又连喊几声,宋徽明眉头总算缓缓睁开了眼··被人吵醒,他甫一睁眼,目光便暴戾冰冷,刀子般瞪向成碧·成碧想起宋徽明昨夜暴怒的情景,更是不敢吱声。
青年发出低沉的鼻音,显然没缓过神来··成碧咽了咽口水,轻声道:“殿下,我服侍你更衣吧·”·宋徽明“嗯”了声,捂着头坐起身。
成碧披上亵衣,推开卧室的门出去,建王府的侍女已端着洗漱的盆和水在门外候着,见成碧推开门,便将洗漱用具给他·成碧低声谢过,接了盆水,轻轻带上门··宋徽明坐在床边,沉默着让他服侍。
漱口、洁面、冠发,他沉着张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全然不理会成碧··成碧觉得自己是在给老虎梳毛,稍有不慎逆了毛,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他替宋徽明取来衣物,服侍他穿好,又取出白霜膏,将他头上的疤遮去。
殿下中秋回来那天,脸上便添了这道新疤,鲜血淋漓,吓他一跳,好在王府的膏药效果奇佳,半个月来,他额头上坑洼不平的血痂已经脱落,只余嫩粉色的新皮···宋徽明不说,他自然不敢问这伤是哪里来的,只能又心疼又受怕地伺候着。
他正低头替宋徽明系着腰带,忽听头顶传来男人的声音:“抬头·”·他忙抬起头来,水润的眼中带着一丝惶恐,温驯地看向自己的主人··“殿下,怎么了……”·宋徽明不语,专注地看他。
少年的眉眼虽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却温柔妩媚,妖娆纤弱,想来是昨晚弄怕了他,才让他眼中染上小鹿似的恐惧··太子则不同,哪怕是恐惧的神态,也伴着上位者被侵犯时独有的怒不可遏。
燕雀与鸿鹄,俗物与凤鸟,终不可等同·同样的神情,乖顺的家雀儿做出来,定然比不得眼高于顶、不可一世的神鸟来得稀罕··驯服神鸟,定要断其翅,剪其尾,使之深陷泥潭,悲叫匍匐,除去讨好主人以求生存,再无他念。
真是顶危险的念头··宋徽明想,他是清醒的,但一想到那个人若有朝一日能对他露出雌伏温驯、甚至惊恐惶惧的神情,他浑身的血便热腾了··“殿下……”·成碧只觉此时的宋徽明比昨夜还要吓人,仿佛在他身上找寻着什么,又仿佛不在看他。
他被盯得腿软,几乎要哭了:“对,对不起,是我没有服侍好您……呜……”宋徽明突然伸出手,拇指指腹轻蹭他的面颊··他张大眼,颤抖着看了脸前的手一眼,目光再转回宋徽明,男人竟在瞬息间变回了温和沉稳的模样。
“昨晚弄伤你了吧”宋徽明揉揉他的头,“本王赏你对翡翠镯子作赔,还有瓶消肿的润玉膏,等时候晚些了,你让小厮去库房领便是,跟小厮说,镯子要昌行四年出的那对。
时候还早,你再休息会·”·他似是怕他腿脚不利索,索- xing -将人抱回了床上,一掀被子,将人裹好··“好好歇息·本王走了·”·听着那人远去,又带上了门,他把头埋在久违的被子里,哭出声来。
吃过早饭,宋徽明照例骑马出府,往户部去··他一向来得早,甚至在街边摊上喝了碗热羊肉汤,总算从昨夜失控的暴怒中恢复过来·等到户部时,院中不过三四人。
宋徽明坐在案前,想起昨日种种,又觉周府实在有异,寻思片刻,又去后面库房,把周家的户籍录搬了出来··周家毕竟是豪门大户,与郭后更是关系匪浅··郭后世家出身,她的表姑便是当今太后。
在这两个最尊贵的女人的把持下,后宫一切尽在囊中··倒不是说郭后不好,她母仪天下,德行配位,无甚毛病··恨就恨在她有自己的儿子··郭家这一双孪生女儿命极好,一人入宫,与当时尚为储君的天子结为少年夫妻,一人嫁了门当户对的佳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不失为一段佳话。
周继祖大人乃当朝能臣,有功无过,廉洁爱财,整个周府风评也极好,但凡从周府中走出来的人,都能挺直了腰板··要说周府近二十年来唯一的不幸,便是十八年前,周郭氏生下的一对龙凤胎中,哥哥出生即折。
 · ·第75章 鸿门宴·事发时宋徽明不过四岁,尚围在娘亲身边要米糕吃,对此事只有听闻,不曾眼见··兴许是传闻传得太过,妖魔化了,才让传言传进他耳朵时已经成了“周家小公子蛇头牛蹄、豹尾鱼鳞”的版本。
这哪里是死婴,分明就是受了诅咒的妖鬼··且说周郭两家见了怪异死婴,上下皆惊,生怕是遭受报复,一路求神拜佛,仍安不下心··那个与太子同年同月生的死婴,也成了周郭两家至今的心结。
周郭氏美极,她夫君也是相貌堂堂的美丈夫,按理说生不出多丑的孩子·她姐姐的两个孩子,尤其是相貌随母的太子,容貌之秀丽,可冠绝天下,只因身份高贵难见一面,才让外人不知其美绝。
那位待嫁闺中的周小姐,只要不如亲长般怪异,亦定然是个与表兄有几分相似的美人··也不知户籍薄是如何记录怪婴这事的··宋徽明如是想,将书页翻至十八年前。
这官家册子,记录人之生死,自无传奇话本之夸张描述,只以最平实的言语,记录这人是何时生死、父母何人、因何而死·至于出身即夭的死婴,甚至不能算是活过的人,户籍薄有没有对这个怪胎的记录,都难说。
他拿西土进贡来的水晶镜,将书页仔仔细细翻找一遍,均未见相关记载·由此看来,当时记录户籍的官吏没把这怪胎当人看了··比起惊悚的死胎,窦三管家的生平则平庸得多,此人生在周府中,打出生起便侍奉主人家,兢兢战战勤勤恳恳,娶的也是同为家奴的妻,育有两子三女,稀疏平常,不值一提。
至于周小姐……·天水的话又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好端端的花季少女,怎会在死后堕落为俯身于人的冤鬼莫非其中另有隐情,莫非她也是和她哥哥一样的怪物亦或是妖鬼·想到昨晚直奔他来的鬼爪,宋徽明不寒而栗。
冥冥之中,他想,他必须向天水问个清楚··宋徽明满心疑虑,一边处理手头的事务,一边寻思周府的事·到了饭点,他正要出门去打点饭菜,便听有人敲门。
“大人,周府的李二管家又来改籍册了·”·又来·“进来·”·小吏应声开门·李二管家弯着腰进了屋,叩拜道:“草民参见宝大人。”
宋徽明饿得慌,看他这贼眉数目的样就心烦,想起周家小姐,心中更不待见··“有事便说·”·“大人,我家主人听闻大人新上任便公务劳重,才能卓越,遂起交往之心,昨日草民拿着公章资料直接来找大人更改籍部,本是逾越之举,我家主人怕大人为难,特设宴鸿志楼,以答谢大人不计公规相助之恩。”
·“这是何意你们送来的章都是真的,如今户部上下都忙得很,户籍官吏都将登记销户放开,你带着证据来找本官修改籍部,合情合理,何处逾越”·李二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但凡户籍证明的公章,需各司各门登记在案,这其中一个章,所属便是我家三主人,因近日公务太多,排不上号,三主人越过登记直接盖了章,如今在三主人司户中查,查不到这份档,这可不就是逾越了么大人不知此事,我家主人便是特意向大人致歉来的。
大人,请吧”·“是哪位周大人”·“自然是我周府府主,周继祖周大人·”·宋徽明皮笑肉不笑:“稍等。
既然要赴宴,本官总不能穿着官服去·”·李二眯眼笑道:“好勒·”·合上门将人隔在外面,宋徽明冷笑··居然敢算计他··周继祖说是致歉,实则威胁。
一个刚上任的小官,公务疏忽,给人开了后门,若让有心人查出来,轻则免官,重则下狱,只有听其指令,供其驱使,方保平安··李敬人年事已高,有限的精力都扑在家国大事上,哪怕严于律人,亦不能看全下面官员的言行举止。
昨日那位被李二念挂着的“黄大人”,想来早被勾搭上贼船了··若真如此,周家岂不是可以在记录户籍时偷天换日么·宋徽明换上款式时兴的青袍,推开门,便又是玉树临风的谦谦美郎君。
“劳驾带路·”·“大人,我家主人备了轿,您上轿便可·”·出户部一看,周府大轿便停在门口·周家世封大员,用度阔绰,这轿子比起大风清正廉洁的户部院子来,更显金贵。
此时,不少户部官吏也在门口来往进出,或捧着碗,或提着油纸包·他们起初见了这轿子,不免要多看两眼,一看被请出来的是宋徽明,便明了了··“宝郎君,下午还要跟着李大人学习呢,切记莫要喝酒。”
“多谢,听说你夫人染热疾了我家还有些药,明日带来给你·”·李二见他非但没有丝毫被胁迫的不适,反而十分自然地同同僚攀谈,不免失望,继而尖声道:“宝大人,上轿吧。”
宋徽明极其熟练地登上轿··“起行吧·”·他极为从容,好像天生便该被人伺候着·李二被气得牙痒痒,心道不过一个五品小官,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在周家人前这么横,你是祖上是高官显贵,还是家里是皇亲国戚·他在轿外翻了个白眼,尖声道:“起轿——”·“大人,到了。”
宋徽明下了轿,见了“揽芳阁”的牌坊,“噗嗤”一声笑了:“鸿志楼曾几何时改成窑子了周大人好雅兴·”·李二笑道:“临时改了地方,草民方才说偏了嘴,望大人见谅。”
“无妨,能得见周公,是下官殊荣·还请带路·”·李二面笑心不笑,将他领进阁中,娇花美玉不尽其数,莺莺燕燕搔首弄姿,场面壮观。
“大人莫要吓到,我家主人不过是垂青于阁中一位不出户的歌姬,并不是要让大人……”·“下官相信周公品格,不过美人在怀,饮酒作诗,实属雅事。
周公来此,便如仙鹤入松,风雅着呢,寻常酒肉之徒岂能比拟·”·李二将他带到楼上一见极隐蔽的包厢门前,恭声道:“大人,请吧·”·这隔着门,便能听见年轻男女的纵情欢笑,这哪里是仙鹤如松,明明就是野鸡下锅。
宋徽明谢过,推门而入·但见熏香的烟雾中,一颇宽大的白面男子敞着锦袍,左拥右抱三名俏佳人,正在用嘴儿传花玩,见他来了,仍不见收敛,只是拍了拍被桌子挡住的下半身。
但听低喃一声,一女子从桌下钻了出来··原来四四位佳人··宋徽明对这等堪称香艳的场面见怪不怪,只笑道:“下官受周公邀约而来,不知周公何在”·白面男子懒洋洋地撇他一眼,嗤笑道:“区区五品小吏,何须我二伯亲临小爷肯赏脸来,都是你的福分了,还不来听小爷训诫。”
宋徽明见这纨绔废物都不认得自己,更是想笑··“公子可是周府三公之子据下官所知,这位周小公子学富五车,有古人贤德,今日得见,公子美誉果然不虚。”
周小公子心道这人马屁都不会拍,尽是拍在马腿上,不觉烦躁,嚷嚷道:“赶紧过来听爷爷讲事,讲完你能赶紧滚了想听爷爷给你指明一条明路,该有的好处都有,你要是不想听爷说话,就甭怪你出了这个门,明个别想再踏进户部的门。”
好一个恃权跋扈的草包··“但听公子训诫·”·周小公子哼哼两声,正襟危坐,总算有了个正形,众美人歌姬、护卫仆从,皆鱼贯而出。
李二将门带上,将里头留给周小公子和宋徽明··宋徽明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周小公子抬举下官,只因一丝过错便将下官前来,实在是让下官受宠若惊,不知公子是要下官办什么”·周小公子见他说话虽难听了些,但好歹是个心里门儿清、不和他讲什么狗屁气节的明白人,心中舒服些许,道:“你且听好,你不是记录户籍的么,爷爷也不会天天找你月月找你,也不会为难你让你改全城的户籍,你只需在爷托信给你时,动动你手中的笔杆子,改改爷家里的几口人,这事就算成了。
事后每次都赏你金银,你要是想要美人,爷玩剩的也愿意赏你……宝大人,你别低眉顺目的,你听懂爷说什么了”·“下官自然是懂了。
周府有难言之隐,要下官配合诸位大人作假·”·“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怎么说话呢你——”··周小公子横贯了,没见过这么个说话带刺的主,随手抄起桌上的酒水便往宋徽明头上洒:“爷给你醒醒酒”·宋徽明只觉头上一凉,冰冷的酒液润- shi -他的头发,顺着额头往下流。
“醒了么……你你你,你这是什么眼神”·殊不知上一个敢劈头盖脸往他头上砸的,是哪尊祖宗。
“恕下官愚昧,毕竟令尊好歹是个体面人,能教养出公子,实属家门不幸,下官自然要体恤令尊·”·“你说什么鬼话呢真是好大的胆子嗷嗷——”·周小公子真如一只会猪叫的巨型草包,被宋徽明单手撂在了桌上。
“来人救命”·【作者有话说:主线剧情到~~~~~】· · ·第76章 猜疑·持刀护卫推门而入,见那翩翩美郎君面上笑着,一手提他家公子的头,将人一下下往装了辣汤的菜盆里按,一手拿着柄出鞘的金匕首,抵在他家公子的脖子上。
“去,把你家老爷叫来,不要这废物的爹,是周继祖周大人,我只见说要见我的人,”宋徽明目光冰冷,笑道,“告诉周大人,‘建良安乐’四个字。
我要他两刻内出现·”·“建良安乐”乃宋徽明出宫建府之时天子所赠,皆为天子所期·是故但凡朝臣,皆知持此四字者为谁··周小公子在父辈庇护下海吃海喝,在闲散衙门挂个闲职,在他满是肥肠的脑子里,那位一直被支离权力中心的建王殿下,断不会扰他花天酒地。
·眼下,脖子上贴着又薄又凉的刀刃,他再醉酒也醒了七分,脸上挂着红油菜叶,白白嫩嫩、油光水滑,活像刚被厨子丢进大锅的猪头,哆哆嗦嗦地猪叫:“大胆放开我,你既然知道我爹我伯伯是谁,怎敢如此对我,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宋徽明笑意盈盈,直将他头深按进盆中。
几个大气泡“咕噜咕噜”地冒在汤面上··一片寂静,草包几乎不动了,他才将人头又提了出来··猪头被呛得涕泪横流,口鼻中红汤俱下,狼狈不堪。
再看宋徽明,仍是面带微笑的美郎君,带笑的眉目间不见怒意··护卫战战兢兢地围着宋徽明,生怕他薄刃一划,当场取周小公子- xing -命·这美郎君目光在他们脸上轻轻扫过,便如雷霆万钧压来,众护卫竟被吓得不敢轻举妄动。
宋徽明百无聊赖地坐在桌上,周小公子每嚎一声,他便把他的头在汤盆里按几下,待到周继祖大人匆忙赶来,便见自己的可怜侄儿已经被灌了半盆红汤,面色与菜色无异,翻着白眼,一时辨不出死活。
他身后跟着不明真相、神态惊异的李二,李二见自家主人尚且如此忌惮这人,全不见世族家长的威势,不自觉地往后退,生怕那来历不明的祖宗一个眼刀过来,要把他劈咯剁咯砍咯。
周继祖仪表堂堂,姿容得体,好蓄胡须,眼下从阁门口一口气跑上来,胡子也乱了·他却顾不得仪表,见了那贵气冲天的俊美青年,吊着的一口气总算彻底被扼灭在了喉咙里,只差两眼一翻,随着周小公子去梦回周公。
“周公真准时,若周公再晚来半步,本王就要好好教训这个对本王大不敬的东西了·”·“建王殿下”周继祖面如酱色,当即双漆跪下。
众人一见他跪了,又听“建王殿下”四字,无不变色,叮叮啷啷跪了一地··“殿下,是臣家教不严,还请殿下将愚侄交于臣,让臣严管”·“周公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宋徽明将猪头丢在一旁,对跪了一地的侍卫摆手道:“都下去吧,把你家小公子也一并带走,既然正主来了,本王便要会周公了·”·众人忙带着周小公子退下。
“周公快请入座·”·宋徽明坐到了主席位上,十分自然地拿起碗筷,尝了一口玲珑酸鱼汤,遂喜上眉梢,对这鱼赞不绝口··“本王平日不到揽芳阁来,不知他家厨子手艺竟不输京城名馆,想来周公素来公务繁忙,也没有闲情逸致光顾烟柳巷子,机会难得,不如一试这青楼佳肴。”
“是,是,殿下喜欢这菜便好·”·周继祖笑着,背上冷汗如雨··建王入户部之事,他知道,但因近来的瘟疫,各户各部许多官吏都告病修养,户部也不在少数,昨日李二回来,只提了那新上任的五品官是个不好说话的清官,他心道建王定看不上区区五品小官,当这宝郎君是个无名无姓的愣头青,并未放在心上,遂吩咐下去,要“请”他出来一叙。
谁料不仅是李二眼瘸,周小三更是个天大的草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侄儿是个什么德行,他心里清楚,周小三不过是下了油锅只能炸出一身肥油的废物,靠父辈荫庇过活,他弟弟交与他去办的事,威逼利诱恐吓一番,总能仗着周府威名权势办好,谁知这回撞到硬茬,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再者,建王殿下轻易不发脾气,竟将侄儿整成这样,定是侄儿出言粗鄙,气焰嚣张,惹怒了他··周继祖想至此,恨不得亲自将那猪头杀了祭祖··惹谁不好,偏偏惹这位祖宗·他们本想故技重施,借小官小吏的把柄,威逼利诱、施以恩惠,让这些人为己所用,谁知这回,竟是大冤家抓到了把柄。
建王有与太子争夺之能,而郭后是他的小姨子,周家支持的,自然是宋徽安··周继祖越想越怕,但毕竟是浸- yín -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尚维持雅士的笑容。
宋徽明不动声色:“豪门出竖子,本就是难以避免的,家大业大,开枝三根,难不免会教出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东西冲撞了本王,本王晓之以情,也不能将此事归功于周公。
至于周公私下请宴小吏,大可不用大费周章·周公盛名,世人皆知,偶尔有些小事,咱们各户各部,通好气,相互照应便好·”··他轻描淡写略过周府利诱官员欺上谋私之事,吐字清淡,落在周继祖心头,却如诛心。
建王这是警告州府,莫在太岁头上动土,万一惹得他不顺心,这“请宴小吏”便要变成结党谋私、扰乱公务了··这本非大事,各位大人多少都会以权谋私寻些甜头,但凡做得厚道,天子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有把柄若落在冤家手里,免不得提心吊胆了。
建王年纪不大,吃起人来倒是熟练··周继祖只觉自己面前蹲着只笑面虎,笑里藏刀··宋徽明又道:“周公府上事多,关爱下人,为仆改户心切,故不得以少盖了几个章,本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捅到父皇那,他也不会说什么,这点小事,本王帮便是帮了,周公放心。
时候不早了,本王还得回户部务公,这余下的酒水,周公自便吧·”·周继祖起身相送:“殿下走好·”·宋徽明出了揽芳阁·那李二龟缩在一众侍卫后,抖得活像锅里的虾。
这招揽户部官吏暗修户籍、欺上瞒下,绝非小事,周继祖亲自出马,必有隐情··九日后,深夜·京城外往东走二十里处,有一小山,昔时有修士在此得道登仙,故名登神山。
不同于皇宫中戒备森严的皇室道观,张天水素喜静,除去教导宋徽明那几年,告假时几乎都住在登神山的小道观里··山路崎岖,宋徽明骑马上山,天水的观说是道观,不如说是个将塌未塌的土胚房。
下马,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月光从房梁漏洞中漏下来,正好罩住正在屋中央打坐冥想的天水··天水身前还放了一个陶罐··宋徽明上前,轻声唤道:“仙师。”
天水缓缓睁开眼,笑道:“殿下,您还是来了·”·“仙师,弟子今日为周府小姐之事而来·不知仙师可有追查出什么眉目”·“殿下放心,关于周小姐之事,贫道都准备好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陶罐··“她在这里·”·天水笑笑,又从袖中拿出一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檀木盒子:“殿下可认得此物”·“认得,这是道观里的求真香。”
此香一点,可辨真伪,若眼前所见为虚,白烟便会变为灰烟·此物一直是仙门中人审讯时用的,以防修士在物件或记忆上作假,宋徽明跟在天水身边几年,自然认得此物。
天水道:“不错,贫道以求真香作证,便是要告诉殿下,接下来殿下所见,皆为真实·”·“仙师,此话怎讲”·“殿下欲知晓其中缘由,只需握住贫道的手。
让贫道带殿下看看这位周小姐的记忆·”·天水淡笑,握住宋徽明的手··小时候在道观时,天水也曾以替他消灾驱魔为由,牵着他的手走过皇宫中的- yin -森之地,是故宋徽明并不觉不适。
他手上的肌肤仿佛可以让人探入的冰泉,宋徽明的手指甫一碰到他,便觉心魂忽穿过一阵薄雾,来到一处静地··屋檐下,雨珠儿滴在潮- shi -的地面,滴在碧绿欲滴的绿叶上,滴在散入尘泥的乱红上。
他一个人倚在美人栏旁,看亭下的水··不,是她··波纹荡漾的水中倒映出纤细较弱的少女身影··他这是在用周家小姐的眼看她以前的事··少女呵气如兰,见- yin -雨绵绵、绿肥红瘦,轻叹一声。
惆怅之情,一如浓而难散的愁云,凝结在心头··亭中再无第二人·亭子三面围着高墙,唯燕雀可飞进这方小院中··周小姐低吟几句古词,施施然离了美人栏,转过回廊,回到屋里。
原来这屋里也并不大,只转几条封闭的小廊,便来到接连小院的深闺,此地比起尚有雨声风声的庭院,更加幽闭安静··如同闷着活死人的坟墓·· · ·第77章 难言之冤其一·梳妆台上,红漆套盒半开,胭脂水粉皆放在桌上。
桌边还摆着几朵沾了雨滴的鲜花——正是她在亭中所采··她看了看铜漏,马上便是饭点,小厮会送饭来·她如常坐在靠门的八仙凳上,等待··宋徽明心中起疑,这八仙桌和配套的木椅,居然堵住了通往外界的大门,莫非这位周小姐,根本是被锁在闺中,出不去的·长明国世族贵胄的女儿,在出嫁前颇受管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像周小姐这样,家中不仅将女儿深养,甚至将其住封死的,实属少见。
不应该的,周继祖分明是开明之士,他也未曾听说周家竟这样锁着这位太子表妹··屋外传来依稀的脚步声·她头顶打开一扇暗窗,一个小小食桶被一根竹竿吊着,送进屋来悬在半空。
暗窗开得极高,少女要踩在八仙凳上,踮起小脚,方能堪堪接住食桶·她拿了食桶,竹竿便退了出去,并用前端的弯钩,轻轻带上两扇暗门··屋中只留有沉默的少女。
饭菜很香,米饭软糯,蜜汁的酱肉一咬,肥而不腻的油脂便喷出甘甜的酱汁,她吞咽着热气腾腾的饭,百般无聊地用筷子扒拉未吃的饭菜,如同嚼蜡··少女饭后乏了,又在亭中吹风,见院子中红花皆散,心中悲切,不禁掩泣,回至闺中,伏榻流泪。
寂静的春天没有春光,将她生命中唯一快乐的渴望也剥夺了··怀春少女兀自滚落泪珠儿,低声吟唱几句离别词··正当宋徽明以为她要哭到日夜颠倒之时,却听少女破涕为笑,百灵鸟似的嗓子,用一种混含着哀伤的笑声说:“罢了,奴已经十八啦,爹爹说了,今年便给奴找一个好夫君,成婚当日,奴便能从这出去啦……”·“啊呀,都说‘女为悦己者容’,也不知夫君可会喜欢奴的妆容”·她喃喃着起身,坐到梳妆台前,点上灯。
·周小姐果不负众望,如母亲般容貌绝世,肤若凝脂,只可惜一道长疤横在脸上,由左额至右下颌骨上端,横跨整张脸,淡淡的粉褐色伤痕暗她脸上的伤自幼便有··极狰狞的刀痕如野兽咬痕,烙在少女的身心上。
宋徽明却大惊,一时噤声,脑海里一片空白··周小姐没有宋徽明那样一遮便掩去伤痕的雪花霜,只用白白的粉一遍遍敷在脸上·好在她皮肤本就白,扑了多少层粉,都不违和。
面粉敷好,她的脸上再不见活人血色,·她取来朱红的胭脂,在面颊上轻点两下,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推开,生怕将遮住伤疤的粉揉掉··她对着铜镜,左右转了转脸,不觉欣然露笑,沉寂如死水的风目中骤然闪出活泼的光彩,竟让人觉得,世间百般颜色,也在她的眼波前化为粉尘。
她哆哆嗦嗦描了眉,将本就细长的弯眉描得更如黛色细柳,纤细多情,可到了口脂,她却干了件笑事,摆着口脂纸不要,硬用一盒膏状的胭脂,她用指腹沾了点胭脂,嘴半张,在娇唇上一层又一层地模。
胭脂艳极,被她涂厚了些,小鹿般单纯清亮的眼又压不住唇上的艳,竟有种混合了天真与风尘的违和··周小姐却没见过这么红的唇,很是稀罕,对着镜子又笑几下。
她又拿起桌边的鲜花,戴在头上·鲜花更衬得她貌美明艳··少女对着铜镜羞涩一笑··宋徽明看着镜中少女秀丽明艳的倒影,如坠冰窖,久久不能回神。
若不是知道周小姐是个纤腰柳身、货真价实的姑娘家,他当真以为自己看见了那个人··这不是长得像的问题,郭后同周郭氏不用说,双生的姐妹,容貌肯定与姐姐的亲子相似,成碧的五官在眉目上也和那个人有几分相似。
但也只是相似而已··他却从未见过还有和那个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除去神态,那鼻子那眉眼,分明就是宋徽安··太子表妹长着太子的脸··宋徽明只觉天旋地转,从未有过的震惊和迟疑砸得他脑子里乱哄哄得能卷起飓风,他整个人都呆了,张大眼竭力看着镜中的少女。
她与宋徽安,全不是表亲兄妹间合情合理的相似,而是诡异的、完全一样的相似··怎会如此·他惊得浑身冷汗,想叫天水,却想起在他进入周小姐的记忆时,天水便没陪在他身边了。
这绝不是天水无聊的恶作剧,求真香点着,纵是天水,也不可在求真香前造次··怎么会这样·周公廉洁,素爱妻,然祖上业障降灾,致使其妻诞下怪异死婴……周继祖与周郭氏的一双双生儿女,与太子是同年同月的表亲……·那怪异死婴早烂透了,不能拿死人的尸体找证明,但周家小姐的脸、周家小姐的伤、周家小姐极为骇人的居住环境,无不昭示她生前境遇与忽然死亡的真由。
·周家将她养在深闺,没有分毫人身自由,便是怕她的脸会招来麻烦·她的脸就是天大的麻烦,是天大的秘密,哪怕是服侍在府中的下人,也不能得见其真容。
将她锁起,迟迟不嫁,是为掩盖丑闻;将她杀死,亦为掩盖丑闻··——“太子”身世之丑闻··“不知未来的夫君可会喜欢奴这番容貌奴空活了十七八岁,除去五岁前见过的几个嬷嬷和妹妹,竟未再见过别的人,她们的音容,奴如今也记不大清了,哪会自知美丑只怕夫君嫌奴丑……罢了,光这么深的疤,兴许就会让夫君扫兴了。”
少女对镜,又哭又笑,宋徽明看着她带着哀愁的美丽面庞,陷入疯狂而灼热的沉默··那艳丽柔美的面庞,无论看多少遍,都活脱脱就是宋徽安本人的脸。
只是气质不同,宋徽安被当做储君培养,天潢贵胄,强势骄纵,璀璨耀眼如日月星光;周小姐小家碧玉、温婉忧郁,如草叶间的朝露,惹人怜爱,好像稍微一碰,便会消失不见。
他倒是想看宋徽安露出此等愁容··“罢了,若是容貌不够,只好用德行来凑,可奴没有先生教,话本儿堪堪看懂,生字只能从字典中查,也不知说得对不对、理解得对不对……小时候,嬷嬷还安慰奴,说奴生得丑,是丑人有福,这男人娶丑妻,尤其是贤德不争的丑妻,是天大的福分,美人都是祸害人妖女,不检点,不体面,见不得,更娶不得,谁娶了她们,便是给家中招灾。
“可这话本儿中,所述尽才子佳人,就连一开始被梁生当做男儿的祝娘,都美极,可见这些郎君皆爱美人儿,难不成他俱为孟浪之徒亦或是写话本儿的只想消遣美人容貌奴读话本儿那么多年,可还没读出这么个层意思……”·少女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又看,忽然皱眉头,“哎呀”一声低叫起来:“粉掉了,粉掉了,哎呀,疤露出来了……”·她面上的粉终究是有些厚了,她喃喃自语许久,脸上的假面也随肌肉的动作裂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痕迹,露出粉下真容。
粉褐色的伤痕、丑陋如山脊石线的裂痕,落在少女眼中如同狰狞可怖的长虫··她一见自己的脸儿开始掉妆,便手忙脚乱地翻出粉盒,又急急地沾了粉,对着脸又拍又打,眼神惊惧。
少女的脸活像一团沾了白面粉的粉团,随着手的揉捏抖下无数细细的粉雾··她脸上敷了太多的白,让烛光下的自己看起来不像是个有生气的活人,而像是被供奉于神庙中的神女像。
除去她眼中浓浓的少女哀愁,她看起来当真死气沉沉,不见半点活泼··少女转过头,看向通往小庭院的回廊··只几下,她的眼神又从欣喜恢复为自怜的落寞。
“真的有郎君不爱美人么奴尚且爱这美景鲜花,比起杂乱的碧草,更想与娇美的群芳亲昵些,奴尚且如此,更何况是郎君呢……”·一声叹息。
周小姐敏感脆弱,半生活在这被封闭起的房间中,连换季时添置新衣,都是自己拿软尺量好腰身,用纸笔记下,再在还食捅和夜壶时将纸片一并捎给外面的仆从···她如此度过青春年华。
仆人偶尔稍纸条进来·她早已忘记父母的容颜,只能通过两种字体不同的字,分辨父母要对她说的话··父亲不大爱说话,通常都是母亲用秀丽的蝇头小字,叮嘱她夏天莫要贪凉,冬天莫要穿少……再过不了多久,待到好郎君相中了她,她便可嫁到夫家,儿女双全啦。
大抵是为人父母,对亲生骨肉还是心软,舍不得彻底将她从世界上抹去,便藏起来偷偷养着,待到她到了婚嫁之年、太子也巩固了权位时,她便再不能留了··少女短短十八年的人生乏善可陈,她的喜怒哀乐都发生在兴许还没自己姨太偏房大的院落中,庭院中的春风夏夜、秋日冬雪,都与她无关。
无人爱她,她活在寂寥的牢笼中,全靠对外界的渴望苟活··就连她的死,也乏善可陈··【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 · ·第78章 难言之冤其二·瘟疫到来时,她仍不知外面情状,日复一日食用着从外面送来的食物,渐渐气力不支,体表溃烂化脓,流出腥臭的脓血。
她身上的病状与席卷京城的瘟疫病状相符,让宋徽明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真病了,还是被人下了毒··身子日渐残破溃烂,周小姐仍坚持化神像一般的妆容,脖子以上是会露出悲态的神女像,脖子以下是散发着恶臭的腐朽木胚,百口千疮。
风一吹,便浑身痛得发抖··少女业已因重病形消见骨,她见捎出去的纸条石沉大海,向来还算关心她、问她冷暖的母亲也如父亲般宛若离世,只得用十指磨着那名贵的桌椅和砖墙,用仅能喊出的沙哑声音喊道:“救命救命啊救救我,救救我,娘爹——”·千挠百挠,空换悲切。
她七窍流血,浑身看不出一块好肉,横死在小院,而后化作怨鬼出来寻仇,便也是让人接受了··少女横死,虚弱的怨灵附在尸体上··真奇怪,她之前明明那么痛苦地呼救,为了让外面的人听到她的哀求,察觉到她濒死的疯狂,不仅挠断了指甲,连头上也撞出了三四个血窟窿,将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榨干了,外面的人都没有察觉呢·怎么她才死了不到一天,许久没见的食桶又被人挑着杆子,从外面递了进来。
食桶在空中摇了摇,外面的人不见有人接,索- xing -一甩杆尾,将食捅甩到地上·她这才发现,那是个顶破旧的木桶,一挨地便四分五裂,却并未洒出汤水饭菜。
从碎片中露出头来的,竟是一块沾灰的脏抹布··……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对奴不闻不顾了那么久,终于想起来要来看看奴了,却连饭都不给奴带……·难道,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终究还是烦了奴这样一个没用的女儿,连口饭菜都不愿喂给奴·怨魂正疑惑着,小窗又关上,披麻戴孝的仆人们走进屋来。
为首的将浑身上下包了个严实,生怕染上瘟疫,只露出一双小眼·他一开口招呼伙计们,宋徽明就听出他是谁了··竟然就是李二管家··这人踱着步子,闪进屋,站在离尸体极远的角落里,斜眼打量她陈旧的家具和摆在梳妆台上的各种脂粉饰品,看都不愿看她一眼,只嫌恶地摆摆手道:“抬走抬走,这都臭了!这别熏到老爷”·早有准备的家仆身穿白衣,腰系驱毒的草叶,抱着厚厚的被褥和裹尸麻布,踩着被斧子凿落的碎砖石进来。
此时还未入秋,夏季最后的余热不可小觑,她昔时光滑紧致的皮肉竟如一团被兜在破皮袋子里的油水,瘫软地挨着地,随时都会被撑破,让里面不分明的内容漏到地上··父亲母亲呢他们为何不来看奴·是因为奴这死后的面貌,比生前更丑陋了么·已经开始腐烂的身体被撒上厚厚的白石灰,继而被卷进一卷草席,再裹上不知道多少层麻布。
她像是一个巨大粽子里腐烂的馅,迷茫惶恐,想要说出口的话,想要向这些人问清楚的事,都无口可开··对了,她记得,书上讲了,这死了人,家中都要设灵堂悼念,兴许家仆只是要将她带到灵柩中,整理好她的仪容,才好让她见自己爹娘的最后一面。
她被人抬起,被搬离这个囚禁她多年的牢笼··夜深了,外面黑漆漆一片,看不大清庭院房屋的布局,她甚至忽然理解了这些来收尸的家仆,一定是她死相太惨,才让他们不愿白天来见她。
想到这,她直觉被撕开的伤口被捅了个对穿,溃烂的血肉悉数被绞成碎末··罢了,只要了却最后得见父母的心愿,最后看看这个世界,下土安葬,她便可安心投胎,只愿来世生得花容月貌身,爹娘疼爱,有个钟意的好郎君。
小院外是一片很荒凉的草地,不见几点灯火,- yin -风却吹得响亮··怨魂左顾右盼,只盼着能快快看到自己的灵柩··谁料这荒草长得有人膝盖高的空地,当真就是连只蚂蚱都摸不出来的荒地。
家仆抬着竹担,往深不见边际的黑暗中去··他们走一扇极偏僻的小门,将她抬了出去··奇怪,连守灵夜都没有么·她心中悲切,只觉自己被抛弃了个彻底,又不好问那个一直在指挥的李二,她们这是要去哪。
门外,三轮的破烂木板车孤独地停在有些凉的夜风中,等待这次的乘客··她被连人带担,放上那辆本是拉死尸用的小车··她大惊,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沉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要将奴关在这见不到人的屋子十来年,直到死,都不让亲爹娘见奴最后一面书里说了的,这人死了,是要设灵堂摆丧事再下葬的,你们这是要将奴带到哪去·让奴见见爹娘啊奴不要就这样下葬·冤魂惶恐如被煮沸的水。
可再滚烫的蒸汽,也灼不伤围着她的一帮活人,只能将她自个儿的心烫得千疮百孔···夏末秋初的夜里,风有些凉意·她呼喊着,质问着,没有人或别的东西可以回答她。
小木车行了很远很远,走过她从未见过、也来不及好好看看的,隐在浓重夜色中的街··街上被人点了照明的灯笼,在朦胧昏沉的灯光下,竟能看见路边堆放着不少或被装在推车上、或被杂乱摆放在地上的尸体。
它们也在等待被人送离··车轮咔咔作响,她看向周围,可见稀稀落落几辆行进中的推车,车板上无不装着包裹着麻布或草席的尸体··她看着死气沉沉的它们,像是灵魂升至空中,俯身看到无数个自己。
宛若死寂的夜里,她听到- yin -魂的哭泣·那沙哑飘忽、高低不定哭声混在风里,混在满地的白色碎纸钱里,说不完对阳世的不舍,道不尽对生命戛然而止的不甘。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莫非外面的世界,其实是这样·她陷入了对整个世界的怀疑,正难以自拔时,又听到自己的送尸队中有人骂了起来。
“快点,还想不想回去睡觉了还想在这破地方晃多久,还想得病不成再快点赶紧把人送出去,回去了好向老爷太太讨赏,你们谁要是不识好歹,误了大伙儿的事,小心我教训你”·李二困得打哈欠,又骂又跳脚,让推车的伙计更卖力些。
就这样,一群人离开城市的街道,来到有重兵把守的城门口··她惊异到了极点,在她为数不多的对外界的印象中,城池的门,是绝不会在晚间打开的··当下却是例外。
京城封城三月,但患者的死尸不可一直囤积在城中,为处理尸体,官府便特许夜间开门,供专门收尸的官吏出城运送患者死尸,统一将其火化··守城的官兵见周府这一车并非官府官吏推着,大喝一声,上前询问。
“这位大人,这是我周府周公的令牌,”李二笑道,“我们家大小姐不幸染病亡故了,因小姐有病,主人家不好留她在家中摆丧,只好赶紧将小姐送出城了。
小姐毕竟是有身份的人,是太子殿下的表妹,大概皇上前几天也下令到您这了,让守城官兵给送周府小姐遗体出城的队伍放行·您看,这事不好耽误,小的们还要赶紧将小姐抬到家族墓葬去埋了……”·官兵头子一听周府二字,便立即收敛了严肃地脸色。
“放行·”·官兵拿来一只木牌,交与他··“回城的时候还回来·”·李二点头哈腰,拿了木牌,招呼伙计将她推出城墙。
一行人出了城门,渐行渐远··王公贵族的家族墓葬多建在了京城郊外的山上,周家也不例外·家仆们直奔目的地··城外·山间田间的泥路可比不上城中宽实平坦的大道,坑坑洼洼,颠得没有尽头。
如果不是被草席和裹尸布包了个严实,她的一些肢体大概都要被这种山间的野路颠掉了··城外肆意生长的野草极像她院中无人打理的草··她还不及亲近那在常人眼中最是寻常不过的草地,便被推上了一座小土山。
山间的杂草间,依稀可见幽蓝的火光·没有温度的- yin -森鬼火仿佛无数冷血动物的眼睛,幽森可怖··小推车却被推进了林子·一行人穿过林子,不知在凉风的黑夜中走了多久,来到一漆黑之地。
这就是她的归属··无数年代不同的墓碑竖在她眼前·她的坑似乎早就被人准备好了伙计们合力将她搬下推车,像搬任意什么尺寸比较长的家具,将她抬到坟墓边。
那哪里是个坟墓,没有放置陪葬的结构部件,分明是仓促挖出的土坑··她明明已经失去呼吸的能力,看着自己头上的土越来越严实,所见唯有漆黑,所听唯有荒郊野岭中风的哭丧。
没有疼她的爹娘,也没有体面的丧葬,连下人都嫌她死得晦气,抠门得连撒白纸花、随便打出来的破木棺材,只有和与她一同摔落谷底的麻布··不要,不要这样奴还未好好地活够,还没见过未来的郎君,也没让父母多和奴说几句话,甚至连体面的葬礼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 · ·第79章 难言之冤其三·眼见人已入土,死人的安乐不关活人的事,李二便如释重负地抽了杆烟,十分舒畅惬意。
“走走走,活干完了,都回去吧,啊·”·小伙计抬起推车,一行人踏着夜风下山··别走,别走别留下奴·少女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被顶高的草淹没,走下山头去,留她孤零零地与其他早没了魂气的老坟作伴。
她从未觉得,世界可以如此宽阔,也如此幽闭··放我出去让我回自己的院子我不要在这我不要·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强烈的怨念不断迸发,汇聚成一股黑气,继而冲破新填实的土坟,如杀气腾腾的长蛇,盘踞在坟头之上,吐着信子,用冰冷而怨恨的目光,仇视此间能看到的一切。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冤魂初具规模,在坟地吸取- yin -气许久,才渐渐有了胆识,要回城里去··她要向关起她的人问清楚,凭什么口口声声说着爱她为她好才将她锁起来,却对她不闻不问,甚至连安葬之事,都草草了事·她的愤怒如沸腾的锅,却因自己的力量太过弱小,无处实施复仇。
直到某天晚上,一个还算苗条的身影拨开草丛,鬼鬼祟祟地来到周家的家族墓地中··这些坟基本都是上了年代的老坟,唯独眼前这座,墓碑新,填土看起来也新,连嫩草叶都还没发芽,十分明显地昭示着,这里头埋着的就是心死的周家千金。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女人,见四周没人看守才敢肆无忌惮地出现··她本是京城中某花楼的姑娘,数月前嫁出城外,不想她男人是个短命鬼,一挨瘟疫就一命呜呼,徒留两个嗷嗷待哺的女儿,以及措手不及的新妻。
女人寻思着,她男人家里没钱,夫家所余唯有撑不过今年的粗粮,两个女孩非她亲生可以卖个好价钱,至于怎么卖,是一次卖个长久的,还是分很多很多次卖,她还没有想好。
·可以确定,她绝不会在瘟疫过后,一人过勤俭脏累、拉扯继女的农村苦妇生活·她做过吃空男人的活计,此刻顺其自然地,又想重- cao -旧业··如今进不了城,但京城总有解禁的一天,她盼着这天,更打起小算盘,寻思京城附近山上有不少贵族或是官吏的坟墓,进来世道乱,说不定无人看坟。
再烂再穷的墓,坑里都要放一两件随葬品,好歹也值几个银子,她拿着它们去黑市里卖,总能卖到钱··今夜,女人摸到周氏的坟地,看到这无人看管的新葬墓,登时乐得找不着北。
她却不见,一团隐藏了煞气的黑影形同长蛇,从草丛中探出头,扭动着长长的身体,静悄悄靠近她··她在城外的农村里等了好久好久,等到这抢来的身体几乎起了褶子,像是真正的农妇,目光呆滞得像村口的老枯木。
几月后,城门得开,“她”回去了··宋徽明的脑子乱哄哄的,久久未回神··若真相真如他所料,郭家与周家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在真龙眼下偷梁换柱,将真龙之子换成个狸猫。
不过从谣言来看,怕是当初的四婴更像狸猫些··当初郭后所生才是怪异死婴,郭家为巩固住郭后地位,将此事秘而不发,暗中调换死婴与孪生姊姊所出的男孩,若这个孩子坐稳了长明太子的宝座,便是稳住了两个家族的地位,若是被发现了,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是极凶险的一步,这对孪生兄妹长皆都随母亲,看不出父亲半点影子,若是长相随父,宋徽安怕是长不大到这么大,便要招致众人猜忌了。
宋徽明的脑子飞快转动着,这样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事,竟如此赤裸地铺横在他的眼前,他谨言慎行惯了,在周小姐的记忆中却无需保持半点矜持,他只觉自己快乐得发抖,埋在心中的孽种骤然破土而出,结出扭曲得让他自己发怔的欲望。
宋徽安是没有真龙血脉的假太子··天子虽素宠郭后,但出了断子绝孙之大事,但凡正常的男人,都不可能偏袒让自己当便宜爹的妻子,更不提是怒及百万流血的天子,如此一来,拉下宋徽安,帝后真正的孩子十五必然不可能再被天子不计前嫌地封为太子,朝堂中唯一有能力问鼎储君之位的,唯有年纪最长、能力最强的建王。
至于霸占东宫那么多年的假太子,犯下欺君之罪必死无疑,但到时候,他才是未来的君主,这假太子,想要动动手腕把宋徽安保下来,也未尝不可··那时,曾经足以光照天地的上位者也不过是他的的阶下囚,连最低贱的奴仆都不如,他尽可将之前宋徽安给他的下马威,悉数换个花样,还到他身上。
宋徽安啊宋徽安,原来我不为人伦所容的痴妄,是被你这个披着龙皮的骗子辜负了·既然皇位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我自然是要将被你霸占的东西全部都收回来的··储君之位、权力,甚至是美色——你——我都要。
一道白光闪过,宋徽明睁开眼,回到了天水的小破道观··他紧握着天水的手,也被方才所见惊出一层温热的薄汗··“殿下,放开贫道吧,贫道这爪子,可比不上香软可人的姑娘。”
天水素爱开玩笑,宋徽明跟随他几年,早习惯了他这不着调的毛病,也不生气,只松开他的手··“殿下可看明白了”·怎会看不出来但凡不瞎的,看到周小姐那张与宋徽安毫无区别的脸庞,便能明白过来。
只是其中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具体运作,还需顺藤摸瓜,细细查找,只是这种要杀头的大事,周郭两家必然藏得极深,不好找··宋徽明冷笑:“他们这般弄虚作假、欺骗真龙,本王绝不会让他们有个好下场。
对了,本王托仙师查的,关于周府窦三管家的事,不知可有眉目了”·“窦三倒没什么好查的,不过,殿下要把这条算在周家与郭家的罪状里,倒未尝不可,”天水道,“窦三之事关乎仙门,贫道毕竟在宫中供职,不好明面插手。
此事还需殿下亲自动手去办·”·“还请仙师指一条明路·”·“半个月后,京城的祭神节庙会,殿下大可设法,让周府的这位窦三管家当众露馅。”
“此话怎讲”·“殿下,三个月内不知所踪,又在瘟疫刚减弱些许时从城外回来,他的来去是被谁- cao -控,殿下心中是有数的。
至于他是死是活,究竟是什么,很好识破·帮助周家把他变成工具、瞒过官府户籍官吏的,自然是像贫道这样的略通法术之人·”·这个窦三,果然已经不是“普通”的活人了。
“周家私自蓄养修士”·仙门本已出世,看不上人间富贵王权,为保王权统治,长明国自建国以来便有禁令,严禁各大家族官僚在家中蓄养仙僚,只准各仙门在人间设立道观,为百姓讲道求福。
官府自己的仙僚机构则严格控制各大家族门派与仙门的往来,其中交往甚秘者,或私自蓄养仙僚以供差遣者,罪等同于叛国欺君··天水喝了碗粗茶,老神在在地笑了:“贫道也不大清楚,周府究竟是蓄养了修士,还是与哪路子的野散人有勾结,殿下若要知晓窦三背后的秘密,还请在祭神节的庙会上将混了雄黄酒和米酒的糠粥喂与窦三,届时,它便会原形毕露。
贫道那日也要应宫中仙司的规矩,为陛下驱鬼辟邪,不能陪同在殿下左右,望殿下见谅·”·他想了想又道:“若那畜生暴起伤人,殿下大可不必担心,殿下紫气威严,是受不了伤的。”
“多谢仙师,如此说来,郭家和周家调换太子的具体经过,仙师是不能帮本王查了”·“殿下,这世俗的事情,不涉及鬼神福祸,贫道无权干预,若殿下欲改治,如此大事还需殿下亲自行事。
贫道此次将这些事告与殿下,只因贫道与殿下相熟,不忍殿下被埋没,才给了殿下选择是否如实知晓真相的权利,是否改变现下长明国的错误、将人间的皇道修至正统,全在殿下一念之间,再多的东西,贫道便管不了了。”
·“仙师,本王有个疑问·”·“殿下请讲·”·“仙师活了这么久,万事万物都看得通透,不知仙师看我们这些俗人争权暗斗,有何感想”·闻言,天水噗嗤一声笑了:“万物为刍狗,修士并非真神,同样是阳间众生中的一粟,我们与未入仙门的凡人,不过是两群交集很少的刍狗。
不知殿下可还记得自己刚入道观时便问过贫道,仙门生活是否就如贫道每日教导殿下的这般清心寡欲、修禅问道,当然不是,修士也是有私欲的活人,仙门之斗争,不比王权统战磊落分毫。
是故殿下大可不必顾及他言辞,随心而行即可·”·“因为俗世之中,没有人是干净的·”· · ·第80章 顺藤其一·茅塞顿开。
宋徽明沉默半晌,遂作揖道:“多谢仙师指点·本王这就回城,着手调查周府之事,兴许有些事,需得仙师破例,为本王谋私一二,不知仙师可否愿意事成之后,本王保证仙师的待遇会胜过如今万倍,您是要大兴师门广收弟子,还是建庙享用活香,皆不在话下。”
天水淡淡道:“但凭驱使·这夜深了,殿下一人回城也累,不如让贫道送殿下一程·”·宋徽明眼前光景一变,竟就从城外的小破观回到自家门口。
隔天起,他便借着在户部中帮忙记录更替户籍之便,着手细查十八年前太子降生那几个月周郭两府的人事变动情况··这涉及到替换太子的惊天秘密,自然要做到滴水不漏。
这比查账本还难·二府这时期死亡或脱身出府的仆役数目,看上去都很正常··他派自己的人私下走访曾在吏部担任户籍官的几任官员,这些人大多没有高升,有出京做了地方官的,有因病老还乡的,算来已经有三五人去世了。
至少从调换太子的时候起,周府和国府就已经收买了这些户籍官·他们虽不是高官,却是直接接触户籍资料的人,买通他们作假,并非难事··十八年来,户部户籍官的人事变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纵是贵为建王,也不能在没有官府调令的情况下,公然提审百姓或官吏。
只能走自己的门路了··是夜,赵九搂着老婆儿子,暖和和睡在炕头··他之前的女人得罪了送子仙女,愣是生不出半个男娃,夫妻十年只结出六颗女果,愧对祖宗,眼看家产无人继承,他便提议再娶房小的进门。
他女人不同意·家里老太太厉害,硬是从城外的镇子上给他找回一个水灵乖顺、会疼人的大闺女,比那泼辣的母老虎好上数倍·生米煮成熟饭,他喜得男娃,带着姑娘儿子回了家,免不得和正房大闹一场。
毕竟是他占理,拉得一帮七大姑八大姨和街坊领居,将这要绝他后的恶毒女人数落一番,写了休书··原配气得两眼冒火,签了休书回乡,威胁他说,她家里几个哥哥可是道上混的,不日便要将他这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和一大一小两个毒妇剁成肉酱,臭王八羔子。
咒骂归咒骂,威胁归威胁,十天个月后,原配夫人没有半点动静··赵九心中得意,心道我家没有迁到燕京外一百多里的小城镇时,我家老爷子还当过京中的五品官呢,别看这官说不上大,也还是捞了油水的,老子不舍得花,当然要留给以后的子孙花,难不成还给你和败家闺女们花当务之急就是把这些赔钱货赶紧嫁了,可别未婚先孕,反而让男方将了一军,狮子大开口问他要彩礼。
老爷子留给乖孙子的宝贝钱,甭想少一分·过几日,他就去给儿子物色个女娃,要水灵能吃苦,养大了就凑一对,要是儿子不满意,就再张罗着给他娶几房小。
反正老爷子留的钱,足够儿子为家族传香火了··赵九在梦里笑得哈喇子直流,已经梦游到了四世同堂、子孙都围着他甜甜地叫爷爷、祖爷爷,不想人群中却突然冒出个赔钱货:·“你爹的钱给你放哪去了”·他登时气得直跳,指着她的鼻子骂:“老子儿子的钱关你屁事”·他着实激动,竟是在梦里一蹬腿,一个打挺,醒了。
冰凉的刀片抵着他的喉管,让他一哆嗦,惊出一身冷汗··黑暗中的眼安静地看着他,沉默不言··赵九惊魂未定,又开始寻思,这究竟是来劫财的土匪,还是来给他前老婆讨公道的前大舅子·割喉见血的刀就横在他眼下。
“下床·”·他哆嗦着照做,不料刚坐起身掀开一家三口合盖的被子,怕冷的小娇妻便呢喃着伸手去抓被子,好巧不巧抓在了来人身上··小娘子只觉自己抓到一段不同于她男人的大腿肉,肌肉十分分明,一摸就知是十里八乡最俊的后生。
……怎么她家床上还有第四个人·小娇妻惊醒,见大刀架在自己男人脖子上,花容失色·她嗓音条件好,当即充分发挥了好嗓子唱好歌的优势,牙关一松,丹田送气,愣是要即兴唱一出。
那人眼疾手快,一手刀下去,当即她劈晕过去··赵九还当她是被一击毙命了,登时更怕,结巴道:“好好好汉,有话好好好说,别别别杀小的,您这是要钱还是要色,俺都给”·黑衣人方才那一招在他眼里,就是一甩袖子,他女人就没了声,眼看横在自己面前的刀子一动不动,被拿捏得极稳,面如菜色。
“你父亲赵庆源,十五年前至十二年前担任过户部侍郎,专管户籍记录,之后你父亲年事已高,辞官迁居至此,如今老爷子去了,这家里做主的只有你这个独子,对么”·赵九汗如雨下,根本不细听他具体讲了什么,只连忙道:“对对对,对对对好汉,您要什么自己拿,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真的没招惹过您啊”·见黑衣人不语,他又怀疑其自己的前妻来,莫非这人真是她兄弟找来向他报复的·他虽不确定,但活命要紧,只求饶道:“好汉,好汉,我知道错了。”
·“你错在哪里了”·“我我我不该休了老婆还不给钱,但她生不出儿子分明是她的错……不对,也有我的错,是我气到她了才让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好汉劳烦您转告姑奶奶,小的以后一定会登门道歉,求姑奶奶饶了我吧,我老婆也新娶了,儿子也抱了,就是她愿意再跟我,也只能是妾……不平妻平妻”·赵九猪叫:“好汉,你就在姑奶奶面前美言几句,别杀我和我老婆孩子既然都已经和离了,以后就是各走各的阳关路、独木桥,别互相往来了我这家里的东西都不值钱,要是她姑奶奶赏面子,你就一并给她拿去,我家老爷子虽然当过官,却是街坊皆知的清官,外面灶台旁的半袋米,就是我家这两三个月的全部食粮。”
“您要是嫌不够,坛子里还,还有腌萝卜”·“你家院里的鸡养得可肥,都有碎米粒吃,难不成你家这人过的日子还不如鸡”·“真不如鸡”赵九千回百转哭了好几腔,都要找不到借口了,突然灵光一闪,道,“那是给我媳妇补身体吃的鸡,当然要好好喂养了,还要给小儿子喝鸡汤呢好汉,我不骗你啊”·“可我听姑奶奶说,你家老爷子辞官回家时,是藏了金的。”
赵九哭声一滞,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妈了个巴子的臭娘们都休了你了还惦记着老子的钱·电光石火间,赵九唯一的念头就是,那臭娘们就是咬着他不放了。
但给儿子的钱,能就这么给她拿走么·他咬咬牙道:“那是姑奶奶听人瞎说的,我家老爷子清廉一辈子,哪里来的钱五品官而已,走在京城里都是最次的了,别人根本看不上,傻子才向我爹行贿我家里是真的没什么大钱,都是城镇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地方人瞎说,让姑奶奶误会了好汉你劝劝她,这老爷子的钱,我这是真莫有的”·眼看他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黑衣人打断道:“声音小点,要是再吵,我手刃你老母。”
赵九一抖,缩缩肩膀··他老娘耳背多年,几乎聋了,估计正在隔壁睡得正香,他女人现在生死不知,要是还搭上老娘,可亏大了··他哭丧着脸道:“好汉,我家里还有些别人给的票,能去好些铺子换点东西来,真的就这点了。”
他只觉脖子上忽然传来炙热的的刺痛,原来是那人轻轻将刀向前送了分毫,破开他喉咙上的皮,流出些血来,若他俩这时谁稍有不慎多动了几下,他立马就要血溅当场了。
“还不说实话本来姑奶奶好心,念及以前夫妻之情,不愿伤你- xing -命,只想拿回她的那份补偿,死命抱着钱不放的人可是你,你要是想拉全家老小和你一起去死,我也不拦着你。”
“我说,我说,好汉别杀我,别杀我……”赵九这回真的哭了,嘴唇哆嗦,“我说,我说,好汉,这女的你要是看对眼了也尽量拿去用,别杀我和我儿子就成求你,求你”·“快拿钱。”
黑衣人改用刀尖抵着赵九的后腰窝:“你要是不老实,小心我把你斩成两截·”·“不敢”·赵九抱头,弓身出门,走到旱厕。
“快点·”·赵九进了旱厕,趴在地上,徒手往坑里掏··黑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响声·他慢慢几块沾了秽物的砖头搁到坑边,从坑壁的暗匣中取出东西来。
那东西挨地叮铃一声响,十分清脆,是金属的声音··茅坑里无光,黑衣人点燃一根火柴·只见赵九的腿边,闪着与这脏臭秽地格格不入的耀眼金光··是金条。
 · ·第81章 顺藤其二·“全拿出来·”·赵九哭丧着脸,心道对不起老爹,对不起尚在襁褓的男娃娃,又满心怨恨地咒骂起前妻··心道他妈的臭娘们,今天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等着,回头老子一定还要找你把这养娃娃的子孙钱讨回来·他满手屎尿,将金子全掏了出来。
他不是不想留,都怪做暗匣的时候抠门,不愿花钱,只用了最便宜的红砖,金石和砖头摩擦,其声清脆,他手碰到里头,有没有货,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心里滴血,将整整二十条金条全部码在黑衣人面前。
“好汉,就这些了,姑奶奶要是不满意你就把屋里那娘们一并带回去,给姑奶奶做牛做马,本来就是这小骚狐狸精勾引我,我知道姑奶奶恨她,要是这些钱不解恨,你就把她也带回去。”
“不用了·把手和钱洗干净,装好给我·”·赵九不敢违背,当即将金条洗好装好,双手奉上··“好汉,没事了吧您慢走……”·黑衣人拿了钱,掂量几下,纵身一跃,随着呼呼的风消失在夜色里。
徒留赵九一人跌坐在地,遂抱起地上一块石头,狠声朝墙角砸去··过几日,还没走出瘟疫伤痛的小镇上来了个男人··“妈的沈云云你这臭不要脸的屌女人,给老子出来!”·他带上斧子石头,轰隆隆砸门。
街坊都闻声围了过来:“干嘛啊这是”·有人认出赵九,小声道:“这不是沈娘子的前夫嘛,有了儿子就休了沈娘子·”·“这男的不是个东西,人死了还要上门撒泼。”
·“走了,提她做什么,顶晦气生不出孩子,被休回家没几天就得病死了,以后少在她家门前晃悠……”·赵九猛然回头,瞪红了眼,吼道:“什么这娘们什么时候死的她死了”·“早死了上个月月头就死了”··赵九如遇雷劈,连涨在脸上的红都好像呆了一下,过了几秒,他才回过神来,哇呀呀大叫着扑上前去,提住方才说话人的衣襟,更加面红耳赤,暴吼道:“死了她死了”·“你干什么”那人见他神色疯癫,如同疯狗,连忙甩开他,连后退几步,道,“他妈的,疯子……”·“不可能,不可能”·赵九到处发疯,众人纷纷远离,小心翼翼又带着玩味地看着他,心道村里难得来着么个活宝,且看他能耍出什么笑料。
“他妈的,他骗老子老子被骗了老子的钱,全没了”·赵九跑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他跪在地。
时而以头抢地,时而打滚扒土,待到眼睛里进了沙、指甲缝里都刨出血,才稍微正常些··他如丢了魂儿似的,一歪一扭地走出小镇,牵上自己的驴,垂着头往回走。
他突然又不想回去了··新娶的小娇妻是个做一顿饭能摔三个碗的傻丫头,又抠,挂在门上的干辣椒给鸟啄一口,她都能心疼得蹲院子里闹半天别扭,沟里掏出一枚铜钱,立马又喜笑颜开。
他自然不会告诉她家里藏了子孙钱的事··老娘那边,他也没敢讲,万一让老太太知道了,说不定一口气上不来就躺进土里了,这没了钱,他连对买口棺都充满了贫穷的恐惧。
他愣愣地骑着驴,行在无人的林间,堵在胸口的闷气咽也不是,吐也不是,难受得紧··他越想越委屈,心想那钱本来是老爷子留给子孙的,忽然就被亡命徒顺走,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可是去报官吧,这钱的来路也不好解释,这钱来得肯定不正当,他借口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又缺乏凭证……·他妈的,那强盗八成根本不知他家里藏了什么东西,见他误认自己,干脆将计就计,略施小计就让他自己把钱供出来了·赵九悔恨不已,连扇了自己几大耳光,又哭又骂,道:“- cao -”·正气着,头顶有异响,再一回神,又有刀架在脖前。
深秋,天气渐凉·宫中草木尽染素黄,再不见夏季蓬勃的生气··郭后怕凤仪宫冷清,差人种了上红枫,其叶艳而不妖、鲜红似火,一枝枝一簇簇的,与一旁金云般的银杏叶相映成趣。
一枝红叶悄悄探入窗中,似乎鸟清脆的鸣叫,也离她近了些··几番生育后,她的身体便不如做姑娘时,冷热兼怕,萧瑟的深秋还不算寒冷,她业已抱上了小手炉了。
“娘,娘·”·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呼她··她循声望去,却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对孪生的小玉人··七八岁的孩子,面颊红润,发系红绳,乌亮的眼好似春夜的星,乖巧安静地盯着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没有发育出具体的体征,若不是左边那孩子脸上横着道刺目的伤疤,她根本分不清他们谁是哥哥,谁是妹妹··“娘,娘·”·“娘。”
兄妹俩声音乍一听也完全相同,声音叠在一起,才让她误以为只有一个人在叫她··见了这两个孩子,她只觉心中绞痛,忙弯下腰来,向他们张开臂膀:“来,来娘身边。”
两个孩子却目露怯色,像遇到好心人的小野狗,摇着尾巴,又不敢贸然上前··她竭力挤出一个看上去不那么突兀的微笑,柔声道:“来啊,来娘这,好乖乖,娘疼你们。”
见她慈爱可亲,两个孩子才三步一顿地走到她面前,扑进她怀里··“娘,我好想你……”·“为什么娘不来看我……娘是讨厌我了吗……”·“为什么娘要丢下我我会乖乖的,求娘不要赶我走。”
孩子奶声奶气地低喃着,她潸然泪下,不禁抱紧两个孩子,安慰道:“没事的,娘在这,娘不会抛下你们不管的,走吧,娘带你们回家·”·她说着,便要牵着他们往家走。
两个孩子却眼巴巴地看着她,道:“娘,孩儿要娘抱·”·她毕竟是身子虚弱的女子,两个锦衣玉食、生得健康的孩子,她只能抱得动一个··她犹豫再三,柔声商量:“娘只能抱一个,这样吧,娘换着抱宝宝,好不好哥哥要让着妹妹,让娘先抱妹妹,好不好”·男童点头,小女孩绽出笑容。
她将她抱起,她也笑着亲了亲她的脸··“娘,孩儿想吃糖糕,还有梅子饼·”·欢喜的撒娇··“小馋猫,不怕吃坏牙呀”她刮了刮女童的鼻子。
“孩儿就要吃嘛”·“好好好,等到家了,娘让厨房给你做·”·“不要不要,我要吃东街的糕反正回家要路过那里,娘,您买给孩儿吃吧”·她拗不过她,无奈道:“好吧,就这一次,你爹爹不喜欢你们吃甜,下次记得莫要在他面前说,省得他罚你。
既然妹妹要吃,哥哥也吃吧”·男孩“嗯”了声,淡淡道:“谢谢娘·”·亲母子间,说什么谢谢·这话太刺耳了,如锥子一般扎得她的心千疮百孔。
等走过一半,还没到糕铺,她放下女儿,抱上儿子··不知何时,城中又种起了杏树,她还是姑娘家时,一到春季,京城中便处处杏云,好不漂亮,只可惜这杏树之后似乎牵扯到了妖蛊之事,官府在彻查真凶时连带砍了全城杏树。
待到风波平定后,京城中再种的,是桃树··她一直对那白杏香云念念不忘,此时春风拂过,枝头落花,由轻柔的风托着,送到男孩儿头上··尽管样貌相同,但哥哥比起妹妹,似乎更沉稳内向一些,方才她抱着妹妹,妹妹便同她一边说悄悄话,一边亲她,嘴唇又热又软,花瓣似的,亲得她心都化了,而此时被她抱着的哥哥却一言不发,玉雕似的面庞沐浴在春光中,一时间竟让她这个亲娘都不敢靠近。
·但她仍满心欢喜,好像两个孩子回到她身边,她那被病抽干的生命力也回来了,步子轻快,腰也挺直了,走过小桥流水,走进染着- shi -润花香的无尽春光··今天是个顶好的日子,街上无人,她用自己的缠足走在街上,摇摇晃晃,有些喘气。
找到糖糕铺,她松口气,放下怀里的男童··再看摊上,铁盘中只有些芝麻和碎花生,不见半块糕··店家,有糖糕没·夫人稍等,正做着,马上就出笼。
好,我等··她满脸笑容地转过去:“宝贝儿,来,要吃什么娘给你买……”·话音未落,她的脸却先僵了··她身后是空空荡荡的街道,除了自己的影子,再看不到第二条人影。
“……好乖乖你去哪里了”她大惊失色,走上前看了两步,确认女孩不是在和她开玩笑,惊惧万分,不由得喊道,“快出来呀,娘在这”·“你出来呀,别吓娘”·“好宝宝,出来吧,啊”·她瞪大眼,绝望地看着没有回应的街道,双手颤抖,又有一股力量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口。
“娘,你先给孩儿买吧,孩儿想吃糕·”·男孩开口了··她心中焦急,不作答,男孩又催道:“娘,要出笼了·”·她无奈,取出荷包,一边拿碎银一边叮嘱男孩:“你且在这待一会儿,娘去找妹妹,好乖乖,不要乱跑。
来,店家,给你钱……”·蒸笼开盖·冒着白热气的竹笼上,蒸着的竟是一颗人头·· · ·第82章 顺藤其三·“呀”·见了那血淋淋的人头,她连连向后退去,捂住嘴,浑身脱力。
再看那颗人头,饱满圆润的脸庞、杏子形的大眼睛,分明就属于她方才不见了的小女儿·她“啊啊”地叫着,惊惧至极,只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说不出话来。
却见女孩大睁的双眼忽然间又有了焦距·她双眼流着血泪,脸上的肉也给蒸得有些发红了·她直愣愣地盯着她,仿佛眼里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包含怨恨的毒液。
她的小可爱呢她的乖乖女儿呢·“娘,娘,你和爹爹为什么不要女儿了,为什么要杀我”·女孩的脸扭曲起来,声音逐渐尖利。
哀怨的质问如同尖针,咄咄逼人,扎烂她的心··她不敢去看蒸笼里的怪物,下意识地要抱着儿子逃命,却惊叫着发现男孩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糕饼铺上的商贩也不见踪影。
唯有她和那颗让她发疯的人头,被关在了令人窒息的疯狂之中··“为什么要杀我我做错了什么虎毒尚不食子,你们为何这样对我”·女人嘴唇颤抖,抱住头,崩溃地大喊:“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想这样你别过来,你别过来你既然都死了,就去找下辈子的娘,别来找我了,你以为我愿意当你娘么”·人头得了回应,怪笑着向她飞来,女孩儿不大的嘴突然变为裂至耳边的血盆大口,一层层寒光闪烁的獠牙,森森然朝她扑来。
“啊”·周郭氏惊醒过来,她猛地睁开眼,见眼前站着缩手缩脚、显然是被吓到了的小十五··“姨母,你,你这是怎么了”·见自己仍深处宫中,眼前只有一个半大孩子,再不见噩梦中诡异血腥的景象,周郭氏不由得松了口气,轻声道:“十五殿下不怕,是姨母刚刚做噩梦了。”
十五道:“姨母别怕,我给你闻闻我哥的安神香·”他说着,解下腰间的银球香囊,递到周郭氏口鼻前··“这是哥哥问观里的活神仙求的,我自打戴了它,就从未做过噩梦。
姨母你闻闻这个,肯定会好一些·”·周郭氏笑道:“谢谢殿下·皇后娘娘呢”·“母后去给几位太妃请安了,她叮嘱我说,如果姨母睡醒了,就让我先陪姨母说说话。”
十五对面容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姨母颇有好感,便如向母亲哥哥撒娇般,小奶狗似的,半跪着将上半身趴在周郭氏腿上,黑眼睛亮晶晶的··“姨母,我知道表姊的走让您难过,您肯定是想到表姊,才做噩梦的,姨母别难过了,十五相信姨母和姨父都是尽力了的,表姊在天之灵也不希望姨母再难过的。”
周郭氏抬手,轻抚着他的的头发,笑道:“多谢十五殿下关心,皇后娘娘能有殿下这般乖巧的孩子,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却听珠帘后有人道:“这是自然,十五这样聪明可爱的孩子,当然只有母后享得起他的福。”
这声音泠泠然如秋潭深水,只一听那高高在上、不可亲近的疏离感,便可知说话的人是谁··珠帘后的人足蹬金丝靴,一身玄青袍子,稳步走来,登时照得古朴的宫室也多了几分明艳的光辉。
美貌的青年如同一颗明珠,明明是与她肖似的面容,举手投足间的尊贵却让人不可逼视··此等绝代风仪,不愧是东宫太子··周郭氏连忙起身,向宋徽安跪拜道:“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宋徽安淡淡道:“姨母请起·本宫方才跟母后去见端太妃,母后回来时途径御花园,见园中景色别致,念及姨母近来鲜少入宫,姐妹难得一叙,便邀姨母赴花园一叙,托本宫给姨母带话。”
他语气冷淡,看着她的几眼,亦无甚感情,说完这话,便坐在了屋内的主位上,向十五张开双臂:“乖齐儿,来哥哥这·”·十五笑容甜得能掐出糖水,声音更甜,扑进他怀里:“哥”·宋徽明眉眼弯弯,捏了捏他肉呼呼的脸:“真乖。”
说罢,转眼又对周郭氏道:“姨母,天气凉了,齐儿还小,容易着凉,不宜出门玩闹,本宫近来繁忙,鲜有机会和齐儿亲近,这就不送姨母出去了·姨母慢走。”
·周郭氏轻轻吸了口气,恭声道:“臣恭谢太子殿下关心,臣去了·还请殿下保重贵体,莫要着凉受冻·”·“本宫知道了·”·周郭氏退出凤仪宫,望着红艳的枫枝,只觉心中一片火烧般的捅。
太子殿下毕竟是养在宫中的,他是天下未来的君主,任谁捧着心窝对他好,都是理所当然的·她虽是皇后亲妹,身份终究比不过姐姐,太子殿下眼中,除去他们家四口人,普天之下皆为外人,她与她姐姐再像,终归也不是她姐姐。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这大白日的,她便念起了数年来难平的心事·心中的苦却是不能说的,纵是面对荣辱与共的姊姊,她亦诉不出郁结的苦闷··高得望不到头的苍天,俯视着世间清浊,凝视众生罪孽。
却说十五殿下闹着要放纸鸢,宋徽安拗不过他,便让宫娥拿来厚袄和纸鸢,一手提纸鸢,一手牵着十五,进了凤仪宫的后园··秋风正盛,十五便如进了草地撒欢的小马驹,欢呼着拽着纸鸢的线,四处跑。
宋徽安追在他身后,兄弟二人一大一小,欢声笑语,好不快乐,却听小太监道:“建王殿下到——”·宋徽安登时烦得嘴角都跨了·但见宋徽明身穿官服,显然是刚下朝便进了后宫向郭后请安,谁知郭后此时不在凤仪宫,却好巧不巧逮到了太子殿下。
宫外掌事的小太监怎会不告诉他,皇后娘娘不在宫中他自然是冲着他来的··念及此处,宋徽安更是恨得牙痒痒··厚颜无耻的登徒子,王八蛋·自打中秋夜后,他和这人唯一的交集便是遣人送来装着鬼灵和姜贵妃遗物的匣子去报复宋徽明,他当时是真气上了头,几近失智,只想着定要将宋徽明这厮教训一通,那鬼灵并不强大,不能致人死,却也够吓人破胆了。
量宋徽明那罔顾人伦、目无尊卑的畜生有胆子对他不敬,也没胆子对着鬼面不改色··谁知送去匣子好些天,他都没听见诸如建王身体不适之类的消息·这人也不知使了什么妖法,方能平安无事。
事到如今,这人居然还有脸来见他,莫不是他上次送的那份大礼,还没打醒他那颗装满浆糊的昏脑子·无论如何,见了姜贵妃的遗物,他一定是火冒三丈过了,这些过去,宋徽明都没有上门找茬,依凭他对这个异母哥哥的了解,大丈夫遭此奇耻大辱,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那畜生干出那档子让人难以启齿的破事,还能称得上一声大丈夫·若是豢养起来的玩物,任他关上门怎么玩,外人都说不上半点闲话,结果这人吃着碗里,直接盯着邻桌的人,甚至想将人剁了扔锅里煮了,简直荒谬·宋徽明真是疯魔了,敢把猎艳的主义打到太子的头上来,若他下次再有逾越之举,他定要劈烂他的狗头·一想到宋徽明打开匣子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宋徽安也不禁生出报复的快意。
对这疯子,他根本无需讲什么情面··想着,宋徽明已到他身前··他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宋徽明向自己行礼:“臣见过太子殿下·”·“今日母后不在,莫非建王进宫,是来向本宫请安的”他眯起眼,并未让宋徽明起来,宋徽明也便顺势跪在地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
“启禀殿下,臣进宫,实则是来向太子殿下汇报的·”·宋徽安皱眉:“何事”·这厮又要耍什么花招·“近来京中百姓多疾苦,死伤无数,陛下念太子身在宫中,不知民情,便遣臣来向殿下汇报京中事物一二。
此事毕竟是圣旨,臣不敢怠慢,还请殿下移步东宫,好让臣说与殿下听·”·“准了·”·一声轻哼··十五见此,只好眨巴眨巴眼,轻拽宋徽安的袖子:“哥,你们说完正事了再来找我玩玩嘛,大皇兄也要来。”
“玩玩玩,就知道玩,夫子考的功课答上来多少了我晚上来检查你的课业,你要是背不上书,我就让御膳房减你的宵夜,凤仪宫也不准开小灶。”
“知道啦,哥,我一定乖乖的·”·“回屋吧,别着凉·”·宋徽安出了凤仪宫,往自己的东宫去,宋徽明不动声色地起身,做足了贤臣的做派,跟在他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东宫的偏殿··美人倚在木椅上,把玩着银球香囊··“既然是启禀公事,那便请建王遵守理解,站在那讲吧·”言下之意,便是连个马扎都不愿赏他了。
宋徽明不卑不亢:“臣懂·”·他将京中疫情道来·若是换了春心正盛的姑娘在此,听他那低沉好听的嗓音,便会如听了情真意切的诗词般脸儿蒸红,可惜宋徽安无心听他鬼扯,右手的食指中指不耐烦地揉着手中的银纹球,目光斜向别处。
 · ·第83章 成佳·“……是以西城损失最为惨重,亡民逾十万,伤民逾三十万,万幸如今已经被完全控制,城东缺的粮食,前些天业已补足。
这便是陛下派遣臣告知殿下的全部民情·”·宋徽明低着头,站在宋徽安面前,见宋徽安金丝靴晃动,便知他心不在焉·宋徽安听他总算啰嗦完了,生怕他再多留半刻玷污了东宫中的空气,刚要开口赶人,便听宋徽明道:“殿下,臣还有一事要向您禀告。”
宋徽安把玩香囊的手停了一下··“何事”·“私事·”·“本宫不听·建王请回·”·“殿……”·“请回”·宋徽明笑道:“殿下,中秋夜时,臣……”·宋徽安脸色骤变,如临大敌,从躺椅上直起身来,对候在屋中的太监宫娥厉声道:“都给本宫下去,没有本宫的话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来。”
·宫娥太监皆应是,遂鱼贯而出,十分识体地关上门窗,又退远了些··见他反应如此之大,宋徽明不禁笑道:“殿下给臣这番独自会见的待遇,臣实在受宠若惊。”
宋徽安冷笑:“建王毕竟是本宫的兄长,家丑不可外扬·”·宋徽明却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殿下体恤臣,臣十分惶恐·”·他嘴上这么说,却目光如炬,像是要把宋徽安吞了,哪能看出半点惶恐·又来了,又是这种眼神。
和中秋夜湖心小舟上的一模一样··那是野兽看着猎物的眼神,攻击- xing -、占有欲与食欲混在一起,叫宋徽安心里发毛··从宋徽明炯炯有神的黑瞳子里,他看到赤裸的、毫不加掩饰的玩味,好像他坐着的不是东宫的躺椅,而是金屋里专伺候饲主用的暖床。
这混蛋根本不把他的太子身份放在眼中·零星的记忆碎片在他脑海中闪过,美青年勃然大怒:“你这样无礼地看着本宫是想干什么”·“殿下,臣中秋夜时向殿下说过,只愿殿下莫要辜负臣的心意,殿下之后赠与臣一份大礼,臣自然要送殿下回礼。”
宋徽明见他忽然走近,猛然站起身来,瞪着他厉声道:“你要作甚退下,退下”·宋徽明大步上前,一手擒住他的肩,一手以闪电之势扣住他的双手,双臂一拉,便将人拉到自己身前。
宋徽安凑手不及,只一眨眼的功夫,便被他制住了··宋徽明微微低头,在美人耳后吹口气,宋徽安寒毛直竖,浑身一抖,继而剧烈挣扎起来,双腿更是对着宋徽明的小腿与脚面一阵狂踢乱踩,宋徽明见他如同炸毛的野猫,倒也不愿做个因逗猫而被划伤的倒霉鬼,遂微微抬起膝盖,蓄力在宋徽安两腿上各击一下,宋徽安登时痛得连骂都骂不出来,只能仰头嘶声,抽了一口气,等他缓过来时,整个人都已经被宋徽明提着,怎么动也掀不起风浪了。
“大胆,你放肆”·宋徽明在他耳畔低笑:“请殿下关爱疯人·殿下若要喊人,尽管大声喊外面的宫人侍卫进来,让他们都看看殿下现在狼狈无力、任人宰割的模样,殿下意下如何”·宋徽安怒目圆瞪,如施薄粉的脸上骤然染上兼有愤怒与羞意的红晕,硬是憋着喊外面人进来将宋徽明大卸八块的念头,陷入唯有粗喘的沉默。
宋徽明低头去看,便能看见离自己极近的地方,烧着片带着汗意的薄云··死畜生·“看来太子殿下是不愿让外人知道臣与殿下的事了。”
低笑··被钳住的人咬牙切齿:“……混账你到底想干什么”·“……殿下,您书房里有隔间吧,我们到里面细谈。”
宋徽安气得浑身发抖,宋徽明拽着他,一路将他拖进他平时用以小憩的隔间·宋徽明顺手锁上门,将他圈在怀里,不顾他的挣扎乱咬,低下头便是一阵吻。
“呜嗯嗯……”·宋徽安眼冒金星,他越是挣扎,宋徽明的铁臂越是圈着他不放,宋徽明直吻得他要窒息了,宋徽明才将他松开。
他气喘吁吁,动弹不得,只能狠狠瞪着他,恨不得将这个侮辱他的混账分尸··宋徽明的鼻息也重了些,他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美人的怒容,轻笑:“殿下,臣有一个大宝贝要献给您。”
宋徽安面红耳赤,这等荤话,居然是说来给他听的·“宋徽明”他压抑着怒意,低声骂道,“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你疯了”·“论诛心,太子殿下可是比臣厉害。
能与殿下游龙戏凤,臣收一百个血匣子也值·”·……·生米煮熟饭,共赴云雨·他和宋徽安这出倒好,成功上了巫山,虽见云雨,暂时却是摔了锅毁了米,煮不成饭。
宋徽安仰躺在椅子上,飘忽的目光见了宋徽明立即凝成刀子,嘴唇颤抖,半晌才颤巍巍吐出铿锵有力的一句话:“宋徽明,我caonima·caonima”·你给本宫等着,本宫就是手脚尽断、筋骨成泥,就剩半口气,也要咬死你·“行了,好成佳,你省省吧,累得手指都蜷起来了,哪来的力气做别的。”
宋徽明啃干净了肖想已久的嫩肉,眼下心情大好,收拾好他身上的一片狼藉,拾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十分周到地替他穿好··他虽不伺候人,但也有模有样,将宋徽安的衣物理得像是未曾乱过,又拿帕子擦干他脸上的汗液和泪痕,理理他的头发。
他的手指挨近宋徽安脸时,宋徽安又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眉头微蹙,目光- shi -润,凶巴巴的,竟有点烟视媚行的味道··宋徽明见此,“噗嗤”一声便笑了:“殿下,咱们这都已经有夫妻之实了,殿下却不顾情分,对臣开口粗鄙,臣好是伤心。”
“连戏文里被人女干污的烈女尚且知道习武报仇、惩治恶徒,莫非本宫连戏文里的假人都不如,还要对建王不计前嫌、因恨生爱”宋徽安冷笑,“本宫说句不中听的,不情愿就是不情愿,被强征就忽然跟磕了药一般满脑子不知缘由的情爱,简直就是被下了蛊天底下哪来的这等好事建王怕是活在旧戏文里出不来了,快出去找盆冷水清醒一下吧。”
“唉,太子殿下这还挺有力气的,看来是臣没伺候好殿下,臣下次更要尽心尽力了·”·眼见宋徽安要破口大骂,宋徽明忙捧住他的脸,又吻了下去。
这美人儿还不知要对他好些,再惹怒他,怕是以后连旧戏文里命运悲惨的角儿都不如··“嗯……”·他发出很低很低的鼻音,之前强制- xing -的床事中,男人便偏爱这种仿佛要让他气绝的深吻。
但他不喜欢··男人的吻霸道强势,如同真正的侵入般叫他不适,宋徽明强有力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宋徽安闷哼一声,他极不满地去推他,却又被抱紧了···顷刻间,他又想起了方才滚烫的拥抱。
宋徽明知道他乏了,不一会儿便松开他,看着他涨红的脸,笑道:“太子殿下,别闹了,咱们在书房聊得太久了,有失殿下的身份·”·宋徽安道:“那还不快放开本宫”·宋徽明却是抱起他,自己坐在了椅子上,又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宋徽安整个人都被他圈着··宋徽安受够了他这牛皮糖般的无赖德- xing -,心知越反抗越会招来麻烦,只象征- xing -地掐了一把他的手··身后的男人深吸一口气,将灼热的气息吐在他耳后:“等会,殿下身子还软着呢,臣怕松了手,殿下逞强才站起来,要在下人面前闹笑话的。”
这还不是你这混账干的好事·宋徽安脸都要绿了,宋徽明尝到了甜头,眼下叼着他脖子后那块温软的薄肉不放了··他能感受到男人的双唇贴着自己,缓缓shunxi,甚至留下- shi -润而温暖的吻痕,不算挑逗,却足够勾起他潜意识中的战栗,呼唤起那跳跃的、让他恐惧的、埋藏在屈辱之下的东西。
他浑身一抖,垂下眼,哑声道:“……停下·”·男人意犹未尽地松开他的脖子,将下巴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两具尚还没退去热度的身体仍抱在了一起。
宋徽安皱眉,轻轻掐他的锁在自己腰间的手:“够了,放开本宫·”·他态度冷淡,掩不住沙哑的嗓音与- shi -润发红的眼,连带说话的态度都像是服了软。
宋徽明倒还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不是旧戏文里睡一觉便会乖乖听话的纸片人,只因被折腾得身心俱疲才露出弱势··暂时昏睡在外的凤鸟,还远不是可以敞开肚子任人玩弄的家雀。
·在宋徽安看不见的地方,危险的男人眯起眼,心道还要有一阵子,才能折断他的翅膀,剪去他的尾羽,叫他成为再也不能离开饲主的废人··“殿下,您还是先休息一会。
臣抱着您,您不觉得更舒服些么·”·真真是没皮没脸·罢了,这混账充其量也只是个肉靠垫,既然心甘情愿让他当物件用,他也就受着了。
 · ·第84章 无可奈何·宋徽安算是明白了,在别的事上,他同宋徽明针锋相对,一个往东一个往西的常态不打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总能找机会压宋徽明一头,但在这件本不应当发生的事上,他却被宋徽明压制得死死的,他越是逆着这疯子的意思,疯子越兴奋,结果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于是乎,任疯子捏着他的白软冰凉手又搓又揉、不知是有意把玩还是有心献殷勤,他都不吭声了,·“您手也忒凉,臣过会让宫娥拿个小手炉来·”·美人仍不看他。
宋徽明失笑··明明是只假凤凰,怎么脾气倔得跟头驴似的·也罢,假若真是只乖顺的宠物,从一开始就不会抓住他的心了··殿下,您高高在上的样子真是太完美了,您的姿容无懈可击,您的威仪不可斗量,您眼高于顶,目空一切,您的傲慢与明艳蛊惑所有直觉如同野兽的野心家,只可惜您不自知,不知维持着您储君生活的,不过是虚假的幻想。
待到撕破谎言之时,被骗了的你可还有得哭呢··宋徽明这样想着,将宋徽安又圈紧了些··美人在怀、香软如玉··两人互不言语,书房中的熏香飘在二人间,淡淡的松香润过宋徽安略微汗- shi -的头发,将他的体味送到宋徽明鼻腔中,继而送进他的心田。
闻着他发梢的香气,宋徽明手又动,宋徽安只觉原本锢在自己腰上的手又摸上了前腹,所幸秋日的衣物还算厚,若是肉贴肉地碰触,按宋徽明那柔软的撩拨手法,准不行。
就像当时一样,宋徽明抚摸他的身体,便如同拨弄颤动的琴弦··他摇摇头,努力不让自己去想那破事··想他堂堂长明太子,未来的天子,竟受此奇耻大辱,荒谬至极·宋徽安越想越气,又渐渐被潮水般的羞怒之意灌满。
他体格不及宋徽明强壮高大,整个人坐在他腿上,真如一朵待摘的高岭之花··满脸嫌弃厌恶、疲倦欲睡的芳花··宋徽安盯着那挨着自己前腹的手,忽然发力,拍它一下。
身后的男人传来低笑,遂将手移到他腰后··“要臣替殿下揉揉么”·“松手·”·极不耐烦的声音,偏生宋徽安嗓子生得清脆,泠泠然如竹间的凉风。
看来是恢复过一点了··宋徽明倒也没再做太出格的事,只抱着他闭目养神·方才他压着宋徽安行乐,折腾的是宋徽安,但他也是寻常肉身,眼下兴头过了,自然也有些疲乏,好在宋徽安还老老实实躺在他怀里,不至于让他那点好不容易被满足的征服欲落空。
兴许是漏进窗的一线秋光,兴许是雄- xing -本能的征服欲所带来的满足感,让沉默的氛围都染上温情旖旎的橘黄··蓦地,宋徽明心生一念,趁宋徽安不备,捧起他的脸。
对方尚惊异万分,他便在他面颊上落下一个轻吻··待他松开,美人眼中的惊愕转瞬间变为愤恨·宋徽安抬手用手背狠狠擦拭方才碰触到宋徽明的皮肤,手背一抹,直将雪白的脸上蹭出一片微红。
宋徽明心疼他的脸,道:“殿下,手轻点,你脸都红了·殿下如此厌恶臣,莫非臣不是人,而是沾了毒液的蛇蝎么·”·“建王倒还有自知之明。”
“殿下方才明明很受用,便不要自贬身份了吧,若臣真是蛇蝎,殿下岂不就是装毒液的口袋么,”宋徽明回味着怀里人的细皮嫩肉,低声道,“还是口又- shi -又热的口袋,不仅会吸,还会……”·“宋徽明”·这污秽之言惹得宋徽安脸儿烧红,瞪眼回头,破口大骂道:“你不要脸本宫还要脸赶紧闭上你这臭嘴,再敢说这种话本宫就撕烂你的嘴”··长他四岁的男人嘴角噙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不知是发自真心的愉快,还是虚情假意的宠溺。
宋徽安最恨他的目光,两次出乎意料的独处下来,宋徽明的目光都太过露骨,将对他的轻视与玩味显露无疑,又藏着几分他看不透的味道··冰冷且疯狂··但比起方才那个温柔示好、与他假意温存的伪君子,显然还是眼前这个完全暴露出本意的真小人更正常些。
两道相持不下的目光对峙许久,宋徽安不怒反笑:“建王这总算露出了真心,本宫心里反倒是舒服多了·”·宋徽明摇头,道:“殿下,臣对殿下的心意从来都是真的,只是殿下不愿受着臣这份真心,臣多少也是会心有怨恨的。”
宋徽安讥讽道:“建王伶牙俐齿,黑的说成白的,龌龊心思都能说成拳拳之心,实在厉害·事已至此,本宫当然只想将你千刀万剐,你还有皮脸跟本宫谈什么诚信和辜负分明是你不要脸,你还想怎么着,是不是本宫明日上报父皇,让他撤了你建王的封号,改封你为太子妃,你才满意”·宋徽明不假思索道:“殿下改封建王妃也不错。
殿下也知我二人身份特殊,欲终成眷属,总归要抗争一番的·”·抗争个屁·宋徽安被气得胃疼,忽然头一动,剧烈咳嗽,嗑得眼泪直掉。
他抓着宋徽明的肩膀,将他当支撑身体的靠椅使,后者见此也连忙给他拍背顺气··想起方才他就偶尔会咳两声,宋徽明不禁道:“天也凉了,还请殿下多多注意保暖,臣去让宫娥沏壶暖茶来。”
“……”宋徽安面色发白,干咽两下喉咙,“快滚·”·假太子还坐在储君之位上,傲慢的臭脾气一时半会治不过来,宋徽明也不恼,只笑着抱起他,自己站起身来,要将他放回躺椅上。
谁知刚将人抱稳,便听身后传来“吱”地一声响··宋徽安大惊,手上推他,脚也乱蹬,示意他赶紧放他下来,宋徽明措手不及,又怕摔着他,是故稳稳抱着他不放,好巧不巧,结结实实挨了宋徽安一记响亮的巴掌,头都给打偏了。
“……”·宋徽安哪里会为误伤他而心虚,只知自己和这烂人授受不亲的样子不能被人看了去,忙冲发出声音的地方厉声道:“谁让你进来的本宫……”·见那不长耳朵擅闯书房的竟是老大一团黑猫,他只觉即将从喉管喷出的怒意登时烟消云散,抱着他的男人笑得浑身打颤。
守在殿外的护卫闻声而来,隔着门道:“殿下”·“退下”宋徽安板着张脸,“无事,本宫看错了,你们都退下。”
护卫应声而下··再看那黑猫,小畜生见了某人,金瞳子登时一亮,“喵喵”叫着一路小跑,摇着尾巴,围着宋徽明的靴子蹭来蹭去·明明是只猫,却比大多数狗还懂献殷勤。
宋徽安皱眉:“你的猫怎会在此”·“这猫儿喜端太妃宫中的特质鱼酱,臣出宫时,太妃差人来将它讨了去,所以,它现在是端太妃的猫,臣不过是旧主罢了。”
他嘴上这么说,却也对着猫挤眼逗弄,十分亲昵·宋徽安望着胖成一团的黑球,忽然想起四年前的另一件事,继而面色一僵,陷入沉思··四年前……·四年前太后六十大寿,若不是这猫吓到了那跳舞的胡姬,他根本不会知道宋徽明当时就潜藏在附近。
他为那事恼羞四年,只当自己的私事被这龌龊之徒偷窥去当活春宫看,如今再细细一想,兴许从那时起,宋徽明注意的便非金发碧眼的胡姬,戏鱼而是……他·宋徽明用靴尖儿轻轻逗了逗猫,见怀里抱着的人一言不发,道:“殿下,怎么了”·宋徽安缓缓抬头,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放不放本宫下来”·宋徽明逗了猫,见他这恨不得咬死自己的眼神比猫还好玩,又怒又气的,眼睛都有点红了,小兔子似的可爱,都想哄哄他了。
“稍等·”·他说着,将宋徽安放回躺椅上,继而欺身而上··美人雪白的脸更白了,强撑着太子的气焰怒视他,实则双腿发抖:“你,你做什么……”·几乎是场景重现,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几乎能想象出下面的一系列暴行。
却听宋徽明笑嘻嘻地道:“自然是将殿下放下来·”·快滚啊·见宋徽安警惕地瞪着自己,目光又有些躲闪,宋徽明又恶念胆边生,凑过去一手扒他的袍子,一手托起他冰凉的手。
宋徽安如同离了水的鱼一般死命挣扎:“你放开”·“殿下受了凉,再行乐又要受冻伤身了,殿下的手也比常人冷些,跟刚才冷水盆里拿出来的似的,殿下体寒,更应注意秋冬保暖,今日惹殿下寒上加寒,是臣疏忽,”宋徽明颇迷恋地在他脸上摸了几把,“殿下,下次咱们烤盆火热壶酒,再行云雨之事”·“行你妈”·咒骂破口而出,宋徽安是真给气疯了。
“好好好,下次臣就是钻木取火,绝不会让殿下冻着,”他抓住宋徽安两只要往他脸上乱挠的爪子,“说来上次殿下赠与臣的厚礼,臣还没回赠呢,殿下喜欢玉的还是金的”·“本宫喜欢个泥巴”· · ·第85章 调戏其一·“哦……臣明白了。”
却见宋徽明点点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等礼品制作完成了,臣亲自将它呈送给殿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给本宫滚出去”·“臣明明就在外面。”
·“……滚啊”·宋徽安面红耳赤,抄起一只靠枕就要往他脸上砸,宋徽明夺过靠枕,将它垫在宋徽安背后··“殿下,既然私事也说完了,臣便告退。”
听男人脚步声愈来愈远,宋徽安方松口气,望着天花板呆滞许久,心道下回定要下重手整死这混球··他目光一扫,扫至偏房门前,却见本该已经走了的人倚在门边,露出半个身子,还算俊美的皮子笑意盈盈,端的是丰神俊朗,十分欠打。
“殿下,过几日祭神节庙会,殿下可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民间玩意,臣给殿下带进宫来”·“滚滚滚滚滚”·宋徽明笑笑,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便大步走出,又跟殿外的宫娥讲了太子受凉咳嗽之事,过会带小手炉和驱寒汤药进去。
这回人真走了,宋徽安瘫软在靠枕上,想着刚刚一连串如同- yín -梦的荒唐事,低骂一声窃玉畜生,遂闭上眼··谁知闭了眼,宋徽明的狎昵之言又没顶而来。
“成佳,你是在怕我么”·“我喜欢你这番……”·他也不知宋徽明竟会生出这等吓人的心思,那些- shi -热疯狂的情话总让他害怕。
细细想来,比起被侮辱的愤恨,他对这个人的疯态更惧些··建王仪表堂堂,哪里像个疯子哪怕是压着他的时候,宋徽明亦优雅从容,透过面前的铜镜里,他泪眼朦胧,看得清清楚楚。
宋徽明的确是顶英俊的男人,看他的眼神冰冷又炙热,像是在欣赏天下最隐秘的至宝,像是在享用人间绝无仅有的佳肴··如果只是一出别人的戏,他是看戏的人,定会觉得宋徽明这霸道的眼神到位至极,但若换成他是那个被享用的人,定会因男人狂热的眼神不寒而栗。
男人迷恋并索求他情难自禁的示弱与病态·欲求不满则是野心家的通病,他隐约觉得,男人对他的期许和索求远不止于此··宋徽安的不正常只对他外露,想到这,宋徽安只觉整个人如坠冰窖。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殿下,建王殿下让奴婢给殿下送御寒汤和暖手炉·”·宋徽安让小宫娥进来,瞥了眼那冒着热腾白气的汤药,他又觉得自己更冷了。
好像不堪回首的那事留给他的,只有片刻虚假的温存··晚膳前,凤仪宫的太监传话,说今日皇后娘娘留周夫人用膳,请太子殿下与十五殿下同去··换了身没经历过荒唐事的衣服,他出了东宫的门,又是风光在上的太子。
谁知进了凤仪宫宴厅,席上竟已坐了四人··宋徽安面上的微笑险些僵住·他看着客座上风流倜傥的男人,脑子里轰隆一声响,炸了··“徽明,今日难得能留你在宫中用膳,母后一直都挂念你,想让你来凤仪宫做客。
这凤仪宫小灶的菜色你可还喜欢”·- yin -魂不散的建王殿下朗声道:“母后宫中之玉食,自然妙绝,能有幸与母后同席,是儿臣之荣·”·郭后笑笑,抬眼见了宋徽安,笑道:“成佳,过来啊,就差你一人了。”
坐在宋徽明身边的十五见了他,亦是双眼一亮,欢喜道:“哥哥,快过来呀·”·郭后这桌饭菜席,是很小的摆样,几人都面对面坐在一块,挨着也近,没有大家族聚会时的气派威严,一看就是小家交心用的。
若只有郭后、姨母、他和十五,这样坐自然正常,可突然插进来一个的宋徽明,又是何意·宋徽明见了他,亦露出微笑:“太子殿下·”·这就算是兄弟之间不太正式的会面招呼了。
宋徽安见他并未有趁机作乱之嫌,只得回笑,大步走到他身边坐下··不知是巧合,还是这席间人刻意安排的,他被郭后和宋徽明夹在中间,反而未跟十五坐一处。
“成佳,你脸色怎么有点发白”·郭后最是关心他,见他面上敷着层薄汗,关切道:“是受寒了么你这孩子,本来就怕冷,还不注意养身,是要母后牵挂在你身上的心肝碎掉么徽明,你也帮母后劝劝成佳,成佳,母后知道你- cao -心政务,以后的路还长,你可千万别在这就病了。
你和徽明两个,可是长明未来的希望·”·他也不知郭后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又谈起兄弟君臣共兴长明的客套话,更有让兄弟二人和睦交好之意·宋徽明出宫两年了,两方在礼貌的生疏外,更多一通猜忌。
宋徽明的生母姜贵妃娘家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姜妃虽早亡,娘家势力仍盛,天子有意拉开宋徽明与母妃娘家的关系,便是给太子作保··郭后明面上虽不争不抢,背后的事,岂又是她一人能决定的太子的前途,家族的兴盛,全压在她和她最光耀的子嗣身上。
宋徽明也不傻,心道今日郭后喊他来,兴许就是想卖个人情,保宋徽安的太子之位··宋徽明见他不言语,忽然道:“臣府上还有些从南方带来的珍草,可驱寒健体,臣问过宫府库了,这味珍草,宫中是没有的,殿下受寒,臣愿将此药献给殿下。”
宋徽安接道:“既然如此,本宫便先谢过建王的好意·”·装出来的兄友弟恭,虚假的谦和想让··宋徽安正盘算着郭后到底想干什么,宋徽明忽然道:“本王听十五说,周夫人近日做了噩梦,可是心神不宁巧了,本王带了宁神的香囊,愿赠与夫人,还请夫人收下。”
说着,便解下系于腰间的香囊··郭后与宋徽安见那香囊上的绣印,脸上的笑意登时都有些僵·宋徽明所赠并非寻常俗物,而是宫中仙道观的灵物,皇家修士自用的,王公贵族千金难求,连宋徽安都没有,宋徽明能拿到这个香囊,全因幼时跟着张天水修行过。
活神仙们用惯的东西往往都有灵- xing -,可驱魔避鬼,效果非凡,十分珍稀,宋徽明这个,更是张天水旧物·张仙师的灵验与强大,他们目共睹,宋徽明这份礼,着实贵重。
·况且,周郭氏出身再高贵,母家与夫家再强势,也终究只是足不出户的贵族妇女,呼不得风唤不得雨,若说宋徽明以物贿赂一个不看账本只管相夫的女人,意图指在拉拢其家族。
问题就在,周家与郭家显然都向着东宫太子,且绝无可能易志··莫非,宋徽明另有企图·他看着宋徽明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俊美笑颜,抿了口酒。
谁知入了口,方觉这液体并无琼浆之醇美,略有油水的淡金色肉汤里竟藏着些许的药味··炖了数十味食材的荤汤,乃暖身驱寒之佳品,肉香若有若无,并无半点腥荤气味,专门熬给吃不得大荤的人。
见太子惊异,莲生忙将嘴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殿下,建王殿下说您受了凉,临时让宫人将您的酒水换了·”·这头,周郭氏愣了两秒才道:“殿下的灵物都是从宫观里带出来的宝贝,妾一介妇人,不值得殿下费心。
殿下好意,妾心领了·”·“夫人,本王在观众跟随仙师修行时,仙师便教导本王,凡遇他人苦难业障,能助便助,无关身份,无关贵贱·普惠众人,方是修道之人济世之道。
夫人无需将这香囊看做厚礼,只当它是一味良药,拿着便是·本王身强力壮,又是男子,阳气充足,不怕邪祟,这香囊留在本王身边,便如没有宣纸的墨,中看不中用,既然夫人是这张纸,便请将墨拿去。”
他说得诚恳真挚,关怀备至,周郭氏也难以推脱,只得双手接过香囊,柔声道:“多谢殿下好意·殿下的这份关怀,妾身定将报答·”·“本王帮助夫人,自然是不求回报的,还请夫人不要心有愧疚,尽管用便是。”
宋徽安金口不开,全程一言不发地听他们谈话·宋徽明插科打趣,大谈道观见闻,他见周郭氏又是一心向善的信女,更是滔滔不绝讲一通轮回纲常,讲因为杀子而被判为猪狗的毒妇,又谈因为夫君求善积德、登入乐土的善妇,绘声绘色,哄得妇幼一阵虚惊。
这混账不仅花言巧语,还要背地说些不入流的污秽之言,真是浪费了口才和皮子··宋徽安抿口汤·这药汤暖胃得很,连带来前还有些抽搐的胃都平复下来,他望着满桌诱人的菜色,竟也起了食欲。
蓦地,一物碰到了他的小腿··从右边来的··宋徽明·不知收敛的混账,一逮到机会就随机揩他油水·宋徽安又在心里将这无赖骂死千百遍,再看身边朗声健谈的人,恨不得狠狠踹他一脚。
谁知宋徽明来势极为强势,靴子横在他两腿间,勾住他临近他的那条腿,轻轻磨蹭他的小腿,猫儿撒娇似的··简直就是难舍难分的调情··【作者有话说:我错了长明篇似乎也不是很短·我慢慢写了_(з」∠)_·十分感谢看到这里的姑娘们】· · ·第86章 调戏其二·宋徽安犯了难。
身后还有仆从看着呢,宋徽明动作幅度再大些,可就要让人看出来了··他刚暖起来的胃又隐隐抽搐起来,连被男人扣着摁着拿捏了一下午的腰,都有了不真切的痛感。
那回忆太羞耻了,他只觉浑身汗毛骤立,后背一阵冷一阵热,冷时像是裸背贴着深秋的竹木家具,浑身发抖,热时又像与男人的胸膛亲密无间地摩擦··那滋味说不上美妙,但的确很暖。
这种想法实在太奇怪了,宋徽明对他干的那档事足够被千刀万剐了,如今见了宋徽明的脸,他偏偏就是被逼着不断回想起那事,太奇怪了··当宋徽明摆在桌下的手毫无预兆地伸过来握住他的右手时,宋徽安已经麻木了。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慢慢揉着他手上冰凉的皮肉··男人的手掌,手指,虎口,都是很热很热的,带着薄茧的皮肤轻轻摩挲着他的手,揉着他薄肉下的指骨关节,似乎比那被他灌进胃里的汤汁还管用。
美中不足的是,宋徽明坏得很,喜欢用指甲盖轻轻搔他的手心,过了一会,他手心上已出了层薄薄的热汗··都怪郭后近日设席又小又密,若是换了宾客满堂的正经大宴,他和宋徽明相隔十万八千里远,哪有可能在桌下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纠缠不清·罢了,看在这厮这回还算识好歹,给他当了回人肉暖手炉,他就不计较揩油的事了。
宋徽明依旧陪着桌上的妇儿笑·未看过他一眼,他病恹恹地想,这畜生真是表面一套内里一套,讨厌得很··“建王殿下,这化鬼寻仇的鬼,可该拿它如何是好听说近来城中因病疫而亡的尸体多有化鬼之事,妾实在心慌。”
“周夫人无需害怕,由疫病变的尸身都由宫廷术士来处理,夫人有圣人先祖庇佑,不会出事的·夫人多愁善感,只需香囊安心定神,便可叫鬼怪近不了夫人的身。
这瘟疫也快过去了,夫人无需多虑·”·周郭氏听罢,眉头微松,微微咬唇,如心结解开,如欲言又止··宋徽安见这温婉又胆小的小姨总露出惊惧神色,不禁在心中嗤笑。
到底还是个格局不大的小女子,只听得来这些玩意··明明是同样的脸孔,他的生母便极端庄地坐在一旁,保持着优雅而疏离的礼貌,聆听宋徽明的鬼扯,唯有她表现得跟年幼的小十五一般,听到恐怖的惩戒处,又惊又怕地张大眼,仿佛是能看见宋徽明口中凶恶无比的鬼怪。
宋徽明笑道:“夫人不必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夫人人美心善,想来是懂得积德惠人的好女子,夫人品- xing -如此高尚,自然遇不上那些可怖的腌臜秽物,还请夫人放心。”
听了他的话,周郭氏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宋徽安极看不惯她这模样,又偏偏不能流露于表面··好不容易熬到晚膳用完,出凤仪宫,宋徽明那杀千刀的居然又追了上来。
“殿下等等臣……”··宋徽安根本不愿理他,对出门相送的十五殿下敷衍两句,便迈开腿便阔步向前··谁知他腰腿上的劲儿还未缓过来,竟在平地上扭了下脚腕,整个人向前摔去。
未等众宫人惊声叫起,一条强有力的臂膀便将他拉起··“殿下无事吧”·“无事·”·宋徽安面不改色,挣开宋徽明抓着自己的手,继而面上一红。
原来是宋徽明站在他身后,仗着衣袖宽大,扶着他腰窝的手忽然掐了他一把,登时掐得他腿都软了,偏偏两人的姿态落在外人眼中,只是宋徽明好心出手扶他,并无端倪。
好在夜间光线昏暗,叫宫人提着的灯照不到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臣不过是想送送殿下,殿下没摔着吧”·宋徽明带着热度的低笑似乎将凉透的夜风都烤暖了几分。
宋徽安磨着牙道:“本宫无事,建王退下吧·”·冷言冷语,全无方才在凤仪宫时的虚情假意··宋徽明颇为遗憾地想,多好的美人,多好的风情,可惜就是不愿成为他的。
“殿下,且记得臣说过要送给殿下的大礼·”·“行,建王的好意本宫心灵了·”·宋徽安恹恹道:“夜深了,建王不宜久留宫中,请回。”
宋徽明看他脚下生风,根本不愿停留,只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干笑:“臣恭送殿下·”·临时起意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他心情大好,满心都是宋徽安混合着嫌恶与热度的眼神。
看着卖力伺候自己的成碧,却无甚兴致··乖顺如宠物的模样,不含着血泪便温柔乖巧地做出来向主人邀宠,实在是少了几分征服的快意··“殿下,王爷……”·坐在他身前的男人回过神,看向将哭未哭的他,一只手撑头,一只手捏起他的下巴。
美少年凤目含泪,乖顺地抬起眼,虽无甚神韵,但那秋水般的瞳子,终归有几分神似··成碧如同娇弱敏感的小兽物,不知如何开口,向主人道明自己的喜忧,端的是我见犹怜,泣若细雨。
“殿下,是小的伺候得不好么您说说,哪里您不得趣,小的改,小的改……”·“好呀,特别好·等会你闭嘴便更好了,随便咬口衣服,转过身去,若是叫出半点声音,就给本王滚出府去。”
成碧眼泪直淌,只得点头··“你说,本王……如何”·“王爷伟物何其雄壮,能伺候王爷,是、是小的的福分……”·宋徽明捏着他下巴的手微微施力,他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捏断了。
从南方回来,他便是府里最受宠的相公,宋徽明在床笫之间的习惯,他心里都有数,也知他偶尔心情不好时难伺候,可眼前眯着眼的王爷,眼里像是藏着灰色的东西,让他心惊胆战。
不该这样的,王爷今天是怎么了,怎这般暴虐吓人·见他怕得能从身上抖下汗来,宋徽明又道:“成碧,这么喜欢本王那活儿”·“喜,喜欢,小的喜欢的不得了”·“那本王就赏你双倍的喜欢,如何”·成碧僵跪在地,等反应过来,脸都白了。
“王,王爷,小的不敢,小的消受不起……呜呜……”·男人却没了怜香惜玉的耐心,指了指身边的盒子:“拿出来看看·”·成碧“呜呜啊啊”地叫着,连滚带爬地过去,接过盒子,用颤抖的手将盖儿掀开。
“金镶玉的,喜欢吗这东西赏给你玩儿了·”·“王爷,王爷,小的真的受不起这个……王爷饶了小的”·他挨了重重一巴掌。
他连忙捂住嘴流泪,浑身打颤·想起宋徽明方才的话,忙抓起衣服,将嘴里塞满··白红相间的美景横陈在眼前,宋徽明只- yin -着脸,取出盒子里的东西,冷声道:“sao货,宠你就把自己当回事了本王赏什么你都给受着,你他妈又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早被捅烂了的婊子,是怕被本王玩破还是玩死矫情什么,又死不了。”
·“……陛下当年如此凶残么当年他投错神格的事,我也只是略闻一二,但这这这这,暴虐- yín -纵,真是全瑛陛下”·清心则静。
藏机神色淡然:“雁闻兄,一个神有千万种神格,这便是先天神的特- xing -,陛下素来宽厚,他将有辱圣洁的东西压着,却不可说这些秽物没有·”·“话说回来,藏机兄乃朝空大神之分身,也算是先天神明,莫非藏机兄也有这样鲜为人知的一面”·天机不可泄露。
藏机但笑不语··深秋的夜风像是从怪兽喉咙里发出的嚎叫,穿过高墙,穿过深深的府院,灌进她耳中··前几日断续的梦又开始了··她在跑··沿着倾斜的烂泥坡路向下跑。
缠了足的小脚,只能磕磕绊绊地跑,稍有不慎便要狠狠摔一跤··她满身尘土泥水,蓬头垢面,几乎看不出原先端庄矜持的贵妇人形象·她心如擂鼓,只知要不断往前跑,就算跑不动了,连滚带爬也要逃。
她不知跑到了哪里,京城中似乎没与这样的街道,又或许是因为她鲜少被准许出门,哪怕出了门,都是坐在轿子中,只能掀开帘子,远远地朝外面望一眼··总而言之,她从未来到过这般污秽狭窄的小街小巷。
她的脚踝肿得像秋天熟透了的柿子,脚板每挨一下地,脚踝都会传来钻心的痛·她疼得泪流满面,却只能咬咬牙,扶墙往前逃去··此时大概是清晨,又大概是夜晚,昏黑与艳红的光不断交替,让沉默污秽的街巷更为幽闭诡异。
她所过之处,偶尔只能看见浑身黑脓血的死尸···来人啊来人啊闹鬼了,闹鬼了救救我,救救我·闹鬼了啊,要杀人了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巡街的官兵呢住在这的商贩居民呢谁都好,谁都好啊,救救我,救救我·她发出平日里绝对发不出的嘶哑尖叫,惊起停靠在砖墙上的一片乌鸦。
乌鸦用又哑又尖利的声音叫着,像是在招来什么不祥之物·· · ·第87章 梦魇·眼见无人相救,她只觉心儿被撕裂了一般,她已经走不动了,求生的欲望却如同魔咒,驱使她继续向望不到头的街中走。
越往下走,尸体便越多,从起先路边的一两具,逐渐变为三四具、六七具,毫无章法地死在街上,有躺在沟里的,也有横在街心的,她无心去看死者模糊肿胀的面孔,目光匆匆掠过,却觉有些熟悉,一时间又让她想不起,这死掉的人究竟是谁。
“娘你为什么不要孩儿了,不要丢下孩儿……”·不详的风送来噩梦般的呢喃,她浑身僵直,疑神疑鬼地朝身后看去,虽不见那怪物,但她知道,它追来了。
它就在附近··它来了它来了·她涕泪横流,不断向前逃··路越来越难走·路上的尸首越来越多。
它们连成蜿蜒曲折的一死亡之河··此时此刻,她便在站在这条河的源头··“娘……娘……”·小女孩的声音不绝入耳,搅得她心乱如麻,望着堆积成山的尸体,她没有退路,只能爬。
她早顾不得形象了,拼尽力气往上爬,再由尸丘的顶端滚落到下一座尸山的脚下··翻滚的过程中,她与那些尸体亲密无间,它们眼珠膨胀到变形爆裂、舌头长长地拉挂在外面,看多了,她也麻木了,胃里甚至连可以用来呕吐的东西都没有。
柴房的吴婆、马厩的白老头、她的丫鬟珠玉、李二管家……·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亲切地浮现在她脑海中,这正是她正在爬过的那些人··哦,她恍然大悟地想,原来她方才觉得眼熟的死者,都是她未出嫁时娘家的人。
她也顾不得两家人尽数惨死的悲剧,只自顾自往高处爬,她的直觉告诉她,爬过眼前这座高如云阁的尸山,便能就到活着的太阳··远远地,山头上现出一个修长纤细的人影,那人站着,未冠起的青丝随着晚风飘动,遗世独立,贵气难当。
是人,是活人有人了,她得救了,她得救了·她欣喜万分,冲山顶的人大喊··救救我,救救我,我在这,我在这·那人不为所动。
她如同被打了鸡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山顶··你……·她脸色煞白地看着眼前风姿卓越的美青年··容颜与他相似,却更胜她几分明艳大气的美人凤目微挑,目光瞥向她。
他手里七窍流血的头颅也在看她··不知何时,尸山上停了一片黑鸦,猩红如血的眼淬在夕阳诡异的妖红中,由四面八方转来,伴着沙哑的啼叫凝视她··低密的小鬼笑声围绕着她,渐渐抽空她最后一丝理智。
“不,不,怎么会这样,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头颅说:“娘亲,你为什么要杀我”·抱着头颅的青年说:“你为何不认我”·恐惧如同千万只蜂蚁,从尸山中生出,以奔涌之势咬噬她的血肉。
她吃痛地大叫,向下看去,黑密密的群虫裹着她的腿·群虫缝隙间露出她业已被啃剩的腿骨··“我没想杀你,我没有想害你啊”她大叫着,回过头来,索命的一人一头已近在咫尺。
他们不断发问,两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不断重叠交错,让她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有多少张脸在她眼前晃动··冷冷的眼,怨恨如毒汁的目光··“你骗人。”
“毒妇·”·冰冷的言语剐着她的血肉,眼见成群的蜂蚁拽着她往潮- shi -恶臭的尸堆里去,她不顾一切地拽住青年的衣袍一角,悲切大哭:“求求你,救救娘娘待你们好娘待你们好啊,求求我吧,我不想死啊,主意都是他们出的,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被拽着的怪物却裂开冷笑,吐出老长的信子,用野兽一般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娘,孩儿这就救你。”
定睛一看,那哪里是风姿卓越的明艳美人,分明是个蛇头红眼、血盆大口的怪物·再看她眼前,衣袍下不见金靴,却是粗壮的牛蹄,以及不断甩动的、生着奇异鳞片的大猫尾巴。
那怪物改为单手抱头,俯下身来,向她伸出蹄子·两张狰狞的脸咧着嘴,尖锐的女干笑回荡在猩红的空中··“呀——”·她嘶声力竭地大叫,从梦中惊坐起来,吓出一身冷汗。
寝中唯有一丝幽暗的天光,她喘气不止,还未从噩梦中解脱,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逃回了现实,还是陷入了更为幽深险恶的梦境··“素素,怎么了”睡在一旁的夫君惊醒,见妻子疯癫地捂着胸尖叫,忙去拉她的手,不想她竟如触电一般,惊叫更尖,好像抓着她的不是人,而是可怖的妖鬼。
“别碰我,别碰我呀救命,救命”·眼看睡在外院的丫鬟也提着灯来敲内院寝卧的门,周继祖忙将状貌癫狂的女人拉近进怀中,提高声音道:“素素冷静点,啊,别怕,冷静点,冷静点”·“……君”周郭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已经脱离了那森然诡异的噩梦,心中生出劫后余生的酸楚,直抱着丈夫的脖子失声痛哭,“怎么办,怎么办,夫君,我,我梦见孩子来向我索命了,夫君,我怕啊,我好怕啊”··周继祖闻言,头疼不已,自长女去世,周郭氏便一直忧心忡忡。
他知道她是妇人心肠,只当过段时日,她便能从失去长女的痛苦中恢复过来,谁知月余过去,爱妻非但没有解开心结,反倒越陷越深,今夜更是做了噩梦,形同魔障··到底还是心慈手软的妇道人家。
周继祖又叹又心疼,搂着她的肩膀,用被子将瑟瑟发抖的爱妻裹严实,低声道:“没事,没事的,咱们做爹娘的都是有苦衷的,影娘她是该明白的,你且放心,她不会找来寻爹娘麻烦的。”
他雇的修士可都还养在府邸中呢,有这些活神仙在,女儿亡魂就是真化作鬼魂,也别想混进他家半条外墙砖缝··周继祖心道这丫头被关了一辈子,没见过世面,老老实实地死了还能起什么风浪一定是爱妻心软,素来爱求神拜佛,又被外面的骗子骗了去,才惹得满心忧虑。
他正要出言安抚她,却又听她喊道:“夫君,不止是她,不止是她”·“……还有谁”·“我还梦到了那个孩子,还有那个怪物,他们,他们三个都喊我叫‘娘’,夫君,我们该怎么办,莫不是咱们所为惹怒神鬼,遭了天谴才被托梦吧夫君,过几- ri -你找活神仙来家里做做法吧,我真怕……我真怕……”·一听在妻子梦里找上门的居然有三号人,周继祖更加确信她是自己吓自己,只好生安慰道:“好好好,都依你,不用外面的活神仙,咱们府上的修士便可以,夫人,难道你还信不过他们么没事的,你且放心,一切都是为了家族荣辱,影娘也是家族的孩子,家族需要她,这就是她的命,不是我们做爹娘的错,你且放心,莫要担忧,没事的。”
他搂着周郭氏,再度躺下,紧挨着入睡·听着女人黑暗中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到底是从少年时代一路走来的结发夫妻,她再懦弱,也是他的妻,尽量包容她这多愁善感的毛病,也是应该的。
一夜再无噩梦··隔天,周继祖回来时,却见床头挂上了一个很是叫人陌生的香囊··“夫人,这是何物”·“这是妾前几日进宫见姐姐时,建王殿下赠与臣妾的香囊。”
周继祖皱眉··“夫人,为夫不是和你说过,不要跟大殿下接触么他是太子……殿下的冤家,能对你有什么好念头你怎么还留着他送的东西”·建王绝非池中物,危险得很,更何况十来日前,因为私事,他还被那臭小子将了一军,是以如今提起他来,分外不喜。
“夫君,这香囊是建王殿下从张天师那讨来的,能避邪安身,大殿下听闻妾近日因丧女而心神不宁,方将此物赠与妾身,昨日妾做了噩梦,便想起了这物来,”周郭氏解释道,“夫君放心,妾去找府中的活神仙们看过了,这便是普通的辟邪香囊,没有被动过手脚的。
这香囊有股很好闻的桂花味,夫君要来闻闻么”·“这真是从宫观里求来的”·周郭氏指了指香囊背面的银印,柔声道:“错不了的,妾问过姐姐了,这的确是张仙师的私印,夫君,错不了的。”
“嗯,是个好物,”周继祖点点头道,“既然建王殿下一片好心,你近来又心神不宁,便留着吧·”·至于冤魂托梦之事,他让府上秘养的修士调查一番,结果果如他所想,府中并未有甚异样,周郭氏所梦,均为其忧虑所致。
夜深,夫妻二人抵足而眠··深秋的风像是通了人- xing -,越来越像人的哭声·这天夜里,周郭氏依偎在周继祖怀中,梦得香甜,又忽听耳边似乎有被拉长的哭啼。
“娘啊,娘啊……娘……”· · ·第88章 闹鬼其一·她皱皱眉,闭着眼,于半梦半醒间意识朦胧地想,一定是自己听错了,这外面的风,怎么会说人话呢·“娘——娘——”·那声音愈发清晰,由极远的地方被送入她耳中,眼看着要被卷入可怖的浪潮,她匆忙惊醒,坐起身来,慌忙四望。
她动静太大,扯了大半被子,周继祖呢喃几声,也被冷醒··见夫人坐在那直哆嗦,周继祖懒洋洋地道:“夫人,怎么了又做噩梦了无事的,莫怕,快睡吧,为夫明日还要进宫朝见圣上呢……”·“夫君,真的有人在喊我‘娘’”周郭氏用业已逼出冷汗的手,紧紧抓住周继祖的手,“不是梦不是梦夫君你听啊真的有人在喊我娘”·周继祖都有些烦了:“好了,快睡吧,你睡醒了就听不到这些有的没……”·“娘啊——娘——”·如泣如诉的呜咽更加清晰,如无形的薄刃,划过夜色与寒气,传进他的耳朵。
周继祖登时僵住··风真的在叫·周继祖见多识广,也未见过如此荒诞诡异之事,周郭氏见他也陷入沉默,忙拽住他的袖子:“夫君,你听啊,我没骗你,真的有人在叫我娘啊”·“……夫人莫慌,为夫出去看看。”
周继祖对这神鬼之物仍存疑问,下榻披上外套,推开门出去··但见月黑风高夜,萧瑟的狂风卷落枝头所剩无几的残叶,黑漆漆的天幕罩在人头顶。
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吹得他头发凌乱,他却顾不上这些,直来到外院偏房,叫醒丫鬟家丁,一行人掌灯夜行,提灯笼在府内找了一圈,除去头顶那不断卷过的狂风和如泣如诉的哭声,竟找不到半点诡异之处。
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很近很近,周继祖带着的人到底也都是肉体泛胎,听那诡异的哭声听得头皮发麻,忙直往府中蓄养修士的小楼去···“秦道长,开门开门”·几声轻不可闻的脚步声后,门由内打开,黑暗中露出一双杏子形状的黑眼,拿灯笼一照,竟是个少年修士。
“周公何事”·周继祖见他不慌不忙,都有些胃疼,忙道:“秦道长,这鬼怪叫声,你可有听见秦道长不是说了,只需在我府上设下结界,鬼怪秽物便进不来么”·“正是。”
“那这漫天叫着的,又是何物”·秦道长皱眉,望向昏暗的天际,奇道:“这风并无异样,没有秽物在叫唤啊。”
“此话怎讲秦道长你可是能空口胡说……”周继祖为他这幅无辜无知的模样所惊,心道自己莫不是养了个草包骗子,正在气头上,却忽觉头顶那鬼叫不知从何时起便消失了。
深秋夜里的风呼啸如旧,如同从未混进过诡秘异常的声音一般··“怎么回事我方才明明听见声音的”·“什么声音周公,贫道住在这阁楼中,并未察觉有妖鬼之气混入府中。
周公莫不是近日忙碌,生出幻听了吧若是这番,贫道这还有些安身的香料,可替周公解忧……”·“不不不我没有听错,真的有声音在叫”周继祖转头看向一众跟来的家丁丫鬟,道,“你们难道没有听见哭声吗你们明明也听到了的,就在我寝卧那儿你们告诉秦道长,是真的有声音的”·丫鬟道:“秦道长,老爷所言非虚,奴婢同其他人一道来时,分明都在院子里听到有鬼在叫了啊呜啊呜的,可怕得很,道长,您可得帮帮咱们老爷,这府上进了个鬼,咱们的日子可就都不好过了啊”·“诸位莫慌,诸位莫慌,贫道设下的结界至今完好无损,即说明并未有鬼怪- yin -物混进府中,贫道之能,想必各位都是信得过的,还请诸位相信贫道。”
“秦道长,并非我不信任你,但是这么多只耳朵都听到了鬼叫,总不能是大家一起幻听了吧秦道长,这事还请你一定要给个解释,”周继祖道,“必须给。”
“兴许是猫叫吧,”秦道长掐指一算,露出为难神色,“周公,府中当真未出半分异样·”·“不可能,秦道长,还请您跟我去院子里走一遭。”
见周继祖如此坚持,秦道长只得叹气:“好·”·这有了个门内人同行壮胆,一群门外汉浩浩荡荡又杀回周继祖的院落·此时风正好停了,连树上的枯叶都停止簌簌抖动,细细的气流在夜色中流淌着,偶有黑鸦飞过,除此之外,再无动物。
谁知追查了一晚上,秦道长的罗盘转了一圈又一圈,愣是算不出半分凶兆··“应当只是些野兽或是夜行醉汉的声音罢了,不用担心,无事的·您若不信贫道,便去找府中的其他道友来,他们给您的答复,与贫道的定然别无二致。”
周继祖见此,想着不久前那仿佛钉在自己耳膜上的哭声,虽觉脊背仍然发凉,却也无可奈何,只得道:“是我多虑了,多谢秦道长解惑·”·周继祖回了内院,远远地,便见寝中点着老亮的蜡烛,一点点暖黄的光透过花窗间的纸,泄在夜色中,将屋前的一小块黑夜照亮。
周郭氏蓬头垢面地坐在床头,见他回来了,眼中登时有了闪着泪光的生气:“夫君,如何了”·“夫人莫怕,秦道长说,府中并无异样,兴许只是外面的猫叫,被风传得神乎了些,莫怕,你怎把蜡烛都点上了”·周郭氏惨笑:“自然是怕影娘找上门来,夫君,那件亏心事,妾是真的害怕。
前些天,妾进宫探望姊姊,又看到太子殿下了……他可生得真好看·”·周继祖见她目露悲色,不由得叹气:“夫人,事已至此,不成功便成仁。
为了家族,为了你姊姊一家,为了太子殿下,咱们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你且放心,既然今夜的不是影娘,想来她日后也不会找来了,夫人,早点歇息吧·”·周郭氏点头,吹熄寝中的灯。
白日··近日宫中也忙着祭神节的典礼事宜,郭后身为后宫之首,要带着后妃们一道拾掇拾掇宫中不要的旧物·这时,她再进宫去找姊姊闲聊,便不大合适了。
她这几日是见不到那个孩子了··也罢,看那孩子的样子,兴许也不大喜欢她吧··她寂寞且安心地度过又一个白昼·谁知晚间入眠时,- yin -风撞得她的窗哐啷啷地响,见缝插针,从缝隙间漏进她的窗。
“娘呀,娘呀……娘呀……”·她骤然大骇,惊得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又来了,又来了,那个声音又来了·“娘啊——娘啊——”·她来了,她来了·是影娘回来了·周郭氏如同烫锅上的蚱蜢,对着夫君一阵推掐拍打,惊叫道:“夫君,又来了那个哭声又来了啊”·周继祖这几日兼忙皇室与自家的祭祖事宜,一挨床便睡得找不着北,这下被她吵醒,也有些恼了:“怎么回事……什么又来了”·“是影娘是影娘影娘又来了”·“夫人不是跟你说了,那不是鬼么”·“可是,可是真的是有人在叫呀……”·让那猫叫吧若真是秽物,也进不来的,你别怕,快睡吧。
后天祭神节还要劳烦你一天呢,快睡吧·”·丈夫呢喃一声,懒懒地翻了个身裹好被子,她又怕又抖,心坠谷底··一宿未眠·那外面的哭声一会有一会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看明日便是祭神节,周郭氏愈发心神不宁···祭神节是长明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举国均需设立供台,点上香火,献上祭神礼品,以慰劳神灵··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守护神,但怎么祭奠,都绕不开南方玄文帝君。
有别于掌杀伐的北方帝君,以及与气运福祉挂钩的东西二帝君,玄文帝君温和明理,以德行教化众生,祭奠他的仪式,无需瑰宝佳肴、奇珍美人,只需焚香两支,对着帝君神像诚心报上过去一年中的功过是非即可。
玄文帝君的祭神仪式是最好做的,也是最难做的,若祭神者诚心说明自己的过失,对功处不骄矜自持,对过处悔过自新,即可得神明赐福;若弄虚作假以掩盖所做非人之事,祭神可就不奏效了。
不要你真金白银,只要你赤诚之心··是故对质朴至善之人而言,玄文帝君是位好神;单对有难言之隐的诸牛鬼蛇神来说,神明所降未必就是福运··寻常人不敢对上神帝君不敬,凶匪之徒不求其福禄美运,索- xing -也就不祭拜他了。
于君主及各高官贵族而言,祭奠南方帝君仍是祭神节最为重要的一环·一只只老狐狸了,该说的都该说出来,不该说的憋在肚子里,遮遮掩掩马马虎虎,也就过去了,盖不行伤天害理、对帝君大不敬之事,他老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减下这颗人头上的福祉便是。
而那些欺上瞒下的秘密,周郭氏已经和其他的知情人对神隐瞒了整整十八年·· · ·第89章 闹鬼其二·她实在害怕,如此恶劣的作为日她实在害怕如此恶劣的作为日积月累,终有一日要触怒神明。
她的夫君则坦荡得多,拉起她的手语重心长:“夫人,你看这近二十年来,家族的运势不降反升,一切都好好的,怎会有事呢你不要多想,好好守着你的清闲日子,做一个无忧无虑的贵妇人,便是让为君最高兴的事了。”
是啊,一切如周继祖所说,她的日子,周家的日子,郭家的日子,都仰仗着那位含着金匙出生的大贵人一路高开·若是事情败露,两棵参天大树,便会轰然倒下。
一切都是他们的福分,一切都是他们的业障··也亏得那个孩子长相随她姊姊,才未出意外··再过两年,太子及冠,正式行使储君之权,建王便无法再与之抗衡,有郭周两大家族保驾护航,定能让太子顺利登基。
他一登基,所有的煎熬就彻底结束了··明日祭神,周继祖天没亮便要出门,跟随皇室去神堂祭神,约莫未时回来,再组织周府的祭神仪式·她作为府主夫人,也要在当日早早起寝,安排自家的祭神事宜。
她晃到周府后院,吹风散心··金叶尚未凋零殆尽,一簇簇赤裸嶙峋的枝丫指向静止的晴空,唯有园中的欢声笑语是流动的··却见那从南方名湖水中运来的奇石间,两条影子正在玩闹,宽大的那个肥头大耳,张开滚圆的臂膀,去拦另一人的退路;腰肢纤细、蝴蝶一般的美人,则嬉笑着跑来跑去,怎么逃都是撞进那人怀里。
“俊生这是又换新人了”·贴身丫鬟回道:“夫人,这是小公子前几日从戏班里买回来的新角儿,名叫杏仙,小公子近日喜听戏,这杏仙公子嗓子好,脸盘身段儿也靓,小公子便看上眼了。
奴听小公子院里的丫鬟说,等到过年家宴的时候,小公子还想安排杏仙公子在家宴上唱一段呢·”·“胡闹,优伶娼妓,怎能上得了台面”周郭氏微怒,“等老爷回来了,我便将此事告予他听。
这事绝对不成,周家是有名有姓的名门大户,开国至今都未有出格逾越之举,小公子也不小了,这等有辱家风的荒唐事,绝对不能让他做出来·”·却见那边的周小公子忽然抱紧那白皙柔弱的美少年,亲得啧啧作响,园中侍候着的下人们个个面无表情,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等亲昵之举。
周郭氏毕竟是教养极好的名门闺秀,与周继祖多年来也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未曾在外人眼前行过亲密之举,直觉脸儿臊红,心中更羞,便以长辈的身份走上前呵斥:“俊生,这大白天的,你莫要行- yín -。”
“二姑母,早,您最近不是不大舒服么,怎么不在屋里多歇歇”·周郭氏怒道:“我原先已经缓过来了,看到你这般不懂礼教规矩,便又气回去了,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还是这等轻浮模样,列祖列宗怕是要气活了。”
周小公子在心里低骂她太过迂腐、拿腔拿调,面上也只硬着头皮道:“知道了,姑母,我这就让他回去·”·他身后的小情儿见情况不对,早就吓得跪在地上,颤抖着垂下脸儿,就差对着周郭氏磕响头了。
“罢了,你们回自己屋里闹便是·”·周俊生应声称是,忙拉着小情儿走了··有了这事,她也无心再待在外面,便回屋休息,谁知到了晚上,周继祖仍不回来。
李二管家过来告诉他,老爷下朝后,与郭公有要事相商,被请去了郭府,大抵要到下半夜才能回来,请夫人先行休息,莫要等他··周郭氏听罢,便自顾自睡了··这夜,她独自一人睡在榻上。
她睡得极浅,一有动静,脑子里的弦便会绷紧·她闭着眼,隐隐听到寝室的门开了··想来是夫君回来了··太冷了,她睡意正浓,动动手指,根本不愿动,只背对着门躺在床上,待周继祖打理好衣物,上榻来与她同眠。
却听一个很近很近的声音喃喃道:“娘……娘……”·“……啊”·她大惊,睁开眼向外望去。
黑漆漆的一片,背光而站的人,唯见影影绰绰的轮廓··不是她的夫君··她登时骇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靠在床上瑟瑟发抖,瞪大眼,看着来人··“娘……娘……”·那“人”喊着,不断接近,借着屋外的天光,让她看见它的长相。
·分明是个獠牙锐利、眼大如铃的蛇头怪物··不是影娘,而是那个孩子·“娘,娘,”那怪物发出嘶气一般的低笑,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是我呀,我还您的孩儿啊,娘……”·眼看那骇人的怪物越来越近,她目眦欲裂,抱头尖叫道:“不要过来,不要过来鬼啊,鬼啊,我不是你的娘啊我没有你这样的怪物儿子走开,走开救命,救命啊”·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划破夜色,家丁赶到之时,不见她口中的“鬼”,只见一个女人瑟瑟发抖地在床上翻滚哀嚎,形同哭鬼。
周郭氏疯了··一大早天都没亮透,皇家祭神·除去皇室,留在京中的王公大臣悉数到场··这本是极无聊的仪式,但他身为太子,必须到场,不仅要到场,还不能露出半点不耐之色,需得等仙师做法、天子当众向神君塑像报告前一年的所有功过,送上祈福的灯火,才算完。
这天又冷,神殿里的香都像是冷的,无论天子如何虔诚真诚地向那不会说话的神像吐露言语,都如同絮絮叨叨的催眠音,让他昏昏欲睡··宋徽安跪坐在天子身后,面无表情、目光放空地望向前方,若是有人站在他身前,看一眼便知他心不在焉。
肃穆的神堂上,跪满各色官员,仍旧空空荡荡的,透露出些许晨曦时分特有的清冷干净之意··宋徽安只干睁着眼,被冷风吹得眼泪直掉,一边费力稳住略微支撑不住的身形,一边盼着天子今朝早日说完废话,放他回东宫抱着手炉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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