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同人〗一同星尘(薛晓) by pinkymi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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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道祖师同人〗一同星尘(薛晓) by pinkymilk
 ·文案:·注意:薛洋个人成长为主,cp为辅,所以把其他人列为了配角,晓星尘最后后后面才会出现·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薛洋 ┃ 配角:晓星尘、宋岚、阿箐 ┃ 其它:薛晓·==================· ·☆、序·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不是自由身了,更得极慢极慢。
“可恶,若不是那时宋岚突然出来坏事,现在根本不该是这样·”薛洋倚靠在义庄的廊柱下,被斩断的左手臂虽然用布料包扎过,但还是被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他原本俊俏的面容因为失血异常苍白,眉头紧皱,牙齿咬住同样失色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被蓝忘机重伤后,他被苏涉用传送符带走,慌乱中他趁苏涉不备服下了止血药后便装死过去,幸好苏涉以为他已经断气搜走- yin -虎符,就将他的“尸体”弃在了路上。
他等苏涉走远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回到与晓星尘同住多年的义庄··不甘、愤恨、怨毒都被无尽的绝望淹没……·他的眼睛望向屋里的那口薄棺,那里原本敛着晓星尘的遗体,但不久之前也被宋岚带走了。
那是从未有过的想法,死生于他本来并没有什么分别,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留下,那柄镂刻霜花的剑连同那人支离破碎的魂魄,甚至那人留给他的最后的一颗糖也随着被斩断的左手一起失去了。
失血过多让他双腿发软,再也迈不动半步跨进义庄的门槛,夜露寒凉伴随着止不住的流血让他真实地感觉到生命正在慢慢消逝··亲情、友情、爱情从未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一切都如今夜这天气一般冻透心骨,那样的冷,仿佛有人将他温热跳动的心脏用弯刀活活剖了出来,又用冰雪填回了那个空无一物的地方去。
他很清楚,尽管有段时间金光瑶对他不错,但那全不过因为他有修复- yin -虎符的能力,利用完了,还不是像条野狗一样丢弃了,甚至连尸体也没人会收敛··唯一对他不同的却是他最讨厌的人。
他忽然忆起晓星尘春风和煦的笑容,每次被自己的俏皮话逗乐时嘴角弯起的美妙弧度,以及同他说话时,温柔的嗓音,他的身体开始不自主地瑟瑟发抖··眼睛也渐渐睁不开,但意识还算清醒,这条贱命是在这里被晓星尘救回来的,看来也要终结在这里了。
那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意说破的秘密,却在数个时辰之前被一个素不相关的人一针见血地点破了··魏无羡道:“咦你这么恨他那你为什么要去杀常萍。”
“你杀便杀了,为什么偏偏要用代表'惩罚'的凌迟之刑为什么偏偏要用霜华剑而不是你的降灾为什么偏偏要挖掉常萍的眼睛”“你的确实在复仇。
可你究竟是在为谁复仇可笑,如果你真想复仇,最应该被千刀万剐凌迟的,是你自己·”·他知道魏无羡只是想引他说话,好让蓝忘机在迷雾之中有可乘之机刺中他,但他还是辩驳了,极力地辩驳了,也暴露了自己的方位,现在想来真是愚蠢,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知是自嘲亦或是其他,这一世终究是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口中却喃喃:“你们不都说我是流氓是祸害,可知祸害却不是这么容易死的,晓星尘……我总有一天要把你寻回来……你是我的……谁也谁也休想夺走……”·他说完便不再在出声,只是静静凝视晓星尘原本躺着的那具薄倌,片刻后,眼里的星光终于黯淡了。
 ·☆、信阳裴氏· ·作者有话要说:《魔道祖师》看得欲罢不能,索- xing -把墨香另一篇渣反也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于是参考下亲妈的设定吧,哈哈·另外帮各位邪教同好整理下剧情,有错的请不吝指教。
巴蜀之地,地形险恶,多丘陵盆地,终年雾气弥漫,人常言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蜀地便成了人们口中易守难攻的要地·又因其东接湘西,南连云贵,故蜀东南混居着不少少民,其中又多能人异士,或小隐于山间村寨,或大隐于市,但寻常人每每寻不到,有时机缘巧合遇上,倒能弄出一些稀奇的故事来。
蜀东夔州有一处州县唤作栎阳,这栎阳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在修仙世家当中倒是人尽皆知的,原来栎阳有户常姓人家也是个修仙的小家,却在一夜之间叫人屠了满门,五十余口人无一幸免,起初无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叫名动一时的晓星尘道长找着了真凶薛洋,这个薛洋原是兰陵金家的客卿,金家有求于他便各种护短,亏得当时清河聂家的家主出来主持公道,金家才不得不先将薛洋囚禁,然而后来聂家家主死了,再无人能左右金家,金家索- xing -便把薛洋放了。
这个薛洋其实是个混世魔王,且不知悔改,被放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晓星尘的好友宋岚寻仇,非但屠了宋岚的道观,还弄瞎人家的眼睛,迫得晓星尘不得不剜了自己双眼求师傅抱山散人给宋岚医治。
可谁知这个晓星尘原是个老好人,也不知道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在薛洋被金光瑶清理后,居然机缘巧合地救了奄奄一息的魔王,还被薛洋戏耍了数年,屠戮了许多无辜村民,最难堪地是误杀了好友宋岚,最后只得含恨自戕,魂飞魄散。
不过世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最后祸害薛洋死得惨极,先是被姑苏蓝家的含光君一剑斩断了左臂,于要害上捅了数个窟窿,最后在义庄外面流血而亡,尸体还叫窜入义城的野狗给咬得稀烂,若不是他尸身旁边的降灾,无人能认出他是谁,义城没了他这恶鬼盘踞,渐渐散了终年的白雾,有些附近的村民也慢慢敢往城里迁居,自薛洋死后两年,义城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也有些酒楼店铺林立街道左右,路上有了行人笑声,逐渐车水马龙起来。
“且说那夷陵老祖喝道:‘蓝湛,刺竹竿响的地方‘,含光君立刻出剑,薛洋顿时闷哼一声·’”茶馆二楼瞬时炸开一片如惊雷般的掌声,还有茶客口中不断呼道:“好,好,好”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想是这恶人终于叫人砍翻了,无人心头不觉爽快,那说书人道:“各位看官,这畜生薛洋终于也招了夷陵老祖的道了,实在是解气,不然我等实在要替晓星尘道长鞠一把热泪。”
·薛洋自坐在茶馆临街的窗子上,背靠着窗檐,一脸鄙夷,冷笑道:“一群蝼蚁之辈,老子死了也比你们有能耐·”他现下已是一缕亡魂,因尸身被埋在义庄附近,所以轻易无法离开太远。
没了- yin -虎符也- cao -纵不了其他鬼怪,百无聊赖之时,这城中茶馆来了个说书人,他便跑来听他说书,起初讲些地方鬼怪、奇闻异事,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讲起本地这桩奇闻,说书人便答应回去研究一下,没几日竟有模有样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薛洋起初就是无聊,听着听着却觉得这说书人竟像是始终跟随这桩秘闻的主角左右,细节上并无多大出入,一时有些入迷,有些事情他自己原是未知未觉,叫这个说书人重新演绎了一遍,倒忽然明了了。
只是自己的故事被别人仿佛身临其境地复述了一遍又一遍之后,便觉得意兴阑珊··他听到自己即将被蓝忘机杀死,便不想再听下去,凭谁都不喜欢听这种细节的,正准备走时,却听人群中有人喊道:“这晓星尘与薛洋的故事,先生说了不下十遍了,我等听得都厌烦了,左右不过薛洋这坏东西遭了报应,不得好死,况且虽然薛洋最后死了,众人仍不免替晓星尘道长唏嘘,也惹得大家伤心难过,在座还有些路过此地宾客,原是来茶馆歇歇脚,休息休息,先生却总是讲这么凶煞的故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这地方乡民具是如此,怕是要吓得人家不敢来了,先生也该换个没听过的讲给我们听听。”
里头也有人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那说书先生想了想道:“也罢,这则秘闻,我自己讲来也觉得心惊肉跳,正好前几日听到信阳地方一桩奇事,今日便换个故事讲给你们众人听一听。”
薛洋听他说要换个故事,便又来了兴致,又重新坐回窗边,想看看说书人讲得究竟适合奇事··那说书人开口道:“离这义城往东数几十里地有一处名栎阳想来大家都知道,而距这义城往西数十里有一处唤作信阳大家可曾听说”·台下便有人回应道:“隔得不远,自然听说过的,只是那里原本也没几户人家,是个小地方,并没有什么传闻说起来。”
说书人摇摇头:“虽然人口不多,但其中有户人家却颇有来头,只是早几年因着一件事,他们举家搬往云阳山里去了,故此没人再说起这件事了·说起来那家主人,一年前还来过咱们义城的,并且同我上一个故事中的主角还有点渊源。”
茶客中有人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来,先生说的莫不是信阳裴家,莫非那日替薛洋这小畜生敛了尸骨的那位慈悲心肠的老爷是裴家人”·说书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正是这信阳裴家。”
薛洋听到是敛了自己尸骨的那人,却蹭得从窗棱上跳了下来,他正想知道那人是谁··· ·☆、信阳裴氏· ··薛洋听说书人讲起替他收敛尸骨的人,突然愣了愣,他死后魂魄自躯体中脱出之时,面对的是自己整个浸在暗红色血泊中的尸身,看到这样的惨状,仍谁都觉悲由心生,然而他自己又束手无策,一个魂魄终归没法把自己埋到地里去。
除了守在自己尸体边上,等他腐败便再没有其他办法··谁知过了几日,义庄附近不知从哪儿流窜了几只野狗过来,嗅到他尸身血腥气便撕咬起来,许是在别处没寻着东西吃,此刻这几条野狗正饿得发慌,不过片刻就将他本就残缺了左臂的尸身咬得稀烂,肚肠留了一地,心肺也被撕了出来,黑黑红红的脏器散落了一地,薛洋见了又气又急,若不是只留得一缕亡魂,但凡化为厉鬼,或者变成凶尸,定要扑上将这几只野狗通通撕烂才解恨。
但是他并没有变成凶尸,也没有化为厉鬼,只是成了一只一无是处的游魂,眼见着降灾就在脚边,却连剑身的重量都承受不起,身上更是一点尸毒粉也藏不住摸不出,他只能干瞪眼。
须臾,耳边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急忙隐到义庄里面出,只见几个江湖装扮模样的人急匆匆走了过来,野狗见有动静,便四散逃开了·薛洋略一睹,便瞧见内中有一名身着金星雪浪服的青年,等他们走得近了他又看清那青年面容丰神俊朗,眉间一点丹砂。
他心中正细细盘算这是兰陵金家的哪位少爷,却见那青年用手掩了口鼻,一副嫌恶的模样,旁边有人道:“这是哪个倒霉催的,死了还叫野狗啃烂了,必是遭了现世报。”
又有一名赭衫人道:“王兄你这样说话实在有点不妥,此人死状如此凄惨,已是可怜至极,万不可再羞辱于他·”·那金家之人道:“诸位莫争辩,我识得此人。”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都道:“听闻这义城素来没人敢贸然进入,现下一个无名之辈死在这里,观他衣着也十分普通,不像吾辈任何一家世家子弟,金公子却道认识,真是奇也怪哉。”
金家青年道:“诸位可看清那旁那柄佩剑·”他手指朝着降灾的方向指了指,示意众人去看,但余下一众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青年接着道:“十二年前,此人也曾名动一时,为了他我金家还差点得罪了清河聂氏,不过后来因为此人名声实在狼藉,家主敛芳尊也不得不放弃他,将他清理出门户。
那时还以为死透了,谁知原来是逃脱了,现下竟死在这里了,也是有些古怪,想他腿脚功夫不错,为人也甚是- yin -毒,若是平常不至于这般狼狈,却不知为何人所杀,想来也不是一般宵小之辈。”
赭衫人道:“原来是薛洋这祸害,既然是他,方才王兄说得倒也不甚过分·”其余众人也一并附和道:“正是如此·”·其中又有多事之人历数薛洋罪状,一群江湖人一会对着薛洋尸身痛骂不叠,一会又嬉笑不止。
薛洋恨得牙痒,又无可奈何,若是晚上还能吓他一下,这大白天的却什么也做不得,只得心说:“千万不要叫老子逮到机会活过来,不然日后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不知诸位在这里议论什么,鄙人似乎看到那旁有位兄台不大安好。”
声音分明十分浅淡,却又并非不带感情,薛洋寻声回头去看,但见一人身着青衫,立在数丈开外··这名青衫人约莫三十上下,肤色白皙,眉眼间仿佛泼墨山水写意,亦如声音那般透着丝丝浅淡,一头黑发用温润白玉簪子一丝不苟地束成端正的发髻置于头顶,左手盘着一圈十八子紫檀佛珠,他略略瞥到薛洋碎裂的尸身,以及满地血污时,便将手钏由左手换到了右手,眉眼间却辨不出任何波澜。
·“我佛慈悲”青衫人将右手置于胸前,略略向前恭了恭身··金家公子暗想,这大约是位带发修行的居士··“这位小兄弟惨死在此,实在罪过的很,各位兄台看见了,不如将他尸骨掩埋了吧,也当积一点善德。”
青衫人接着道··先前人群里被人称作王兄的- xing -子颇急躁,见有人要来管闲事便跳出来道:“此人并非善类,何况与我们金公子还有些嫌隙,足下想来只是路过此地,不如袖手为妙。”
金公子暗观青衫人气度,始觉不凡,赶紧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仙门世家之人,但觉实在想不起任何一位与他相关,又想到自己身着金星雪浪校服,他也坐视不见,一则怕是不惧兰陵金家势力,二则并非仙门众人。
但现下兰陵金家已是如日中天之势,若是仙门众人当不至于此,显然不是我辈·他既不是仙门,而是个居士,不如先好严将他打发了去,不要失了自己世家颜面,其他在做他算。
打定主意金公子遂换了个笑脸,客客气气道:“先生有所不知,此人实是个恶贯满盈,作恶多端之人,常做些屠人满门之事,其实死不足惜,若依佛家之言不过是因果报应,不必为他费心。”
·薛洋闻言,哂笑一声,原来金家也是如此想他,说什么每常如何,但凡他杀的据是嘲讽过他,欺压过他之人,难道无缘无故屠人满门,不过是该死之人。
“但现在此人已然身死,以命偿尽一世业障,何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母既无过错,便应该入土为安·”青衫人虽然浅淡,但言语之间甚是坚定,说得众人一时无法反驳。
金家人原以为他应该很好打发,却不料他绵中带刚,心想自己还有事在身,不要跟他多做纠缠,左右他要埋薛洋是他多事,又于我无甚大碍,便拱拱手道:“既然先生执意如此认为,金某也无他法,但若要我们帮着掩埋他,恐怕做不到,那我们就此别过,先生请自便。”
说完便招呼其他众人走了,那王姓汉子也只得依言跟着走了,只是口中分明还在嚷嚷多事··那一众江湖人还未走远,只见一名小厮模样的少年走到青衫人跟前,对他说道:“刚小的听到老爷说要埋了这小兄弟,只是我们车上并没有合适的东西裹他尸身,老爷看要不小的折回城里去买一条草席来。”
“不必了,若此刻折回去,恐怕天黑也走不到信阳城,车上有现成的素锦缎子,取一些来裹住他尸身便埋了吧·”青衫人道··“用素锦缎子会不会太浪费,老爷与他非亲非故的,何必浪费许多银两。”
小厮有些不解,还替他家老爷心疼银钱··“不要紧,就按我说的去办吧,你若是替老爷心疼钱,回头少偷着上赌坊赌钱,你知道我最是心软,月底你央告着月俸输光了没钱买果子吃买酒喝,我哪次不另外给你。
单你这一项上面,能给我省出多少匹素锦缎子·”青衫人沉静地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对着自家小厮如是说道··“老爷说得我脸都红了,怪我多嘴多舌。
我这便去后面车上唤了阿清,带上家伙一起来挖坑,少爷小姐还在家里等着老爷回去·”小厮咋了咋舌,就要跑后头马车边上去··“慢着,你顺便把车上的桶提过来,我方才瞧见那义庄天井里有井,你埋了那小兄弟,再打些水将着污了血迹的地面冲一冲吧”青衫人又吩咐道。
小厮点了点头,便小跑着上后头马车叫了车夫阿清带了工具素锦一起来干活,青衫人指挥阿清去义庄后院挖了土坑,让小厮仔细收拾了薛洋遗骨,盖土之前,青衫人还为薛洋念了一段往生咒。
薛洋一路跟着他们,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的一切举止,直到他们收拾停当,青衫人坐上马车走得远了,才回过神来,他看着自己的新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眼底有些酸涩,可他现在只是一具亡魂,并没有什么东西能流出来。
· ·☆、眉山初遇· ·作者有话要说:1、宋岚是双商欠费,晓星尘是智商低情商高,薛洋是智商高情商低,所以后妈觉得必须有一枚双商爆表的人生导师,洋洋你才能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2、裴素有自己的CP,垃圾洋还是要去祸害道长的,注意··“说起裴氏,大家都知道所谓天下无二裴,裴氏自古便是声名显赫的门阀世家,无论那朝代如何更迭,唯有裴氏一门长盛不衰。”
说书人顿了顿,捋捋胡子,眯着眼睛接着道:“裴氏家族公侯一门,衣冠不绝,便是他家客卿门生在外也颇受世人推崇,地位卓绝·这信阳的裴家人自然也非同寻常,据说他家老爷名唤裴素表字时恩,这裴时恩十三年前端得是名鲜衣怒马,风华无双的少年郎,且因文章卓绝,一时名冠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对他暗许芳心。
据说殿试之时,因天家觉得裴氏在朝中本就如日中天,若再点了裴时恩状元,恐怕盖过其他世家太多,惹他们不快,此时锋芒过盛将来不免遭人嫉妒受人排挤,仕途不畅,天家惜才于是好意将他点成探花,叫他暂避风头。”
“既是如此风流人物,怎地没有即刻做了天家东床快婿却到我们这穷乡僻壤来作甚”台下听书的人起了哄··说书人朝下面招了招手,示意众人不要吵闹:“诸位不要着急,且听我讲下去,不就知晓了。”
台下听众连呼快说快说,说书人便一口气讲了下去··原来这裴素之母,娘家乃是眉山罗氏,裴时恩点了探花郎之后不久,眉山这边便传出消息说他外祖奶奶身上不大好了,因只有他母亲一个宝贝女儿,却嫁给裴家宗亲,远在千里之外,甚是想念,恐怕以后再见不得面,便唤罗氏赶紧归家。
此时罗氏已经随夫进了京城,这回得了兄弟家书,急得眼泪止不住地流,裴素心疼母亲,便道:“母亲先勿要心伤·小时候,外祖奶奶是极疼爱我的,想来我们已经十余年没有去过眉山,我对外祖奶奶也想念的紧,等我回禀了父亲,便即刻启程赶回眉山去。”
他母亲罗氏便应允了,又因裴素点了探花到放下实职还有一段时日,何况当今天家最重孝道,所以裴素得已陪伴母亲回到眉山外祖家··日夜兼程,裴素与罗氏不日便到了眉山罗家,这罗家老太太原是病得极重了,但见了女儿及外孙,却忽然振奋了不少,尤其是见到风姿卓绝的探花郎外孙,更是心里美得只想赶紧把孙女叫来床前,直接给两人定下姻亲。
·裴素外祖家,有大舅、二舅,小舅,罗氏一家大约天生是生儿子的命,每一辈少有生下小姐来,裴素之母这辈就一位小姐,三位少爷,到了裴素这辈,罗氏只育有两位公子,裴素是长子,另有一位妹妹却是偏房所生。
大舅二舅具是四位少爷,二舅虽有一女却是小妾所出,因此并不受重视·唯有小舅膝下幺儿是个女娘,且是正式所出,为此老太太宝贝的很,生下没多久就让奶娘抱了来与自己一起住,在罗家门内自小当作王姬公主在养,她自家有三位亲哥哥,隔壁两位伯伯家还有八位堂哥,可不要把这罗小姐养叼了去,罗氏虽比不得河东裴氏这么显赫,但也是眉山名门望族,罗小姐及笄之年,就有许多当地世家赶着来提亲,但老太太具不愿意,没有一家子弟入得她法眼。
所以老太太一见了裴时恩,便想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可有佳偶了,何况是姑表兄妹,嫁过去婆婆即是姑妈,也绝不会受委屈,于是越看越欢喜,越欢喜身上也爽快了··罗家老太太那日与罗氏说了自己的想法,罗氏也觉满意,为的是她与这小哥哥、小嫂嫂原本感情就最深厚的,何况这外甥女长得标致美丽,- xing -格也与自己颇相似,具有一种川妹子的泼辣、刁钻与豪放,罗氏想起自己少女时可不就是眼前这么一名小辣椒,心里便有一万种疼惜摆在那里,又兼自己没有女儿,那种怜爱正无处释放,为此特别中意这未来儿媳,暗地里就算是应承下来了,为的是裴素父亲本来有些惧内,所以罗氏便是自作主张,裴老爷恐怕也无他话的。
·原来罗小姐名唤庭芝小字媛媛,老太太有意撮合孙女同外孙子,于是便提议他们去城里赶集,罗氏唤过儿子,却并不当即点破外祖奶奶要撮合他们,只叫他好生陪表妹去城里逛逛,裴素应允了,便答应陪着庭芝出门赶集,那日正要出门,却见一身鹅黄裙装的罗庭芝牵着一名豆绿衣裳的女子从门内走了出来,看见裴素,便笑盈盈道:“表哥,我今天拉了芳姐姐一起去,你看可好。”
原来那绿衣少女是裴素二舅家的庶出女儿,名叫罗庭芳,字婉婉··“媛媛,我还是不去了,你知道我不太爱热闹,何况奶奶只说了让时恩哥哥陪你去,我还是回去练字吧。”
绿衣少女瞧见裴素向自己这边看来,赶紧将眼神移向别去,耳根还微微有些发红,挣了挣庭芝拉着的手,却没有挣开·她模样清秀可人,身量比庭芝还小一些,体态婀娜,乌黑的秀发上簪着一支式样别致的素银步摇,耳朵上坠着一双珍珠耳环,与罗庭芝站在一处,自有一段别样风流。
裴素对罗庭芳道:“婉婉何必如此见外,我们小时候不都在一处玩,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吃城里月扬楼的点心,特别是绿豆糕·今日表哥做东,带你们一起去月扬楼只捡你们喜欢的买来吃,不好么”·罗婉婉听见裴素这么说,愣了愣,抬起头看了看裴素,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旋即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上的绣花样子。
裴素于是带着两位表妹,坐了罗家的车往眉山城里去,寻到了月扬楼,捡了二楼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堆点心,罗氏姐妹吃得甚是开心,裴素却只是抿了口茶,微笑着看了看姐妹花,便扭过头向窗外望去,这蜀地多得是崇山峻岭,不似中原一马平川,坐在城中酒楼便能望见不远处山头云雾缭绕。
裴素赏了一会山景,又将目光收了回来,看着月扬楼下面的街市,忽见路上有几个苗家穿戴的人迎面走来,因蜀地连着云贵,故此常有南边苗人往来互市,因此倒也并不罕见,何况他年少时跟随母亲前来外祖家归宁,也常常能在街上遇着苗人,只是今次的却有些不同,这群苗人有男有女,周身具是带着叮当作响的苗银装饰,为首那个身量特别娇小,或者可以说有些单薄,似是一名少女且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她带着沉沉的苗家银饰,赤着蜜色的双足,脚踝上配有银铃,露在头饰外面的发色是与汉人截然不同的麻色,那头发编了一股粗粗的麻花,经由脖子甩到胸前,直垂到腰间。
裴素起初被她少见的发色吸引,不想这群人走到月扬楼正下面时,那少女竟像是发觉有人在瞅她似的殊得抬起了头,与裴素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裴素始觉猝不及防,那少女面上却并无表情,只是直直地盯着裴素,裴素才觉自己甚是无礼,急忙将视线移开,对罗氏姐妹道:“这点心可够吃,要不要再加几盘。”
而他心里却在回想刚才那名苗人少女的眼睛,那是一种浅淡的琥珀色,晶莹透亮,嵌在同样蜜色脸庞上,那双眼睛仿佛摄人心魄,这少女的面容虽比不得面前罗氏双姝的娇美,却与他十七年生命中见过的任何一人具是不同的。
他晃了神,罗庭芝发觉他在发呆便问他:“表哥你怎么了,这些点心都要被我们吃光了·”他回过神,瞧见面前的盘子都空了,便了笑了笑:“你们可是吃饱了,若不吃别的,那我们便去前面瞧瞧庙会,我才看见楼下似乎有很多人朝庙会那里去了。”
罗庭芝听他这么说着便道好,裴素于是与姐妹俩一起下了楼结了饭钱,便出了店门,去庙会的方向却恰好与刚才那伙苗人截然相反,他仍旧不由自主地朝那群人离去的方向张望,可此时哪里还有半点人影。
说书人一口气讲到裴素与苗女相遇,台下听书的人里头忽然又有人起哄道:“想着裴素真真好艳福,既有罗氏双姝在身侧,还能遇着这异域苗女,啧啧,真是令人艳羡。”
旁边又有人道:“兄台何以如此说,裴素怎么说也是世家子弟,何况老先生只讲他遇见过这么一个苗女,这苗女不过外貌稍有些异于常人,却不及罗家姐妹姿容,并不一定就会有怎样的结果,先不说他们这样的大家不可能会与苗人联姻,还有老太太在那里杵着,我看总还得是姑表结亲,亲上加亲,只不知是这媛媛成了裴夫人还是那婉婉。”
他们争论一番,有的支持媛媛,有的支持婉婉,更有些人讲裴素定是跟这苗女有了姻缘,却并没有结果,众人便要问说书人,这边说书人却卖了关子,收拾了东西,抬腿要走,被几个心急的拉住,只得摆手道:“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再来给捧个场吧,今日说破了,实在没意思。”
众人拗不过他,只得放他走了··这边薛洋仔细听了,想起那人在义庄时浅淡的模样,觉得怎么也对不上号,忽然嘴角微微露出一点虎牙,笑了起来,原来是叫裴素,似乎有点意思。
 ·☆、夜访云阳· ··第二日,薛洋一早便去了茶馆,谁知这茶馆里早就座无虚席,具是昨日没听完裴素故事的茶客,只听内中有人议论道:“张兄,你平日不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得身往这茶馆里来听书,怎地今日这样早”·“还不是昨天那老家伙不愿意将裴探花的姻缘讲完了,害我心里惦记得紧。”
另一边又有人道:“李哥,兄弟知道你每常往返京城同成都间做些买卖,可不知这京城真有裴素这号人物不,莫不是那说书的老儿胡乱编了些段子欺我们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想我也到过成都,在那茶馆里也常听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就这老儿讲得罗氏双姝我却觉得多半是他套了人家现成的话本来框我们。”
李哥道:“官场上的事,我们这些下九流的哪能清楚,不过裴探花这桩案子倒确有其事·”·茶客里好些听他这么一说,都来了兴致,央这姓李的先透露些内情给他们解解馋,那姓李的笑道,反正说书的老儿马上便要到了,不如等他说去吧,我且看看他究竟有没有胡说八道,万一跟我听得对不上号,且看我上去打他嘴巴子,跟兄弟们逗逗乐子。
薛洋心想,这些下里巴人还是一点长进也无,先前听我跟道长的故事怎么一点也不起劲,除了会骂我人渣败类流氓又能奈我何,他穿过人群,走到他每常坐的那个位置,这里也是二楼的窗口,他忽然想起什么,探头朝外面望了望,但此时的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往来,心里莫名觉得有点郁卒。
“云阳山似乎还不算太远,要不要……”他心里这么盘算着,却听人群中骚动起来··他扭过头,原来是说书的老儿来了··接下来的故事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跌宕起伏,没有波澜壮阔,也没有声泪俱下,罗氏双姝双双出局,苗女成了裴夫人,但过程却被说书人省略了,并且直接跳到了裴素与苗女成亲之后搬到了这信阳县。
台下听书的便有人不服,说书人苦着一张老脸道:“不是老夫不愿意讲,这其中恐怕是有些故事的,若真的知道,老夫便是说上七天七夜恐怕也说不完,只是这裴家与罗家那边都封了知情者口舌,小老儿便有通天的本领也打听不出这其中纷杂。”
“那老先生昨日说起这个故事是何用意,如此狗尾续貂实在让我等心里不爽快,就像是吃到一只苍蝇还得合着唾沫咽下去·”台下茶客捶胸顿足表示抗议。
说书人却道:“不过后面却有段稀奇的故事可以讲讲·”·这天下第一世家出生的裴探花娶了一位萍水相逢的苗女,本身是诡异的,说书人其他没打听出来,但有一桩事情却是坐实的,裴素和苗女是在眉山罗家成的亲,罗老太太亲自主得婚,且老太太让裴素大舅认了这苗女做义女,所以裴家面上倒也没怎么说法。
薛洋听了这段,眼珠子转了转,越发觉得裴素此人有趣,也越发想去云阳山瞧个明白··苗女来自苗疆,苗疆有邪教,只不知她是否同那教派有所联系··他想起自己在义城小心翼翼用尽各种办法守着晓星尘的尸体,那恍恍惚惚过去的十几年,差点忘了自己所求为何。
后来突然闯入的魏无羡激起了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却突然成了他的死期··苗疆啊,可有不少奇人异士,他居然都不曾想起这一层,薛洋陡然间觉得灵台清明··说书人遂讲起裴素与苗女到了信阳的异事,他们起初是住在信阳县城中赁来的房子,但后来不知何故搬进了旁边的云阳山里。
据在裴府当过下人的说,裴素举家搬进云阳山很是突然,须知山里没有房子可住,要仔细找地才能建房,若要建到山顶开阔处,没有一年半载怎么起得了房子,若只是图快便只能在半山腰上用木桩子垒起平台建几间简陋的竹屋,当时裴素似乎很焦急,花了不少银钱,在十日之内找了好几名粗壮汉子不停不歇累起了三间竹屋,他便先带着夫人和从罗家跟来的丫头搬进了云阳山,后来又花了半个月,多建了几间房子,才将他原来裴家跟来的书童并两名仆人一起带进了山里,其余的粗使和仆妇都辞退了。
说来也奇怪,自那之后,县里的人便再也没见过裴家人,或者说他们有时能见到裴家人,但都是他们自山里出来采买东西,或有猎户进云阳山去打猎,以及村民进山采药却从未见过裴素的茅庐,想来信阳是个小地方,总共就几百户人家,众人便觉得此事奇怪,那几个被裴素雇去建房的粗壮汉子中有好事的听说了此事,就道自己知道他竹屋建在哪里,要带村民去寻寻看,可当粗壮汉子找到他记忆中的裴家草庐时,却什么也没有寻到,一行人顿觉诡异异常,这裴家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
薛洋听到此处,心说:这有什么,必是使了障眼法,这裴家定有十分见不得人的光景,才使了这个道法·裴素一个读书人哪里知道这其中奥妙,多半是那裴夫人搞得鬼。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都觉背后冷汗涔涔,两股战战,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消失了··其中道也有知晓这里头奥秘的修仙人道:“恐怕与那裴夫人脱不了干系,苗疆人自小会使蛊术,依我之见多半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知道这裴家人想要遮掩些什么。”
“还是这位兄弟有点见识,大约走得地方多了,见闻也多,其实找不到裴家在云阳山里的竹屋倒还是其次,最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那裴夫人随裴素进山时已经不知是死是活。
那一行被粗壮汉子带着去山里找裴家的村民回到信阳,顿时把这事传遍了整个县城,内中有个大夫便出来说道,想不到裴家人竟然如此奇怪,他突然搬家之前,曾请我去他府上替他夫人诊脉,说是受了很重的伤,我听了便赶紧去了,须知之前裴夫人因为有了身子总觉不太爽利,便叫我去开过几幅药治她孕吐兼调理身体,算起来,第二次同我说裴夫人受伤时,她不过半月即将临盆,我去了他府上替夫人把了把脉,哪知她着实伤得极重,就我愚见,应该是被外力所伤,当时裴夫人已然气若游丝,脉相紊乱,渐露死相,我自知无力回天,便告知了裴老爷,他当时面色- yin -郁,双目通红,显是在我去之前哭过了,我见他悲痛异常只得起身告辞。
后来却听说他将夫人带入了深山,但依我看来,裴夫人那时已是将死之人,便是用鼎好的高丽人参吊着一口气,也绝不可能拖过半月了·”·刚才那插话的修仙人见说书人停了片刻便道:“虽然那大夫没法子救治裴夫人,但她是苗女,我常年游历在外,听说起死回生之事也不算少,何况还有夺舍米数,且依后来那障眼法看,也定是她所为,说不定他们躲进深山就是有了法子救治那苗女。”
·说书人听他说完摇了摇头:“裴夫人死了,她产下一对龙凤双生子便死了,这是有回这双子中的男孩偷跑出山玩,被进山采药的信阳县民遇上了,拿糖给他哄着他说出了这事众人才知道的,不过只这一次,后来人们便再也没见过这男孩子,并且自那之后,云阳山变得诡谲起来,先是进山的猎户被不明物袭击受伤,后来又有采药的村民失踪,更有人说山中时常能见到被撕碎的动物抛得到处都是,人们觉得可怕便渐渐不靠近云阳山了。”
薛洋想多半山里有了鬼祟,那修仙人替他开了口:“依我看多半是云阳山出了鬼祟,在下虽不才,但一向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今日既然听到了这事,便定要插手,待我今晚前去夜猎看看究竟是何物。”
薛洋瞟了他一眼,这修仙人不过弱冠之年,样貌与穿着具是十分普通,手上的武器也不是什么仙门法宝名器,他却忽然想起晓星尘,曾经也是这样年轻气盛,这样喜欢多管闲事,管到把自己的身家- xing -命也搭了进去。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也罢,反正我也不认得去云阳山的路,既然这位好兄弟要去,我正好顺路也去看个热闹·                        ·作者有话要说:裴家副本要刷很久,毕竟后妈是立志洗白垃圾洋的· ·☆、夜访云阳· ·说书人将云阳山里的异闻讲完之后便对台下众人道:“小老儿明日便要别了此地,往他方游历去了,可要谢谢众位乡亲多日来给小老儿捧场,若得了其他好玩好听的稀奇事,小老儿必定再来叨扰诸位,今日就讲到这里吧。”
说完他朝台下拱拱手··那名之前说要往云阳山夜猎的修仙人,便乘机上前去向说书人打听云阳山的位置,他自称孙绯,说话的态度甚是谦和,说书人便同他详细地说了一通,末了还借了纸笔替他画了幅地图,孙绯忙接了过来仔细收好,又向说书人道谢。
说书人便好意地提醒他提防山中鬼怪,孙绯却颇自信地笑了笑道:“绯虽然并非出自世家名门,但听了先生所述我大概已经知晓内情,有些把握,何况我其实与苗人打过些交道,不至于着了他们的道,先生无需为我担忧。”
说书人只得点点头,又补充道若真要今夜去,须得用了午饭就赶紧启程,否则几十里地虽然不算太远,但脚程慢得话便赶不及了··孙绯又谢过说书人好意提点,就别了他出了茶馆,薛洋见他走了赶紧跟上去,却不敢跟得太近,孙绯此人虽然看上去总觉技艺不精,但毕竟是个修仙的,若跟得太近,被他发现恐怕不大便利,幸好薛洋防范着这一层,身上藏了符咒,隐了自己灵识,不至于即刻被他察觉到。
那孙绯出了茶馆便拐到旁边点心铺要了些包子带上,出了点心铺他又走了一段路,踱到了靠近义城西城门边,进了左手边一间客栈,大约是去结了房钱,薛洋远远瞧着他背上多了一个不大的包裹,刚跨出客栈大门便有小二牵了马出来交予他,孙绯接过缰绳便翻身上马,一扬马鞭,便策马出了义城向西边奔去。
薛洋急忙跟了上去,还有点庆幸自己此刻不过是个孤魂,轻得跟一缕烟似的,跑起来不比马慢多少,若是有风刮过,还能乘着风势跑得更快一些,最重要的是如今只要不遇着个厉害的主对付他,他便不痛、不伤、不灭。
他忽然想做个鬼也没什么不好,除了……除了再也尝不出糖的甜味,但不也再辨不出苦涩么··那孙绯出了义城一路策马狂奔,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信阳县城,可是他并不急于往云阳山里赶,而是进了信阳城,薛洋跟在后面心想他莫不是要先去原来裴家赁过的房子查看,果然孙绯牵着马先进了一间熟食铺子,要了半斤牛肉,便开始向伙计问起裴家宅子在何处,他的声音颇有亲和力,听上去不卑不亢,对谁都谦和有礼,又十分清亮,很是招人喜欢,那伙计比划了一阵,孙绯点点头,显然是已经知道了裴府的准确位置,他谢过熟食铺伙计便向城北走去,裴府的位置并不起眼,并没有临着大街,而是缩在一条小巷里,孙绯在裴府院外停下张望了片刻,又拉过路人问了一句,便没有走上前去敲门,而是拐回外边大街上找了间客栈,叫小二饮过马,便踱出客栈门往外面街上闲逛去了。
这边薛洋见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觉得有点可笑,在他看来裴家这事恐怕不是这么容易就解决的,显然十分棘手,便是他此刻没死,也不大好对付过去,这年轻人似乎有点自信过头,大约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二十岁也算不上初出茅庐了,这人的行事着实与他的年龄不甚相符,想到他自己十五岁时已经是栎阳颇有名的地痞小流氓时,薛洋忽然心情大好起来。
之后薛洋没有跟着孙绯出去,他心里盘算着此人晚些时候总得回来吃晚饭,何况刚才去那裴家打听消息,已经获知裴素早就将房子转卖给他人,故此白天不便前去查探,估摸着孙绯要天黑了在去,所以放心地待在客栈里等他回来。
自从做了鬼,薛洋便不大喜欢大日头里来来去去,鬼自然是怕太阳的,何况现在是初夏,晌午的太阳更加毒辣,虽然鬼不知冷热,不惧伤痛,但看见那太阳,便觉得自己要被晒得蒸发了,所以能躲在屋里时,他绝对不会出去。
如他所想,孙绯在晚饭的时候准时回来了,天黑之后,孙绯便翻进了原来的裴家院子里,他身手异常敏捷,身体轻盈,如燕子一般掠过山墙,落到院子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继而又迅速隐到厢房中,薛洋眨了眨眼睛,有点诧异,此人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强上不少。
薛洋遂盘腿坐在裴家主屋的屋顶上,冷眼俯视着孙绯在几间房子里进进出出,然后又看他回到院子里,四下打量了一番,最后立在一棵梨树下,取过腰间佩刀,插到离自己三步开外的地上,而他自己则又折回梨树下面,薛洋见到此时那把看似普通没有任何装饰的短刀刀刃上泛起了一层银色的光晕,而孙绯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陌生的手印,口中念念有词,闭上双目,盘腿坐了下来,就像是在打坐一般一动不动。
那是一种极不常见的情景,薛洋在脑子里迅速地思索着各种可能,他忽然皱起眉,想到一个可能- xing -极低的结果,他翻下屋顶,解了自己身上的符咒,往孙绯走去,对面的人并没有反应,这可能表示他完全没有防备,也可能说他不需要防备。
·然而,当他走到那把泛着银色光晕的短刀边上时,他便再也卖不动步子了,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像一睹严密的墙一般,挡在了他与孙绯之间··他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地神情,并且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一个阵法,“怎么可能,那家人最近几十年从未踏足中原,若他们入世,这仙家名门的排位又得还上一换,断不是今天的格局。”
他打量着孙绯的面容,那是一张普通的丢在人海中完全找不到的脸,忽然觉得莫非自己是以貌取人了··孙绯的手忽然动了动,薛洋警觉地向后退去,取了符咒躲回裴家屋顶上,他看到孙绯站了起身,似乎叹了口气,三步外地上的短刀收敛起了光晕,薛洋知道他应该已经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那是一种可怕的秘术·若你想知道一件事,而当事者已经死亡,你可以像姑苏蓝家那样修习问灵来让死人开口,或者可以修习共情,直接让自己窜到亡灵身上见他所见感他所感,可惜这两种秘术却都带有致命的缺点,人,总是有自己的感情,所以他耳听与眼见都不一定为实,具是带了自己的想法,左右着真相。
可世上偏有一种方法能全然规避了这种缺陷,你不该去问那个有感情的人,你该问的是物,是那人所处环境中,一切的死物·它们,不带感情,没有思维,只会记住最真实的东西,若你能让他们开口,你便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薛洋隐约想起,这种阵法叫镜阵,列此阵的人,能叫死物把感知并记录的一切真相投- she -到这法阵中来,仿佛一面镜子照见一切··孙绯面上神情与之前有很大的不同,隐隐有些凄楚。
薛洋心想,看来裴素过得十分艰辛··孙绯离了裴家宅子便沿着巷子往客栈走去,但走得极慢,想他原来走路步履轻盈,脚下生风,此刻却像是拖着几百斤重的东西的在艰难地移动。
挨到客栈,时候还不算很晚,却听街上吵闹起来,只闻巡夜地大声嚷道:“不好了,不好了,云阳山里的怪物又出来伤人了·”·孙绯听了便跑回客房取了自己包裹,扔了一些碎银与小二道:“对不住,今日我住不得店了。”
便取了自己的马,打马往云阳山里奔去··薛洋赶紧跟了上去··到了云阳山下,孙绯略停了停,此处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天上的月亮叫云藏住了,林子里一片晦暗不明,他想了想,把马栓在了大路边上的树上,自己则步行进了竹林。
薛洋正想他也不点个火折子,就看见他左手腕上有个什么玩意泛起幽幽的绿光,虽然颜色有些可怖,但总算十分明亮,他举起左手便能照见一片不小的距离·薛洋忽然记起来,这孙绯左手腕上原是有一样漆黑的东西,环形的,不知道能不能算手镯,因为实在不起眼所以他也没有在意,原来竟还有这个用处。
孙绯将腰间短刀握在了右手中,顺手砍掉一些碍事的树枝,便朝着林子深处走去,又走了几步,却见林间道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他正有些疑惑,却闻头顶上的树枝间发出鸟雀惊飞地响动,抬头去看时,依稀能看到有条身影极速地掠过枝桠,但已经不辨东西。
他定了定神,上前去查看挡路的东西,却猛然发现,是个被贯穿了胸腹的人,那人的血还温热,内脏却被掏了出来,应该死去不是太久,看着边缘不规则的伤口,似乎是为有着獠牙的凶猛野兽撕咬所致,死者身形高大威猛,肌肉壮实,孙绯想大约是个猎户。
薛洋一路跟着,也看到了此人尸身,但觉得这林间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其他鬼祟的气息,莫非伤人的真的只是一头凶猛的野兽··正想着,却突然听到身后隐隐有东西发出低吼的声音,仿佛野兽发动攻击前危险的警告,孙绯显然也发觉了,便回过头向这边张望,可月亮还隐在流动的云层后面,视线实在太模糊,孙绯知道那东西恐怕正蹲在前方的某个树干上,等待着致命地一击,遂将右手握着的短刀紧了紧,而左手上那道幽暗的绿光瞬间熄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绯哥绝对不是龙套炮灰,咳咳(这么明显后妈你就不用强调了)· ·☆、湛湛夜露· ·薛洋眼见孙绯左手上的绿光熄灭了,一时竹林子里一片漆黑,唯有随着风声而至的低吼声,在耳边回荡着,不知怎么心中隐隐觉得这孙绯今晚恐怕要命丧于此了。
倏尔,天空中云破月白,月光如洗般骤然洒向大地,照进漆黑的竹林子里,便是在那一瞬,薛洋眼见一条白色的身影扑向孙绯,电光火石间,孙绯赶紧用右手短刀一记格挡,泛起银光的刀刃堪堪自那东西手臂上舔过,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逼得那物向后退出数丈,孙绯赶紧调整了下身姿,防备着眼前怪物再次扑上来,而薛洋则借由明亮的月光,看清了眼前的东西。
薛洋起初认为这是一只凶尸,但忽然又觉得不是,也许可以称它为人,因为它有着人的外貌,那怪物穿着白色的单衣,若单从身形上看,这大约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它有着人的四肢,黑色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布满奇异的纹路,似乎刺青一般挡住了它真实的长相。
可说是人,它却又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此刻正匍匐在地上,龇着牙,犬齿锋利,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而它的指甲长且尖锐,像足了一头要将猎物脖子咬断的猛兽。
但最最重要的是,薛洋没有感觉到它的魂魄,它的躯体在动,生魂却不在躯体中··薛洋又转头去看孙绯,修仙人面色凝重,两眼紧紧盯着对面怪物的动作,却不知道他看出此物异常不曾。
怪物又扑了上来,速度却比上次快了不少,且明显能预知到孙绯动作,这次它成功避开了短刀攻势,反身咬下孙绯一片衣袖,幸而孙绯身手也异常矫捷,不然咬下得便是整条右手臂了。
两下缠斗数十回合,却是谁也没占到便宜,可薛洋明显感觉到孙绯有些体力不支,起初还算淡定的脸上,此刻却隐隐有些焦灼,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而反观怪物却越战越勇,纵使身上带伤流血,却仿佛不痛不痒,定要咬下孙绯这颗头颅。
薛洋见孙绯渐渐不支,心下又想,莫非之前自己错判了此人来历··仙门中人都听曾听说东海有蓬莱仙岛,此岛数百年来由方氏一族驻守,家主自称蓬莱岛主,世代修习自创的不世刀法与阵法,据说方氏收徒皆能传授方家刀法精要,虽然不是方氏一族,却也有将方家刀法参悟修习到顶峰的弟子。
但这列阵之术却是从不传给外姓子弟的秘术,大约方氏也私心想给自家子弟留点保命的技能,所以做此打算·但真计较起来也保不准这几十年间有偷师的外姓弟子将其中一两种不甚紧要的阵法传出仙岛,何况那能照见过往的镜阵固然玄妙异常,但于实战中却毫无益处,譬如此刻,孙绯显然不打算再列其他阵法,薛洋猜想,恐怕是他并不会其他的阵法,似乎也曾听说这阵法中不乏各种狠毒决绝的杀阵,现在已是紧要关头,如何不使出浑身解数保命为上。
·薛洋一时心意流转,还在琢磨孙绯来历,那边孙绯的短刀却不知怎么叫怪物拍飞了出去,斜斜插入几步开外的土里,薛洋暗道不好,怪物却已经欺身将孙绯压到地上,千钧一发之际,薛洋却见孙绯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镯化成一把漆黑的匕首,攒在他左手中,怪物虽然凶狠,到毕竟只有十岁孩童那么大的身形,力量上面还是压制不过二十岁的成年人,何况孙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一瞬,爆发了所有余力,发起狠来,抬手将怪物打趴到旁边地上,顺势骑到怪物身上,举起左手的一瞬,刀刃上突然爆出熊熊的绿色火焰,孙绯双手握紧匕首,便要朝这怪物刺下来,却听风中突然传来异响,尚来不及反应,却见一支利箭,穿破竹林与夜露,裹挟着撕心裂肺的剧痛,直刺入孙绯背部,孙绯吃痛,停下手中动作,尚不及思索,就觉得两眼发花,直直从怪物身上倒了下去。
薛洋讶然,转头去搜索这利箭的来源,却听竹林那头传来一个似乎有点耳熟的声音:“阿泫,住手”·燃烧地正旺的火把旁,裴素异常慌乱担忧的面孔映入薛洋的瞳孔深处,他黑色的长发只松松用发绳束起,身上穿着雪白中衣,披着斗篷,唇色苍白,握着长弓的左手还微微有些颤抖。
那怪物听到裴素喊他,却安静起来,撇下孙绯,向一只猫一般缓缓走到裴素身边,它在裴素身边蹲下,用头蹭着裴素的腿,似是撒娇一般,裴素便将长弓扔给旁边的侍从,俯下身去,抱紧那像猫一般的孩童,面色稍微舒缓了些,对着叫阿泫的怪物怜爱地道:“阿泫快醒醒,是爹啊。”
那怪物的眼中遂清亮起来,它抬起脸,面上的刺青图样似乎消退了些许,变得浅淡了些许,阿泫盯着裴素看了片刻才悠悠唤了一声:“爹·”·裴素便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声:“诶,爹在。”
此时薛洋回过神来才察觉到,这叫阿泫的怪物,生魂已经附回躯体中,却不曾注意是怎么回来的·他又看清,裴素身边站着的,替他打着火把的那人,可不正是那日收敛自己尸身时,与裴素一起的那名小厮。
裴素遂抱起阿泫,而阿泫许是累了,他把自己的头埋在裴素颈边,双手紧紧抱住裴素脖子,闭起眼睛,俨然一副睡过去对自己所作所为一概不知的样子··那边裴素对身边的小厮道:“阿澜,你且去看看那边那人伤得如何,我手上虽留了分寸,却始终心慌难耐,莫不要害了他- xing -命。”
阿澜连连点头,跑过去查看孙绯情况,试了试他鼻息,又握了握他手腕,朝裴素道:“应当没事,大约还是这箭上迷药起了作用,为此昏了过去,老爷不必担心。”
裴素顿时舒了口气,点点头,抱着儿子的手又紧了紧,生怕松了手,阿泫又要跑开去·他又对阿澜道:“你若背得动他,便将他带回家吧,医好他的伤,再让他离去。”
阿澜迟疑了下,对裴素道:“老爷不怕此人知悉了小少爷的秘密,捅到外间,叫了人来,害了我们全家”·裴素道:“怎能不怕,苦苦守了这么多年,不正是怕人知悉么,只是徒留他一人在这林间,我心里也实在不忍,原是我- she -伤了他,万一我们走了,林间有猛兽出没,他恐怕必死无疑。”
阿澜道:“老爷实在心善,可知世间却不像老爷这般,竟是坏人当道,须知上次若不是小少爷不明世事偷跑出去,被人用糖哄了说出夫人的事情,也不会有修仙的往我们这里来查探,我还听说,外间已经有些茶馆,听了老爷的事情,编了好些话本来编排老爷同夫人,还有说夫人是妖精的是祸害的,阿澜听了又气又恨,真想一拳一个打死他们。”
裴素听了却道:“无妨,我从不在意世间如何看我,我与夫人的事情,也只有我们清楚,何况世间还有阿澜阿清愿意跟着老爷不是么”·阿澜叹了口气,也不回答,只得过去背孙绯,孙绯身材修长,显然比阿澜高出不少,阿澜本想,他或许会很重,但真背上身,才觉他委实不重,于是试着背着他走了几步,才觉倒也不难。
遂跟上裴素脚步,往自家竹屋走去··薛洋见他们走了,便赶紧尾随上去,此时心里却想知道这孙绯最终活过来没·                        ·作者有话要说:另外写了一篇义城篇的人物分析,这两天放出来,有兴趣的可以一观· ·☆、云阳夜话· ·薛洋不远不近跟着裴素几人,走了一段崎岖山路,便瞧见不远处灯火明灭间立着一个不高的身影,似正翘首盼着他们归去,走得近了才知道此处正是裴家使了障眼法,千方百计要隐藏起的山中竹屋,那阑珊灯影背后立着的是个穿着绯色襦裙,梳着双髻的少女,年纪不过豆蔻,若仔细分辨就会察觉出她与裴素眉眼间约有七八分相似,薛洋想起说书人提到过的龙凤双子,心里明白这应当是其中另一个女孩子。
那女孩子瞧见裴素走得近了,赶紧迎上去,颤着声音唤道:“爹爹·”·裴素并未开口,只是伸手轻轻拍了拍靠在肩上睡着了的儿子,女孩子瞧见了,顿时舒了口气,但分明可以看到泪花在她眼中打转,她接着道:“这次全是泠儿的错,泠儿不该自作主张解了阿泫身上符文,放阿泫跑出去。”
裴素听他这么说,疲惫地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柔声道:“错不在你,你和阿泫姐弟情深,你也是看不得阿泫饱受病痛,只是下次要先告诉爹。”
少女点点头,裴素又叹了口气道:“这次爹又伤了一个人,因他身手很是了得,差点伤了阿泫,爹一时情急,手上分寸恐怕没把握好,虽没有伤及他要害,但恐怕也不清,现在将他带回来医治,少不得又要泠儿费些心思照料。”
少女听她爹说完,才回转头看见阿澜背上还背着一个人,她赶紧提着灯笼,往那人身上照了照,细细看了看他的伤势,又替他把了把脉,薛洋看在眼里,心说这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行事倒像个老练的大夫。
“爹爹莫担心,这位大哥哥应该并没有大碍,此刻不过失血有些多,加上我们用的迷药所以昏睡不醒·”她又在孙绯剑伤处略按了按,检查了一下箭头没入身体的长短,确定没伤及要害,才又吩咐阿澜将孙绯安排到客房中安顿,那边裴素便将裴泫带回卧房休息,另一头裴泠提着灯笼,领着阿澜将孙绯带往客房。
·薛洋这面略权衡了一下,便决定先跟着裴素过去看看·谁知这边裴素刚安顿好儿子,又转身往裴泠那边去了,薛洋等他出了屋子,闪到裴泫跟前仔细查看一番,只见片刻前还似发狂小兽一般的男孩子,此刻睡意深沉,呼吸均匀,容貌也恢复成普通孩童的样子,一脸的稚气未脱,虽说此子与裴素也很相似,但明显能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人常说儿类母,应是不错的,那苗女的模样,模模糊糊地在薛洋眼前浮现,薛洋想如果将世人的模样打上分数,那裴素这副皮囊大概能得九分,裴泠年纪尚小,没有长开,但看着将来也必然是个美人,八分恐怕过犹不及,至于这个裴泫,大约他母亲真算不上美人,故此只有六分上下。
其实,之前便有个想法自他心底盘旋,想要寻回晓星尘,靠着现下一缕孤魂的样子是万万办不到的,且不说他离不开义城,就算离开了,晓星尘的魂魄此刻在宋岚手中揣着,他现在这副模样怎么敌得过宋岚,想到宋岚还是被自己做成了那般强悍的凶尸,他只能自嘲一声。
寻一副合适的身体,将他夺舍,然后重返人间··他这般谋划着··此刻他觉得裴泫这副身体大概是这些年来最合适的夺舍对象,可惜……·可惜他觉得眼前这张脸不够好看,至少没有他曾经拥有的那副皮囊惑人,他知道他能骗人多多少少也因着曾经那张讨喜的面孔和一副说起话来就是甜蜜蜜的嗓音。
薛洋瞧着眼前这张面孔顶多十岁上下的样子,心想若他与裴泠真是双生,那真是让人诧异这姐弟俩的差距·他眼睛又迅速搜寻了一遍裴泫全身,果然发现他脖子上多了一点东西,薛洋轻轻一拨,一块用细密的链条穿起来的玄铁牌子露了出来,薛洋捡起牌子一看,正面分明是一道镇魂的符文,背面还刻了些类似文字的东西,却不是汉字。
·薛洋想了想,这裴泫身上藏着些秘密自己大约能猜出一二,只是于关键处还不甚明白,他忽又想起裴素将他尸骨掩埋那日,不知为何却将降灾带走了,此刻应该正在这许多竹屋中的某一间内收着,所以决定在这云阳山多带待些日子,考虑考虑,要不要顺便取了裴泫这副身体。
心里做了一番打算,薛洋一时又想起那似乎与蓬莱方家有着联系的孙绯现在不知什么情况,便放下裴泫颈间的玄铁牌子,走出房门,瞧见对面房中有几个人影在烛火中晃动,便缓步走到那间屋子跟前,见一面窗开着,便顺势窜了进去。
此刻里头孙绯背上的箭头已经被拔出,伤口处密密缠着绷带,□□着上身趴在榻上,他因失血过多,面色异常苍白·榻前小几上搁着一个盛满血水的铜盆,应该是方才擦拭下来的血污,旁边还摆着一些瓶瓶罐罐,大约是止血敛伤的药膏。
只见裴泠抹了抹额头,开口道:“已经喂了他醒迷药的丸子,箭头也已拔出,又上好了药膏,应该是不妨事的,只是天气渐热,伤者流了汗水污了伤口恐怕会恶化,若还发了烧就不大好了。”
裴素遂道:“这到无妨,若是流汗,每日替他擦洗身体便是,实在热得不行,便去窖里取些冰来摆在这屋子里·倒是我家大小姐,越发像个女大夫了。”
阿澜也在一旁帮腔:“小姐厉害的很,不过是自己研读些医书,也没人教,现下也很像一回事了,过些日子,可以去信阳城里赁间铺子,办个药局,却比我们以前请过的郎中都管用。”
裴泠莞尔一笑:“原本只是想读些医书,看看有什么法子能减轻泫弟发病时的痛楚,却不想这几年来总是照顾被爹爹或是泫弟伤到的擅入者,医术到是提高了不少。”
裴素点点头:“确实如此,不过你年纪渐长,并且这些擅入者具是精壮男子,其实应该设防,现在爹帮不上忙,实在委屈了大小姐·”·“泠儿并不觉得委屈,何况医者父母心。”
女孩子沉下双眸,“其他并不重要,泠儿只想治好阿泫·”·裴素却没有接话,屋里顿时陷入沉静··阿澜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赶紧打破沉默道:“可惜阿澜太笨了,小姐不嫌弃我学得慢,不如明日起,我跟小姐学医术,再有伤患进来,就让我来做这些腌臜的活,小姐只替他们略看一看,指定药方,其他都交给我来办。
对了,还有阿清,也可以教他打打下手,就是他笨手笨脚的除了赶车其他事都做不好,我明天去骂骂他·”·“阿澜,我心中实在感激的很·”裴素轻叹。
“老爷同我客气什么,阿澜自小就跟着老爷,裴家于我的恩情,阿澜此生都无以为报,老爷不怪阿澜高攀,阿澜实想说心里早就把这里所有人当成至亲了·”此刻阿澜眼里神采奕奕,嘴角带笑,实是说到动情,真情流露无益。
“好了,我们就都别客套了,时辰已经晚了,今日众人都劳累了大半夜,都倦的很,不如早点休息吧·泠儿赶紧回房去,澜哥留在此处守夜,这人晚上多半会口渴讨水喝,警醒着些,如果有什么情况便来叫我。”
裴素吩咐道··“爹说得是,还有澜哥若是后半夜觉得饿了,厨房里我还备了点心,煤炉上留着小火,温温地热着,你可去取来吃·”裴泠又补充道。
这边阿澜点点头,催着裴素同裴泠离开,自己取了铺盖往孙绯塌边地上一躺,熄了烛火便睡了··薛洋见人都散了,只得寻了一根房梁躺了上去,等看明天是合结果,心想这一天自己远比裴素几人还要- cao -劳,东奔西走,做了鬼之后终日无所事事原是闲散惯了的,只觉得还是第一次如此疲惫不堪,不过片刻就感到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山居夏意· ·薛洋这两日具是躲在孙绯养伤的这间房子里,没有出去乱晃,每日只是见裴泠与阿澜两人进进出出,替孙绯上药、擦身·有时也蹿到裴泫房中,看上一眼,但也未发现什么异样,而降灾他也留心着查访,却不知道被裴素收到哪里去了,几件事情都没有着落,只得耐下心来继续观望。
却说三日间虽然裴泠同阿澜照料的甚是用心,但孙绯还是发了高烧,他一时牙关紧闭、滴水不进,裴泠只得用细纱布,沾了水一遍遍往他双唇上抹去,他籍由本能时或抿一抿嘴唇,才有些许水落入口中,兼而保住了- xing -命。
·裴泠觉得甚是不解,这箭伤并没有伤及要害,当不至于令他昏睡这么多日,     何况,她和阿澜轮流看护他时十分用心,每日小心地换两次药,那包裹伤口的纱布也是摸着略有些潮- shi -,便解下来换上干的,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会如此。
更何况,他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正是身强力壮,怎会如此不经事·裴泠又替他诊了诊脉,气血两亏当是失血过多所致,可为何他还有些心力不济·忽然觉得有些气馁,果然没有老师指点自己终不过是懂些皮毛,何况针灸之术也参不透,前几日端阳小叔叔来访时,倒是答应了再托人带银针来,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到。
眼下这人高烧不断,若熬不过三日,恐怕真当命绝于此了··谁知第三日清晨,孙绯却醒转过来了··那日裴泠捧着伤药刚踏入客房的门,就听到孙绯模模糊糊地□□声,又见他手指动了动便知他大约要醒了,心里一时欣喜,赶紧放下伤药罐子,走到门外唤阿澜去厨房取来替伤患煨好的花生血糯薏米粥。
“水,我要喝水……”孙绯的声音十分虚弱,裴泠赶紧取了桌上茶壶,让孙绯略枕着自己的手臂,将茶嘴喂进他嘴里,这伤患想来三日都没喝几滴水,此刻恐怕嗓子连带着身体都渴得生疼,所以嘴唇一沾到茶水,就拼命吞咽,可一时吞得太快,便呛了起来。
裴泠见了只得顺顺他的背,对他道:“大哥哥,你莫急,慢慢喝·”·孙绯原是眯着眼睛,此刻听到她声音,便猛然睁开眼,细看了她一眼,见她只是个小姑娘,才悠悠道:“你是何人可是你救了我”·尚没有回答,外面就传来了嗒嗒嗒地脚步声,裴泠知道是阿澜送粥来了,便对伤患道:“是我爹爹带你回来的,一会我让他过来瞧你,你问他便知心中疑问。”
“小姐,粥我拿来了·”外头走进来的阿澜面上本就笑嘻嘻地,看见伤患醒了便更加高兴了,又见那人仍枕在裴泠手臂上,赶紧放下粥碗,说了声,“小姐,我来扶着这位小哥,你看看这粥可烫口不。”
·裴泠试了试温度觉得正好,便端起碗;说道“大哥哥你三天不曾吃饭,身体虚得很,不如喝了这碗粥先果腹,其他事等我爹回来你再问不迟。”
孙绯见女孩子作势要喂他喝粥,觉得有些不妥,想要伸手去接过来,却觉得浑身无力抬不起手臂,他只得说道:“我此刻肚中饿得慌,不如撇了那勺子,拿这碗直接往我嘴里倒就是了。”
裴泠想了想觉得这样大概快些,便接受了他的建议,这边孙绯三两下就解决了一大碗粥,末了还说道:“这里头加得什么,味道可口的很,清甜里还带着一点酸味。”
裴泠如实道:“血糯米熬得粥,又加了补血的花生同健脾的薏米,还放了些许红糖,我想你醒来恐怕吃了甜味太腻,所以撒了一把葡萄干·”·“难怪这么好喝,可还有剩,我仍绝肚子里空空的,只得厚着脸皮再讨一碗。”
孙绯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言辞仍旧是往日的谦和有礼··另一边房梁上,薛洋正仔细观察着底下三人一举一动,他忽然觉得这孙绯的面孔有点怪异··大约三天未进食,所以他的脸庞瘦了一圈,双颊略有些凹陷,但面皮却有点垮下来,仿佛跟他的面孔有些脱节,薛洋略一思索,便得出了答案,此人脸上原是带着□□,此刻瘦了,那面具显大,所以才会有此变化。
下边裴泠却也注意到了这点,因她喂孙绯喝水吃粥,凑得近了,才察觉的他脸上异常,一时心中思索,却不道破,听他还要喝粥,就让阿澜守着孙绯,自己往厨房里去取粥,其实取完粥便拐到裴素房中,一面向父亲说了伤患已醒,一面又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父亲,只等裴素做决定怎样发付那名伤患。
裴素想了想便命女儿先去孙绯房中,自己随后就到··于是裴泠便端了一大碗粥回到孙绯房中,这边孙绯又喝下一碗血糯粥,那边裴素就踱近了他房间··薛洋却在房梁上细细玩味孙绯见到裴素时的神色,想他那日在信阳的裴家旧宅中早就用镜阵窥得裴家机密,必当认得裴素这张脸的,却不想,裴素走进屋中,与他打了个照面,孙绯面上并无异样,仿佛竟是第一次见到裴素。
薛洋嘴角上翘,只觉得越发有趣,此人脸上带着面具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并且明明已经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裴素,却又装作不认得,只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底下裴素却先开口了:“公子今日总算醒了,在下也着实松了口气,那日情急之中- she -伤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两晚粥一下肚,孙绯面色渐渐红润了些,四肢力气也在恢复之中,他听裴素先开了口单刀直入地将了那晚之事,略有一丝惊讶显在脸上,继而又赶紧欠了欠身道:“前辈莫怪,绯无法起身行礼。
那日,绯正与一怪物搏斗,即将拿下那怪物时,却不知道前辈为何要- she -伤我·”·裴素看了他一眼,语气甚是浅淡,他道:“那是我儿,我不能眼见你杀他。”
孙绯又是讶然,不想裴素对他一个陌生闯入者竟是这般坦白··裴素见他不语又接着道:“我儿裴泫,自小患有顽疾,常会发狂入魔,作出行为怪异之事,我怕他伤人,所以便举家搬入这深山之中,远避尘世。
却不知道世间如公子这样的修仙人,好奇极重,我越是躲避,越是有人想要闯进来一探·”·孙绯被裴素那么一说,顿时脸上泛起红晕,赶忙接嘴道:“还请前辈原谅,恕我年轻不懂事,如我这等都是被外面的传言所揣度,相信了那些无稽之谈,所以才来叨扰。
若前辈原谅,但凡我能用双脚走得动,我即刻离开,并且发誓再也不踏入云阳山,不知前辈是否接受·”·裴素却摇了摇头道:“莫要叫我前辈,我并非仙门中人,不如称我一声世叔,倒是更合适。”
孙绯听他这般说了,赶忙改口··裴素又道:“我既对公子如此坦白,公子不妨也说说自己的来历·那日我见公子手中挥着一把通体黑色刃上跳动着绿色火焰的匕首,便知它不是普通短兵,回来一查这仙门兵器图谱,对照了半天,果然叫我查到了,这恐怕却是短兵法宝之首的湛露,而湛露相传数百年来都由蓬莱方家把持,却不知怎么到了公子手中。”
·对面孙绯听到裴素口中说出蓬莱方家,便知他已经识破自己身份,只得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对裴素道:“说来惭愧,我原本也不知道这是湛露,我家老爹收藏的仙门法宝没有上千少说也有大几百,那日我自家中偷溜出来,准备到中原闯荡正愁没有合适的兵器,于是摸进老爹藏宝室中,想寻一把趁手的用用,谁知翻了半天都是些缀了金石玉器的宝剑宝刀,我怕偷了名贵的兵器,老爹马上就识破了,所以捡了把看上去最烂的匕首揣进怀里谁知道,原来是湛露。”
此时薛洋听了两人对话,顿时惊得瞳孔收缩,那把匕首竟是湛露,他怎么没有看出来,而这这样貌普通之人,竟是蓬莱岛主方煜的儿子··薛洋才回过神却见底下孙绯却坐直了身体,揭了面上□□,露出底下真实面容,向裴素拱了拱手道:“裴世叔勿怪,在下蓬莱方绯,方慕燕有礼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就对另两个支线cp脑洞大开了,大概可以概括为一对百合一对基……感觉这样脑补下去,十万字都挡不住我了……· ·☆、山居夏意· ·方慕燕揭了脸上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真实面容,一张尚显青涩的少年人面孔便映入薛洋眼底,却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面前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肤色是健康的麦色,目光清澈明亮,似有无尽星辉隐在眼底,眼睛又大又圆,如画中人一般,鼻梁高挺,嘴角边自带三分笑意,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薛洋顿觉心头一亮,觉得这幅长相倒是甚合自己胃口,若是长有虎牙便和自己原来那副皮囊有异曲同工之妙了·只不过他既然是蓬莱方家的人,要想取了他这幅皮囊却非易事。
“可是鸿雁的雁”裴泠对他表字有些好奇··“是海燕的燕·”方慕燕答··“里头可有什么意思”小姑娘有些疑惑,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原是我爹同我娘的一句玩笑话,就不说出来令人见笑了·”方慕燕又道··裴泠却更加疑惑了,但又不便追问,遂用好奇地眼神睹着方慕燕,方慕燕只得朝她笑笑。
·裴素见他坦白了自己身份,便朝他道:“听闻方岛主避世已久,这番方公子出岛莫不是方家准备入世”·方慕燕听他这么问,赶紧摆摆手解释道:“裴世叔休要误会,我们方家一向无意争春,自我家祖上在蓬莱岛开宗立派便立下家训,不论朝代如何更迭,江湖局势如何诡谲,我们方氏皆不问世事,只潜心专研武学。
我爷爷在任时还定期收一些门徒传授方家刀法,到我爹接任了岛主,因他- xing -子有些古怪,待人不大亲和,故此只有学成离岛的弟子,蓬莱再不接受外姓人入岛的请求。”
“既然如此,方公子此次出岛却是为何,莫非只是好奇江湖世事”裴素又问··“一则确如世叔所言,慕燕从小听岛外来的弟子说起中原的许多故事,便觉心驰神往,但最重要的原因却在家父身上。”
方慕燕顿了顿,似乎面露难色,略一沉吟又接着道:“我爹比之前几任岛主更加痴迷武学,他对方家阵法十分沉醉,终日研读古籍,妄图将一些失传的阵法重新挖掘出来,故此对教导弟子十分倦怠,弟子们觉得已经学不到什么本事,留在蓬莱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故此其中许多人辞了方氏,往别处投脱去了。
再则我父亲也不理家事,目今岛内大小事务据是我母亲一力承当,而我母亲又能生养,我上面有一位兄长,一位已出嫁的姐姐,下面尚有五位弟妹·昔日方家鼎盛时也在岛上建了不少房子,有些倒也修得精妙绝伦,飞檐斗拱甚是气派,不过现今却成了我母亲一桩心病,因为弟子辞去的多了,这许多房子便空置了,有些年久失修,眼看便要倾倒,若是不去修缮心里觉得对不起先人,可要彻底修好,却觉囊中羞涩。
又因我父亲不事生产,原本还能指望门人孝敬一些,现在已是坐吃山空,何况我兄长自小身体便不好,所以我想着不如离岛谋些事情做做也替母亲分忧·”·裴泠听他说完,不免唏嘘,一时心里十分同情,但觉方慕燕彼时脸上已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似乎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便不知该说什么,又想到方慕燕年纪虽轻,身上担子倒是不轻,对母亲又似乎很是孝顺的,便自心底对方慕燕多了几分好感。
裴素听他说完蓬莱岛的事情,便想着宽慰他几句道:“以我愚见,贵祖立下的家训却是大智之举,看看这数十年间修仙世家更迭不休便知其中艰辛,往前便有岐山温氏于‘- she -日之征’后覆灭,近年又有兰陵金氏因家主一念之差风光不在,我虽不是江湖之人,但知这江湖上的世家纷乱,与庙堂中的门阀争筹据是一个道理。”
方慕燕因久在世外仙岛,所以只觉裴素不过出于礼貌才宽慰他,其实他不知道河东裴家与他蓬莱方家一者居庙堂,一者远避仙岛,正是入世与出世的典范··但此刻做了梁上君子的薛洋对裴素此人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想他自称并非江湖之人,举家隐在这山林深处,对江湖之事却了若指掌。
何况那日,他葬他尸骨,当是知道为首之人出自兰陵金家··再者方慕燕手上的湛露虽然收入了仙剑名器图谱,实则见过之人少之又少,几乎是个传说,所以并未绘制图案,只有文字记录,又因为不是主兵,所以不如刀剑让人印象深刻,可裴素却记住了这把匕首,并且一眼就辨了出来。
而他的降灾虽然比不得其他仙剑名器,但因主人之故,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望,速来便以绢邪出名··裴素取走他的降灾,莫非当时就知道他所葬之人是臭名昭著的流氓人渣薛洋。
他忽然有些想知道,裴素究竟如何看他··薛洋尚在思索,外间却传来一阵嬉笑声,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尚未见到人,便听到她如银铃般的声音在外面嚷了起来:“我进了这院子瞧了半天也没见到一个人影,问了阿清才知道你们都往这客房里来了。”
声音刚一掷地,便见一对莲足踩着一双藕荷色芙蓉图案的绣鞋轻巧地旋进了不大的客房里,那绣鞋料子其实十分普通,但巧在绣花针法精妙,一对并蒂芙蓉栩栩如生,那鞋尖上的一小簇雪青流苏也随着主人莲步款移而随风摆动,甚是好看。
·这边裴泠听到来人声音,顿时欣喜万分,朝房门口迎出去,口中唤道:“榕姐姐,你今日怎么来了”·薛洋看了一眼,原是个穿着雪青色襦裙的年轻女子,她鬓边挽着样式简单的发髻,乌云上簪着数多紫色小花,项上耳边却再无其他首饰,因她样貌美丽,虽是粗布衣裙,却叫她收拾出了另一番别致的成熟风韵。
她手上挽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各色蔬果,看见裴泠迎上来,赶紧将竹篮摆到脚边,牵着裴泠的手与她互相打量··旁边裴素唤了声:“秋榕·”·那女子才抬头看了眼裴素,口上道:“老爷日安。”
却并未松开裴泠的手··两人一看便似亲昵非常,一时裴泠便拉她起身要往院子里去,想起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便回头向裴素说了句:“爹,我和榕姐姐去做饭了。”
谁知她两人却并未直接往厨房去,而是停在院中芍药花圃前小声议论,秋榕指了指一丛紫红色的芙蓉,裴泠便摘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让她弯下腰替她簪到头上,秋榕转了转头,让裴泠看了看,两人又说笑了几句才缓步往厨房那边走。
一个时辰之后,秋榕便来唤众人吃饭,因方慕燕身上有伤,便不叫他往饭厅里去,留了一份在他房里让他自取,其他一众人便都挪步到了饭厅,薛洋左右无视,遂跟着众人往饭厅里去。
饭厅里头一张圆桌上此刻整整齐齐地置了十样菜蔬,八味热菜,一碟点心并一大碗汤··八样热菜是四荤四素,八宝鸭同糯米鸡是秋榕家里做好了带来的,水煮鱼和小炒肉却是现做,四样素菜分别是清炒莲藕、双菇醸菜心、麻婆豆腐并雪菜毛豆。
一碟点心是卖相不甚周正的糖油果子,个头有大有小一看便知出自裴家大小姐之手,那一碗汤是十分清淡的丝瓜毛豆汤,配着日渐炎热的天气倒是十分适宜··众人还未落座完毕,却见裴泠拉着裴泫的手走了进来,裴泫面色较之之前倒是红润不少,但仍旧一脸病容,与他姐姐相比,身形也瘦小很多,虽然再做的据是他熟悉之人,但他脸上仍旧带着点胆怯,他见裴素落了桌,便赶紧坐到父亲身边,裴泠遂跟着坐到裴泫旁边。
等众人坐定,裴素起了第一筷子,却是夹了一只歪瓜裂枣的糖油果子,放到裴泫碗里,还不忘调侃道:“阿泫尝尝味道如何,这一看便知道是你姐姐的杰作·”·听到父亲这样说自己,裴泠不免脸上红了一红。
·旁边阿澜知道裴素心思,喜欢调侃女儿,赶紧替裴泠解围,遂也夹了一只往他身边车夫阿清的碗里一放,又赶紧替自己也夹了一只,放到嘴里尝了一口,觉得味道并不奇怪,便朝裴泠说:“我倒觉得味道不错,样子也十分可爱,阿清你说是不是”·旁边的车夫素来是个闷葫芦,模样又清冷,一直没什么存在感,听到阿澜问他,只是“唔”了一声,却不置可否,但终归把一个糖油果子吃完了,想来也不会难吃。
裴素又替自己夹了一只,放到嘴里尝了尝道:“阿澜这次倒是没有胡说,确实不错,想来我们大小姐的厨艺渐长,过不了多久也是可以许人的了·”·裴泠听他爹这么说,不满地嚷了一句“爹在胡说什么,阿泠还未及笄。”
裴素遂对她眨眨眼睛,“不过两三年间也是要及笄了的,泠儿莫担心,你若看上什么人,爹一定遂了你的心愿,绝对不会做棒打鸳鸯之事·”·裴泠听他爹拿她的婚事说笑更觉羞涩,便拉了秋榕的手作势要走,裴素只得住口,阿澜又从旁劝了劝,才叫裴大小姐坐下来吃完午饭。
薛洋瞧着他们一家人磨磨唧唧地吃午饭,颇觉无聊,但眼下筹划着谋取裴泫抑或是方慕燕的皮囊,多少也要熟悉这家人的日常,一时觉得无可奈何得很··作者有话要说:过度章,抖了几个并不高明的包袱,随便看看,接下来更新会稍微快一点。
 ·☆、有匪君子· ·第二日清晨,方慕燕醒得极早,因蜀地是出了名的火炉,此时虽是初夏但日渐- shi -热让不习惯这种天气的岛居人浑身难受,又因他背上受了箭伤,裴泠给他缠了极厚的纱布条让他觉得又闷又热,可又不能随便扯掉,他一时便觉心绪有些烦躁,遂推开窗子想着须得透透气,转头见桌上摆着一把蒲扇便顺手拿过来使劲扇了扇,可仍觉热得受不住。
正烦恼间,却望见窗外裴泠提着个篮子走到院中花圃里摘花,那花圃中原本栽了好些芍药同牡丹,此时天气热了,早就谢得不剩几株,唯见昨日秋榕簪在头上那种紫色的还剩零零散散开着几朵,却也不成气候了。
一时裴泠将那所剩无多的几株紫色牡丹也一并剪了下来放到花篮里,方慕燕看过去时,却被裴泠今日妆扮引去了全部目光,女孩儿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襦裙,白色蜀绣绲边对襟上襦外罩浅黄纱衣,那纱衣精美异常,四周密密织入了金线在阳光底下折- she -出细碎的光芒,胸前丝带上系了一枚蝴蝶样子的宝蓝色香囊,上面是四色丝线的刺绣,又配了深浅两种蓝色的流苏,流苏的上端还各穿了两颗浑圆的珍珠,做工十分考究,方慕燕又见裴泠耳边戴了红色珊瑚珠制成的耳坠子,恰如两颗饱满的樱桃挂在耳间,显得分外娇俏可爱。
原来世间女孩子还可以是这般模样,方慕燕不觉有些慌神··他忽又想起自家姊妹虽也长得模样周正,但终日只得布裙荆钗,就觉得自己身上担子又沉了许多··方慕燕一时出神,裴泠却瞧见了他站在窗边发呆,遂朝他那边唤了声:“方哥哥,你今日起得真早,我正要给你送药,等我去厨房取来给你送去。”
少年人听到裴泠喊他方回过神,抬头望过去时,外边却早就不见裴泠身影,他想多半是已经走了,一刻钟之后,裴泠又来敲了他房间的门··小姑娘仍旧提了个篮子,里面摆着两株牡丹花以及一碗汤药还有一碟盐渍桃花。
她先将汤药摆到方慕燕房里的桌子上,又将窗前斗柜上一只白釉玉壶春瓶中枯败了的花朵取了出来,才将刚从花圃中剪下的紫色牡丹放入蓄过新水的瓶子里··裴泠整理好花枝回过头,便招呼方慕燕赶紧把药喝了,小姑娘监督着少年将药喝得一滴不剩,才将篮子里的盐渍桃花推到他面前。
·方慕燕以为是甜的,便用指尖捻了一朵放进嘴里 “咸的!”·裴泠道:“我爹讨厌糖·”·可惜当时薛洋尚在房梁上睡觉,否则他听到裴泠说这话,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摔门走人。
方慕燕点了点头,并没多问,似乎想起什么,记得那日在义城听书时,说书的老头儿讲过,裴泫偷跑出山时,正是被乡民用糖哄着说了家里的秘密,却不知道是否是这个缘故。
他思索问题,眼睛便不经意在裴泠身上扫了几下··女孩子以为少年盯着她的衣服瞧个不停,心中颇觉得有些得意的,遂扬起笑脸问方慕燕道:“方哥哥觉得我的衣裳好看么”·“好看的很,我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衣服。”
方慕燕将目光移到她脸上,老实地回答··“去年七夕我家小叔叔托人捎来的衣料,是我生辰的贺礼,榕姐姐替我裁了这件纱衣,我也十分喜欢,可是爹爹嫌料子太花哨,我穿着晃了他的眼睛,便让我收起来了。
昨日榕姐姐和我整理衣箱子翻了出来,才想起还有这样一件衣服,觉得压箱底实在可惜,便叫我穿上·”·小姑娘一时说到高兴处,便像只雀儿一样叽叽喳喳,方慕燕安静听着,觉得此刻的她格外美好。
“方哥哥我刚才在院子里看见你似乎在发呆,你可是有什么心事么”裴泠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嫌自己太聒噪,赶紧打住上面的话题··“大概是有点想家吧。”
方慕燕挠了挠脑袋,笑着说:“我家里有两个小妹妹,一个六岁、一个八岁都是顶顶调皮的年纪,整天像个假小子似得,不似裴姑娘这般乖巧可爱·”·女孩子听到少年说她可爱,耳根子便不自主地红了半截。
两人话说到这时,薛洋却醒了,他打着哈哈坐在房梁上,眯着眼睛朝下望去,就见方慕燕一脸笑嘻嘻地,而裴泠红了耳朵,一时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便懒洋洋地从房梁上跳下来,盘腿坐到他两人中间,一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靠在桌子上,一手随意的放在膝盖上,歪着头打量他们。
“我这次离家近一年有余,也不知我娘是不是又给我添了弟妹·”方慕燕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待我伤好些,我须得赶紧告辞了·”·裴泠想起他昨日所言,一时越发同情他,又想起裴素似乎也不事生产,整日不过参禅礼佛,但是不知为何她爹从不为钱财之事担忧。
她琢磨着不如问问爹爹可有什么生财之道,一时想起她家的一应开支似乎都是阿澜管着,便又想不如叫阿澜来问问,自家的钱财从哪来的,果真有门道,教给方慕燕,不是少了他奔波劳累。
打定主意,裴泠遂对方慕燕道:“我去叫澜哥来,他管着我家的一本帐,不如问问他可有什么开源的办法·”·一时薛洋见裴泠跑开了,深觉这裴家的人各个都有些不可理喻。
他记得那日这个阿澜明明说了自己好赌,还常常输光月钱,在裴素面前哭穷哭得裴素只能另外加钱给他花,这会裴素居然把这样一个人放着管账,裴探花究竟是有多自信,这样的赌徒哪天不会卷了他全部身价逃走。
薛洋觉得他如果活着,此刻定是脑仁都疼起来了··尚未等方慕燕回答,这边裴泠就自顾自地跑去寻阿澜,谁知他敲开阿澜的房门,却见她家马夫阿清的- yin -沉的脸自门后露了出来。
“咦……”小姑娘还没来得及问话··阿清就用冷冰冰地声音解释道:“昨晚天太热,睡不着,就来找阿澜喝酒,后来喝醉了就睡这屋了。”
“哦·”裴泠明白过来,明明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上来,嗯,大概就是,这个阿清自从被澜哥捡回她家,统共跟她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今天的多。
裴泠回过头,觉得刚才阿清同她讲话时万年无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些微微的泛红,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才想要再确认一下,却发现阿清早就走远了··“小姐这么一大早就来找我有什么急事”跟着出来的是阿澜,裴泠看了一眼澜哥有些疲惫的脸觉得他今天委实有些精神不济,且他声音有些嘶哑又带着几分慵懒。
“直接问澜哥我爹爹怎么挣钱的,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小姑娘心里这样盘算着嘴上却对阿澜说:“澜哥,我想着去年榕姐姐替我裁完这件纱衣,小叔叔送来的衣料应该还剩了一些,只是不知道被爹扔到哪里去了,反正爹也不大喜欢这衣料,我又听方哥哥说家中还有两位妹妹,若是送给她们做裙子穿岂不是成人之美。”
裴泠一边同阿澜说话,一边将阿澜往方慕燕的房间拉··阿澜本来还有些睡眼朦胧的,听裴泠说完这话,仿佛一瓢冷水只灌头顶,整个人清醒过来后已经站在了方慕燕门外。
“那料子叫织金妆花纱,一匹就值三十两黄金,便是贵妃娘娘宫中也不见得能找出几匹来,这还是去年因三爷修复了东都行宫里,被大火毁去的太后娘娘最心爱的多宝簪子,天家一时高兴才得的赏赐,当时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的要滴出血了。”
阿澜说起来颇有些骄傲的神色··薛洋听他这么说,心想当年兰陵金家已是奢靡成风,以此观之却远不及这裴氏十分之一··里头方慕燕听到阿澜说这衣料子值三十两黄金,愣了愣。
裴泠却是一脸茫然,问道:“三十两黄金又是多少呢”·阿澜只得同她解释,目今一两黄金大概折十两银子,一两银子可在城中最好的酒楼买二十斤牛肉,那这三十两黄金便可以买上六千斤牛肉。
裴泠听完咋了咋舌,却道:“小叔叔竟是这样疼我,我原以为不过是一匹好看的布料,原来这么昂贵·”·阿澜却也忍不住打趣道:“那是你还没有小婶婶,哪日三爷娶了媳妇,便轮不到小姐你了。”
裴泠想了想,开玩笑般地说:“若是如此,我就不想要这婶婶了·”·谁知后来此话虽未一语成谶,却也八九不离十了··作者有话要说:赚钱这个技能还是很重要的,也关系到以后小星星的幸福生活。
· ·☆、有匪君子· ·裴泠知晓她小叔叔送的衣服料子名贵异常,又问阿澜既然爹爹不喜欢,为何不将剩下的卖掉,也好换些银子,阿澜便告诉她,那织金妆花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制作的工艺本就是御用的工匠掌握着,何况每匹布料都在边上用金线织出了织造局的名字,寻常百姓不得使用。
裴泠闻言只得作罢,又问起她爹的收入来源,阿澜便告诉她,昔年裴素尚未中得探花之时,他的字画在京中便已千金难求,全因那时他替天家画过一幅团扇面子得了天家赞赏。
那原是天家送给一位心爱妃子的扇子,那时这妃子正因一点小事同天家赌气闹脾气,天家怎么也哄不来,后来好说歹说,要天家送她一样称心的礼物才能和好,天家知道那妃子平日里最爱收集团扇便命宫中的画师绘了许多扇面供她挑选,可谁知一概不和那位娘子的心意,都被退了出来,后来天家听说裴素擅绘便命他画几幅供那妃子挑选,裴素打听了那位娘子的喜好,便绘了一副月宫玉兔捣药图样的扇面给那位娘子,谁知正中了她心意,原来她本就属兔,又兼裴素笔法精妙,将兔子画得生动活泼,憨态可掬,妃子欢喜得不得了,便同天家和好了,天家自是龙颜大悦,便大肆赞扬了裴素一番,一时惹得后宫中的女子人人都想有一把裴素绘的团扇,不过那时因他年纪轻,又是作的闺阁之物,旁人眼里看来甚是轻浮,故此坊间不曾把他列为大家。
后来他隐居山林,终日闭门不出,每日礼佛事毕,就是写写字、作作画,功力更比从前深厚·何况现在又弃了工笔只做山水写意,或是人物,便更才名了·譬如去年,礼部尚书大人六十大寿,便有门生花重金来求一副百寿图,裴素画完那幅图,裴家一年便都不用另外开源了。
裴泠原想问问他爹赚钱的营生也好告诉方慕燕晓得,如此这般恐怕他也学不来了,只得作罢··转眼到了六月底,方慕燕伤好得七七八八,却来同她告辞了··裴泠道:“七月初七是我和阿泫的生辰,方哥哥何不等吃了我们的寿面再走。”
方慕燕本来也有些不舍得,听她这么说了,便想多留几日也无妨··到了七月初六的傍晚,天气异常闷热,晌午时还能听到的蝉鸣,到此时却止住了声响,不知躲哪里去了,院子里有低低飞驰的蜻蜓,嫣红的霞光十分绚烂夺目,远处却飘着几朵乌云,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裴泠与方慕燕原是坐在正屋廊下喝酸梅汤,那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裴泫也不知怎得来了兴致,跟着两人坐到廊下听他们聊天·薛洋那时正躲在旁边,看着他们碗里飘着桂花沫子的冰镇酸梅汤,忽然觉得嘴里淡出鸟来了。
顷刻间乌云密布,雷声大作,大雨突然如柱般自天际倾泻下来,打得屋旁碧绿的芭蕉劈啪作响·那廊蓬有段时间未找人来修缮,有些渗水,滴滴答答雨水打在三人身上。
裴泠遂道:“赶紧回屋里去吧·打- shi -了衣服浑身黏黏的不舒服·”·裴泫便乖乖点头,往他自己屋里走··裴泠收起吃剩的碗盘,方慕燕见了赶紧道:“我去。”
小姑娘笑着说:“别添乱,我去就是了·”·方慕燕想了想,便决定留在廊下等她收拾了碗碟回来,可裴泠去了一刻钟,外头大雨止住了,天都放晴了,女孩子还不曾回来,方慕燕觉得奇怪,便往厨房那边去寻裴泠。
·裴家厨房边开着一个后门,方便马车进出,左手边是马房,右边则是厨房··方慕燕刚穿过回廊,在离厨房尚有数丈远的地方,就瞧见裴泠背对着他,立在琥珀色的晚霞里与一个男人在说话。
柴扉边一名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牵着马,笑吟吟地听裴泠同他讲话,他一时点点头,一时说几句,瞧着裴泠的眼神带着无比宠溺与亲热··方慕燕看他穿着一袭浅绯色袍服,腰间系着锦袋,右手牵着匹通体雪白足踏乌云的马,马鞍装饰精美,马屁股上挂着一对描金的盒子,年轻男子长身而立,他领口自肩膀以上的衣服隐隐有些水渍,大约是刚才那场倾盆大雨所为,瘦瘦高高的个子,古铜色肌肤,双目深邃,面颊有些凹陷,但腰杆笔挺,恰似一棵挺立的松柏扎在那里一动不动。
方慕燕瞧见裴泠双手拉着他的左手,说个不停,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心塞和郁卒·他一时呆立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是该转身就走还是走上去打个招呼··跟在他后天的薛洋瞧见方慕燕那副失神的模样,再到看清那绯衣男子的面容时,忍不住嗤笑一声。
那年轻男子却发现了方慕燕,他对着裴泠说了一句什么,裴泠转过头看着方慕燕,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客人”年轻男子见他走过来问了一句。
“上个月阿泫发病,爹爹误伤了这位方公子,因此留在这里养伤·”裴泠向他解释道··“在下裴觉·兄长大人伤了你实在对不住。”
年轻男子向他拱拱手,面带歉意··“这便是我同你说起过得小叔叔·”裴泠笑着对方慕燕说··方慕燕这才恍然大悟,想到自己刚才的窘样,耳根子不由的红了红,不过马上恢复如初,又想起裴泠向他说过,裴觉目今正担着工部司员外郎的官职,口上说道:“裴大人久仰了。”
谁知裴觉还没说话,裴泠却插嘴道:“方哥哥怎么这么客气,叫裴大人好奇怪,不如同我一样叫一声三叔吧·”·裴觉仍旧笑了笑,对裴泠道:“泠儿去替三叔取一件干净衣服来,我想着得在日落前进山,便不曾歇脚,谁知中途突至一场大雨,躲避不及淋- shi -了衣服。”
方慕燕走得近来,才见裴觉不仅衣服- shi -了许多,幞头也沾- shi -了,边缘至鬓间还淌着水··裴泠答应着便去取衣服顺便请裴素过来··裴觉这边便唤了阿清饮马,还从盒子里取了两包东西给那马夫,嘴上道:“上回你要的东西,我替你捎来了,还有一方徽砚我在渝州街上见了觉得阿澜肯定喜欢便买了给他,你替我转交吧。”
马夫也不拆看,一贯冷漠的态度稍稍有些改观,感激地道:“多谢三爷·”··薛洋在一边瞧了瞧,心想这裴觉并未长着一张十分讨人喜欢的脸,且并不似裴素那般温和俊美,而是英朗中带着一股坚毅,沉稳大方,但连着平日见着裴素都尚且冰块似的马夫都对他十分软乎,想来也有过人之处。
阿清刚牵走了裴觉的马,走廊那边飞奔过来一个人,方慕燕和薛洋具是一惊,竟是裴泫那个病秧子·男孩奔到裴觉面前便是一个纵身,裴觉便双手接了他抱在怀里,又举上肩膀,让他坐在自己肩上,想他身材瘦削,臂力体力倒是真真不俗。
裴泫抱着裴觉的脖子,黏黏糊糊地说:“三叔,我就想着今晚你一定是要来了,刚回屋避雨就听到泠姐说你到了,今年准备了什么好东西与我贺寿”·裴觉把他放了下来,一边道:“自然是你喜欢的东西,不过得明天才能给你。”
裴泫嘟了嘟嘴,有些不满,像个小娃娃似的还朝他叔叔撒娇,但裴觉不为所动··“阿泫赶紧从你三叔身上下来,明- ri -你便十三岁了,可不是能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娇气。”
裴素略带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裴泫看到他爹还是十分敬畏的,赶紧从裴觉的身上溜了下来··“时谦,短短两月未见,怎会变得如此黑瘦”裴素投来关切的目光。
“大哥不用担心,不过为了天家的事费了些心神,好在大约看我心诚意实,前两天唐家堡总算应允助我一臂之力了·”裴觉解释道··“天家吩咐的事固然重要,不过身体是自己的,你须得多加注意。”
裴素与他相差十岁,在他面前俨然一幅长兄如父的架势,不过裴觉也对兄长甚是恭敬,将他关切记载心里··那边阿澜听说裴三到了,也赶紧出来相见,一过来便听到裴素这么说他弟弟,也忍不住插了句嘴:“三爷仔细着点自己的身体,这不还未娶妻生子,老爷太太在家里见了你这样子指不定多心疼呢,我听说前几回媒婆来提亲,人爹娘都嫌你你太木讷古板,少年老成,那时你好歹还是个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胚子,如今这样又黑又瘦,姑娘更看不上你了。”
“阿澜,你要说我丑我一点也不介意,身为男子本来也无需关心自己容貌美丑·”裴觉听阿澜调侃他倒是一点也不生气,“不过,收了人送的礼物还来埋汰人家是不是有些不合适”·阿澜笑了笑,其实是里头装着对裴三满满的心疼。
裴素娶亲离了爹娘隐居在这深山时,裴觉还不满十岁,裴素是长子拍拍屁股留下一份家业,全压在还未成年的裴觉身上,能不让他少年老成么,裴觉又不似裴素玩得一手锦绣文章笔墨,放荡不羁谈笑间、洋洋洒洒数千字便赢得满堂喝彩,他没有这样的天分,他喜欢做东西,研究机关制造,他很刻苦,无数个夜晚据是在修改设计图中度过。
六部之中唯有工部最务实也最苦逼,修个行宫造个皇陵,二品大员去得现场转一圈回来也是灰头土脸,何况他目今是员外郎,监工守地本是家常便饭,他拿点俸禄是实打实的。
这回天家派了他一桩好差事,替太后修造皇陵,因他母亲不是皇后,是他做了皇帝才封得太后,所以无法和先帝同寝的,天家疼惜他母亲,虽不能让他跟先皇后一样的礼节,但要给她建个带机关守卫的皇陵,为的是后世不要给盗墓的惦记上,所以让工部司设计守卫,工部司郎中只得应承了,实际压到员外郎裴觉头上,这件事弄好了升官发财,弄不好,当今天家脾气不大好,几万名工匠恐怕连着郎中和员外郎都要陪葬的。
裴觉花了近一年总算修改好图纸,拿给工部几位大人参详,都觉可行,可是等到实地装起来,却失败了,裴觉深感无助,想起蜀中唐门擅机关制造,便思索着来讨教,不过到了唐家堡却发现人家山高皇帝远,根本不吃你官大压他,唐家堡一再搪塞、推诿,不愿趟这趟浑水。
眼看工期将至,裴觉终觉失望··他端阳来看望过裴素,此刻七夕将至,看他神采飞扬只是身形消瘦,想来皇陵之事已经解决··这日夜里裴觉便宿在客房里,只等明天替裴泠和裴泫过了十三岁生辰再走。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过了就是七月半了,我洋也该从上帝视角恢复道男主的视角了- -· ·☆、其人如玉· ·七月初七·这日是裴泠同裴泫的生辰,亦是乞巧节。
秋榕自五年前嫁到信阳城里,或十日或半月仍要来裴家照顾生活,她自眉山罗氏而来,是裴素大舅收了裴夫人做义女之后挑选出来随侍她的贴身丫鬟,当时选了两人,另一个叫夏椿的丫头,到了信阳没几日就得了一场病病死了,故此只剩秋榕一人。
她从眉山跟来的时候还是花一样的年纪,现在也近二十五了,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亲,她比裴泠裴泫大了一旬,虽是主仆,但自从当了娘,与裴泠的关系便介于姐妹同母女之间。
这日一大早,秋榕就过来帮忙准备裴泠和裴泫的生日宴,本来因为秋榕嫁人之后,裴家没了丫鬟,家里一应锁事,裴泠都要帮把手,因这日她是寿星,阿澜便叫了阿清一起去厨房帮忙,只叫她随裴觉裴泫到外边等着,又因晚上才是正宴,中午便简单吃了点。
考虑到酷暑难耐,裴觉便提议往山上去避暑··彼时裴觉背着裴泫,牵了裴泠又叫上方慕燕,带了只大西瓜就要往云阳山上去,那山上早些年原有座道观,后来香火不盛便荒废了,鼎盛时大约也很辉煌过一阵,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也十分器宇不凡。
裴觉想着那观中后花园里有口清泉,边上建有纳凉的亭子,遂带着三只小的往那里去乘凉,一行人爬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道观··后边薛洋跟了他们一路,到了道观前面,望着破败的山门,以及杂草丛生的庭院,却觉神思恍惚,心下一片黯然,大约睹物思人,忆起晓星尘也顺带着想起宋岚。
义城那十数年,碾碎了他最好的年华,究竟是谁困住了谁,他却始终参不透,堪不破·只知自己独自一人、无声无息地从少年长成了青年,可是纵使自己心中执念弥深,日思夜想,竭尽所能守着晓星尘尸体不让他腐败,道长却从未入他梦来。
他恨他至此,宁可魂飞魄散,连梦也吝啬的不愿入么·他想起这份执念,时光已然过去那么久了,久到自己小手指被马车碾断那种撕心裂肺地痛楚他都不在乎了,久到晓星尘颈间喷涌而出的血撒在他脸上那种温热的触感他都快忘却了,这份执念却依然如此鲜活。
·是否他薛洋终归是求什么而不得·前头裴觉对着三清殿里太上老君落满灰尘的神像略一鞠躬,口中念叨:“老君在上,我等叨扰了。”
薛洋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跪在那神像跟前虔诚一拜:“我想寻回老君坐下一位弟子,万望老君成全·”·他抬起头,直视威严高髻的太上老君,老君的神像面目慈悲,定定地俯视着他,却有一种排山倒海而来的强烈压迫感,薛洋这时才觉得自己是那般渺小。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屠了宋岚的道观,便觉刚才那般向太上老君发愿的举动简直尴尬得要死了··自己大概这是……病急乱投医了……·薛洋赶紧跳起来,跟上裴觉几人往道观后花园去。
裴觉带着三只小的到了凉亭里,便放裴泫坐下,顺手把大西瓜往石桌上一放,却忽然想起忘记带刀子里··方慕燕见裴觉立在那里盯着西瓜瞧,瞬间明白过来,想了想觉得绯月刀身切西瓜似乎太长了点,何况他经常拿来捅各种东西,于是决定用湛露。
他遂心中默念了一句口诀,腕上黑得碳一样的镯子化成一把匕首握在他手中,他自告奋勇地对裴觉说:“三……叔,我有刀,我来切·”·裴觉回过头,看着他手里那黑不溜秋的玩意,问他:“哪来的黑黝黝的,去旁边泉里洗洗干净再拿来切。”
湛露本是仙家名器,通了人- xing -的,兵器谱上短兵排第一,何况若是武器也有辈分,那湛露可是太爷爷的太爷爷的太爷爷辈了,本来方慕燕要拿它切西瓜就有点挂不住,更兼被裴觉一个普通人嫌弃了,越发不乐意了。
裴觉语毕就爆了一团绿焰示威似的烈烈燃在那漆黑的刀刃上· ·“这把刀还发脾气了”裴觉哈哈笑了一声· ·“没有没有,三叔不要介意,这把刀是个法器,我要拿它切西瓜它大概有点不乐意,等我哄哄它就好了。”
方慕燕赶紧袖了湛露往旁边清泉去·等他到了泉边,又赶紧把湛露放泉眼里冲洗,抬头瞧见前面裴泠掩着嘴朝他微微一笑,还不时向他这边张望,方慕燕语气不佳的压低声音对太太太爷爷湛露道:“矫情的你,让你给未来岛主夫人切个瓜你还不乐意了。”
方慕燕洗完刀回来切了西瓜,四人分瓜而食·山间时有清风徐来,感觉凉爽许多,此时裴觉自袖子里取出两样东西给了裴泫裴泠一人一个··“这是今年的生辰贺礼。”
裴觉对侄儿侄女道··直见裴泫手里多了一只金属小船,裴泠得了一只金属小鸟·两样东西粗看并没什么特别,不过打磨的极精巧,外面锃亮锃亮的。
裴泫先发现了这小船有些眼熟,他问裴觉:“三叔,这可是我原先同你一起画的那艘”·裴觉摸了摸他的头:“亏你还记得,也有四五年了吧。”
裴泫笑了,他自然是记得的,他偷跑出家门那次,在河边第一次看到很大很大的船,他很好奇那船是怎么动的,尚没有研究透彻,就被他爹逮回家了·其实他爹画画本是画得极好的,原本可以求爹画一幅那条船的样子,可是那次他偷跑出家之后,一向对他和颜悦色的裴素就总黑着一张脸,他便不敢去求他爹了。
后来裴觉来看他,他就向裴觉描绘这艘很大很大的船,眼里满是期待·裴觉就按着他说的画了一副图给他,还许诺说看看能不能做条小的一模一样的给他··可他记得后来裴觉说过,他试着做过一艘,外面倒是看着差不多,但是内里机关装置却弄不好,故此船是动不起来的。
“你将这里拧紧了放到水里,它便能动·”裴觉指着船尾上一个开关,对裴泫说··裴泫赶紧拧了拧往亭子边上水里一放,果然小船嗖得一声向前冲开了一段距离,还顺带着张开了桅杆上的帆,有风吹过,船驶得更快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停在水中不动了。
裴泫遂捡了跟树枝将小船捞了回来,对他三叔道:“三叔手艺越来越好了,这小船做得跟真的也差不多·”·裴觉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外面的模子倒是我早就做好的,不过内里却是我新拜的师傅替我做的。”
“三叔最近不是去了唐家堡,莫非在唐门拜的师傅”裴泠把玩着自己手里栩栩如生的金色小雀儿,摸着它后面一根尾羽有些松动,拉了一拉,尽然掉下一小粒浑圆的鸟蛋来,觉得很是惊奇。
“还是泠儿机灵,大约世上也只有唐门中人能做出如此精巧的东西了·”裴觉道··“可阿泫觉得三叔已经非常厉害了,世上还有比三叔更厉害的人”裴泫靠到裴觉身边,拨弄着小船,感觉爱不释手。
“我此生倘能及他十分之一,就该感到庆幸了·”裴觉笑意更深,深邃的双眸一时变得亮亮的,带着十二分的敬仰,仿佛说道一件极开心的事情··他一时想起什么,转头拿过裴泠的小雀儿,对她道:“这原是做给你玩儿的,我那师傅稍稍改动了一些,将它做成一支防身用的发簪,这尾羽具是可以拆下来当暗器用的,待你及笄便可以簪在头上。”
裴觉手上一番,不知触动哪个机关,小雀儿底下多了一根尖锐的簪子,尾羽顿时刷刷展开,成了一支精致的鎏金簪子··裴泠捏起那一粒鸟蛋问裴觉:“这个又有何用”·裴觉道:“藏毒的。”
方慕燕在旁边看了看,觉得这还真是唐门一贯的手法,觉得心里十分佩服··“阿泠又不跑江湖,要这个能藏毒的簪子做什么呢”裴泠笑着问。
裴觉却认真道:“你纵然不跑江湖,哪天遇人不淑却可以拿出来使上一使,叫他吃点苦头·”·方慕燕听裴觉这样教育裴泠,顿觉脖子背后一阵冷飕飕的,脑门上一圈冷汗。
小姑娘听他叔叔这样说了但笑不语··等他四人聊完天已经快到晚饭十分,裴觉赶紧带着三个小的往山下去,怕误了侄子侄女生辰宴··· ··☆、其人如玉· ·到了晚上,众人吃完秋榕准备的那一桌丰盛的生辰宴后按例上来一道长寿面,那面汤是熬得浓浓的鲜鸡汤,长白面条上撒了些细碎碧绿的葱花,浇头却是再普通不过的煎得金黄的荷包蛋同油绿的青菜。
裴素亲自给两个小寿星一人挑了满满一碗,裴泠和裴泫吃完了面,照例接受了家人的祝贺,裴素也勉励了一双儿女几句,无非是又长了一岁,来年当更加努力学习,友爱恭谦,姐弟和睦,裴泠和裴泫认真地点点头答应了。
薛洋远远瞧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想起与晓星辰和阿箐在义城的那几年,日子虽然平淡无奇,甚至可以说有些清苦,却有说不出的满足感·曾经到处流浪,后来遇着了金光瑶去了兰陵金家做了客卿,也有过那么一段锦衣玉食的生活,却从来没有过家的感觉。
直到与晓星尘重逢,- yin -错阳差地被晓星尘救了,才渐渐觉得那原本破败不堪的义庄竟让他生出一丝家的感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迷恋上了那份从未感知过的暖意还是晓星尘这个人。
说起来他们三人都是孤儿,连生日是哪一日都不知道,但晓星尘却坚持要给他和阿箐过生日,不知道生日便以与他们相遇的那日作为生日·每当到他或者阿箐生日的那天便也像今日这样会有一碗长寿面吃。
彼时,晓星尘便会对薛洋说:“我和阿箐眼睛都不好,你找找哪根面最长,替我们挑出来,吃了最长的面条便能活得长长久久·”·薛洋通常都会先帮小瞎子找,找着了便叫她张嘴,直接往她嘴里一塞了事。
然后他便走过去,握着晓星尘的手慢慢地极有耐心地帮他将最长的那根面条挑出来·他心里想,晓星尘你一定会活得长长久久··那时候,晓星尘的碗里通常没有浇头,是光秃秃的一碗阳春面,两个鸡蛋给了阿箐和薛洋一人一个。
后来道长死了,薛洋一个人静静地想起当初觉得无关紧要这些小事时,才觉得那时他和阿箐什么都不做,吃道长的喝道长,赖着道长不走,晓星尘要养活他俩想来也十分艰辛。
裴家人吃完了长寿面,又在院子里帮裴泠摆好了乞巧的桌子,薛洋未见过这阵仗,倒也觉得十分有趣,默默看了一阵,觉得乏了便回方慕燕屋里睡觉去了··这天众人闹得有些晚,直到子时方各自歇下,裴泠正准备睡觉,却听到窗外有人喊她,仔细分辨却发现是方慕燕。
裴泠披衣起床,开了门,却见方慕燕一身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你的生日面我也吃过了,今日须得告辞了·”少年立在门口笑盈盈地说道··“何不等到天亮了再走,现在已是子时,山里夜露深重,说不定还有野兽,更何况,你不同我爹爹打声招呼就走,会不会太失礼了”小姑娘困得不行,强打起精神来同方慕燕说话。
“我有些话只想说给你听,等到天亮人太多,便不方便了·”方慕燕解释道,“随我去外面坐一坐可好·”·小姑娘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两人遂走到外面廊下,坐下说话。
“那- ri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名字的由来么”方慕燕没来由地说起这事,裴泠听了却来了精神,“我母亲怀着我时,有次同我爹吵架,便要回娘家,可是蓬莱在海上,而我外祖居钱塘,要回去谈何容易,那日母亲卷了铺盖走到海边就要上船,可是海上浪头一浪盖过一浪,是怎么也走不得的,我爹带着我大哥同二姐追出来拦着母亲不让她走,她无奈间瞧见天空中数只海燕迎着浪头飞过,便指着那燕子说,来生也要变作这海燕,就不怕被几个浪头挡住去路了。
后来母亲生下我,我爹便说,此子该叫慕燕·”·裴泠听完忍不住笑了笑:“方哥哥的爹娘真是随- xing -而有趣的人·”·“我爹虽然脾气有些古怪,但为人确实随- xing -,此番我要出岛,他虽不喜,却并不阻我。
待我娘也是极好的,否则我也不会有这么多弟妹·”方慕燕说完最后一句,便觉得有些不妥··偏生小姑娘又追问:“这却是为何”·方慕燕顿时脸皮子红了红,不知道该怎么和裴泠解释,只得岔开话题说道:“对了,今日是你生辰,我也没准备贺礼,此物赠你,还望笑纳。”
说完却将左手上漆黑的镯子退了下来,拉起裴泠的手便往上戴,裴泠反应过来时,那镯子便在她白玉一样的手腕上了··“咦,这个我绝对不能收·”裴泠试着把镯子退下来,可那镯子却仿佛长在了她的手腕上一样。
·“我让它认了主,没有我的命令,它不会退下来的·”方慕燕忽然向前走了一步,凑到裴泠耳边轻声道:“有个秘密只说与你听,我爹已将岛主之位传给了我,所以目今我才是蓬莱岛之主。”
此时少年人脸上扬起一点得意的神色,却又迅速向后退出两步:“我真的要走了,泠儿多保重·”·裴泠要追上去,方慕燕却一个纵身,跃到院中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站在枝干上俯视裴泠,裴泠抬起头,便见方慕燕笑着向她摇了摇头,“别再跟过来了,本来就不舍得走。”
裴泠抬起手焦急地说:“湛露我真的不要,赶紧拿回去啊·”·“那便替我收好,等我下次来时,还给我·”方慕燕柔声对小姑娘说完,又是一个纵身,已经跃上竹屋背靠的山崖,随后那轻盈的身影便消失在幽暗的竹林深处。
女孩儿追不上他颇觉无奈,看了看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镯却觉得有些惊奇,原来以前只远远地瞧见方慕燕戴在腕上,看不真切,这回离得近来才发现这镯子竟是这样的华美,一直以为它黑得如一块碳一般,却原来不是,那是极深极深的蓝色,只不过蓝到发黑罢了。
那晚月色明亮如水,女孩子便对着弦月抬起手腕细细看那镯子,原来它周身藏着点点星光,仿佛银河一样璀璨··也不知方慕燕将这镯子给她是何用意,更不知他说下次来,究竟是何时。
从前她也别过很多伤者,但具如迎来送往那般稀疏平常,可此番却觉心头牵挂甚深,离情难抑,眼眸间忽然觉得有些酸胀,却不知该与何人说起,只得对月空叹···好好一个生日,怎么过成了生离。
小姑娘不知道的是自己长大了··第二日早上,裴觉也辞别了他们,着急赶回唐家堡忙他自己的差事去了·裴素这边知晓了昨夜方慕燕突然离去,也没说什么,倒是裴泫说了句:“方哥哥是个有趣的人,他在这住了两个月,倒给我讲了外头许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如今他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姐姐心里本来有些黯然,听他这么一说更觉难过,想到右手上戴着的湛露,便忍不住用左手摸了摸,仿佛那镯子能给她些许安慰··日子挨到七月十四日,裴家开始准备起中元节的祭祀,照例除了祭祀祖先,也要祭奠一下裴泠同裴泫的母亲。
晚上裴泠独自一人时,念起从未谋面的母亲,以及时不时发病的弟弟,不免心伤,又见夜空中悬着的已近浑圆的明月,更觉自己身世凄苦,忍不住眼泪便扑簌簌地掉落了下来。
“莫不是想我了,怎么掉起眼泪来了·”裴泠回过头,却见方慕燕正站在廊下对着她笑,外间银色的月光撒在他身上,他便一半溶在月光里,一半藏在- yin -影中。
“你不是走了么”小姑娘赶紧抹了把眼泪站起身来,脸上表情有些复杂··“果然还是舍不得你·”少年人挠了挠头,接着道:“何况明日是中元节,百鬼出行,凶险的很。
这山间本就多鬼祟,更兼那日去的道观,我觉着有些古怪,- yin -气重得很,回来后心里便觉得不怎么舒服,我本来已经到了信阳城里,可仍旧放心不下,所以折回来看看,待安稳过了这日,我再走便是了。”
裴泠点点头,脸上露出一点笑意··“赶紧回去睡觉,夜深了,明日恐怕少不得一番折腾·”方慕燕忍住朝女孩子脸上抚了抚,将她泪痕拭去。
“那你呢”裴泠问他··“我去那边树上将就一晚,只要过了明日,我便安心走了·”方慕燕朝院子里的柿子树指了指,又催促裴泠回房间。
裴泠只得听他的··待这边裴泠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薛洋才从黑暗中闪出来··那天他睡得早,却没料到第二日方慕燕居然不告而别,打得他有些错手不及,须知他很看得上方慕燕这具皮囊,仿佛盯着猎物一般伺机而动,可谁知猎物居然脱离了他的视线,他正懊恼自己大意,这猎物居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薛洋眯着眼睛看树上和衣而卧的少年,思索刚才听到他与裴泠的对话,心下暗道:“果然他也已经发现了那间道观的异样·”·作者有话要说:艾玛没评论就算了,居然还给我掉收藏,难道大家看到BG都默默掉叉了,这是逼我放大招么……· ·☆、天魔劫火· ·薛洋本身修的是鬼道,对鬼祟之物的敏感度更异于常人,自七月初七那天下午去山顶上的道观走过一遭,因觉- yin -气深沉,仿佛有怨魂存于观中,不免心中起疑,又兼方慕燕突然离了裴家,他没有事情可做,便又独自去那道观查看过两回。
一回也是在白天,因为这道观荒废多年,所以一派寂寥,了无生气·那日进门时不曾细看得招牌·可这日薛洋本身是带着疑问去的,未进得山门,就抬头注意那牌楼上的匾额,他虽然对道门教派所知不多,但于这观名上还是可以分辨一些差别的。
但见那牌楼的两边具是参天的古木,颇有遮天蔽日之势,大概因为年久失修,匾额的一边已经有些脱落,另一边则悬于牌楼上面,显得岌岌可危,木质的匾额斑驳了黑漆,已经开裂,上头积满灰尘同蛛网,三个掉了金漆的字只辨的出前两个是“十方”,第三个字露着个宝盖头,薛洋心想大约是个“宫”字。
他略一皱眉,心想“十方”这个名字在道观名里却并不常见·他又朝里走了几步,上得荒草淹没的台阶,他忆起那日进了这三清正殿,腿便不像是自己的、竟然情不自禁地就去拜老君神像,今日再来才一进正殿就觉得整个人都是神思恍惚的状态,自己多年的执念就像无尽的梦魇扑面而来,在眼前不停回荡,且具是最最不堪的那些画面,只觉得一口怨气郁结在胸中,挥之不去,越来越沉,几乎压得他无法喘息,他赶紧命令自己定下心神,不觉暗自一惊,那日跟着裴觉进来时以为自己不过一时想起晓星尘才那般失态,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一层,今日看来却是这道观让人作了手脚。
他赶紧离了正殿向后边院子里走去,四下细细查看了一番,却又察觉不到任何异样,他一间间地打开偏殿的门,耐心细致地逐个搜查,却也一无所获,最后又往两边厢房里查看,不过拾得几件普通的法器并几把铁剑,那剑身具是锈迹斑斑,剑柄也稀疏平常并没有繁复的装饰,想来不过是当时下等的弟子所用。
只是这些锈剑却都整整齐齐的码在剑架上,不像是被遗弃的,几间厢房的陈设也无特别,都是一样的大通铺,床上被褥还在,也是齐整地叠好了放在那里,只是积满了灰尘。
一切看来都很平常,薛洋甚至能想见,那是某个清晨,这些道门弟子起得极早,因为只是做早课,所以只取了拂尘,并没有带上佩剑就往正殿里去了··一切仍旧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折腾了一个下午却什么也没发现,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好在薛洋脾- xing -并不鲁莽急躁,反而是个心细缜密的人,白日里寻不出道观的异样,薛洋心想少不得夜间再来便是,有些东西本身也是怕见光的,晚上反倒敢跑出来。
到了十四的晚上,日头刚落,薛洋便赶紧往十方宫里去了,那晚月明星稀,山间偶有蛐蛐的吟唱,却越发衬得道观内外异常静谧,这次薛洋没有再进入三清殿,而是绕过它直接往后院去,他再次查看了偏殿同厢房,但这次依旧如日间一般一无所获,明明能察觉到那种非比寻常的- yin -沉之气,却又寻到任何由头,这本身就十分怪异。
他思索着,不觉走到初七那日裴家人乘凉的那间亭子边,一抬头就能望见不远处巍然而立的三清殿,他忽然神思一动想到什么,赶紧跑到正殿跟前,纵身一跃便上了房檐,接着两三下更上了房顶。
他迎风而立,头顶是近圆的皓月正当空,俯视所见最显眼的却是那口方慕燕洗过湛露的清泉,他记得日间这泉水还在不断往外涌,此刻却停止了,唯有明月的倒影在如镜面一般没有丝毫波澜的泉水上清晰可见。
·而薛洋发觉那口清泉与三清正殿恰好在一条中轴线上,堪堪将十方宫一分为二··“水牢”两个字却突然就窜入了他脑中,薛洋迅速翻身下地,跑回泉边,伸手便往泉眼里摸,心里想着下面可会有什么机关,但又觉得不对,湛露是仙家名器,那天方慕燕明明在这泉边洗刀,湛露却并未有异动,那么显然自己猜得不对。
果然他在泉眼里摸了半天,并没有什么发现··他只得立起身,脚边却突然有个黑色的小东西猛得窜进了草丛,薛洋眯起眼睛,笑道:“出来吧,打我进山门就跟着我,这都跟了一个晚上了,以为我不知道”·那草丛里并没有声响。
等了一会儿,薛洋脸上换了一副凶狠的表情,皎洁月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却显得越发骇人,他语气森然道:“此刻自己不出来,叫我动起手来自有一百种法子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了这话,他脚边草丛里悉嗦作响,一双黄澄澄的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极亮,而那眼神显然是十分害怕的··薛洋见它还不出来,已经十分不耐,伸手往草丛里一捞,却捞到一只通体黑亮的小山猫,那小山猫显然惊骇的不行,一时便挣扎起来,彼时薛洋手上一用力,死死掐住它脖子,几乎要让它窒息,末了往地上一扔,那黑色的小猫便滚到地上化成一个六七岁小男孩的样子。
“哪里来的,什么人,跟着我做什么”薛洋上前一步抱持双手立在男孩子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他··“仙首大人饶命,小的是这里的山神,因见大人接连几次来这间破道观里翻查东西,有些好奇大人在找什么,所以就跟着大人,并不是有意打扰大人。”
小男孩一身黑衣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委委屈屈地求饶,眼里已经有了泪花··薛洋瞧他模样可怜,仿佛看到自己昔日在常慈安面前的瑟缩,心头不由得一软,又想着正好有几个疑问可以问他,便缓下语气对他说道:“既然是这里山神,我正好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不要隐瞒,我就饶了你。”
小男孩诺诺称是,却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薛洋只得拉他起来,同他说:“你这样弱也配当得山神,能守得住这山里什么起来跟我去那边亭子里坐着说话吧。”
小男孩见他来拉自己,便高兴起来,赶紧随着薛洋往泉边亭子里走,薛洋看他脸上转眼就没了惊惧心想大概还是年幼无知··一时薛洋坐下,他也赶紧识相地坐到他身边,显得颇乖巧听话。
薛洋开口问他:“我第一次来这间道观觉得有些怪异,总觉得似乎有冤魂游荡其中,所以接着又来查看,可却没发现究竟哪里不对,你告诉我昔年这群道士在这里可有做过什么不干净的勾当。”
山猫化成的男孩子道:“这道观鼎盛时还是我爹爹作着山神的位置,我尚未化成人形,也不通人事,所以我不太清楚,但依稀记得他们一群人每到初一十五就要做些法式。”
薛洋听他说起法式就追问他是怎样的法式,男孩比划着说,就是一群人在那三清殿后面的空地上立个台子,围着跳舞,疯疯癫癫的嘴里还会唱些歌不像歌的调子,十分难听。
薛洋听他描述,脑子里不免勾画出那群道士做法的样子,也觉十分好笑,遂又问道:“他们做完了法式,有没有出现怪异的事情”·男孩子摇了摇头:“这个我实在记不清了,大概也有近二十年了,那时我还天天被爹爹抱在怀里。”
薛洋道:“那便请你爹出来,我问问他应该就清楚了·”·小山猫一脸为难道:“我爹已经仙去多年,恐怕没法回答仙首的问题·”·薛洋一时觉得实在无奈的很,原来这小东西确实没什么用场,这边又道:“仙首,仙首的,谁教你这样乱喊”·小山猫却一脸无辜:“以前闯进云阳山来的修仙人,但凡逮到我就要逼着我这样称呼他们。”
薛洋却冷哼一声:“他们也配·”心下想到,配得上玄门仙首这称呼的最多也就金光瑶蓝曦臣数人,这些垃圾在外头不敢撒野,却跑来这深山对着一个小孩子逞能,实在不要脸的很。
“你叫什么”薛洋问道··“哈我么,小时候爹叫我阿狸,现在做了山神,便只能照着规矩随着山名叫云阳君了。
嗯,仙……大哥哥叫什么……”其实小山猫觉得薛洋年纪也不小了,但想了想觉得管他叫叔有些不合适,记得以前爹还在的时候曾经说过人都不喜欢把他喊老了,便只管往小的里喊。
“活着的时候是叫薛洋,往后却还没想好·也许仍旧叫这名字,也许会换别的名字·”薛洋此刻却起了身,想着今日仍旧一事无成,这回差不多该下山了,末了他转过身对着小山猫又威胁一句:“遇见我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包括鬼,否则剥光你整座山里的猫皮。”
“我觉得大哥哥不是这样的人·”小山猫却大着胆子驳了他一句··“哦那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我活着的时候人家都管叫我流氓,死了无人不拍手称快,很多人还恨不得在我尸身上踩两脚。
对了,我以前想着跟人家玩儿就对他极好,哪天不开心了就拿他重视的人杀着玩·你觉得如何”薛洋觉得这样说着心里反而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窘得小山猫说不出话来,才心满意足。
·果然男孩子听完憋红了脸,惊讶的半天说不出话来··“不要怪我没提醒你,以后看见我躲远一些·”薛洋转过身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目送他走远,男孩子只得叹了口气,自从裴素一家搬进这云阳山,进山的人就好少,起初还有些修仙人闯进来打探裴家的秘闻,后来却渐渐没有了,这么多年难得来个有趣的鬼,却又警告自己躲远点,应该乖乖听他话呢,还是继续跟着他,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小山猫觉得有点为难··作者有话要说:卡文卡了几天,主要是因为素材准备的不充分,中间脑洞开大了圆不起了罗~英雄FB揍boss的大场景,废材如我觉得好难……··暂时粗糙地解决了,以后准备写长篇看来是不能乱改大纲。
顺说根据我这两天研究大概推断出以下几个有趣的结论:·第一,按教派来分宋道长恐怕属于全真教(没记错的话,宋岚那个道观叫白雪观,加之宋岚一副禁欲脸)··第二,从晓星尘师门种种细节来看当属正一道。
第三,两者有何差别全真教属金丹派,教条严格,不能娶妻生子的,啧啧·正一道么,就是专门搞符箓的,可以不住道观,随便讨老婆生儿子,掌门还可以父传子。
另一、本文对于道教的设定是私设私设私设有些是胡诌的,如有需要请参看正经的道教历史)·另二、接下来几章会借用下C婶们画集的名字,因为觉得特别合适·· ·☆、天魔劫火· ·薛洋自十方宫回到裴家,已近子时,待他进门却发现已经走了好几天的方慕燕又突然出现了,此刻正同裴泠在廊下讲话,他摸进旁边一间房间躲在暗处听他们说话,讲到最后,方慕燕道出自己对十方宫的疑虑,薛洋便更加肯定自己的困惑。
七月十五,中元节·这日裴素同裴泠裴泫具是一身素衣,午后便先带着祭品香烛纸钱往裴夫人坟上祭奠,一边薛洋远远跟着他们,另一头方慕燕也尾随前去·原来裴夫人墓地离竹屋并不远,不过往山上再行一刻钟便到了。
薛洋走近一步看清墓碑上的字迹:“先室裴曲氏之墓”,左下角接着裴素名字,再后头是女裴泠子裴泫,碑上没有墓志,石料也十分普通,与常人无异,整个墓地显得十分简朴。
说起来大约因着每年也有四次需扫墓,而中元节最主要是为了祭祀先祖,故此裴素一家人不过化了点纸钱,点了两支蜡烛、焚了三支清香便预备走了,只是末了裴泠向着墓碑磕了一回头道:“娘亲,我同爹爹还有泫弟冬至再来看您。”
那头方慕燕见至此并无异常,倒也松了口气·裴家人起身往回走,他遂也跟着回去了,底下裴泠发觉了他跟在后头,朝他回望,他便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做声。
回到竹屋,澜哥同阿清已将一张八仙桌从厨房抬到正屋中间,又摆上酒杯碗筷并整鸡、蹄髈、鲤鱼、两样点心和一样菜蔬,中间墙上挂起裴氏祖先画像做祭祖的仪式,傍晚到了时辰,裴素便领了裴泠同裴泫一起往那供桌前下跪行礼,一边澜哥帮着往酒杯里添酒,另一边阿清便往燃得正旺的蜡烛上点着了香再递给裴素,接着给裴家小姐和少爷。
裴素这边磕过头,便对着先祖画像说道:“不孝子裴素未能侍奉双亲,承欢膝下,万祈先祖宽恕·今素率子裴泫女裴泠礼拜先祖,望裴氏祖先庇佑吾辈·”·后头裴泫裴泠也跟着朗声说道:“裴泠望先祖庇佑,此生平安顺遂。”
“裴泫望先祖庇佑,此生平安顺遂·”·等裴素带着儿子女儿拜完先祖,这边澜哥同马夫阿清也自点了三支香,往那案前跪下,三叩首后齐声道:“家仆裴澜,拜求先祖保佑,惟愿此生无病无痛,平安顺遂。”
“家仆裴清,惟愿此生无病无痛,平安顺遂·”·裴素等澜哥同阿清起了身,又道:“也替去年义城葬下的那位兄弟上一杯薄酒,化些纸钱,三年未满,也算得新坟,想他定然孤苦一生,无人念及的。”
阿澜便照着吩咐,往地上祭上一杯酒,又向焚纸的盆里添了些锡纸锭,化完纸,他又忍不住念叨一句:“这位兄台,遇到我家老爷,也算你三生有幸·萍水相逢罢了,年年都想着你。”
等这边祭祖仪式结束了,裴素便对一双子女道:“赶紧吃饭,吃完了爹带你俩去十方宫的放生池里放灯·”·姐弟两听了赶紧点点头,草草吃了饭,便随裴素出了门要往山上去,澜哥也要跟着去,却被裴素挡了回去,只说有自己带着他姐弟俩不妨事,让他在家里守着供桌上的蜡烛,不要叫灭了,夫人到时找不到回家的路。
澜哥只得作罢,又因为出门的时候天还未暗,裴泠便取了灯笼同火折备着回来时照路用,裴素同裴泫便一人捧了一盏河灯出了家门,那边方慕燕往厨房里自取了些吃食揣在怀里,也赶紧跟上前去。
裴家父子三人便开始缓步往山上走,前头裴泠提着灯笼,后边裴素紧紧牵着裴泫空着的那只手,仿佛怕将他弄丢一般的慎重·到了十方宫山门牌楼前,三人便沿着荒草蔓延的古道拾级而上,那时天色渐暗,微风轻拂、残阳似血,层林尽染,参天古木之上偶有惊起的鸟雀,并着素衣而行的父子三人,绘就一副绝美的画卷。
后边薛洋追着上来,却发觉昨日被他威胁过的小山猫显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尽也跟了过来··因为方慕燕同在一边盯梢,薛洋不便发作,他转过身,却见这次小山猫并没有躲藏,反而大大方方地站在离他几尺远的地方朝他讨好似地摇摇尾巴,他赶紧朝着那小东西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小东西却干脆坐了下来,还舔了舔自己软软的肉垫子,又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薛洋心想莫不是这小东西知道方慕燕在旁边,才敢这样放肆,但又怕坏了自己事情,只得让它去了,一时方慕燕察觉动静向自己这边望过来,瞧见地上一只毛色发亮的黑猫,不禁多看了两眼,幸好他倒也没有要走过来的动作,末了没发觉什么特别地便又盯着他家岛主夫人的一举一动去了。
薛洋感到方慕燕似乎有所戒备,便不敢走得太近,直接上了三清殿屋顶,远远盯着裴家父子动向··下边裴素带着儿女进了十方宫,便直接往放生池去,那池子正连着那口略有古怪的泉眼,日落不过就在片刻之后,等裴素用火折子点燃了灯芯,正要往池中放时,却猛然查觉头顶上升腾起一轮鲜红的圆月,那月亮恰如一颗被鲜血浸透的眼珠子一样悬在漆黑的天幕中,冷冷地狰狞地盯着大地,让人不寒而栗。
此刻十方宫内的所有在场者面上具是一脸惊恐,心下都明白这是大凶之兆,裴泫看见血月,吓得直往他爹怀里使劲钻,裴泠也惊得捂住嘴巴,挨到裴素身边害怕地问裴她爹:“爹,这是怎么回事,好可怕。”
·裴素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定了定心神对他们道:“莫怕莫怕,这血月虽然看着可怖但在史书上也过记载的,当时虽然民间亦有传谣说天魔作祟,但后来都不了了之了。
现在赶紧放了河灯,我们便下山去吧·”··其实民间早有传言,血月现世,定有大劫将至,此时邪气与怨气盛极,正气衰弱,何况今夜又是中元,地狱诸鬼被一齐放出,稍有不甚恐怖便会被厉鬼缠上。
方慕燕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心里想着这道观本就有些不干不净的,早些时候就应该绊住裴素他们叫他们别往这里来放灯,不过现在也来不及了·薛洋此时也觉坐立不安,生怕裴素招来恶鬼,惹祸上身。
他正踟蹰要不要上前一些,却忽见血月照到那泉眼上,自泉眼下方投- she -出两道光线,正映在裴家父子身上·细细分辨却能发现那是两道红蓝交织的光线,似乎是两种图案,但此刻照在三人身上,图案是凹凸不平的,所以看不真切。
裴素赶紧将河灯放到池中,叫女儿点上灯笼,拉了两个孩子就要走,却不想怀里的裴泫正在发生着可怕的变化,他浑身颤抖,脸上速度地爆出奇异的纹样,他双手紧紧抓住裴素腰间的衣服,艰难地仰起头,眼中噙着泪水,痛苦地同他裴素道:“爹,我的头好疼,身上也好疼,整个人疼得快裂开了。”
裴素听他这样说心疼地不行,却又无能为力,眼见儿子似乎要发病,可他劲上符文分明好好的在那里戴着,却不知道问题在哪里··那边裴泠见弟弟痛苦异常,想要安抚一下弟弟,伸手去抱他是,裴泫却一下拍开了她的手,那力道集中,震得裴泠手掌生疼。
裴素见他渐渐抖如筛糠,也不知所措起来··突然裴泫项上链子自发爆裂了,断成一片片落在他脚边,而他身上魂魄也似一股蒸汽一般自躯体中脱出四散逃逸·登时裴泫一声狂吼,四肢匍匐到地上,仿佛猛兽脱出牢笼一般,从瑟缩胆怯的小男孩,一下变成目露凶光的弑杀野兽。
裴泠吓得退后几步,裴泫全然失去理智,朝她姐姐飞扑过去,好在此时方慕燕眼疾手快,顾不得裴素以为他走了,赶紧一把捞过裴泠,将她护到身后,才没有让裴泫伤到她姐姐。
站在旁边的裴素似乎还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试图走上去叫裴泫的名字,好让他清醒过来,可方慕燕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再次靠近裴泫·可裴素此刻却异常坚持,他一把甩开方慕燕,径直往如狂的裴泫面前去,他一遍的叫着他的名字,告诉他我是爹,裴泫倒也有一刻迟疑的,但最终还是袭击了裴素。
· ·☆、非天梦魔· ·此时裴泫已经化出锋利的指甲,朝裴素扑了上去,幸而方慕燕及时掷出绯月刀,默念口诀列了一道囚阵,将裴泫困在一丈见宽的环形阵法中,才暂时制止了他的进攻。
顺手把裴素也拉到自己身边,方慕燕果断转头对惊恐万分地裴泠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当知道留在这里会使我诸多顾忌,有湛露护着,一般的鬼祟伤不了你,这便赶紧下山去。”
裴泠眼中早就溢满泪水,向方慕燕哀求道:“救救泫弟,不要伤他·”·方慕燕叹了口气:“阿泫可是我未来的小舅子,我啊,便是使劲浑身解数也得救他。”
裴泠愣了愣,不知该如何作答,裴素此时却也转头道:“阿泠快走,不要留在这里·”·方慕燕将她用力一推,裴泠便向后退了数步,抹了把眼泪,女孩子果断转身往山门那边奔去。
见裴泠听话地走了,方慕燕定了定心神,思考如何去救裴泫,谁知方慕燕所列囚阵却没能困住裴泫,裴泫一声怒吼,身体撞向阵壁,竟然生生将阵法撞碎了,那如同雪白冰晶一般的阵法却咋空中四散裂开扑簌簌地落下来,如荧光一般消失在夜色中,方慕燕瞳孔骤然缩紧,心里有个可怕的想法。
阵法便如列阵之人的心神,所列阵不同,需要消耗不等的心神··那日方慕燕第一次与发狂的裴泫交手,本来至少也是个旗鼓相当的结局,但数个回合之后,方慕燕竟然抵挡不住,败下阵来了。
那次全因他进山之前,在信阳的裴家旧宅里列了一个需要消耗大量心神的镜阵,然后未作休息就马不停歇地往云阳山来,再然后是他低估了怪物的实力,最后差点反败为胜时,又被裴素暗中- she -了一箭。
此刻他将养的极好,心神宁静,觉不该这么轻易地被破了阵法··并且方家阵法本来不显山露水,见过的人也不多,知道破解之法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目今除非玄门各家仙首用灵力强破,普通人恐怕根本做不到。
但是方家阵法只对人、鬼、畜生有用,对神、魔、仙却如隔靴搔痒,毫无用处··他记起那日在信阳裴家旧宅窥探到的辛秘,确实如义城的说书人讲的那样,裴夫人被裴素带进这云阳山时已经身故,裴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让一双儿女拖到足月才出生……·难道会是神、魔、仙……·方慕燕尚来不及思考,裴泫已经疾驰而来,他露着獠牙,逼近方慕燕,方慕燕挥手一召唤,绯月重回他手中,他双手握紧短刀,等着裴泫发动攻击。
但裴泫扫了眼方慕燕,作势要朝他那边去,倏地却狡猾地调头往裴素身上扑,裴素未及提防,直接被他扑倒在地上,而他的锋利的指尖已然没入裴素的肩膀,殷红的鲜血顿时洒了出来,落了一地,方慕燕见状一脚将他踢开,裴泫便向后倒退了几步,伺机发动下一次更猛烈的袭击。
薛洋立刻明白过来当前局势,今天的裴泫与上一次截然不同,刚才见他的样子恐怕生魂散尽,是再也回不来的,方慕燕的阵法对他也全然无效,裴素唤他他也不管不顾,若自己不出手,在场两人必死无疑,他一旦杀死这两人,山下的三人恐怕也- xing -命难保,若再出了云阳山,信阳的百姓恐怕也会遭殃。
裴素因为失血,脸色渐渐苍白,薛洋却并不想让他死掉,至少此刻心里极度不希望他死··“云阳君,你也看到了,这怪物今日若杀了下头那两人,接着便会危害整座云阳山,你这个山神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来尽一份你的职责”薛洋拎起脚边的黑毛猫,口气不善地道:“去给我弄点雄鸡血来,还有一叠黄纸,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应该很容易就弄来。”
“哦,好的好的·”小山猫打了个哈欠,准备走了··“这次到挺听话·”薛洋拍了拍它的脑袋··“你没看出来,我在讨好你。”
黑毛猫,跳下房檐,慢悠悠地走着···“快去,不然剥……”薛洋还没吼出来··云阳君道:“知道了知道了,剥光这座山里头山猫的毛。”
然后就窜进了夜色里··薛洋心念着快一点,方慕燕你撑住,千万别死了··片刻间云阳君居然已经回来了,此刻他化成了小男孩的模样,交上一碗雄鸡血并一叠黄纸给薛洋,末了还从怀里掏出一支小狼毫递给薛洋。
“没笔画不了符,顺便给你拿了一支·”云阳君一脸快表扬我的神情,接着道“我见过以前那帮道士常常干这事·”·薛洋看都没看他一眼,便拿起狼毫蘸满鸡血画了数张夺舍的符咒,心想拿手写不是更快更粗暴,简直多此一举。
其实裴泫魂魄已散,直接上他身便可以控制那副躯体,但他与常人有异,还是谨慎一些微妙··“你取了这两道符,绕到他身后,隔开五尺各放一张·”薛洋共写了五道符,将其中两道交给云阳君,“放完后,即刻退到五丈以外。
等我上了裴泫的身,你赶紧将符纸收走,不要让人看出端倪来”·“可会失败·”云阳君捏着两道还在淌血的符纸,问道··“鬼道之技,除了夷陵老祖,还真没有什么需要我薛洋考虑失败的后果。”
薛洋不无得意··云阳君点了点头便同他一起往裴泫那边跑,底下方慕燕早与裴泫战得正酣且早就满头大汗,薛洋赶紧在裴泫正面放下三道符纸,后头云阳君也手脚极快,火速放下另两道符纸。
薛洋看准裴泫位置恰好移动到五道符咒中间,口中念起咒术,飞速向他身体撞去,灵魂顷刻便与暴走的躯体融为一体,裴泫整个人霎时僵住,仿佛一尊石化的雕像,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慕燕早就疲惫地快体力不支,更加身上多处创伤流血不止,他见裴泫不动,便用刀撑住自己身体,单膝跪到地上,思考对手为何突然僵住。
但终究支撑不住,向后倒向地面··而片刻后裴泫也倒了下来,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只剩裴素面色苍白的在一边看着他俩不知如何是好··待他回过神来,却听到有人喊他;“爹”“老爷”接着便是熊熊燃烧的火把,以及阿澜、阿清、裴泠三张焦急的面孔。
“他们都死了”裴素绞尽脑汁十分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裴泠赶紧上来扶住他,好让他不至于趴到地上。
阿清和阿澜赶紧一人一边,上去查看方慕燕同裴泫的情况,探了两人鼻息,互相点了点头,阿澜道:“还好还好,都还有呼吸·”·裴素便痛苦地闭上眼睛,裴泠看到有泪水自他眼中流出,她起初没有发现裴素也受了伤,等她扶住她爹一会儿,才发现他肩膀上有个极深的伤口,流了大量血,幸而她做了准备,从家里带了一些止血药剂,赶紧替裴素敷上。
而此时裴素却突然睁开眼睛,甩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爬向昏死过去的裴泫,其他几人看了心疼万分却又无法阻止裴素··裴素终于爬到裴泫跟前,一把抱住儿子,口中不住喃喃:“是爹的错,都是爹的错,爹将你带来这人世,却从未让你过过一天快乐的日子。”
此时薛洋的魂魄已经进入了裴泫身体,只是一时还无法动弹,魂魄和非己的躯体想要融合的很好还需要一段磨合的时间,此刻他忍受着磨合的剧痛,那躯体仿佛对他的魂魄极度排斥,想要将他强制推出去,薛洋便强忍着与他争斗到底,试图驯服他,控制他。
有滚烫的泪水低落到他脸上,他很想伸手抹掉,但却实在无能为力··裴素我救了你··还有,方慕燕你的身体且留着,等以后有机会,我仍旧要换过来。
然而他一边忍受着剧痛,一边却觉得眼睛将要睁不开了,好累好想睡觉,眼前却恍惚出现一道白色的身影··那身影白衣蹁跹,不染凡尘,背负一把镂刻着霜花的倾世名剑,手里执着一尾拂尘,他微微侧首,唇边露出一丝浅笑,眉目温和,眼若星辰。
薛洋的心猛地一抽··“晓星尘……你……终于肯入我梦来了么”· ·☆、非天梦魔·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里薛洋回到了栎阳,回到他七岁那年·彼时左手小指由在,幸而未曾遇着常慈安··他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何会梦到那时的光景,那个时候虽然未遭逢重大变故,但日子也十分艰辛,实在没什么可留恋的。
他小时候- xing -子全然不似后来那般残忍嗜虐,喜怒无常,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间,反而是个怯懦单纯的孩子·他无父无母,常年在栎阳街头作着一名小乞丐,食百家饭,穿百家衣,遇到各种各样的人。
也因为年纪小,- xing -子又怯懦,所以少不得还经常被其他乞丐欺负··说起要饭,倘若能要到些残羹冷炙已算幸运,哪天能要到一两个新鲜包子或是油饼已是万幸,他舍不得吃,通常都会藏起来,等哪天要不到吃的时再取出来垫垫饥,甚至有时拿出来发现已经坏掉了,他还舍不得扔,和着冷水,吃得津津有味。
但很多时候什么也要不到,他就只能饿肚子·所以实在什么也要不到的时候,他会找点别的来吃,比如蝉蛹,比如野菜·遵循着最原始的本能,他甚至从未思考过为何如此艰辛他还要活下去,只是在静静地成长着,譬如一株野草一般坚忍不拔。
但是冬天好难熬,如果要不到东西吃,就只能挨饿,饥饿得感觉很难受,常常会饿得胃里疼痛,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所以他讨厌冬天,何况冬天还有年节,除夕的时候,街上就会空无一人,他必然什么也要不到,只能隔着窗户看着人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吃着热气腾腾的美食,自己默默咽口水,摸一把眼泪。
那时候并没有太多欲望,大抵哪天能把肚子吃撑了就是最大的满足··有一天他运气不坏,大年初七的中午,栎阳城里的鸿运楼已经开门迎客了,他饿得两眼发花,靠在离酒家不远的街角处晒太阳,很久没有洗澡,头发里的虱子都快忍受不了他身上的臭味了,身上的棉衣已经不能叫棉衣,因为棉絮几乎都从破口处掉光了,并没有多少保暖的作用,他挠了挠头,琢磨这新年伊始,说不定能遇到个把好心人,施舍他一点饭食,再不济酒楼宴席剩下来的剩菜剩饭也是不错的,至少味道极鲜美。
·他正盘算着或许该绕到酒楼后厨去同店里的小二搭搭讪,讨点剩饭,一个样貌不俗,身形伟岸的男人牵着两匹黑马走了过来,其中一匹马上还有个深绯色衣裙的女子抱着一个同他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子。
·他们最后走进了鸿运楼··以他的经验,他们定然是外乡来的过路人,年初七路过此地,多半是陪妻子归宁结束正要反家·带着孩子的外乡旅客,多数时候比本地居民愿意施舍他吃食。
他赶紧站起身来,整整破败的棉袄,屋檐下的- yin -暗处尚有积雪未消,他走过去抓了一把,搓搓脸同双手,末了还用指尖顺了顺头发,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整洁些··那家人坐在楼下靠窗的位置,因为初七客人不多,所以很快点的菜就上齐了,薛洋隔着窗看到那女子拿了一碗鸡蛋羹递给她的儿子,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意,那小子不知道为着什么事,大概在同他娘生气,噘着嘴并不打算赏脸吃那蛋羹,而那先前牵马的男子,没有出声,脸上尽是温和的笑意,静静看着他们母子俩。
那女子见儿子不打算吃,赶紧说着各种好话哄他,末了用勺子挖了一勺送到他嘴边,那男孩子就吃了一口,摇摇头连说不要了··薛洋瞧着那碗撒了碧绿葱花蒸得浅黄粉嫩还冒着丝丝热气的鸡蛋羹,忍不住舔了舔已然冻裂的嘴唇,他心里想,如果他有爹娘,他绝对不会同他们生气,必然每天恭恭敬敬地对他爹娘,只要他们能同他在一起就好了。
他看着那女子一手搂着男孩子的肩膀,一手又夹其他菜喂到他嘴里,就觉得鼻子酸得快撑不住了··肚子里咕噜的响声将他拉回现实,他得赶紧进去要点吃点,不然今天可能又要挨饿了。
他没有走进酒楼里,因为身上腌臜的很,还有一股臭味,老板会将他撵打出来,他便挨近窗户,开口向那对带着儿子的夫妻道:“老爷夫人行行好,我好几天没饭吃了,能赏口饭给我吃么,祝您阖家欢乐,福寿无量。”
那一家子听到他的声音,都转头过来,起先他们并没有开口,那男孩子还掩住了口鼻,显然是他身上的气味令他不悦,他心里想遭了,今天恐怖是要不到吃的了··那女子看到了男孩的动作却便问她儿子:“辉儿你做什么”·男孩子道:“娘,他……”·那女子用十分不悦地眼神瞪了一眼男孩子,男孩子并没有将话说完,就赶紧住口了。
男孩的父亲开口道:“承你吉言,这便进来吧·”·薛洋略踟蹰了下,便进了鸿运楼,走到那对夫妻桌前,不敢靠得太近,朝他们深深恭了一躬,口中道:“谢老爷夫人赏赐。”
说完,他便盯着那碗挖过一勺的鸡蛋羹,吞了吞口水··那女子瞧出了他心中所想,便唤小二:“再添一碗鸡蛋羹,下三两面条,浇头要红烧大排·”·薛洋愣了愣,他们并不打算给他剩菜剩饭。
不多时,小二就送上了鸡蛋羹同大排面,那女子就同他说:“坐下来吃吧·”·薛洋赶紧又鞠了鞠躬,起先还稍微克制一下,但是实在耐不住太饿了,便也顾不得烫口,三两下就把鸡蛋羹同面条都吃完了,剩下些汤汁也一并进了肚子,觉得剩下任何一点都是浪费的。
那小男孩却不知什么时候掏出一个锦袋,拿出里面一颗颗粉色的小球放到嘴里吃,薛洋从没见过那种东西,忍不住有些好奇,便盯着人家瞧个不停··那男孩子便问他:“你没吃过”·薛洋老实地点头。
 ·“给你吧·”那男孩突然大方地将整个袋子递过来,他爹见他如此动作,眼里露出些许赞赏的神色··薛洋迟疑了一下,不敢去接··“反正我爹还会给我买。”
那男孩从座位上下来,走到他爹跟前,爬上他爹的膝盖,坐到他腿上,用双手抱住男人的脖子,脸上露出一点炫耀似的神色··“我才想辉儿不懂事,如今看来却是大了。”
旁边的女子忍不住笑了笑··薛洋不太明白当时的情况,但他想给我吃的,总是好的,便开开心心收了那袋子··后来便和那对好心的夫妇别过,那女子还给他一些钱,嘱咐勉励他几句,他站在夕阳下目送他们离开,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锦袋,取出一粒放到嘴里。
他始知甜味是那样的,令人精神愉悦而又心怀感激··可惜好景不长,第二天厄运却悄无声息地来了··“小东西,我听说你昨日交了好运·”当地乞丐中一个小头头带着几条他的走狗,闯进他藏身的破庙,踩着他的脸,将他压到地上,“得了多少钱我听二狗子说,那对夫妻衣料不差,在鸿运楼点了满满一桌酒菜。
怎么得也得给你一二钱银子吧”·薛洋心想遭了,被他们看到了··“只得了一吊钱,我愿意全部孝敬杰哥·”薛洋知道藏也无用,若是不坦白,少不得挨一顿打,以前便是如此,他已经学乖了。
“一吊钱你特么当我白痴”几条走狗已经把家徒四壁的破庙搜了一圈,薛洋少得可怜的家当也被尽数摔到地上,好不容易拾来的几只尚且算是完好的碗也被摔烂了,里面少不得又那袋子藏起来的糖果。
“你晓得这糖是哪里买的么”他指着那袋子粉色的糖果问薛洋,“成都老字号玉兰斋的玫瑰蜜汁糖,半两银子还得排一天队,人家这个都给你了,还舍不得一两钱银子”·“杰哥,我真的只得了一吊钱,我不敢骗你。”
薛洋当然不会知道那糖果多少价钱,只得苦苦求饶··“你这个小杂碎·”叫杰哥的男人,一把抓住薛洋的头发,强迫他把脸抬起来,“长得倒还能看,我看不如把你卖到勾栏院去,给杰哥换点钱,还能让你吃饱饭倒也不错。”
“算了算了杰哥,他全部家当都在这里,想来也不敢骗人,卖到勾栏却是要坏规矩的,何况你没听街角算命的瞎子说他命犯孤星,叫我们离他远点,勾栏也不敢收他的。”
幸而走狗里还有人有一些良心,说了几句不中听的,好歹救了薛洋一条命···他们自然拿走了那吊钱,同那包价值不菲的糖果··如果没有尝过甜的滋味,其实也不甚在意,但一旦得到又即刻失去,却又是另一种感觉,仇恨的火种突然就埋在了他心中,只是还不足以将他焚尽,他感知着身上被揍得疼痛,和嘴角留下的血迹,以及一地狼藉,握紧了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我洋,开一波洗白,我真的没有虐他·· ·☆、但为君故· ·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薛洋却依旧能感知到那种拳脚落在身上的钝痛,何况那时候他本来成日吃不饱饭,身体并不强健,瘦瘦弱弱的,挨过一顿打,便禁受不住生起病来。
好在尚有些吃得没有被那群乞丐翻出来,最后仍旧挺了过去··薛洋心知,再过不久,他将遇到改变他此生命运之人,常慈安会于某个傍晚在一家酒楼向他郑重许诺待薛洋给他送完一封信,就给他点心吃。
他的身体本能地不想去重新体验这场让他战栗惊恐的噩梦,他竭力想睁开眼睛,要起来,却怎么也办不到,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斤重物压得严严实实,他只得被迫接受梦境的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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