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同人)[笑傲/冲平]予君一世欢 by 靥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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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同人)[笑傲/冲平]予君一世欢 by 靥生花
 ·前言·下周朕要开始连载一个新文··开始连载自然是因为快写完了·不过还没写完,另外下周或者下下周打算开始《关于江湖你不知道的那些事》本子预售,开个新文也算是庆祝加宣传,希望妹子们多多捧场,咱虽说是冷圈,也得五脏俱全不是~·新文的名字,叫做《予君一世欢》。
看这名字,常追我文的妹子们还有弟弟们应该就知道了——上个文我把自己虐得元气大伤,琢磨着怎么也得弄个大补的养养阳气·真心说,《西湖深处有苦囚》是我这么多年讲故事生涯中设置的最无解的情节,现实中我们遇见这种事,恐怕也很无解,不管我们会扮演其中的哪个角色。
小说比现实强的一点是小说的人物- xing -格行为可以非常极致·小说里可以死,可以忘,可以算计,可以杀害——也可以在遗忘后重拾记忆,甚至还可以灵魂穿越~·所以《予君一世欢》就是这么个魂穿的故事。
主角穿越回了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遥远的过去,带着大部分记忆,还带着上帝之手~·不过开头的基调还是挺沉重的·首先它是《西湖深处有苦囚》的后续;再有,“魂穿”这个东西,原谅朕是个太理- xing -的人,就算设定了魂穿,就算魂穿这种题材几乎已经被写得烂大街了,依然忍不住去设想一个普通人遭遇这种事,他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hold得住他该如何去理解,他该怎么样接受一个有着未来记忆的自己·早先 @普亚鲁 妹子给我这么个魂穿的建议,一开始并没有想写它,因为朕基本是个不知道浪漫为何物的现实主义者=v=何况所谓魂穿,我的理解,无非是给主角开了个上帝视角,他知道日后一切如何发生,身边每个人是好人坏人,这样的人生是开了个大大的外挂——而朕最讨厌玩游戏开外挂,什么都成了easy模式还玩它干嘛·可是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情节什么的稍微想一下,忽然又觉得很有趣、很带感。
试想一个人知道了日后会发生的大部分事,他想挽回遗憾,想弥补过失,甚或想改变未来——结果命运齿轮该怎么转还是怎么转,他什么都变不了——不带感吗·当然我不会这么弄的,这么弄就违背我“予君一世欢”的本意了。
只是觉得即使是魂穿,也可以不必那么easy,不easy,加上情节想得很顺,就写啦~· · ·第一章 ·令狐冲大叫一声,自梦中惊起·冷汗遍身淋漓,不知今夕何夕。
正是春夏之交,窗外日色明媚·他火力健旺,夜里没关窗子,此刻一道亮汪汪的阳光铺在他床头地上,映出些许空气中起舞的微尘·屋外树上有早起的鸟儿吱吱喳喳。
可是梦在脑海中继续,侵蚀他的心,煎熬他的魂魄·一时间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谁··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经过,接着响起了拍门的声音。
娇嫩的女孩子在叫:“大师哥,大懒虫,起床,快起床”·然后是变声期刚过不久的男孩子的声音:“大师哥,快起床,师父今天要查我们早课,再不起床要迟到的,你可当心师父的板子”·欢快的语气,熟悉的声音,刺破耳朵里充斥着的、心脏血脉砰砰的巨响,和粗重剧烈的喘息。
两个称呼慢慢地浮现出来,小师妹,六师弟··他整个身体剧烈的震动·在梦里他们已经过完了他们短暂悲惨的一生——原来那是梦,原来那是梦原来他们还在,原来他自己还在他试图出声回答他们,开口却只听到了沙哑的喉音。
陆大有听不到屋里的动静,有点惊奇,便去窗边看看,一看却看到令狐冲直挺挺的坐在床上,直着眼只顾喘气,模样可怕,不同往日,登时惊慌起来,叫道:“大师哥,你怎么啦”说着,也顾不上岳灵珊就在身边,从窗户跳进去,奔到床边抓住他的胳膊一阵乱摇。
岳灵珊怕令狐冲刚起床穿的少,虽然也跑到窗户旁边,却捂住眼睛,只露了个指头缝往外看,看他睡衣穿得整齐,放下心,叫:“六猴儿,大师哥怎么啦”·陆大有带着哭腔说:“大师哥不说话也不动,敢是中邪了小师妹,你快去请师父师娘”·岳灵珊拔腿便跑。
不久华山上其他弟子们听说大师哥中了邪,也都跑来探视,一时屋外人头攒动,乱七八糟·岳不群夫妇背了药箱匆匆赶来,夫妇俩围在令狐冲床边,探了脉象又试了内息,连番呼唤,令狐冲一双眼睛骨碌骨碌的还是如平日一般伶俐,就是说不得动不得。
岳灵珊急得要哭,岳不群刚说“不然着大有去山下镇上请陈大夫来看”,一转身,一阵小风由窗中吹来,吹得他的胡子飘飘散散,登时瞪起眼睛:“窗户昨夜都没关上吗”·陆大有说:“是啊,我从窗户看见大师哥坐在那儿不动,就跳进来了。
大师哥怕热·窗户肯定是一夜都开着的·”·岳不群气得狠狠地在令狐冲脑门上弹了个爆栗,说:“什么中邪,叫你这孩子贪凉,这是开窗户睡觉,着了面风”·山下的陈大夫带着童儿上山来,打开药箱,摆开针囊,十几针下去,令狐冲满脑袋被插成了个刺猬。
他从小就怕扎针,岳夫人领着梁发、高根明、陆大有几个人一起按着他,生怕他乱动乱跳··奇怪的是他没跳脚也没乱动,他老老实实地挨针,痛得眼泪汪汪,却是乖乖的,一脸失魂落魄。
他始终回不过神来·一觉睡醒,他在华山,他的师父师娘依然如同严父慈母,他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个活蹦乱跳,华山上依然是繁荣鼎盛的模样··就像他梦里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当然没有发生,那是梦,不是吗·可是梦里的那些人难道从来不存在梦里他的痛苦和快乐都那么清晰……梦里他有美丽的妻子,有一身通天彻地的神奇武功,梦里他经历过无数惨痛、无数杀戮,梦里那么多活生生的人都已经逝去了,在他们最美好的年纪毫无意义的逝去了。
在梦里他无数次渴盼回到这样的时光,在华山上无知无识无忧无虑的生活,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到底那是梦,还是现在眼前的一切是梦他更希望哪一个是现实,哪一个是梦境··可是……如果那是梦,那个梦里那些现在并不在身边的人在哪里他们那么清晰,就像他们真的存在。
其实很多事都模模糊糊辨不清前因后果,但是他记得他们的脸,他们身体的温度,甚至记得他们的名字……盈盈,这是他妻子的名字·任我行,奇怪的名字,可怕的人。
东方不败……他从小就听过的名字,魔教教主,正道人士的天敌,在梦里竟然已经死在他手里·吸星大法,独孤九剑,他那些神奇的武功,他甚至记得口诀,天啊,他记得每一条口诀,记得每一个招式他忽然无比盼望身边人赶快散去,好去试验那些武功。
·他记得古琴的弹法,记得乐谱音律·他还记得他的琴技得自他妻子,他的武功得自风清扬……还有……还有那个人,那个带给他最多痛苦的人,那个好不容易拥有,又轻而易举失去的人。
他记得那个名字:林平之··养病的时候岳灵珊给他送吃的·他歪着头打量跟他那么亲近的小师妹·梦里面她死了,他忘了她的死因,只记得她的死让他痛彻心肺,但是现在她活生生的笑嘻嘻的,幸好那是个梦。
反复出现的问题再一次掠过脑海,那是梦,还是现在是梦·他小时候,岳不群给他讲过庄生晓梦迷蝴蝶的故事·到底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他坐起身,喝了点岳夫人做的粥。
眼前岳灵珊走来走去的帮他整理房间,他没法子阻止自己一直看着她,一想到这么快活这么可爱的小师妹曾经在最美好的年纪死在自己面前,他就心疼·他绞尽脑汁回忆她的死因,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岳灵珊却被他的目光盯得脸红了,她害羞,却装着并不是害羞,凶巴巴地往他面前一站,两手叉腰,嗔道:“大师哥,你干嘛老是盯着人家看”·令狐冲愣一愣,瞠目结舌,一时编不出谎话,总不能老实告诉她是在回忆她的死因吧·岳灵珊忽然就羞得呆不下去了,跺脚道:“大师哥,你……你最坏了”转身拔腿便跑。
令狐冲愣一愣,明白她大概是误会了·或许并不是误会,他似乎本来就应该喜欢她,想要娶她做妻子的那种喜欢·可是这么一想又有些意兴阑珊,莫名的有点想念他梦里面那个美貌智慧钟灵毓秀的妻子。
还有后来那段刻骨铭心的恋情……那背叛了妻子、迷失了自己,最后痛不欲生的恋情·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在哪里·他下床去,在书桌前找到了一面镜子,发现上面脏兮兮的全是指印尘埃。
抹干净了照一照自己,他看到的是个二十出头的、还有些少年气的自己··梦里面他经历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一样飞快·梦结束的时候他已经年纪很大了,这个年纪的自己在梦里面……似乎什么印象都没有。
他房间里现在没有人,于是拔出剑来,练了一阵独孤九剑·一开始生疏,几式之后,便忽然有如神助,越来越清晰·破剑式、破鞭式、破箭式、破气式……整整九式,每一式都有成百上千种变化,每种变化之间没有顺序,也没有一定的规律,随意挥洒,随意衔接,怎么会那么熟悉·毕竟还是有不熟悉的地方。
他发现自己内力不够,剑法的威力十成中多半连一成都发挥不出来·他使劲回想梦里面内力的练法,还没想清楚就激灵灵的打了个冷战··他记起思过崖·思过崖的记忆非常清晰。
他想知道到底一切是梦还是幻觉,为什么他会知道这些,为什么他会做那样的梦,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梦里面的事到底是全部发生过,还是愚蠢的幻觉……这世上怎么会有风清扬呢,他怎么可能知道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人……他怎么可能会那些武功……·他坐倒在地上,没有为自己的高深武功感到高兴,而是发自内心的害怕,怕得身上都发抖了。
武功是真的,如果风清扬也是真的的话……如果梦里经历过的一切将来都有可能成真……·他还记得梦里他师父最后那狰狞的嘴脸··他不愿意回想然而那是最深刻的印象。
他怕得全身颤抖··他咬紧牙关,忽然从地上跳起来,冲出门去·他必须去一趟思过崖,他要去求证,求证风清扬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有那山洞的秘密……他必须要知道梦里面发生的事是不是真的确实一定会发生,如果真的……无论如何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不然他一定会发疯。
 · ·第二章 ·思过崖孤高陡峭,常年寒冷·但令狐冲一口气奔上崖顶的时候贴身的衣服都被冷汗- shi -透了·他高声大喊:“风太师叔,风太师叔”·他过去跟师弟师妹顽皮胡闹的时候偷偷来过这里,眼见一草一木,并不陌生。
接着不寒而栗,他辨不清这熟悉是来自梦里,还是过去的记忆··他放声喊起来:“风太师叔风太师叔”·他对风清扬,有无可言喻的信任和孺慕。
他顾不得考虑风清扬到底记不记得他,几声之后没人搭理,便急得几乎要落泪,哽咽喊道:“太师叔,求求你赐见一面,我是令狐冲,我是冲儿”·风清露重,风清扬在哪里·他喊过几声,觉得自己差不多已经快要发疯。
梦境经历一生之后一直到现在,他都很冷静很克制,他都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只是一个梦,怎么能先慌了手脚可是到了这里之后他就莫名的不能平静,心底里、脑海中无尽的情绪浪潮汹涌,像是要把理智淹没,像是马上就要发疯。
他高声叫起来:“风太师叔,我知道你就在这儿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认识你,我还记得你教给我的独孤九剑”·长剑出鞘,随风狂舞,正是“破气式”。
这一式是独孤九剑中最复杂的一式,梦境中清楚记得风清要传授时根本没有详细让他练过招式,而是要他死记硬背口诀·他是在三十岁之后,武功渐入天人之境,才慢慢自行参悟而出。
现在以二十出头的年纪,内力又不足,招式又狂放,完全不能任意挥洒·越是演练,越是气闷,只觉得憋屈无比,终于把剑一扔,对着一丛灌木连踢带打,又叫又骂,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已是满满的泪痕。
·这般发泄过一阵子,心口的憋闷之气稍有缓解,忽然想到:“太师叔不肯见我,我去把后洞打开,让魔教那十位长老的遗骸见见天日·”说做就做,捡起一块大石头冲进石洞。
他总在想那到底是梦境是幻觉还是现实,然而心底里早就相信那些一定会发生的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怎么样发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已经知道了未来那么久远的事。
他一向是个心胸豁达的人,纵然如此却也快被自己逼得发疯,好不容易有纾解的法子,脑子都不过,说做就做··他举起那石头,找准了位置,狠狠地砸下去·“空”的一声,那石壁后面果然是空的。
他怔一怔,感觉自己的心都空了,脑子也空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当哭还是当笑·眼泪流下来糊了满脸,鼻子塞得呼吸不畅,也顾不得那么多,恶狠狠地只管举起石头继续砸下去。
·忽然眼前一黑,石洞中光线暗了好多·令狐冲一怔回头,身后背心处却突然一紧,被一个人拿住,登时动弹不得·软软的被人拖出洞外往地上一摔,一个苍老的声音怒道:“你是何人这思过崖的秘密,你究竟从何处得知”·这声音又严厉又冷酷,但令狐冲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叫一声:“太师叔”忽然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风清扬愣了愣,这个小辈又喊又叫的也就罢了,竟然又孩子似的大哭起来,见过疯的,没见过这么疯的,皱眉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好睁着眼看他哭··令狐冲哭过一阵,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男子汉大丈夫,又不是小孩,也就收了声,看风清扬的模样,似乎不若梦境中那么苍老,更加高兴,跪倒在地说道:“太师叔,你老人家一向可好弟子给你磕头”说着,砰砰砰的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风清扬皱眉道:“你是岳不群的弟子你从何处得知老夫姓名老夫在此地隐居,岳不群那小子也知道了”·令狐冲知道他不喜欢岳不群,赶紧说:“太师叔你放心,我师父不知道你老人家在这儿”风清扬侧过脸,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冷笑道:“那么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说起这个令狐冲伤心得差点又掉下泪来,呜咽说:“弟子……弟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知道太师叔在这里。”
风清扬沉下脸,侧目看他,冷笑道:“然则你是不肯说实话的了”令狐冲忙叫:“我说实话,我说实话太师叔,不过咱们有言在先,我要是说了,你可不能不信”·风清扬皱眉道:“你这娃娃说话颠三倒四,古古怪怪,滑头得很。
有什么话,赶紧说来,难道我老人家辨不明真假么”令狐冲哭丧着脸说:“是啊,太师叔你最聪明了,弟子哪里敢在你老人家面前弄鬼·太师叔你先坐。”
说着,将一块自己总觉得经常坐在那儿的大石头拂了拂尘土,请风清扬坐了,便开始诉说他早上做的那个长长的梦·梦里他已经度过了一生,大部分事件模模糊糊,辨不清前因后果,好在和风清扬有关的所有故事却都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因为这些记忆都非常珍贵而幸运。
好不容易说完了,风清扬皱着眉看他,半晌道:“所以你认得老夫,竟是在梦里连独孤九剑,竟也在梦中无师自通”·令狐冲忙说:“是啊是啊,太师叔,不信你看”说着,长剑一抖,便是个碗大的剑花,拿捏起剑诀便要舞剑。
风清扬冷笑道:“老夫剑式,昔年岳不群那小子多少也曾见过·他记- xing -很好,照猫画虎教给你也是有的·”令狐冲跳脚道:“你老人家是剑宗,我师父是气宗,他- xing -子傲气得很,怎么会偷学你的剑法……”刚说到这里,忽然“啊”的一声大叫,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心里乱七八糟的只是想:“偷学剑法,偷学剑法,师父真的会偷学人家的剑法……师父,师父……他真的一心要偷学人家的剑法”·风清扬看着他,满心里觉得荒唐,心想这孩子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中了邪;竟然编出这么一套诡异荒谬的说辞来骗自己,难道自己在他们后辈眼中当真老糊涂若此了么只是在思过崖隐居数十年,从未见岳不群有一丝异相,难道隐忍到如今终于忍不住了看令狐冲呆愣愣的不知道又在搞什么鬼,忍不住问他:“喂,小娃娃,你是又在编什么故事么”·令狐冲回过神来,正色道:“太师叔,我说的是实话,你偏偏不信。
你说我的招式是我师父偷学的,那么口诀他总偷学不到吧”说着,也不管风清扬惊得目瞪口呆,将独孤九剑的口诀,从总决式开始,一口气噼里啪啦的背下来。
梦里那一世,这些口诀根本不用想,好像印在脑子里一样·梦虽醒了,这些口诀却跟着带到了现世,一样烙印深刻,想都不用想··他背到破枪式,刚背到一半,风清扬便再也听不下去,跃起身一把抓住令狐冲的手腕。
他举动之轻灵迅速,令狐冲要躲自然是躲不及的,只觉得手腕被他拿得痛入骨髓,忍不住叫道:“太师叔,你要是废了我的手,可再没人给你传承独孤九剑啦”·风清扬怒道:“你这娃娃给我住口你自何处偷学得到独孤九剑还不快快招来”·令狐冲也发起火来,跳脚道:“还要说几遍你才肯相信口诀是你亲自教我的,要不是为了验证梦里情景到底是真是假我才懒得跑上来跟你啰嗦!哎哟,哎哟,你……你快点放手”风清扬冷笑道:“我若放手,你可招供”令狐冲怒道:“你怀疑我师父会独孤九剑大可去试验他,只怕你废了他他都使不出一招半式。
你老人家都在思过崖隐居三十年啦,我师父的底细你还不知道吗他要是当真连招式带心法全套独孤九剑都偷学全了,干嘛还叫我上来自讨苦吃”·这话一说,风清扬登时想通,愣了愣,终于松了手,喃喃地自言自语:“这世上竟有如此荒唐之事”侧头看着令狐冲,满脸困惑,又道:“这娃娃疯疯癫癫,没大没小,到底有何特异之处,竟然能令老夫将独孤九剑倾囊相授”·令狐冲捧着手腕,见上面已经多了乌黑的四道指印,又生气又冤屈,有心要气气老头子,讪笑道:“你老人家教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说我悟- xing -又高记- xing -又好,是百年难得一遇、千年不世出的奇才。”
风清扬吹胡子瞪眼睛,被他自吹自擂气得说不出话·令狐冲又说:“你老人家还说,要悟- xing -像我这么好的人,才能学破气式,这一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你只教口诀,不教招数,所有的招数还是我三十岁以后方才自行参悟而出。
想来当年太师叔你参悟的时候,可还未必有我年轻呢·”··风清扬见他明明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子,老气横秋的说什么三十岁以后云云,本是生气的,忽然想起之前看到他独自舞剑,一招一式可不确乎是破气式的模样,只是火候未到而已。
想到这里忽然胸中块垒顿消,莫名畅快,哈哈大笑起来··令狐冲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吃吃地道:“太师叔,你……你怎么啦,弟子不是有意气你的,你,你可别生气。”
风清扬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很好,很好,三十岁便能参悟破气式,确实很好,虽说不上什么千年百年难得一遇,却的确算是可遇而不可求·你这娃娃,果然很好。”
·令狐大喜,叫道:“太师叔你相信我啦”风清扬笑道:“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老夫不信·只是此事太过荒谬,你除了对老夫讲过,可还对别人说过了么”令狐冲急忙摇头,说:“独孤九剑是秘技,弟子梦里答应过太师叔,没有您首肯,绝不透露给他人知道。”
风清扬叹一口气,点头道:“梦里的承诺,醒来依然遵守,果然不错,难怪老夫选你做传人·”说着,坐回大石头上,怔怔出神,说道:“虽说老夫是信了你的话,可是此事如此诡异,究竟是何道理难道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人么又难道真有什么神仙鬼狐”·令狐冲想了想,说道:“我倒觉得,更像是已经过完了一辈子,临到死前,灵魂突然脱壳,又飞回了从前。”
风清扬淡淡笑道:“这是旷古至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大机缘·多少人少年无知抱憾终生无法弥补,你却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的命真是好。”
令狐冲点头道:“我想也许就是老天爷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风清扬一怔,抬头看他,见他目光坚定,面色凝重,便问:“此话怎讲”·令狐冲说道:“我突然什么都明白啦。
我有很多事都记不起来,可是刚才说到‘师父很傲气,别人的剑法他一定不会偷学’,我突然记起了最重要的事·太师叔,我有很多事不懂·你说,要是一个人一生都很正直,可是突然有一天看到别人的东西,起了贪念,据为己有,你说他是本来就是坏人呢,还是真的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风清扬略一沉吟,点头道:“我明白了。
你梦中的那一世,一定经历过很不好的事·你有疑难,宁可来问我,却不去问你师父……呵呵,要明白人的心,那可是世上最难的事啦·你怎么能肯定一个人一生所作所为都很正直,他的心就真的也是那么正直真正大女干大恶之徒,他给你看到的嘴脸一定是侠义端正,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令狐冲低头不语,半晌方道:“太师叔,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师父·但是我师父就像我爹爹一样,我还是想试试看能不能绝了他的念头·”·风清扬笑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有孝心。
你眼下虽然功力尚浅,毕竟底子不错,只要好好修炼,过不了多久你师父便不是你对手了·到时候你想怎么办,没人拦你·我倒是知道你是十来年前被岳不群夫妻俩收养的小孩,当时你顽皮胡闹得紧,到处掏鸟窝、捅老鼠洞,却没想到将来华山一派,兴许还真是要从你这里真正发扬光大。”
令狐冲苦笑说:“恐怕要叫太师叔失望了,我一定没法子让华山派发扬光大,说不定还要害门派因我蒙羞·但是……我也没有办法,有些事我一定要做,有些人,我一定不会再放手。”
风清扬探究的看着他,问道:“你刚才说,老天给你弥补的机会,难道说的不是岳不群么”令狐冲摇摇头,说:“不是他。
太师叔,我在梦里那一世,对不起过很多人·我这个人很笨,很多事都解决不好·不过现在好了,我可以从头开始,一样一样的去解决这些问题·我明儿就下山去,等我把事情都办好了,我还要带一个人来探望你。”
风清扬眨眨眼,微笑道:“想来到时候,你一定有很多新奇故事说给我听·好罢,江湖很大,你就放开手脚,随你的心愿去做罢·”· · ·第三章 ·令狐冲绞尽脑汁,想给师父、师娘和小师妹留一封措辞严谨、情真意切的书信;可惜叼着笔头苦苦思索了一晚上,最后这封信上只有这么两行字:“我走了,闯荡江湖去也。”
落款儿写了令狐冲三个大字,歪头看看,忽然有些好奇,自己姓得这么稀奇偏门,爹娘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是豁达的人,明知道想不出结果,也就不去多想。
草草收拾了几样东西,趁着夜色悄悄离开华山··过去好像也这样偷偷的趁半夜离开过华山·不过最远也就是到旁边城池里面喝酒吃肉赌钱胡闹,隔个两三天闹腾累了,便老老实实的溜回山上乖乖的挨师父一顿板子。
梦境的那一世他跃马江湖,威风八面,朋友遍天下;但是回到现实中他不过是个从没出过远门的毛头小伙子·夜色中回头看看灯火之光影影绰绰的华山派,心里面有些惴惴的,不知道陕西到福建,这几千里遥远漫长的旅途上,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然后他转过身,面对眼前下山的路·夜风凉爽,心却是滚烫的·等着他的还会是什么呢当然是梦境那一世中,那个刻骨铭心的人··要做的事太多了。
他要赶在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之前出现在那个人面前·他要陪伴在他身边,让一切可怕的事永远没有机会发生·他没有其他奢求,只要一切都按照应有的样子日复一日的进行下去就好了。
不会有人死去,不会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觊觎剑谱的人永远找不到机会;而那个人……那个人永远也不会发现什么真正的辟邪剑谱,他只会在他的福州城里,安逸的过他公子哥儿的生活。
这样就够了·令狐冲想着,满口莫名的苦涩,但是这样真的就够了·他很害怕回忆起梦境中那个手足筋脉俱断、双目失明却又姣若好女的形象,那张白玉一般的面孔上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凄楚神情是他噩梦中最痛苦的部分。
下山的路走到天亮,就有点累了·一疲累,就莫名的烦燥·令狐冲跳到路边一棵矮树枝上坐了,晃荡着腿,白眼向天,回忆他梦中内功的练法···口诀倒是记得很熟悉:培其元气,守其中气,保其正气,升其清气,降其浊气,闭其邪恶不正之气。
使气清而平,平而和,和而畅达,能行于筋,串于膜,以至通身灵动,无处不行,无处不到·等等等等,熟得可以倒背·只是依稀记得这门功夫乃是少林寺的易筋经,真正的武林秘辛、不传之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学来的,这一世偷偷习练,被少林寺知道了会不会追杀真的练成了是不是就不用怕被追杀了也没有犹豫太久,便下了决心,说练就练。
先是在树枝上闭目冥想,慢慢地引导体内原有的内力随口诀而运转·一个周天之后,竟然精神饱满,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服·这一下喜出望外,高兴得恨不得大喊大叫。
他跳下地来连蹦带跳地跑出了很远,忽然又想到:口诀上有“夫人之一身,内而五脏六腑,外而四肢百骸;内而精气与神,外而筋骨与肉,共成其一身也”等语,可见修炼之时也不一定非要盘膝静坐,说不定只要心无外物、意随气顺,走路时也可以修行。
本来还有点担心的,但是按照口诀里面的练气方法,先左后右,气揉全身的一步两步走下去,竟然全无阻滞·这样一边走一边练气,不知不觉间,一天下来,不但不觉得疲累,反倒精神百倍。
·这时天色已晚,距离华山已经很远,这一天也没吃一点东西,肚子饿得很·恰好官道旁边挑着个酒旗帘子,赶紧进去坐了,要了半斤村酒,两碗泡馍,希里呼噜的吃饱,出来继续用这法子边练内功,边赶路。
刚刚离开华山,有点担心被师父撵上来抓回去,就着这股劲儿闷头赶路,两天三夜走了三百多里,估摸着师父肯定不会追上了,眼见前面有一座老大的城池,当即加快了脚步,打算进城去好好休息一夜。
他一路向东南走,这时早离了陕西境,已经身在河南·进城后打听得此城名叫卢氏县,距离嵩山很近·一听到嵩山两个字,便不由自主心里一惊·他梦醒后关于嵩山派的一切都忘得差不多了,只知道左冷禅绝不是什么好相与。
再加上易筋经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到手的,想到嵩山少林寺就难免心虚·慌慌张张地找了家客栈,洗了个澡,倒头便睡·第二天早早就起床赶路·嵩山近在咫尺,这地方大大的不妙,必须要远远地躲开才是,反正福建就在东南方向,绝对跑不了。
当下转而向南,走了三五天,便到了湖北境内··算算日子,这时距离他偷偷离开华山已经过去了十天·这十天一边修习内功,一边赶路,一口气走了上千里,半个江湖人都没碰到。
他却知道自己的内功果然突飞猛进,最直观的效果是走路的速度··轻功有两大体系,一是毫无花俏,以速度见长;二是行踪诡秘,以步法身段见长·世上任何轻功都越不过这两大法则去。
二者的共同基础就是内功·内功深湛自然力量悠长身体灵便·若是只求速度,提升内功是最佳的办法·只是内功基础到了一定程度,研习过特殊身法步法的人肯定比未研习过的在轻功这一门上道行更深。
当然对眼下的令狐冲来说,这些乱糟糟的理论都是废话,他只要尽快走到福州去就万事大吉了··可惜他人还没走出湖北省,就遇到一个天大的麻烦——他没钱了。
岳不群向来没什么零花钱给徒弟们,就算他是首徒加养子也不成·他这人又散漫惯了的,这一路要花多少盘缠根本没个概念·眼下鞋子也破了,衣服长时间没换都快板结了,偏偏路边小酒馆里面村酒又香又醇,实在舍不下,一口气把剩下的几文钱喝得一干二净。
出来小酒馆,摸摸空空如也的荷包,又摸摸长了一层胡子茬的下巴,心想:“荷包比脸还干净·”仰头看天,一群北归大雁从头顶飞过,一会排成一字形,一会排成人字形。
没钱这种事最难熬了·晚上露宿在城外破庙,转着脑子想怎么弄盘缠·忽然恶向胆边生,觉得找个坏财主劫富济贫什么的最好,又轻松又简单又好玩·想到就做到,第二天一早就进了城,打听城里最有钱的人是谁。
还没问就知道了,这城里最有钱的财主是个大善人,正在开粥棚放粥,满城的人正呼啦呼啦往那边跑,谁要是不长眼说一句把这大善人家里洗劫了,大家准得撕了他的皮。
令狐冲站在满大街往粥棚跑的穷人们当中意兴阑珊·别人往北去,他溜达着向南,打算还是先赶路再说·逆着人流没走几步,被人在旁边拦住,抬头一看是个大汉,正笑得一脸憨厚:“小兄弟,粥棚在那边,你走错方向了。”
令狐冲瞪着眼牙根痒痒:“老子爱往哪边走就往哪边走,你管得着吗”·这汉子一愣,笑道:“小兄弟,人可不能光顾着爱面子。
一早起来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却是看令狐冲一身破衣烂衫,当他是个寻常穷汉··令狐冲横着眼,将这大汉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一开始没觉着,这时一留心看了,就发现对方肌肉虬结,双目明亮,穿的也是半长的短褐,分明是个练家子。
算来还是走到现在遇见的第一个江湖同道·便笑了笑随口问道:“老兄是那粥棚主人家的”·那大汉笑道:“不不不,在下只与他家老爷相识。
这次开的粥棚太大,王老爷家人张罗不来,特意来我们镖局找了几个兄弟帮忙照看·”·令狐冲心里一动,问:“镖局什么镖局”那大汉笑眯眯地道:“福威镖局黄龙分局,小兄弟听过吗”·令狐冲眨眨眼,太阳很大,晒得他一时有点晕忽忽的。
想不到还没出湖北,就找到了福威镖局,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一把抓住这大汉,叫道:“你们镖局在哪带我去”那大汉一愣,令狐冲满肚子的苦水却没法倒个干净,好在他脑筋转得快,冲口而出道:“我要进你们镖局当镖师”· · ·第四章 ·福威镖局黄龙镖局很大,统管镖局子鄂北豫南两地业务。
分局总镖头姓沈,身高力大,满面虬髯,端的是个好汉·局子里本是不招新人的,但令狐冲巧遇的那个刘镖头是个憨厚热心肠,被他三言两语忽悠住了,满心里担忧不引荐他进镖局只怕世上便要多一个一文钱逼死的英雄汉。
新入局子的兄弟是不能直接当镖师的,武功高强也不行,总得走南闯北护几趟镖,镖头们知道你靠得住这才行·一趟镖人员组成也不复杂,有车夫,有前面掌旗开道的趟子手——趟子手最大的作用是喊镖,喊出号子专门是给沿途各地黑道山头听的,倒不是告诉你大爷来了你别想着太岁头上动土,而是告诉你咱们是相识,好兄弟讲义气,你别来坏我的生意劫我的镖,生意做成我赚了钱你也有好处。
·镖局子走江湖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大家互给面子,各生欢喜便是·林家祖上威名赫赫,三十六路辟邪剑法人人都知非同小可,加上林震南这人极会做人,各处的黑白两道没有打点不到的,是以福威镖局的口号虽是“威震天南”,其实却是福被天下,连京城都有他家的分号。
真正麻烦的是不通规矩穷疯了的小蟊贼,尤其是大灾年更是如此·这时就需要镖师出手了·大贼不来为难你,小贼斗不过你,福威镖局威震天南七十年不倒,靠的就是这秘决。
没接触镖局这行当的时候令狐冲总觉得镖师们很艰苦,职业- xing -的到处打架·进了镖局才知道真正辛苦的是趟子手,走一路吆喝一路这门活计,谁干谁知道·镖头们试过他的功夫,觉得他故意隐藏实力稍微显露的三招两式蛮可以当个候补镖师,不用干趟子手的活儿,但他看着好玩儿,第一趟出镖非要扯着嗓子跟趟子手们乱喊一气。
半天下来便话也说不出来,喝一口酒喉咙痛半天··倒是好在湖北到福建货物往来频繁,第一趟镖便是往福州去的··走镖路上酒色二字规矩极严,但福威镖局太平无事惯了,镖师们也都不大遵守,反正差不多的吃吃喝喝无伤大雅。
令狐冲这人天生豁达,好酒好赌好胡闹,没两天就和这帮武人混成一片,好得就差磕头拜把子·他梦里面那一世,常年过的是花前月下琴箫相伴的日子·眼下自己想想,怎么也想不通那种日子有什么好玩的,哪儿比得上如今一帮武人,吃吃喝喝开开下流玩笑来得痛快虽然偶尔半夜梦回,想起梦里面那些情爱纠葛,难免胸闷气短烦恼伤神,除此外大部分时候却都快意无比,从小到大没这么逍遥自在过,简直想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算了。
·他问过身边镖师福州福威镖局总局的情形,听来的消息和梦里面的差不多一样·林家人丁单薄,至今已经四代单传,家中只有林总镖头、林夫人和少镖头小公子。
据说这位小公子今年才一十八岁,却是少年老成,武功高强,三十六路辟邪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大有其先祖林远图的遗风·令狐冲是知道辟邪剑法的真相的,听着只有苦笑。
这一路走得顺畅无比,不到一个月就到了福州城··一行人进了镖局,正常走程序交接货物·令狐冲四下乱看,这福威镖局总局相当大,正堂上的大柱子一人便抱不过来,房屋处处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一个演武场能有华山试剑坪三个大。
四下里人来人往,相熟的镖师们各自闲聊,办事的围绕着账房先生则个个不苟言笑·正看得心里莫名烦恼,旁边刘镖头一拍他肩膀,说:“兄弟,走,咱上街找地方乐乐去”·令狐冲知道他所谓的“乐乐”,就是逛窑子喝花酒。
他本就烦恼,哪有那闲情逸致勉强笑道:“老哥兴致真好·兄弟第一趟走镖,好容易放下了,心里空的慌,什么劲儿都提不起来·”·刘镖头笑道:“虽说是头一遭,兄弟你也是江湖上混过风浪的,这点事有什么大不了。
我跟你说,福州城有个彩云坊,一条街到处都有好酒,姐儿们个个儿都是尤物;这里窑子更有一桩好处比别处不同,专出俊俏小官儿,赶上好的,比窑姐儿还可人心·我有两个极相熟的,咱们今儿晚上先去认认门。
你若不好这道道儿,漂亮妞儿也尽够·哥哥我再给你保个大媒·”·令狐冲眨眨眼,万没料到这刘镖头看着是个老实人,这件事上竟然颇为见解独到造诣精深。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看着他咧嘴笑笑,心想:保媒你敢把你少东家保给我么·这话也就是想想,却不能说·转了转眼珠,问:“老哥,咱们来这么久了,怎么见不到总镖头你是知道的,兄弟我从小就佩服咱们总镖头,就想见见他老人家。”
刘镖头笑道:“总镖头哪儿是说见就见的,他老人家忙得很·嗯,过几天大伙儿歇息够了,上路回黄龙,饯行的时候兴许能见上一面·”令狐冲大为失望,总镖头都见不到,少镖头就更别说了。
想不到林家这么大的排场··其实他心里一向知道,若非家中生变,在福州城过着公子哥儿富足生活的林平之多半不会有那个闲功夫多看自己一眼·可是真的到了这个地方,真的亲眼看到了林家的种种,自怨自艾的心不由自主地越来越重。
想来就算真的见到林平之,又能说什么告诉他自己的梦,告诉他将来他会家破人亡,寄人篱下;最后会自残肢体,被困锁在西湖深处;还是告诉他未来他们会刻骨铭心的相恋想到这里,虽然太阳很大,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觉得林平之不当场翻脸才怪。
不对,林平之多半根本听不到这里就得翻脸··他迷迷茫茫的胡思乱想着,刘镖头拉他出门的时候,也就糊里糊涂的跟上·一起出门的还有三五个镖师,都是一起玩惯的,一帮人说到要去彩云坊什么什么楼见什么什么姑娘,兴奋得不得了,还没出镖局的大门说话声就越来越喧哗。
出来就发现大街上也很喧哗——不止是喧哗,简直是一塌糊涂、乱七八糟·几个人刚出门,就见眼前一条长街,卖菜的、摆摊的、过路的,由远而近所有人统统哭爹喊娘四处奔逃。
长街的那一端,人群如此混乱的源头正在向这边飞速驰来,那是一匹疯马,马上人正在高声喊着什么,距离太远,什么都听不清··刘镖头身材高大眼力好,倒抽一口凉气,叫道:“天哪,是少镖头”·令狐冲一听“少镖头”三个字,脑子里轰的一声,一把抓住他,怪叫道:“什么少镖头你说马上那人是少镖头”·刘镖头叫道:“是他啊就是他啊少镖头这是怎么啦那匹马疯啦哎哟我的乖乖,来得好快”·他说的没错,确实来得好快,那马是极佳的良种,速度极快。
隔着十几丈开外就听林平之高声嘶吼起来:“让开别堵着门梁师傅梁师傅”·刘镖头拽住令狐冲就往旁边拉扯,叫道:“梁师傅功夫好力气大,只有他能制伏疯马”说话间手中一松,眼前一花,定睛看时令狐冲人已经冲出去,快得几乎成了一团灰影。
 · ·第五章 ·令狐冲万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林平之竟然是这种混乱情形之下··他还没看清林平之,先看清了那匹马,双眼血红,喷着响鼻,牙齿外露,口边全是白沫,果然不是疯了就是受了惊吓。
林平之也是骑术高超,竟然依旧牢牢踩着马镫,拽着缰绳,也只有这样必要的时候他才能用尽全身的力气去调整疯马的方向,让它一直向着自家镖局冲过来,而不是寻常人家的房屋商铺。
他深信自家镖局里一定有武功高强之辈能制伏这匹马···梁师傅能不能制伏,令狐冲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冲过去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快,这两个月从没断了习练易筋经,气息运转之平稳,身法之灵动,比先前何止天差地远。
双足使力,人已经飞起在半空,一脚踹在马头上,疯马长长地惨叫,又正在全速疾驰,脚下来不及停,从头颈一歪,就要摔出去·令狐冲借力跃起,又踹一脚,正中疯马当头,劲力向下,那疯马摔出去的力道缓了一缓,便趁这个机会踩在马背上。
他是练剑的人,下盘功夫稳健飘逸,梦里那一世功力到了,踩在竹枝上也能随风摇摆而稳如泰山,此时功力虽然还浅,毕竟脚下踩的是一匹这么大的马··他向林平之伸出手,林平之却给他活生生的惊呆了。
雪白的脸上一双瞪得大大的眼睛,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四目相对,他顿时也呆了··可是疯马还在向前方惯- xing -使然地摔过去,全世界一片惊呼惨叫的喧嚣,哪里有时间给他们发呆林平之先回过神,果断松开缰绳,把手交给令狐冲。
那只手握在掌心的瞬间令狐冲也恍然回魂,向怀里用力一带,一把抱住,脚下使力纵跃,凌空接连几脚踹在马头上,每一脚的力量都恰好让那匹疯马摔得连连翻滚,正面向着镖局大门。
最后带着林平之落下到数丈之外··镖局子里冲出来十来个人,牢牢地按住疯马,拿绳子捆绑·刘镖头等人一拥而上,将令狐冲和林平之围在中间,纷纷关切询问。
林平之面对着令狐冲,脸色依旧雪白,却已经勉强挂上笑容,说:“多谢兄台相救,亏得有你,不然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闹坏多少东西·”说着,又向身旁几名镖头说道:“你们别忙着看我,我没什么,快去看看沿路的街坊邻居有多少人受伤,多少铺子遭了损坏,该赔的赔,能帮忙的快去帮忙,一应费用都算我的。”
说着,想到难免要受爹爹一顿罚,不由得心神不宁·之后才突然发现腰部还被令狐冲牢牢的圈着··林平之本来还想“这人难道是被吓到了他武功高强,怎么胆子这样小”,等定睛一看,这人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满头满脸都红了,一直红到耳朵根,鬼知道脑子里转了什么念头才能红成这样。
他自己的长相自己清楚,那么白皙姣好的一张脸,从小到大引过多少登徒子自己比谁都有数·登时小脸儿一沉,就来了气·念在这人毕竟刚救了自己,只得忍了怒气好好的说话:“兄台,麻烦你先松开手。”
令狐冲看着他,脑袋里嗡嗡的,耳朵里也是嗡嗡的,他说什么,全都听不见,只知道他说了话——他只知道这个人在他面前,在他两手环抱之中,活生生的,软而暖,会说话,会笑,会害怕,脸色会变,眼睛会动。
不是梦里那个在他怀抱里忧愁衰弱渐渐死去的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健康的、阳光明媚的少年,身量还未长成,脸庞饱满圆润,一双眸子灵动得像是可以滴水·他想抱他,立刻就要抱他,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牢牢的,一刻也不能再丢失。
林平之见他盯着自己失魂落魄,脸上表情莫名其妙,正在气不打一处来,忽然他身子一动,竟然要来贴自己的脸,气得也顾不得他有没有救自己了,怒道:“你给我放尊重些”腰部被牢牢圈着,手却还能动,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掴过去。
这耳光掴在脸上“啪”的一声,又响亮又清脆·令狐冲挨了这一下,才忽然回过神来,愣愣地睁着眼,用手摸自己的脸·终于放开了林平之的腰。
林平之向后一跳,挣脱了他,气得横眉倒竖,反手就要拔剑,一摸剑却不在手边·幸而这时候刘镖头没走远,跑过来叫道:“少镖头,有话好说,这是咱们黄龙分局的兄弟。”
林平之怒道:“黄龙分局怎么回事这种无耻小人也要”刘镖头慌忙说:“少镖头,误会,一定是误会,我兄弟人品在下是知道的,绝无半点冒犯之心。”
说着使劲给令狐冲使眼色,想让他赶紧给林平之赔不是··谁知令狐冲傻愣愣的对林平之说:“你天突之上的痣,还长在那里么”·林平之一怔,他天突上长着颗小痣,从小就有,自己通常衣着规矩,中衣就能盖住,不知道他如何得知再一想那位置,夏天穿的少,很容易就露出来,这人一定是看见了便说话调戏;顿时怒气又长了一倍,叫道:“我不管什么分局谁的手下,来人啊把这混账东西给我撵走”·忽然一个不怒而威的声音响起来:“你要撵走谁啊”·众人回头一看,大门口站了四个人,正中那个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相貌堂堂,正是林平之的父亲、福威镖局总镖头林震南。
林平之看见父亲,赶忙跑过去,叫道:“爹,孩儿抓住了一个浮浪小人,不知道黄龙分局的沈叔叔受了什么人蛊惑,竟然收了这种人,传出去还道是咱们镖局里出了败类。
爹,你快叫人把他撵走”·林震南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怒道:“你坐骑受惊,多亏人家身手了得,这才保了你一条小命儿·我还没问你纵马行凶,你倒恩将仇报起来这是我林家子弟的所为么”林平之给父亲训斥得直眨巴眼,想到自己不听话,偷骑了还没驯养好的西洋大马出门,结果闹得好几条街不得安宁,也不知伤没伤到人,赔钱还是小事,给外人传说福威镖局的少镖头纵马行凶就糟糕了。
自己这顿板子恐怕是非挨不可,想到这里吓得话也不敢说了··林震南训完儿子,便下了台阶,趋步走近令狐冲,拱手道:“多谢这位少侠大恩大德,救了小儿一命。
林某人无以为报·”·刘镖头拉着令狐冲,说道:“哎哟,兄弟,你看这就是咱们总镖头,你不是最敬佩咱们总镖头么……”令狐冲这时也回过神来了,收拾心情,勉强笑一笑,回以一拜,说:“总镖头客气了,大恩大德什么的千万别这么说,在下一时侥幸而已。”
林震南摇手道:“不不不,少侠不要过谦,林某看得清楚,少侠内功深湛,身法灵动,必定是师出名门·福威镖局僻处天南,没福前往中原各名山大派一一拜见,能结识少侠便是天大的机缘。
少侠若不弃,还请回镖局一叙,如何”·刘镖头也惊呆了,他眼中总镖头已经是人上之人,谁知总镖头对着身边这个小兄弟一个劲儿的打躬作揖。
林平之在旁边,瞪着令狐冲气得鼓鼓的·令狐冲转着眼珠只往他那里偷看,一见他气成这样,与记忆中柔弱无依的模样截然不同,却是别有一番可爱,不由心花怒放,笑道:“总镖头你越说越客气,折杀在下了,在下一向仰慕总镖头和福威镖局,本来以为跟着黄龙分局的几位哥哥,得回程之前才能远远拜见您一面,没想到这就见着了,真是意外之喜,实不相瞒,在下想拜见您才真是想得紧呢”··林震南登时乐了,笑道:“少侠说哪里话,林某人又有什么大不了值得人仰慕的。
来来来,早就命人摆下酒席,少侠一定得赏光·”说着,拉着令狐冲的手,亲亲热热的一起进了镖局的大门·· · ·第六章 ·令狐冲心想,当着人家严父的面,千万别失态,好容易有个巴结老丈人的机会,万一还没得手就被看穿居心可就糟了。
因此打起精神,一本正经的跟林震南问答些江湖、门派、武学等等等等·当今江湖,名门正派自少林、武当之下,到五岳剑派、峨眉、崆峒、点苍、昆仑等门派;邪门外道自日月神教之下,到三十六洞七十二海岛等等山门堂口,这黑白两道上下两三代人,他就算这辈子没见过,梦里那一世也都亲眼见过亲自相处过;各派武功,就算这一世他没什么研究,梦里那一世却几乎都切磋过,再加上他天生口齿伶俐,反应也快,只把林震南和他身边众人都哄得笑口常开。
满座皆大欢喜,只有林平之还是气得鼓鼓的,偶尔令狐冲偷偷看他,总见他立刻杀气腾腾的回瞪过来·他这时才刚满十八岁,脸庞肉肉的,皮肤白得像能发光,一双薄唇天生是嫣红的色泽,多看几眼,便不由自主的心猿意马,必须赶紧收敛心事,不然只怕片刻也等不得。
林震南又问起令狐冲的门派师承,他想了想,假装忸怩,笑道:“在下年轻不懂事,一心想着下山历练,临出门前都没跟师父、师娘说一声,要是给他老人家知道我在哪儿,非拖我回去面壁三年不可。
所以林总镖头您就别问了·”江湖上讳言自己师承来历原是常事,许多不世出的奇人便有各种各样的怪癖,因此林震南倒也不以为怪,也没有深究··但林震南身边坐着的梁师傅,是镖局里镖师们的总教头,一身短打横练的功夫非同小可,酒过三巡,便笑着向令狐冲说道:“令狐兄弟,刚才门外你救平儿显露的那手功夫可帅得很啊愚兄不才,有心和兄弟切磋两手,不知道兄弟可愿赐教”·令狐冲笑道:“赐教怎么敢当,在下老是听到他们赞梁师傅功夫了得,心里也老早就跃跃欲试了。
只怕在梁师傅手下三招两式都走不过·”他不肯说自己师承,切磋这事儿却又来者不拒,几个老江湖都有点好奇·当下梁师傅便下场来两人过招·先是拳来脚往,之后又比试刀剑,怎么比试始终不胜不败,令狐冲又笑嘻嘻的一脸无辜样,梁师傅摸不出他深浅,只得悻悻地退回去坐着,干笑道:“小兄弟的能耐,我老梁甘拜下风。”
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镖师笑道:“我看小兄弟的功夫杂得很啊,第一招似是泰山派的第二、三招是少林派的功夫,第四招、第五招似乎是嵩山派的武功第六招嘛……”沉吟一阵,令狐冲笑咪咪的替他说出来:“是北岳恒山派的入门剑法。
恒山派几位老前辈看得起在下,教过一套粗浅功夫·恒山派菩萨心肠,这些功夫没什么杀伤力,御敌是不成的,用来跟江湖前辈切磋武功,却是正好·”·那老镖师一怔,只得笑道:“小兄弟博闻广记,佩服佩服。”
令狐冲回席上坐下,心里毕竟有些得意,忍不住去看林平之,收获对方狠狠的一记眼刀··一个中年镖师笑道:“小兄弟年纪轻轻,武功如此精妙,有道是英雄出少年,想必在江湖上已可跻身第一流高手之列了。”
他本意是想给梁师傅一个台阶下,不是你不成,是对手太厉害·令狐冲毕竟年轻,一时没听出来这层意思,老老实实地笑道:“这个却不敢当,在下年纪尚轻,资历尚浅,像五岳剑派中的诸位师长,甚或峨眉、青城、点苍诸派高手,武功见识都胜我百倍。
至于少林、武当这些门派中超一流高手,要跟他们比肩更是想都不敢想·何况江湖上隐逸高士数不胜数,在下这点微末道行,远远未到火候,实在不敢胡乱夸口·”·林震南圆场笑道:“真是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令狐兄弟一开口,便是大气度,果然名家弟子,见解不凡。”
说着亲自给令狐冲斟满了酒,又笑道:“小兄弟既然来了我们福州,又救了小儿,林某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放你走了,务必要在寒舍多盘桓几日·实不相瞒,我林家人丁单薄,传到他已是第四代,只有这么一棵独苗。
令狐兄弟救了他,不但是他的再生父母,也是我们林家的大恩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小兄弟能不能答应”·令狐冲本来就没打算走,只当他是邀请自己在林家住下,满口应承道:“林总镖头你别那么客气,您有什么吩咐但说就是了。
在下绝不推脱·”林震南笑道:“我与小兄弟一见就说不出的投缘,小兄弟若不嫌弃,也别总镖头总镖头叫得这么生疏,咱俩不如义结金兰,从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话还没说完,令狐冲一口酒“噗”地喷了出来。
他满心里惦记着人家儿子,怎么能跟林震南结什么兄弟长了三个脑袋也没料到林震南说出这么一番话,一口酒半喷半呛,咳嗽个不停·林震南一愣,两旁的人就急忙帮他拍后背顺气。
林平之听见父亲的异想天开本来瞪起眼睛十分惊怒,一看令狐冲这种反应,惊怒顿时变成幸灾乐祸,在一旁撇着嘴偷笑·令狐冲眼尖看见了,脑子里飞快的乱转起来,莫名其妙的联想到林平之乖乖的叫自己“令狐叔叔”,顿时一边咳嗽一边忍不住咧嘴,脸上表情怪异极了,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他脑子一热,几乎就想立刻答应林震南结拜兄弟·好在毕竟还没喝多,硬生生的忍住了,边咳嗽边回答:“林总镖头抬爱,在下受宠若惊,不过您和我师父是平辈,我是晚辈,打死我也不敢僭越。”
林平之低声自言自语:“算你识相·”好死不死给他父亲听见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不敢抬头·只听令狐冲又道:“林总镖头,您要是不见外,我就叫您一声伯父。
我从下山以来常听人说起你的好处,心里一向十分仰慕,黄龙分局那些哥哥兄弟们都知道的您要是能留小侄在身边,跟着镖局中前辈们学些江湖规矩,倘若有机会能四处走走镖,那我就最高兴啦”·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番话听得林震南哈哈大笑,说道:“小兄弟不骄不横,果然是大家风范。
嗯,你提到五岳剑派,不说高手,不说前辈,偏说‘师长’,我就当你一定是五岳剑派哪位高人的弟子了·论起辈分,我们林家先祖远图公与五岳剑派高手有私交,算下来我和现在五岳剑派众位掌门也确实算是平辈。
你肯叫我一声林伯父,那是更好,咱们就更亲热了·”说着不知怎么着又想起了林平之,笑道:“平儿,你站起来·”林平之莫名其妙,但父亲说了,也就老老实实的站起来。
林震南笑道:“你去敬令狐大哥一杯酒,先谢了他的救命之恩,再好好的叫一声大哥,从此以后,令狐贤侄就是你的亲哥哥·”··林平之叫起来:“爹,他不是好人,我不……”林震南怒道:“你说什么”他登时噤若寒蝉。
令狐冲瞪大眼睛,幸福来得太突然,差点乐晕过去,颠儿颠儿的自己站起身,斟了两杯酒,递给林平之一杯,笑道:“好兄弟,这杯酒该哥哥敬你·”他乐得眉眼弯弯,笑出了满口白牙,心花怒放,一仰头先干了杯中酒。
林平之气得银牙暗咬,横眉怒目瞪着他活似要吃人,恶狠狠地捏着酒杯,一口就干了··陪林震南喝完酒,在林家安顿下来,到了晚间便又被刘镖头他们抓出去喝酒。
一群人来到彩云坊,叫了酒菜叫了姑娘,吵吵嚷嚷的个个儿都要敬他的酒·救了少镖头大功一件要喝酒,被总镖头赏识要喝酒,身负神奇武功竟然隐瞒不说更该罚酒三大碗。
令狐冲是好酒的人,近日内功小成,酒量也颇有长进,饶是这样还被灌了个晕头转向·喝到后面躺倒了七七八八,连姑娘们都懒得陪了,不是打瞌睡就是偷偷溜走·只剩下刘、李二镖头大着舌头依旧苦劝。
不久连李镖头也出溜到桌子底下人事不知,令狐冲说道:“刘大哥,兄弟……实在是……不成了,咱们……改天再喝·”说着,摇摇晃晃就想站起来。
刘镖头跟着晃荡起来,一甩胳膊搂住他,嬉笑道:“兄弟,你……你这是往哪儿去我跟你说,咱们今晚上……谁都不能走我是给你……说好了,他们这儿的美貌姑娘……随咱哥儿俩挑,咱们挑剩下的,才给他们……”·令狐冲打了个酒嗝,说:“兄弟我……我根本就不好这道道儿”刘镖头吃吃的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头往眼前瞎胡指点,说:“我知道,你……你看上了我们少镖头,嘿嘿嘿,是不是”令狐冲吃一惊,酒醒了三成,笑道:“老哥,这话……可不敢乱说。”
刘镖头笑道:“你别给我弄鬼,当我不知道·你……你搂着他不放手,哥哥我就看出来了·我跟你讲,咱们少镖头,那是有名的玫瑰花,就是……就是扎手……福州城五坊七巷打听去,多少达官贵人心里惦记着他,也合着他们福建人……就好这调调……你命好,挨个巴掌就完了,等闲人家的子弟多说一句闲话,他敢把人家舌……舌头割下来喂、喂狗。
你就听哥哥一句,千万、千万别招惹我们少镖头,千万不能……招惹……”一边说,一边身子软软的滑下去,瘫在地上打起了呼噜··令狐冲看着他在眼前瘫软下去,不知道怎么着,一阵悲从中来,往椅子里一坐,趴在桌子上,心里暗暗的想着:“平之、平之,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
合上眼睛睡着之前,脑子里有片刻澄明,低低地念出声:“不管你记得我,还是忘了我,我总要在你身边守着,守着就是了·”· · ·第七章 ·第二天早晨,醉眠了一夜的兄弟们接连醒来,看喝酒的这间屋子,各种秽物气味简直像粪坑。
有人去扯了老鸨子进来,骂她为什么不好生伺候众兄弟,老鸨子吓得连连道歉求饶,又叫了一群姑娘过来服侍众人洗漱·这里浴池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姑娘们倒也挺喜欢他们这种只顾着自己喝酒不来啰嗦的客人,伺候得很是周全,兄弟中难免又有多事的要做点不三不四的勾当。令狐冲洗了个澡,百无聊赖坐在大厅中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点心等着,好不容易大家都收拾齐整了,方一齐出门。·人要是倒了霉,喝口凉水都要塞牙·一行十来个人走出彩云坊——这个时间彩云坊来往人流最少,大白天的没人来,过夜的客人又都走得差不多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偏偏他们出来的时候,林平之前后跟了七八个人,骑着马,急急忙忙的驰着,沿前面这条长街过来。
他身前身后跟着的人其中就有梁师傅,还有其他几名长随,有和黄龙分局这些镖师关系好的,见到便纷纷住了马说话问候·令狐冲看见林平之就高兴,刚要打招呼,却见他脸色不善,既不是生气,也不是高兴,而是不加掩饰的鄙夷。
愣一愣,方才想到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顿时后背一凉,冷汗都冒出来了··他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心不虚,自然不可能反应那么快;但林平之看他的眼色却是明明白白的;这一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有心解释几句,当着一大群人,说点什么好旁边梁师傅看见他,也是多事,笑道:“令狐兄弟,这帮子兄弟是粗人,带去的多半也是粗地方。
回头闲了,哥哥带你找个好地方耍·”·林平之冷笑一声,令狐冲只觉得脊梁柱冒寒风,赶紧笑道:“不不不,梁大哥你别取笑我,我这人不过是贪几杯酒,乱七八糟的我不……”旁边刘镖头叫道:“哎哎,令狐兄弟,你少来假正经啊,昨儿晚上陪你喝酒唱曲儿的那个粉头我可给你打听好了,清倌人,还没梳拢……”令狐冲差点跳起来,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赤白脸叫道:“哪有这回事刘老哥你怎么胡说八道”·林平之冷冷的道:“梁师傅,快走吧,他们说什么我听不懂,耽搁时间长了,我爹爹……”说到这里又住了口。
梁师傅笑道:“好好好,走走走·兄弟们,我们出城去了,大伙儿回见·”众人纷纷道别,刘镖头笑得老狐狸一般,令狐冲抓住他大为光火:“刘老哥,你刚才说什么”·刘镖头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兄弟,听哥哥一句劝,人在外面,大庭广众,别老是盯着人家看。
你以为大伙儿都看不到、人家也不知道么再多看几眼,我怕少镖头要跟你动手了·他们家那三十六路辟邪剑法可非同小可……”·令狐冲一跺脚,明白跟他休想说清楚,抄着剑转身就走。
刘镖头叫道:“令狐兄弟,令狐兄弟,你去哪儿啊”他也不回答,刘镖头见他去的方向与林平之他们过去的方向南辕北辙,料想总不至于是去找林平之,想到这儿刚有些放心,旁边有兄弟笑问:“老刘,咱们令狐兄弟该不会是瞧上少镖头了吧”刘镖头笑道:“别胡说,没影的事儿。”
也就丢开了手···令狐冲沿着长街走了一阵,远远离开了那些镖师们,方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真真是难受得要命。
他有心追上林平之解释几句,可是心里明明白白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人家根本没兴趣听他解释不解释·再说这时候林平之去哪里了呢偌大的福州城,到哪里去找他·思前想后,还不如回福威镖局。
反正林平之总要回家的··福州城的夏天,没有什么早晚之分,一大早太阳就娇媚万分,勾得人满身燥热,刚洗完澡也瞬间就一身臭汗·但令狐冲顾不到这些。
他垂头丧气的顶着大太阳回镖局,路两边有人向他兜售凉茶,怎么说话他只是充耳不闻,没多久便获评“颠趴”·反正听不懂,料想总不会是好话··等回到镖局,就发现镖局也是一团乱。
福威镖局前面这条大路向来人来人往,两旁许多做生意的商铺摊贩·昨天林平之骑着疯马,沿路撞坏了不少东西,也有人猝不及防,受了惊吓,且喜还没人真被疯马伤到。
本来说一一赔偿便是了,但街坊们不知道是不是不满意赔偿,商量好了一齐到福威镖局来要求总镖头严惩恶少··令狐冲在门口听了一阵,身边几个大汉围着一名镖师哇啦哇啦的嚷嚷,福州话也听不太懂,总之是控诉林家纵子行凶。
那镖师只管好声好气的陪笑,令狐冲却听得满肚子的邪火蹭蹭蹭蹭的直窜上头,忽然开口怒道:“你们讲不讲道理林公子坐骑受惊,自己九死一生,就这样还不忘一路大喊大叫给你们示警让你们躲开,被人救下之后第一个想到的都不是自己受没受伤而是你们这些街坊人家也说了一应损伤照价赔偿,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一大早围在这里啰嗦是想讹诈吗?”·他说的官话那些街坊就算不会讲,也会听,一个个登时脸都青了,撇了镖师就来围着他撕罗辩白,一句句一串串往外蹦,令狐冲听得一知半解,一个头两个大。
好在旁边那镖师很够朋友,拉开他笑道:“这位小爷是我们局子新来的,不懂规矩,各位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什么话跟我说,跟我说”说着半拉半拽的,把令狐冲给推走了。
·令狐冲心想: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在这里也是添乱,还是进去看看·进了门,镖局里面却更乱·林震南和林夫人在大厅里,也顾不上当着多少人的面,正在吵架。
原来林震南对儿子管束得一向严厉,见儿子闯了祸,一大早要绑了林平之去给街坊们赔不是·林夫人却舍不得·本来儿子被疯马驮着跑了好几条街,就够心疼后怕的了,万一被甩下马鞍,又万一被疯马踏上几脚,那可怎么办既然大难不死,那就得感谢老天佛菩萨。
绑了去请罪是什么鬼道理林夫人脾气火爆,一不做二不休,拜托了梁师傅,让他护送林平之出城去鼓山涌泉寺避避风头·林震南发现儿子不见了,暴跳如雷,就要带人去追;林夫人大怒,拔了随身两把金刀要跟丈夫拼命。
众人乱纷纷的正在解劝,令狐冲就进来了··他进来了也没人有闲工夫理他,都在给林震南夫妻拉架·好容易劝解住了,林震南在椅子上坐着生闷气,林夫人一手叉腰,另一手握着金刀,指点着众镖师,怒气冲冲的放狠话:“今天谁敢去抓平儿回来,谁就是跟我们娘儿俩过不去”类似的话说了好些,方才出够了气,丫鬟来搀扶着,大步流星地回后堂去了。
夫人一走,林震南跳起来道:“你,你,你,还有你你们这就去涌泉寺把平之这小子给我抓回来”·被他指点到的镖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缩了头,个个装聋作哑。
林震南气得跳脚,随手拽一名镖师出来,叫道:“你去给我抓平之回来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吗”·那镖师苦着脸道:“总镖头,您别生气,少镖头昨天受了惊吓,够可怜的啦。
门外那些街坊分明是借机生事,您何苦跟他们一般见识……”·林震南怒道:“反了,反了,你们一个个是要气死我不成你们不去,我去”说着,当真抄起剑就要出门。
众人急忙劝阻,令狐冲见势头不妙,赶紧跟着一起劝解,说:“林伯父你先别生气,不然我去接平之回来好了·”·众镖师都对他怒目而视·林震南定了定神,镖局门外围了这么多街坊,本来还需要他坐镇,如不是气急败坏绝不会轻易说什么自己去的。
看看令狐冲,苦笑道:“我那小儿自幼被宠坏了·叫小兄弟看笑话·”·令狐冲笑道:“林伯父这么说太见外了·其实平之为人很好,昨天从疯马上救他下来,他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别管我,去看看街坊们有没有人受伤’,外面那些人也不分青红皂白数落他的不是,他就是长了一百张嘴也没法分辨,我听着都替他冤屈。”
一边说,一边搀着林震南让他回椅子里坐下··林震南长叹一口气,说:“我何尝不知道只是这时候你越是远远的躲开,越是坐实了罪状。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胆小怕事”·令狐冲笑道:“怎么能说他胆小怕事呢,他年纪还小,一时没了主意也是有的·林伯父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去劝他回来。
有我在他身边守着,你不用担心·”林震南拍拍他的手臂,苦笑道:“那么就烦劳你啦·我给你一个牌子,你拿去给梁师傅看,就说是我说的,让平之赶紧回家。”
 · ·第八章 ·令狐冲在林震南面前是满口应承,话说得稳重周到,离了林家立马心虚得一头汗·也不知道林平之见到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出福州城一路向西,不远就能看到鼓山·涌泉寺是禅宗名刹,自古香火旺盛,令狐冲纵马走上进山的大路,此时已经过午,路上依旧还有许多香客来往··进了涌泉寺,知客僧只以为他是普通的香客,见他未带香烛,还好心指点了一番。
可惜小和尚是当地人,一口福州城郊的土语,令狐冲听得大眼瞪小眼,末了问他:“我是福威镖局派来的,林家的公子在哪里”小和尚睁大眼睛,卷起舌头辛辛苦苦的跟他说官话,说了半天鸡同鸭讲,令狐冲急得冒火,正要往里闯,又被小和尚拉住衣袖苦苦地拦住,看脸上神色又不像是着急害怕的样儿,正没做道理处,灵机一动,到山门外买了两把香烛,给小和尚看了,顺利进入涌泉寺。
·涌泉寺大得很,这时候大雄宝殿旁边的偏殿正在放饭,香客们施舍几个铜板就可以吃一餐素斋·令狐冲探头探脑的看了看那素斋素菜,反手摸摸自己的酒葫芦,感觉喝酒都没胃口了。
寺庙中静悄悄的,也没人来管他·他自己信步走到后面,见三两排禅房依山崖修建,参差错落,十分清幽别致·有数名僧人绕过前面殿堂鱼贯而出,令狐冲不懂寺庙的规矩,怕他们来罗嗦,躲闪进了树丛里。
待他们走了,偶一回头,发现树丛后面另有一处院落··庭院深深,不知其所·沿着矮墙信步走去,半个人影也不见·一时好奇,提气跃入矮墙,落脚处是种植着灌木的泥地,事先也没想到这里刚刚浇过水,猝不及防之下,泥水没过鞋面,淋淋漓漓的踩了两脚泥。
急忙跳到旁边石子小径上·这要是冬天穿个皮靴也就没什么了,偏偏是大夏天,穿的是双薄底布鞋,赶忙脱下来,还好里面的袜子只刚- shi -了个边儿··他提着鞋子,正想往旁边树干上蹭掉那泥污,忽然不远处有人厉声出言,吓了他一跳:“佛门清净之地,你也胆敢擅闯”·回头一看,说话那人长身玉立,星目含怒,不是林平之是谁林平之这个人,他从昨天见到开始,到现在,每见一面,都不由自主的心花怒放,不管林平之甩了他什么脸色,他总是甘之如饴;此刻乍一看到,满面堆下笑来,迎上去笑道:“原来你在这里,我正在找你。”
林平之被母亲逼着躲到山上,其实心里并不情愿,本来心情烦躁,正在一个人溜达着散心,没想到又碰上他,三成的烦恼立刻多到了十分·侧过身,斜着眼看他,冷冷问道:“你找我干嘛”·令狐冲本是得了林震南的嘱托过来叫他回去的,但一见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要紧事,忙说:“昨儿晚上我是跟弟兄们喝酒,喝醉了才在那里宿了一夜,你别多心,我没……”话还没说完,林平之一张脸先是涨红,接着就绿了,气得眉目倒竖,怒道:“你说什么我多心你当我是什么人”·令狐冲愣了愣,轻声说:“你……你是我的……”还没说完,林平之就气红了眼,他这次长剑就在手上,呛啷一声拔剑出鞘,剑锋一抖,便直刺过来。
他这一剑准头是有了,但出剑时手臂轻晃,姿态倒是很美妙,只可惜轻飘飘的气力不足,在令狐冲眼里看来,基本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他回身一让,右手长剑连鞘举起架住,急急地说:“平之,你听我说,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全都是你,我还没见到你就知道你,我记得上辈子的事,上辈子我们……”林平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管不得他说什么,只是一剑接一剑极其快速的出剑。
他家传的辟邪剑法没了林远图传下来的口诀秘术,剑招相当寻常,但他练得很熟练,招招式式都极快,令狐冲只是躲闪,不肯跟他真正对敌,一时看起来也像是被逼得险象环生,可是无论怎么杀就是伤不到令狐冲分毫。
·林平之越打越焦躁,他临敌经验本就相当于零,令狐冲一边躲还一边喋喋不休地说啊说,说的全是些风话,又是做梦啦,又是上辈子啦,说什么梦醒之后什么都不管就来找自己啦,什么下半辈子无论怎么样也要守在自己身边啦,听得林平之几乎快要发疯,想想下半辈子身边要守着这么个疯子就毛骨悚然,登时恶向胆边生,觉得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先杀了他。
可是这个“杀”一冒进脑海中,林平之自己却先吓了一跳·他才刚满十八,虽然相处的都是些武夫豪杰,可镖局是开门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杀人什么的从来只听过没见过,一想到要杀了眼前这么个大活人,手都软了。
令狐冲躲着躲着早就习惯了他的剑势力道,忽然他手一软,躲避的动作幅度便偏大了些,一下子撞到林平之身上,林平之吓得急忙向旁躲闪,气息一岔,脚步一浮,险些摔倒,令狐冲又赶紧去拽他——可他忘了自己手上还拎着一双脏鞋子,好死不死,正好一鞋底连着污泥,“啪唧”,端端正正的糊上林平之的脸。
两人都一愣,令狐冲万万没想到,林平之也万万没想到,令狐冲登时脑门见汗,惶然说:“我……我不是故意的,平之你……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我我我该死……”林平之恼羞成怒,反手“呼”地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实在太狠,他打完自己手腕都麻了,令狐冲也不躲,结结实实的挨了,被打得眼前直冒金星·昨天一巴掌打在左脸,今天是右脸,昨天那一巴掌跟今天一比简直像挠痒痒,转眼他脸上就高高的肿了四个指印。
林平之眨眨眼,莫名的有些愧疚,又有些害怕,兀自嘴硬放狠话:“你再敢纠缠,我就杀了你”·令狐冲怔怔的看着他,脸颊上的钝痛似乎把脑子也带得迟钝了,轻轻地只说:“平之,你是真的不记得我,永远也不会再记起我,是不是”·林平之又气又怕,莫名的又有诡异的伤感,颤声道:“我从来都没见过你,我怎么会记得你你……你这疯子……你……你滚开”说着,终于想出了办法,一把推开令狐冲,拔腿便跑。
他一心只想离这个疯子越远越好,又羞于回去找梁师傅等人,怕人家笑话他,慌里慌张的,转眼就跑出了禅院,跑出了寺庙,一口气沿着小路跑进了山里··他心里面有莫名的、无以自控的恐慌。
那疯子说的话他是不信的,可是字字句句都听进了心里·他还记得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那眼睛里面饱含着的无法解说的情义·那双眼睛就像一直在盯着他。
越来越害怕,怕得不敢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道那疯子到底追来了没有··他跑的这条小路,是山下挑夫往山上庙里挑货物专走的,涌泉寺香火繁盛,平常本就是人来人往,这时候虽然是午后,却也不是杳无人烟。
他慌不择路的拼命跑,前面一转弯,好死不死,突然发现一个年老的挑夫正迎面走来,两下里避之不及,撞了个满怀·那挑夫连一声都没叫出来,软软的摔倒,兀自生怕背上挑的东西坏了,使劲儿使得脸皮都成了酱紫色。
林平之也收势不及,摔了一跤,好在虽然是陡峭的下坡,恰好是个转弯,他又毕竟是练武的人,自己撑住了没滚下台阶去·定了定神,见那挑夫瘫坐在地上哼哼,赶忙过去,愧疚得声音都颤了,问:“老伯伯,您没事吧”··挑夫衣衫褴褛,年纪又老了,只是哼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平之慌了手脚,正没做道理处,忽然有人叫他:“平之,你怎么了”回头一看,急急忙忙追过来的正是令狐冲··林平之下意识就想逃,但令狐冲动作比他快得多,转眼就到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慌张得声音都变了调:“你受伤了,你出血了”听他说才感觉手掌上火辣辣的疼,一看,是刚才撑着树保持平衡,蹭掉了一层油皮。
又疼又委屈,恨声道:“都是因为你……”·令狐冲说:“对对对,都怪我,都怪我·”说着掏了条手绢出来要给他裹伤·林平之气呼呼地把手一夺,说:“脏”令狐冲愣了愣,看看自己的手绢,也觉得脏,问:“那怎么办”·林平之狠狠地白他一眼,说:“不用你管”推开他自己蹲下,好声好气的用福州土语问候那老挑夫:“老伯伯,你怎么啦你哪里痛还能说话吗”·老挑夫带着哭腔说:“哎哟,你这小哥走路不带眼,可撞死我啦,我……我后背疼,屁股疼,我哪里都疼”·令狐冲听着他和老挑夫一问一答,半句都听不懂。
林平之问了一阵也就不问了,好好儿的把地上的扁担箩筐收拾起来,又自己闷着头整理了里面捆扎的货物·他一边整理一边心里好生犹豫为难,十分不愿意有求于令狐冲,可是这里就他一个人,不求助于他又不行。
过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对着令狐冲一瞪眼:“你过来,把这些东西挑上去·”·令狐冲得他的一句话话就像得了圣旨,答应了就来挑扁担,刚挑起来,觉得不对,一看林平之自己往老挑夫身前低下身子,老挑夫颤巍巍的正往他背上爬。
顿时急了,大叫一声:“喂,不行”把林平之和老挑夫都吓了一跳·林平之怒道:“你又要干什么”令狐冲一把将他拉起来,急火火的说:“不用你背,我来。”
林平之说:“你把老人家的东西挑上去就是了·别的事不用你管·”令狐冲急道:“凭什么我不能管你是我的……”林平之眼一瞪:“你再说”令狐冲赶紧回手捂住嘴,声音闷闷的指头缝里透出来:“我不说我不说。
你手受伤了,背得了么”·林平之看看自己的手,手掌到手背整片的油皮都蹭得一道道的,有些地方渗着血,疼得心烦意乱·背上有个老人的话,这只手肯定使不上力气。
正在犹豫,令狐冲对老挑夫挤了个怎么看都不像好人的笑容,说:“老人家,别怕,我来背你上涌泉寺去·”说着,背过身拉过老人家的胳膊,把人家腾云驾雾一样的架到背上,老人家吓得一口气上不来,憋得直伸脖子。
林平之无奈,只得说几声:“慢些,小心点……”又去挑扁担·令狐冲把他推到旁边去,笑道:“老头儿轻飘飘的,这点重量算什么,瞧我的。”
又颤颤巍巍的把担子也扛到自己肩膀上··老挑夫目瞪口呆,说了句福州土语,令狐冲掂了掂肩上的担子,龇牙咧嘴的说:“还真有点……沉。”
又问林平之:“他说什么”说着,辛辛苦苦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迈·林平之提心吊胆的跟在旁边,扶着他背上的老挑夫,回答说:“他说你天生神力,一定是山神转世。”
令狐冲怒道:“山神胡说山神爷一个个长得青面獠牙那么吓人,我很吓人吗”·林平之低声说:“你比山神吓人多了。”
令狐冲正专心把背上的老人往上面掂,没听清,问:“啊,媳妇,你说什么”他梦里似乎叫媳妇叫惯了,顺口就叫出来,出声之后,自己也吃一惊,不由得站住了,脸红到了脖子根。
林平之也一怔站住,脸也红了,不过是气红的,怒道:“你给我闭嘴吧死变态再说我就杀了你”边说边把巴掌在他面前狠狠的挥了挥,作势要打人。
令狐冲把头一缩,苦笑道:“好,不说,再说我就是王八蛋·”· · ·第九章 ·两个人慢慢地,一点点的往寺里走··令狐冲是说了不说话,说话就是王八蛋,可他才憋了一小会儿就憋不住,心想:“我只答应了不叫他媳妇,可没说别的话也不能说。”
想完了一阵轻松,问:“你为什么看见我就要打要杀,还要跑啊我真的有那么讨厌”·林平之恨道:“哪个正经人看见疯子变态臭流氓不打不杀也不跑”·令狐冲顿时怒了,说:“我才是正经人好不好,从前江湖上谁见了我不叫一声令狐大侠,佩服我佩服得不得了;也就只有你,无非仗着我喜欢你……”林平之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令狐冲叹口气,说:“好,我不说,我说了也没用,反正回到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嗯,我本来也是为了以后不要再像从前一样,才会回来。”
林平之听着他语气沉重,有些好奇,侧过头看看他,嗤道:“说得像真的一样·你是天生就疯呢,还是受了什么刺激发疯的”·令狐冲也看看他,想到梦里那一世,他疯狂又无助的模样,心里狠狠一揪,低声说:“我是为了你疯的,这样说行吗”·林平之一愣,骂道:“你放……放……放……”他家教严,长了一十八岁还没说过粗话,令狐冲一笑,替他说出来:“我放屁。”
林平之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咽不下出不来,抬脚就踢··令狐冲向旁边闪身躲过去,他背着个老人,又挑着个担子,举动却依然很灵活,连自己都很惊讶,心想易筋经搭配独孤九剑,果然神奇。
他背上的老人家却受不了这轻灵,吓得大叫·林平之担心老人,也吓得叫出声,忙不迭的去扶,令狐冲心里一乐,知道他担心,大声“哎哟”“哎哟”几声,东倒西歪地做出要摔倒的样子,这下子一老一小更是吓得要命,林平之什么也不顾了,把他胳膊整个儿抱在怀里,使出吃奶的劲儿拽着。
·好不容易令狐冲站定了,林平之惊魂乍定,抬眼一看,看他似笑非笑的样子,自己怀里牢牢地抱着他一条胳膊,脸和脸距离那么近··他一跳就跳开了,活像抱着的是块大火炭。
紧走几步,想要拂袖而去·令狐冲偏偏又在身后大叫起来:“喂喂,我背不住啦,哎哟,老头儿你别往下出溜啊,你你你胳膊没摔折吧你搂住我别乱动行不行啊”·林平之给他叫唤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得又跑回来,帮着把老人家扶稳了,怒道:“我扶住了,你还不快走”令狐冲夹着眼,哭丧着脸,说:“汗珠子掉进眼睛里去了,睁不开,看不见路。”
林平之气得恨不能哭出来,狠狠地抽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汗,问:“行了吗”·令狐冲对他一笑,说:“行了·”林平之高声吼起来:“行了就走啊”无论怎么吼怎么叫,令狐冲都不生气,只是笑眯眯的继续往前走。
林平之跑出来的时候,既没觉得自己跑得有多快,也没觉得跑了有多远·现在慢慢往回走,身边又有背了个老人又挑了个沉重担子的令狐冲,就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太长了,怎么就不能插上翅膀,一气儿飞回去令狐冲又时不时地脚底打滑,大惊小怪,吓得林平之一惊一乍的,好几次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令狐冲做出种种举动其实都是为了逗他多说几句话·两个人一边拌嘴,一边走路,林平之气得七窍生烟,他却乐得心花怒放·林平之恨路长,他嫌路短,恨不得一步掰成八步慢慢地蹭。
隔不多久林平之也发现他消极怠工,怒道:“你到底背不背得动你属乌龟的吗没力气就别逞英雄啊”·令狐冲苦着脸说:“天地良心,这可是上坡路……”林平之一咬牙,他最怕的其实是给别人看见自己跟令狐冲在一起,这时也顾不上了,说:“你把老人家放下吧。
在这歇歇脚·”·令狐冲心里一软,柔声说:“你别担心,我不累·”·林平之高声嚷起来:“谁管你累不累你背不动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人来帮忙好嘛这样总行了吧,不敢再劳动您大驾”·他说着,真的撂开手拔脚就跑。
令狐冲顿时傻眼,叫道:“平之,平之,喂,我不累,我真的不累”林平之却真的跑了,他这时也顾不上了,深吸一口气,默念易筋经口诀,丹田发力,大步追了上去。
背上老人百十余斤,肩上担子也是大几十斤,放到平时,绝对不敢这么跑的,就算现在内息精湛,毕竟本身不算是壮硕有力气的人·但林平之跑了,就只好追上去。
担子挑在左边肩膀上,难免跑得东倒西歪,结果背上老挑夫先受不了,对着林平之大喊救命··林平之有心不理,可毕竟不能真的不理·停下脚步,一跺脚,刚回身令狐冲也就追到了,背着老人挑着担子,累得气喘吁吁;他还没说话,背上老人家先对着林平之哭了,说:“这位小公子你大仁大义,求求你跟这位大爷说一声吧,小老儿实在不敢让他背啦,再背几步我不死也要去半条命啊”·福州话令狐冲听不懂,把老人往上一颠,又害得人一阵呻吟惨叫。
他问林平之:“这老头说什么”林平之伸手去扶老人,怒叫道:“你把人家放下来,人家这么大年纪,本来就受伤了,你还折腾,你是人吗,心是肉长的吗”·令狐冲给他骂得一愣一愣的,林平之不由分说,把老挑夫给扶了下来,让他坐在路边石头上,给老人揉了揉心口和后背,柔声安慰,又问令狐冲:“你有水么”令狐冲说:“我有酒,行不行”林平之怒道:“滚”·令狐冲讷讷地道:“我想帮忙……”林平之跳起来,气急败坏,叫道:“帮忙有你这样帮忙的吗你以为人家不知道你心里想着的都是什么,你除了那点龌龊事脑子里有别的吗你还说你帮忙,你还说什么侠义道什么名门正派”他气得声音都发抖了。
令狐冲眨眨眼,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想了想,走到老挑夫面前,深深作揖,说道:“老伯伯,对不起,先前是我的不是,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子一般见识。”
老挑夫看着他就害怕,见他打躬作揖,缩着身子迷惑不解·林平之怒道:“你又来装什么好人”令狐冲正色说:“我不是装好人,我是真心求老伯伯原谅我。
你要是也原谅我,那就最好了·”林平之一瞪眼:“你说什么”令狐冲笑道:“没什么,你放心,这回我要是再闹一下儿,就罚我永远见不到你,永远不能跟你说话。”
林平之气得要死,抬脚就踢·令狐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也不以为意,只是往老人身前一蹲,叫林平之:“你把老伯伯扶上来吧,就当我将功赎罪。”
林平之犹豫再三,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慢慢地将老人扶到他背上·恨恨地说:“我要是自己能背,绝对不求你”·令狐冲停了一停,点头道:“我知道,你一向是好强的人。”
将老人背起来,看看林平之,轻声说:“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好么”·林平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大步过去又扛起了担子,这一回是稳稳当当的,也没有非等着林平之并肩走,自己背着一步一步的走着满是台阶的山路。
这条路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并不长·一旦开始不胡闹,好好的走,立刻速度飞涨·林平之又怕他走得太快,老人受不住,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真的平平安安的到了寺里,令狐冲闭着嘴,果然没跟他再多说一句风话。
 · ·第十章 ·寺里正乱着在找林平之,梁师傅正因为他独自出去,这么久不回来,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忽然见他们两个背着个老人家一起回来,吓一跳,赶忙过去,先帮令狐冲把肩上的重担放下来,再大家一起将老人扶进禅房,又请了和尚过来疗伤。
检查过后发现老人家只是扭伤了脚腕,筋骨并没受伤,林平之方才松了一口气,出来在回廊上找了个树荫笼罩的地方,坐下来休息··才坐了不一会儿,令狐冲便也出来了,走到他身前一站,咧开嘴笑。
·林平之翻翻白眼,把身子转过去,理也不理··令狐冲眨眨眼,凑合着又到他面前去·林平之抬眼就能看到他大大的笑容,气不打一出来,怒道:“你又要干嘛”·令狐冲却不回答,只伸出手给他,手上捧着一块- shi -手巾,还是热腾腾的。
林平之一怔,才感觉到脸上的泥都干了,紧巴巴的难受·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个家伙虽然讨厌,毕竟倒也不算是什么坏人·便接过来,自己擦拭脸上的泥污。
令狐冲见他接了,就忍不住喜滋滋的,告诉他:“这边这边,往右边一点,上边还有,对对对,就这里再多擦几下·”末了问:“我帮你擦,好不好”·林平之鼻子都快气歪了,没好气的道:“不劳你大驾。”
令狐冲陪笑问:“你还生我的气吗”·林平之冷笑:“笑话,我生你的气我生得着么”·令狐冲无奈,长长地叹一口气,说:“我本来以为,最难讨好的是你爹爹。
结果他老人家那么慈祥和气,反倒是你整天凶巴巴的·你和你爹爹还真是一点都不像·”·林平之哼道:“我爹爹那是被你蒙蔽,他不知道你心里……”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跳起来叫道:“好啊,你自己也说你是在讨好我爹亏我爹还拿你当个正派人。
你说,你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令狐冲苦着脸说:“我能打什么主意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拿我当坏人我若真是个坏人,早就点倒你拐跑了。
还用得着在这儿听你呼来喝去么”林平之怒道:“谁知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令狐冲叹一口气,说:“我的目的,我今天一见到你便对你说了,可你不相信,我有什么法子。”
林平之说:“你说的都是些风话,正常人根本说不出来的,就算你不是坏人,你也是个臭流氓死变态”·令狐冲眨眨眼,跳起来叫道:“我是臭流氓死变态你是说你爹眼瞎了吗他老人家可是没口子的夸我,还拉着我要跟我拜把子呢……”林平之越听越气,恨得牙根痒痒,想打却又明知打不过,一甩手便走。
令狐冲见他要走,急忙伸手拉住他·林平之一双墨眉倒竖起来,怒道:“你想干什么你放尊重些”令狐冲忙不迭的放手,苦笑道:“我知道你不记得我,我不怪你,算我不该回来这样早。
你不爱听我说我的事,你爹的话你总该听罢·他老人家派我来,让我带你回去·”·林平之冷冷的道:“我知道,我会回去·我自己有手有脚,不用别人带。”
令狐冲一怔,笑道:“这会儿你们镖局门口闹事儿的街坊也不知道散了没有·你愿意回去当然好,不过我想着,他们无非是为了多闹几个钱,你可没必要跟他们纠缠。
晚上悄悄地回去,只要你爹消了气,就好了·”·林平之冷笑道:“我可不如你这样聪明机灵·我自己的错,本就该我自己承担·要是因为我的缘故,损了镖局的名声,我就成了林家的罪人了。”
令狐冲忽然发起火来,恨道:“林家林家,你心里眼里只有你的林家·你林家有没有好名声比你自己会不会受苦会不会挨罚重要得多是不是”·林平之淡淡的说:“本来就是的。”
令狐冲愣住,喃喃的道:“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难怪你后来会做出那种决定,会那样伤害你自己·”·林平之皱眉看着他,嗤笑道:“什么决定什么伤害我自己哼,倒像是你什么都知道似的。”
·令狐冲说:“我就是知道·”他牢牢的注视着林平之,柔声说:“后来发生过什么事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这里,我一定再不会让你遭受任何伤害。”
林平之瞪着他,牙缝里挤出话来:“死变态·”·他翻着白眼,转身就走·令狐冲愣了愣,在他身后一路跟着,跟着他进了禅房,在他身后听着他和梁师傅商量回去的事。
梁师傅笑道:“本来我也不赞成躲到庙里来,但你娘一片爱子之心,不答应岂不是伤了她的心回去也好,不过得好好跟你娘说,别让她难受·”·林平之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当天下午,林平之便回家去了·他身边跟随着六七个人,浩浩荡荡的,早上怎么样来,晚上怎么样回去,十分劳民伤财·令狐冲也在其中,他视而不见,倒也没有表示反对。
及至到了家,见门外围着的众街坊已经散了,大门前冷冷清清的·进了门,门房说:“少镖头,您可算是回来了,总镖头发了一天脾气,连晚饭都没吃·”·林平之急忙快步走进大厅,迎面看见父亲在上首坐着,面沉似水。
紧走几步,在他面前跪下··梁师傅也进了大厅,对林震南拱手,两人相互见了礼,梁师傅陪笑道:“总镖头,平儿这孩子,有担当,有骨气,是个好孩子·是他自己说的,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
先前原是我逼着他走的,怕总镖头正在气头上,再把孩子逼出个好歹,总镖头要怪,就先怪我罢·”·林震南苦笑道:“梁兄弟,你眼看着他从小长大,你心疼这孩子我知道,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是他纵马行凶,难道还想逃脱了责罚平之,你说,为父罚你,该是不该”·林平之低声说:“父亲曾有严令,那匹乌云狮子野- xing -难驯,不许我骑。
是孩儿一时糊涂非骑不可,才酿成祸事·孩儿的错孩儿承担,请爹爹责罚·”·林震南怒道:“你心里很明白嘛,你哪里是一时糊涂你面上乖巧,私下里- xing -子顽劣主意正,专会变着花样淘气,难道我做父亲的不知道我今天不狠狠罚你,将来还不知道要惹什么大乱子”越说越生气,等不及童仆去取家法伺候,自己四下乱看,找能拿来打骂责罚的东西,忽然瞧见供瓶里插着根檀木嵌八宝镶金如意,不分好歹,抽了出来,照着林平之后背狠狠地打了两下。
檀木这东西是硬木,韧- xing -又好,打在人身上那声音如击败革·梁师傅要拦,却没拦住·林平之硬气的很,咬着牙关哼都没哼一声,令狐冲在大厅门外看着,顿时急了,一头冲进去,林震南第三下便没打下去,被他用手架住了手腕。
·他这只右手练的是独孤九剑,稳定灵活天下无双·林震南被他一拿手腕,冷汗就冒出来了·武功高不高明另说,老江湖眼力却是实打实的·定了定神,问:“令狐贤侄,这是什么意思”·令狐冲气急败坏,说:“林伯父,你不能打他”他满头满脸都红涨了,喘着粗气,一肚子的话,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林平之也急了,生怕他在父亲面前说出什么不尴不尬的话来,跳起身叫道:“与你有什么干系我们林家的事我们自己说了算,你一个外人凭什么跑来啰嗦!”·令狐冲说:“我不管,我不能眼看着你……”林平之不由分说,撕罗开他握着父亲手腕的手,把他连推带搡地往门外赶,边赶边嚷:“你以为你救过我,我们家的事你就有资格说话了吗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我家有我家的规矩,容不得外人半句闲言碎语”·令狐冲叫出声:“你就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挨打”·林平之劈头盖脸的嚷回去:“我乐意,你管得着吗令狐大侠”·“令狐大侠”四个字听在耳朵里,莫名的熟悉,熟悉到令狐冲整个人都呆住了。
林平之把他推到门外,快手快脚的关了门,上了门闩,不理他在门外乱敲乱喊,回身走到父亲身前,撩衣跪下,说道:“请父亲继续责罚·”·令狐冲在外面敲着门喊:“林伯父,你不能打他。
他自己九死一生还生怕伤到别人,他自己摔伤了还只知道担心别人是不是受伤,他那么好的人,你不能再打他”门外众人怎么拦也拦不住·林平之用手捂住耳朵,伏在地上叫道:“爹,你罚我吧。
孩儿知错了·”·梁师傅在旁边劝道:“平之是什么样的孩子,大伙儿都有目共睹,总镖头,你也别把孩子管束得太严厉了,念在他确实有善心也有孝心,这顿打就免了吧”·林震南被令狐冲在外面嚷得心烦意乱。
看看儿子眉目娟好的面孔,只觉得肝火蹭蹭的窜,怒喝道:“他小小年纪,便不听话·不给他吃够教训,他迟迟早早还要坏上百倍”说着,举起檀木如意,狠狠地又打了林平之十来下。
林平之一开始硬气,咬着牙忍痛一声不吭,打到第三下,便缩了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控制住,呻吟声从牙缝里漏出来·门外令狐冲一怔,竟是听出了他的痛吟声,扑到门上乱拍,叫道:“平之,你怎么了”·忽然门闩声响,他退后一步,看梁师傅冷着脸出现在门口,低声问他:“你是生怕平儿挨打挨得少了,是吗”·令狐冲本想冲进去,闻言立时怔住。
透过缝隙看大厅里面,林平之已经直不起腰,两手撑着地,由着父亲手中的檀木如意狠狠地挞在脊背上·· · ·第十一章 ·林平之挨了父亲一顿打,还不算完,还要关到祠堂去跪祖先。
林家的祠堂就在宅子的东北角,清清幽幽一个大院子··林夫人跟林震南没完没了地大闹,林震南疲于应付,也就没严加看管祠堂里的林平之·但林平之还是老老实实的跪在祖宗牌位前,老老实实一遍一遍地抄写他祖先留下的训诫。
祠堂可不是外人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令狐冲爬上一棵大树,攀在枝头上,总算看清了林平之跪着的背影·幸好是夏天,门窗都大开着·他对着里面轻声喊:“平之,平之”·林平之听见了,回头看看,在树叶中间看到了那个大活人,却冷着脸一声不吱,回过身继续抄写他的祖先训诫。
令狐冲无奈,只好继续攀在那里看着他·他每晚做梦都会梦到的人,他老是梦见他在怎么追也追不到的前方,悲苦、无助而又疯狂的样子·有时候梦里的令狐冲很脆弱,会望着他哭,会哭着把自己惊醒。
·现在那个人就在眼前,活生生的,虽然受了委屈,总好过梦里那样子··真喜欢看着他,就这样看着就好·他穿着宽大长衫,腰间没有系腰带,布料挂在肩膀上,笼罩在其中的身体的线条流畅美好。
林平之默默的抄写·身后不远处有个人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心里知道,本来想视而不见就是了,却越抄写,越烦燥··越烦燥越不能去吵闹·他心里告诉自己,慢慢地习惯就好了,就当这个人不存在,就当这也是种历练。
他慢慢地抄写,手却在微微的发抖·为什么心里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生气其实那个人……虽然讨厌,也并不是什么坏人啊……·怎么打、怎么骂都还是一样高高兴兴的人,傻乎乎的,好像不知道生气,也不知道痛一样。
他说的那些话真的是疯话吗如果是……可他看起来明明一点都不疯,如果不是疯话呢世上又怎么会有这样奇诡的事发生·他说将来自己会和他……呸呸呸,他胡说自己明明是个再正经不过的人了,从来最讨厌就是这种登徒子;现在最讨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谁让他就喜欢胡说八道连背着个老人家又挑着副沉重担子的时候还不忘了胡说八道。
他问:“我有那么吓人吗我真的那么讨厌吗”那时候那副样子,还真是很讨厌··林平之忽然发现自己在笑。
他吓了一跳,自己正了正脸色,就发现正在抄写的这页纸已经一塌糊涂,之前写的字都成了一个一个墨团团·那个死变态啊,连想想他都要耽误正经事··他换了一页纸,重新抄写。
令狐冲也没有再出声打扰··当他抄完又一遍,令狐冲还是没有出声·这就有些非同寻常了,回头看看,那个身体还是一动不动地攀在树枝上,不由有些担心。
反正四下也无人,悄悄地起身,走到树下去看——一看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令狐冲像个大狗熊一样抱着树杈,脸朝下,睡得正香;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美事,他咧着嘴,口水都滴下来了。
林平之一生气就忍不住要爆发出来:“令狐冲,你给我下来”·令狐冲吓得一激灵醒来,他还沉浸在美梦中,根本没料到一睁眼周围都是树枝树叶,可惜反应过来已经太晚,慌里慌张伸手乱抓乱够,却反倒失了平衡,“哇啊”一声大叫,整个人从树上掉下来,摔得结结实实。
·林平之仰着头看他跌落,再低下头看他摔在地上痛得直哼哼,板着脸,怒道:“这里是我家祖先宗祠,是你睡觉的地方吗”·令狐冲这一摔后背着地,不但痛还呛了口水,咳嗽着说:“当然不是啊……可是,咳咳咳,可是你不理我啊……我昨天晚上惦记着你,也不知道你让你爹打成什么样了,又没法子去看你,一晚上都没睡好。”
林平之就有点心软,哼道:“谁用你惦记了·”说着,转身又进了祠堂··令狐冲见他走了,急忙爬起来跟在后面,刚想进祠堂,他回头一瞪眼,说:“这是我家的祠堂,你懂不懂规矩,是你能进的地方么”登时停住脚步,老大不情愿的看着林平之走回去跪到之前的蒲团上,躬身提笔,继续抄写。
令狐冲眨眨眼,撇撇嘴,低声嘟囔:“有什么了不起,哼”·牢骚归牢骚,他可不愿意离开·自己在祠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抱着膝盖,歪着头,看林平之抄写的背影。
他现在没有睡意了,便管不住嘴,看着看着,就开口问:“你还要抄到什么时候啊跪了这么久,膝盖痛不痛啊”·问完等了好一阵,林平之也没理他,只好自言自语说:“我知道,你要是回答,多半也是‘关你什么事’或者‘不用你管’,反正也就这两句,不回答就不回答。
你背上的伤还疼吗有人给你上药么你爹怎么那么狠啊,比我师父还狠·他要不是你爹,就凭他那样打你,我早就……”·林平之本来立定了主意不理他,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冷冷的问:“早就怎样难道你还想杀我爹么”·令狐冲说:“当然不是了,杀人这种事你以为很好玩吗少杀一个是一个。
我是说,他要不是你爹,还想打你,我早就带你走了,行不行”·林平之有些生气,哼道:“不是我爹他又凭什么打我我挨打是应该的,谁让我不听话”令狐冲便问:“对啊,你这么乖这么懂事,为什么不听你爹爹的话,非要去骑还没驯好的马”·林平之说:“我也不想啊,我的小雪龙先前淋了雨,着凉生病了,吃不下东西,那天我又约好了守备家的公子出城打猎;本来也可以骑别的马,可是,守备家的那个公子最爱欺负人,别人的东西不如他,他能笑话好些天呢。
那一整天乌云狮子都好好的,偏偏回城的时候,有人家里长辈做寿,放鞭炮,恰好炸到马蹄前,就把它给惊着了·明明不过是受了惊吓,不是发疯的,可我爹爹说,乌云狮子这种马- xing -子最烈了,发一次疯便再也驯不好,他说要弄死它。”
他好容易说说心里的话,也顾不得旁边听的人是谁了·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想到好端端的乌云狮子就要被弄死了,心里十万分的舍不得··令狐冲听着他娓娓的说,听得脸上是怔怔的,心却像要飞起来了,冲口而出道:“你放心,我去救你的乌云狮子”·林平之回头瞥了他一眼,哼道:“你少说大话,你救下了又怎样你养得起么乌云狮子是西洋马,娇气得很,光是吃的就要大麦、小麦、苞谷、牧草、盐、糖、豆一样都不能少,不干净的水一滴都不能喝,有时候还要喝酒……”·令狐冲顿时兴奋起来,笑道:“喝酒马还能喝酒”·林平之撇着一边的嘴角,嗤道:“土包子,从来没见过好马罢最好的马都喜欢喝酒,不但喝酒,而且要喝好酒。”
令狐冲笑道:“这么说这些好马,跟我还挺投缘的,我也喜欢喝酒啊,喝好酒”林平之打量着他,看他脸型瘦长,大眼睛长睫毛鼻梁又高又挺,就嘿嘿一笑,说:“何止投缘,简直一模一样。”
令狐冲跳起来怪叫:“好啊,你敢拿我比牲口”说着就想跳进屋里去抓住他算账,林平之小脸儿一板,说:“你敢进来”他一愣,已经抬起的腿硬生生的缩回去,两手叉腰,说道:“有本事你出来”·林平之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接着吃吃地笑了。
· · ·第十二章 ·令狐冲见他忽然笑了,愣住,半晌轻声说:“还是第一次,你对我笑得这么开心·”·林平之笑道:“我见你滑稽可笑,自然便笑了。
可不是对你有什么改观,你可别多想·”令狐冲听他这么说,一阵失望,叹口气说:“你高兴就行了,你肯这么开心地笑,那就比什么都强·”·林平之有些奇怪,说:“我一向都挺高兴的,这几日都是因为你来了,我才不高兴。”
令狐冲呆呆地看着他,半日方道:“我知道你讨厌我·”·林平之看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有些歉意,小声说:“谁让你老是疯疯颠颠的的说话气人。”
令狐冲说:“我说的都是真话,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看林平之又转回身子去抄写,便问:“快中午了啊,你午餐吃什么别人送来,还是你自己出去吃”·林平之说:“哪有什么午餐,一早一晚,两顿稀饭加咸菜。”
令狐冲愣了愣,叫起来:“你爹就这么对你这不是坐牢么”说到这里,突然又愣住了··林平之倒是无所谓:“本来就是坐牢啊,我爹说了,不然怎么能知错改正”令狐冲回过神来,“切”的一声,说:“那么下次再有这种事,你是还骑乌云狮子呢,还是宁可被守备家的公子笑话好些天”·林平之一愣,回头看看他,见他斜倚在门口,一只脚踏在门槛上一点一点的,两手抱肩,见到自己回头就抬抬下巴,撇撇嘴,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懒模样。
本想出言嘲讽的,想了想,忽然“噗嗤”笑了出来,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聪明的·”·令狐冲笑道:“好说好说,多承夸奖,不胜荣幸。”
说着揉揉自己的肚子,苦着脸道:“你两顿稀饭咸菜都不会饿么我可是快要饿死啦,我想吃你们福州有名的鱼丸、肉燕、牡蛎煎·”··林平之笑道:“这些你都尝过了你也没来几天,好东西倒吃了不少。”
令狐冲笑道:“可我也说不好哪家好吃、哪家不好吃·你不是最喜欢鱼丸么带我找个好地方尝尝”·林平之说:“你自己多去尝几家,不就知道了我还要在这里受罚呢。”
令狐冲笑说:“受不受罚有什么用反正你也不会改·”林平之一愣,感觉他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法反驳··令狐冲见他犹豫不决,便抱住门框,装哭扮鬼拖着长音不停乱叫:“好饿啊……快要饿死了啊……好想吃鱼丸……佛跳墙……肉燕……面线……土笋冻……荔枝肉……”·林平之听得心烦意乱,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常活蹦乱跳的,消耗大吃得多,一上午只喝了两碗稀粥,又跪在这里抄写,早就有些饿了。
令狐冲不鬼叫还好,一鬼叫起这些好吃的,脑子里不由自主的跟着想,越想越饿··越饿就越生气,跳起来冲到令狐冲身前,对着他狠狠地捶了两拳·令狐冲笑嘻嘻的挨他的拳头,说:“哎哟,哎哟,你轻点、轻点,出出气就得了,再打要死人的”说着两手扶住他的胳膊,笑道:“出够气没有出够了咱们就去吃饭吧。”
林平之对自己的意志薄弱十分恼火,没好气地道:“说的简单,被我爹知道怎么办”令狐冲笑道:“你爹被你娘抓着吵架呢,我来之前特意去偷看的,一时半刻根本管不到你。
你放心,咱们走天上,保证神不知鬼不觉·”说着,不管他乐不乐意,握住他的手便走·感觉着手心里他细长的手滑滑软软的,好像脚底下踩着的石板地都软成了棉花。
林平之不知道“走天上”是什么意思,被他带到围墙旁边的时候还大惑不解,结果他忽然把手放到腰间肋下,身体一接触便觉得十分不舒服,“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怒道:“你干什么”令狐冲一怔,说:“走天上啊”看他的神色,忽然反应过来,怪叫道:“天地良心,我要是有半点邪念叫我天打五雷轰”·他一赌咒发誓,林平之反倒不好说什么了,也不由得悄悄嘀咕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
令狐冲这个人,虽然经常说些奇怪的话,可大体相处下来,和平常差不多年龄的男孩子也没什么区别啊,一样是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哪里像个疯子了·他这样一嘀咕,令狐冲再把手放在腰间的时候就忍着没说什么。
听着他一声“走啦”,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肋下一紧,身子一轻,竟已被他带着腾空而起,接着脚下一顿,踩到了墙头上··林平之学的家传剑法,跟轻功可没有什么关系,顿时惊得脸色发白。
令狐冲看看他,心里得意,笑道:“好玩吧还有更好玩的呢·”手中脚下一起发力,“嗖”的一声,两个人跃起在半空,攀上旁边一棵柳树粗壮的枝条借了个力,落到了另一边的屋顶上。
南方的瓦房顶又松又滑,林平之面色发白,试着踩瓦片,令狐冲笑道:“这东西不能用力踩,一踩就碎·”两手环住他,双脚飞快地踏出,每一片瓦片都只用足尖极轻地点,转眼便飞渡到檐角,飘然落下。
林平之认得这里正是自家墙外的小巷·他彻底被震住了,又惊又喜,望着令狐冲,眼睛亮亮的,只是说不出话··令狐冲把手往他眼前晃一晃,笑道:“怎么啦看傻了么我帅吗”林平之结结巴巴地叫起来:“帅你你你,你这手功夫好帅你能教我吗”·令狐冲大为失望,满脸不高兴,说:“功夫有什么了不起,我现在功力不行,这点本事算什么啊哼。”
林平之说:“可是我都不会啊,你教我吧,我拜你做师父”令狐冲被噎了一下,有点无语,愣了片刻哼道:“……早知道前几天就答应你爹跟他结拜了。”
林平之一愣,怒道:“好啊,你还贼心不死,我告诉你,你离我爹远点”·令狐冲笑道:“那我离你近点,行不行”·林平之板起脸来,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说着,甩开他,自己大步向前走去·令狐冲笑嘻嘻的跟上,说道:“你也不想想,你要是拜了我做师父,每天就得‘师父、师父’地叫我;我要是跟你爹做了兄弟呢,你就叫我令狐叔叔,你自己觉得哪个好听”·林平之侧过脸,斜斜地看着他,嘴角微抽,本想发作,转念一想,自言自语的道:“令狐……叔叔”·令狐冲笑道:“好听,好听”·林平之看着他,转着眼珠,继续念下去:“令狐大叔狐大叔狐大哈哈,这个好听”他笑得直拍手,令狐冲气结,怒道:“好,好,好,瞧我怎么收拾你”张开手装出凶恶样子,林平之又笑又叫,拔腿就跑。
 · ·第十三章 ·两人到了一处大酒楼,上到二楼,找了个清净角落坐了·小二满面堆笑,过来给林平之请安·林平之笑问:“我好几日不来照顾你们生意,菜单上有没有添新”小二笑道:“林公子长时间不来,我们哪儿敢随便添新菜,必得等您来了,尝过了,这才万无一失。”
林平之一笑,令狐冲翻翻白眼,哼道:“嘿,好大的排场·”·林平之说:“土包子,你懂什么·”向小二笑道:“我这位朋友吃惯了南北大菜,瞧不上咱们福建菜。
你给挑大师傅最拿手的端上来·”小二笑着答应了·没过多久,便端上了一大堆··令狐冲见正中一个大碗是鱼丸,另一个大瓦罐是佛跳墙,有些好奇,自己用大勺子拨弄拨弄,笑道:“大酒楼的做法和外面不一样吗我见外面的鱼丸汤没有这么清的。”
林平之给他和自己各舀了一只,哼道:“不然怎么说你是土包子·这道菜要么自家做,要么找对的大师傅做,平常街上的东西又不干净,又不给你好好做。
这个汤看着清,其实最鲜了;外面的汤看起来又浓又白,其实都是碎骨头烂肉熬出来的·”他本来就饿了,说着,忙不迭的咬开一只,先吸里面的一包汤,再掏肉馅。
·令狐冲也跟着吃了一口,味道虽然鲜美无比,但是看林平之大口小口地吃好像比他自己吃更有味道·林平之吃了半天才发现他在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看,有点不好意思,问:“我是不是吃得太快了”·令狐冲说:“不是,我想起一些事。
我做过很多梦,醒过来之后,大部分都不记得了·可偏偏清楚记得你喜欢吃家乡菜,喜欢吃鱼丸·”·林平之嘴里嚼着食物,鼻子里哼一声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胡说八道。”
令狐冲笑一笑,“胡说八道”四个字本是意料之中的,他并不生气·只是梦里面的林平之,和眼前这个林平之,毕竟是不一样的·他忘了很多事,可是忘不了曾经拥有过的那个一颦一笑无处不销魂的、柔媚婉转的形象。
那是林平之,眼前这个也是林平之·那个林平之他爱入骨髓,眼前这个却常常聊着聊着不由自主就拿他当一个平常的伙伴那样看待,高兴了说说笑笑,不高兴了打打闹闹。
眼前这个林平之每一个小动作,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狠狠的浇他冷水,让他知道他梦里面深深爱恋的那个人毕竟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
他真的要梦里面那个风情万种,然而那样绝望、狠毒、无奈、痛苦的人么他要他的娇柔妩媚,就可以忘记他遭受过的苦难么·他能够变成后来的那个美到诡异的模样,到底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看眼前这个健康活泼的少年还不知道么现在他善良、正直、快乐、顽皮,最大的烦恼是被守备家的公子嘲笑坐骑不够好。
只要他能这样一直快乐下去,那个美得令人窒息林平之即使真的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是有关系的,他不出现,他们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幸福就不会出现。
现在这个林平之和他没有关系,他不会知道将来他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也无法想象的另一个人,也不知道他们将来总有一天会相爱到几乎魂飞魄散··是不是只有他变成那个林平之,他们才能有机会重新在一起·到底应该怎么做是冷眼旁观,等待那个林平之出现,然后找回失去的爱情;还是执剑相守,杀死一切试图毁掉现在这个林平之的人和事,留住他此刻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看着他长大,直至有一天成亲、生子,然后一帆风顺的生活,直到老去·令狐冲吃得不多,林平之也发现了,问:“不是你说要吃这吃那的,怎么到了这里,反倒不吃了”·令狐冲收拾了心事,打叠起精神,笑道:“人心不足啊,吃了鱼丸佛跳墙,还想吃肉燕。
这里有吗”·林平之说:“肉燕这里有是有,不过他们做的不好·吃肉燕要去潘家老店才行·你现在就想吃呢,还是晚上吃”·令狐冲笑道:“晚上你还陪我吃么”·林平之撇嘴说:“那得瞧我高不高兴”·令狐冲笑道:“你高不高兴有什么用,你回去还得继续在祠堂抄写坐牢呢,晚上的牢饭是什么来着稀饭咸菜”他这么一说,林平之想起回去还要继续受罚,顿时苦了脸,嘴里那么鲜嫩的鲍鱼味同嚼蜡。
令狐冲“哈”地笑开,说:“我还当你做惯了好孩子,喜欢坐牢喜欢抄写呢·”·林平之说:“我不喜欢又有什么用啊,犯了错就得受罚的啊,咦,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为我怎么怎么样,不如你来帮我坐牢,你来帮我抄写啊。”
他根本就没拿令狐冲说的那些话当真,以前生气,现在就当玩笑,还是自己也能随时拎出来调侃的玩笑··令狐冲心里一酸,林平之不当事不在意,比逞凶耍狠还要让他难过。
心里多么难受面上却是懒洋洋的,问:“我帮你凭什么帮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当小媳妇么”·林平之登时脸就黑了,愠道:“你这人,不胡说八道,就皮痒难受,是不是”·令狐冲一笑,说:“好啦,带我吃肉燕去罢。”
起身丢下一锭银子,扯了林平之就走··他很享受握着林平之的手走在他前面的感觉;好在两个少年男子携手同行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林平之也并没有反对。
他奇怪的是令狐冲竟然有那么大坨的银子·一边给他拉着走,一边说:“看不出你还挺有钱·”·“钱我没有啊,”令狐冲无所谓的回答,“刚才那锭银子啊,那是你爹给的。”
林平之一怔:“我爹为什么给你钱”·令狐冲笑道:“因为我救了他的宝贝儿子嘛·”林平之登时想起来了,前几天令狐冲救下自己之后,林震南曾经端出一大盘银子给他,可他都没要,只随手拿了一个抛着玩。
当时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害得林平之生了半天气··潘家老店虽然是老字号,店面却很是马虎,招牌破破烂烂的,里面一间大屋子,外面一个大棚子,各摆了十几张桌子几十条长凳,门口一张巨大无比的案板,六个伙计在那里各举着木槌,捶打埋在红薯粉里的肉片;极细的薯粉随着捶打漂浮在半空中,伙计们都像身在云端。
案板另一端是亲手包肉燕的老板,他一手托燕皮,另一手挥舞着一枚宽半寸长半尺的竹筹,一抹一团便是一枚,包好一小堆十二只,便由老板娘撮进旁边滚沸的大锅里面,三滚便熟,香味飘得半条街都是。
两个人到潘家老店的时候,食客正多·屋里屋外密密匝匝都是人,门口还排了老长一条队伍·林平之有点后悔,说:“都怪你贪嘴,每次我来都赶早的,从没见着这么多人——天气这样热,他们难道不怕热”说着,想找手帕出来擦汗,一翻才想起来自己在祠堂坐牢,随身根本没带手帕。
令狐冲掏了自己的交给他·他一皱眉,拎着一个角提起来,本是十分嫌弃,想要说几句刻薄话的,结果一阵皂角清香,这块帕子竟然十分干净·令狐冲在旁边凉凉地道:“放心吧,洗干净的。”
林平之顿时乐了,问他:“你洗的”·令狐冲悻悻的说:“能用就用你的罢,有什么好问的——真丢人,长这么大第一次洗手绢。”
林平之五官都快扭飞了:“你是说这块手绢……你从小用到这么大第一次洗”··令狐冲眨眨眼,脱口就爆了粗口:“我- cao -”他气得鼻子都歪了:“我有那么恶心”·可是林平之笑得特别开心。
他一那样笑,肉鼓鼓的腮帮子看起来更加肉鼓鼓的,眼睛眯得只看见细细密密的两排睫毛·他就那样笑着用手帕子擦了额头上和脖子上的汗,又拿在手里摇着扇风·然后才忽然发现令狐冲一直在呆呆地看着他。
他发呆的样子并不像是不怀好意·他痴痴地,像是透过自己看别人,眉头微蹙着,眼睛里有些琢磨不定的亮闪闪的东西·看着他的眼睛,世上躁动喧嚣的一切都像不见了,唯一的真实只剩下他眼里清晰的痛楚。
四目相对的两人都似是魂游天外,直到被莫名的力量推开林平之才如梦初醒··推开他的是赶着排队的食客·他们挡在两面桌子中间,前面的队伍已经空出了老大的一截。
身后排队的汉子大概饿得紧了,福州话连珠炮一样的发出,问候两人的神经和智力·令狐冲听不懂,瞠目以对,林平之觉得难堪,拉着令狐冲让开了队伍··令狐冲老老实实的给他拉着,两个人走到棚子边角,林平之回头看看,队伍比刚才更长了许多,不由得后悔自己太老实,怎么被人一推就自动离开了令狐冲只是看着他,都已经被人打断了,看上去也没有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还是那样呆呆的。
林平之有点生气,又莫名的对他发不出脾气,只得恶人先告状:“你不是要吃肉燕么,好容易排到那里,怎么又跑出来了·”·令狐冲低声说:“我想抱抱你。”
声音虽低,听进林平之乱七八糟的心里,他登时脸色就变了·看也不看令狐冲一眼,转身就走··他走出十几步,忽然又不由自主的停下·他知道令狐冲没跟在身边。
回头看一看,果然他还站在之前的位置,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自己··林平之犹豫了很久,他想一走了之,想发脾气,想骂他,可是犹豫了很久这些他都没有做,他都做不到。
他最后回过头,却没有看令狐冲,而是垂着眼帘斜斜的看向前方,说:“你、你还不过来是你勾我出来连吃带玩的,回去我爹要是罚我,你也得给我垫背”·令狐冲呆呆地听着。
他终于笑开,大步走到林平之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林平之低头看看自己握在他手掌里的手腕子,又抬头看看他灿烂的笑脸·他说:“走了,回家”拉着他迈开大步向着前方走去。
 · ·第十四章 ·林平之在祠堂罚跪,罚满了三天,才被父亲允许回到内堂·他母亲担心得不得了,早早的在祠堂门口守着,怕儿子遭这场罪,会不会折磨病了饿瘦了结果林平之一出来,林夫人便愣了愣,明明看着他红光满面,怎么都不甘心,搂着儿子摸摸他的脸,他的背,他的胳膊,最后才说:“我儿子眼窝都深了都怪你们林家这些臭规矩”·林平之脑门上挂下三条黑线。
这几天被勾搭着,除了吃吃喝喝就没干别的,他自己脸都圆了,令狐冲好像连脖子都粗了一圈··去后堂简单梳洗,换一身衣服,按规矩刚从祠堂罚跪出来应该去见父亲,认错、剖白、保证一个都不能少。
但依着林夫人的意思偏不许他去,还要打发人去告诉老爷“就说公子受了惊吓,身子又弱,必须调养十几天才许出门”··林平之十分为难,他母亲对他的溺爱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
林夫人又出门去看小厨房里的海味粥熬好没有,趁母亲不注意,林平之赶紧跑出去,一口气追上派去给父亲的小厮··结果那小厮笑嘻嘻的说:“公子,你放心,我才不会去告诉老爷什么话呢。
老爷这会儿多半是在马厩那边·公子你也去看看吧,大伙儿都说老爷要亲自处死乌云狮子·”·林平之一听,心里疼得刀割一样,拔腿就往马厩跑·等跑到马厩,远远就看见父亲、梁师傅以及几名管事的镖头都在,就在马厩前方的空地上不知道聊着什么。
乌云狮子的马槽前却是空的··林平之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奔到父亲面前,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大声叫起来:“爹,你为什么杀乌云狮子犯错的是我,不是乌云狮子,你为什么要杀乌云狮子你还我乌云狮子”一边说一边声音都哽咽了。
林震南脸沉得像锅底一样·几名镖头一看,赶紧围着劝·梁师傅说:“平儿,你怎么跟你爹说话还不快赔罪”·林平之哭道:“我爹奖罚分明、宅心仁厚,从来不滥伤无辜。
爹,你变了,你为什么偏偏不肯放过乌云狮子就算把它一辈子关在马厩里也比杀了它强·”·梁师傅急得直跺脚,说:“唉唉,平之,你说的是什么话谁说你爹杀死乌云狮子了”林平之一怔,睁着泪眼看看梁师傅,又看看马厩,说:“乌云狮子- xing -子最烈了,只肯在自己的马厩里呆着,马厩都空了,一定是我爹把它杀死了”说着,心疼得不得了,毕竟才十几岁的大孩子,泪珠成双成对的掉。
·梁师傅说:“唉,你这孩子,你回头看看,那不是乌云狮子回来了这么大个男子汉,可不兴再哭了·”·林平之一怔,本来不信的,可是马蹄声踢踢嗒嗒地响起,又由不得他不信,急急地回头看过去,只见令狐冲骑着乌云狮子兴高采烈的奔过来,老远就喊:“林伯父,您瞧怎么样乌云狮子好样儿的吧”·他奔近了就发现林平之也在,一喜非同小可,在马背上纵身跃起,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看林平之时却发现他满脸是泪,瞪着自己横眉怒目,吃一惊,紧张得不得了,慌慌地问:“平之你怎么啦你为什么哭了谁欺负你,快告诉我”·他说着双手去扶林平之的肩膀,也没想到当着人家家里这么多人的面前。
林平之气得脑袋上直冒邪火,狠狠推开他,怒道:“谁让你骑乌云狮子的”·令狐冲呆头呆脑的回答:“乌云狮子哦,林伯父说,乌云狮子只要能驯好,就不用死啊,所以我在这里陪它玩了好几天了。”
说着回头摸摸乌云狮子的下颚,笑问:“乌云狮子,告诉你家小主人,你喜欢我吗”··乌云狮子晃晃脑袋,摆摆尾巴,打了个响鼻。
令狐冲特别得意,向林平之看去,结果林平之却特别生气,声音也提高了:“乌云狮子是疯的,你不知道吗谁让你骑的你个土包子懂驯马吗”·令狐冲愣愣地说:“我……我不用懂啊,乌云狮子明明很乖啊,只要经常陪它四处遛遛说说话它很懂事的,再说,是你说它不过是受了惊根本就没疯……”话还没说完,林平之恼羞成怒,狠狠推开他,拔腿便跑。
令狐冲在后面叫:“平之,平之”林平之跑得飞快,眨眼就绕过墙角不见了·他就想去追,脚步还没迈出去,身后梁师傅咳嗽一声,笑道:“令狐兄弟,想不到啊,你还真把乌云狮子给驯好了。”
这才突然想起来身后原有一大群人,转回身尴尬笑笑,没话找话,说:“那个……乌云狮子真是一匹好马·”·林震南微笑道:“令狐贤侄,我那小儿自幼给他娘宠惯坏了,没大没小,无礼跋扈,你别往心里去,别跟他一般见识。”
令狐冲笑开,说:“我一见到平之就觉得说不出的投缘,就像我师弟他们,我在华……在我们那里,我们也是整天打打闹闹的,这样才亲近·”他一时没有管住嘴,华山的华说出了一半,林震南和梁师傅相互看看,彼此心里都有数了,林震南心里一宽,脸上也放松下来,心想:君子剑的高足当然不会是什么登徒子。
哈哈笑道:“你们兄弟亲近,那自然更好·”停了停,又道:“这匹乌云狮子,虽然惹下了不小的祸端,毕竟是顶级的西洋马,得来不易,贤侄能把它驯好,留它一条小命,正是功德一件。
既然如此,这匹乌云狮子就送给贤侄了,还望你不要推却才好·”·令狐冲喜出望外,忙问:“林伯父,你说把乌云狮子送给我,是真的还是假的”林震南笑道:“自然是真的。”
令狐冲忙忙的给他做了个长揖到地,说:“谢谢林伯父,太好啦,平之说带我出城打猎,我正愁没有好马骑呢”说着,喜孜孜的拉着乌云狮子,对它说话:“从今儿起咱俩片刻也不分开,好不好”·林震南笑笑,不知道怎么,心里却是更加不安了。
林平之每次出门打猎,必然是短衣马裤,腰系掐丝翠玉带,额束八宝錾银冠,足蹬十香玲珑软皮靴,披一领素缎满绣的披风,鞍上嵌宝弓箭筒,内装着雕背弓与玄翎箭,胯下白马小雪龙,披挂着芙蓉辔与暖绒鞍。
总之是穿戴得十分利落俊俏,满福州城人们看见都知道这是福威镖局家的少镖头;有时候会着各处官宦贵家的子弟,一个个也都务必打扮得花团锦簇;知道的他们出城是去行围打猎比赛骑- she -,不知道的还以为比美大会。
跟在林平之一群随从旁边的令狐冲看起来就分外的怪异·骑着的是出色的乌云狮子,身上穿的却是布衣短褐,一柄破剑一头乱发,嘴里还叼着根草棍··林平之斜眼瞧着他,一脸嫌弃,他倒很是无所谓,越被嫌弃偏偏越要做出落拓模样;眼看着林平之一声吆喝,和那守备家最爱嘲笑人的小公子并辔走到前面去了,气得胸口好像堵了什么,有心不理,却又忍不住,提着缰绳轻轻踢马肚子,乌云狮子小跑着向前,离得近了,就听见林平之说:“那个人你别理就是了,我爹瞧着他好,说是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我看可不怎么样,整天只会胡说八道惹人生气。”
令狐冲就知道是在说自己·又听守备公子笑道:“怪不得一瞧就是个脏兮兮的土包子,原来是个走江湖的怪人·”·令狐冲气往上冲,自己忍了又忍,只听林平之艴然不悦,说道:“走江湖怎么啦我太爷爷、我爷爷都走过江湖,我们局子里现在还有好些师傅本来就是走江湖的,你瞧不起走江湖的,你去跟他们比试比试,看谁的本事大”·守备公子笑道:“平之哥哥,你怎么真生气了,小弟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林平之冷笑道:“说是玩笑,心里准瞧不起我们姓林的呢,哼,咱们这伙人里,除了陈公子他们家是正经的书香门第科举传家,余下的谁也别瞧不起谁·”·守备公子忙道:“是小弟的不是,你别生气——平常也不是开不得玩笑的,今儿脾气这样大,准是让土包子气着了。”
说着,回头狠狠瞪了令狐冲一眼·令狐冲见这位守备小公子眉目清秀,唇若涂朱,比林平之好像更多了三分女气,不由哑然,心想:“就是平之那时候,也比他英气爽朗得多。”
林平之说:“咱俩拌嘴跟外人有什么干系·”守备公子听了,眉开眼笑,便不再议论令狐冲,唧唧哝哝的夸奖起了小雪龙·林平之最心爱的就是他的小雪龙,听得也是眉开眼笑。
令狐冲在后面,脑子里反复想着林平之那句“咱俩拌嘴跟外人有什么干系”,心里气苦,嘴里的草棍都苦了··他一苦恼,就不想跟林平之凑得太近,心想:“反正你瞧不起我,我跟在你身边也是给你丢人,那我离你远远的看着你总行了吧”有意落在后面,等到了郊外山里,林平之他们竖起箭靶,比赛- she -箭,令狐冲带着乌云狮子远远地找了一棵树,把马拴在树下吃草,自己上树,两个大枝丫当中一坐,远远看着纨绔们一言难尽的箭法,越看越无聊,打着呵欠睡过去。
·他梦里也不踏实,翻来覆去梦见的全是林平之,一个个不同模样的林平之,眼里泣血手中执剑的林平之,用手中长剑刺透不知名躯体的林平之,不能辨认的别人的躯体,痛彻的却是自己的心肺。
还梦见一声声叫着自己名字的林平之,一声一声,许多不同的音调语气,想答应,却怎么都应不出声·他急得头上冒火,心砰砰的跳得焦躁,听着林平之语气越来越不好,又着急又担忧,忽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先抓住身边的树枝,接着清醒过来,才知道是生怕又像上次那样摔下树去·接着林平之的声音响起来:“令狐冲,你就不能别在树上睡觉”·低头一看,他就在树下,背着手,仰头望着自己,脸色不善。
梦中的痛苦和惶恐依然在,胸腔里心脏依然跳得焦躁·可是树下的林平之顶着那样一张圆润的脸,红扑扑的,修眉俊目,长身玉立·他所有的不快乐立刻就被驱散了。
他深深吸气,平复心跳,跃下树来,笑问:“你怎么过来了”··林平之依旧背着手,气哼哼的道:“我来看你有没有从树上掉下来摔死啊”·令狐冲心里一阵气苦,就有点自暴自弃,哼道:“你心里一定盼着我摔死呢,我死了就没人胡说八道惹你生气,也没人土里土气给你丢人,是吧”·林平之给他噎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气得满脸通红,半晌方道:“算我多事,你这人根本不值得人家对你好”说着,转身要走,一转身便露出背在身后的手里一串烤野兔。
他愣一愣,自己也才想到,举到眼前看看,又转回身往令狐冲手里一塞,怒冲冲的说:“祝你当个饱死鬼”气鼓鼓地拔脚就走··令狐冲愣住,看看这串烤野兔,枣红色,油汪汪的,香气扑鼻。
他心里高兴,一时也想不到去追上林平之说点什么,就只是自己傻笑·那边厢林平之走出去好几十步了,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看看他,一看他举着烤野兔只管傻笑,满肚子的牢骚突然就没了,“噗嗤”笑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蹦蹦跳跳地去了。
 · ·第十五章 ·午饭后休息一阵,到了下午,林平之这些朋友们大家也就各自散了·天气正热,山中虽然凉快,毕竟顶着大太阳,哪里比得上家中舒服守备家的小公子热得都快中暑了,兀自拉着林平之恋恋不舍,一定要他同回家中尝尝用西洋法子做的牛奶冰砖。
林平之却还想着往山里再走走,婉言谢绝,目送了他出山··令狐冲在旁边说:“人家走远啦,再看也不会飞回来·”·林平之瞪了他一眼,他也不生气,只笑道:“你不是说,守备家的公子最爱欺负人么可我看你跟他挺好的啊。”
林平之冷笑道:“爱欺负人,我就不能跟他好么他欺负过的人多了,就是欺负不过我·”·令狐冲顿时肚子里往上冒酸泡,酸溜溜的说:“那是啊,‘平之哥哥’、‘平之哥哥’,人家叫得多亲呢。”
林平之不理他,自己拨转马头,取了弓箭在手,吆喝一声道:“走啊,进山打猎”说着,在身边众随从喝彩声中打马当先向进山的小路驰去。
令狐冲没办法,随从们都打马跟上了,他也只得跟在后面,不然乌云狮子急得直喷响鼻··可惜这一天,除了早晨天气凉爽的时候打了几只野鸡野兔子,到了下午竟然颗粒无收。
林平之满山里纵马乱闯,不知道是不是动静搞得太大,越闯越一只猎物都看不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大家都疲于奔命,林平之也累得够呛,无奈下马来找树荫乘凉,一个镖师眼尖,忽然指着山坡下远处山路边叫道:“咦,这偏僻山里,怎么开了个茶馆”·令狐冲一怔,脑子里印象模模糊糊的,下意识就觉得不对;可惜还没说话,林平之随身的那些武师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议论开了,议论一阵,林平之也就禁不住撺掇,笑道:“大伙儿出来一天辛苦了,咱们就去那儿讨碗凉茶喝去。”
令狐冲说:“不太好吧,深山老林的可别是什么黑店·”几名镖师一起笑起来,有人说:“令狐兄弟,你那么高的功夫,还怕黑店”林平之嘴一撇,说道:“我们去歇歇脚,喝点茶水,就该回家去了。
你不放心,外面等着好啦·”·他既然这样说了,令狐冲怎样也不可能真的在外面等着,只得跟着上了马,往那山路边的茶馆驰去··众人进了茶馆,纷纷落坐,叫了半天,方才磨磨蹭蹭地出来个老头。
刚哑着嗓子问一句:“几位来点什么”一抬眼恰好跟令狐冲打了个照面,两下里都愣住了··林平之还没发觉,笑着叫大家“要什么自己点”,武师们就乱着问老头到底都有什么吃的,令狐冲百忙中使了个眼色,老头苦笑,算作默认,耐着- xing -子回答众武师的问题。
又有人问他为什么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开茶馆,老头苦着脸道:“城里地皮太贵,租不起店面……”话音还没落,里间门帘子打开,走出来个少女,一边出来,一边说:“爷爷,我来帮你……”·令狐冲坐着的那个位置,恰好在窗户旁边,光线最好,旁边桌子都是乱糟糟坐着一桌子的人,就他这桌只坐了他和林平之。
那少女一抬眼就看见了·令狐冲暗道:“我命休矣”这话在脑子里还没过完,那少女“啊”地一声大叫,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叫道:“原来你在这里”·林平之见那少女面色黝黑,满脸坑坑洼洼的,不由一怔。
众武师纷纷起身,有的叫:“什么事”卖茶老头急得直搓手·令狐冲也苦着脸,说:“啊,是啊,我在这里·”·那少女抓着他使劲乱摇,一边摇一边叫道:“你为什么连一声也不说就走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我妈妈都给你气病了,爹爹说你一回来就要把你关到思过崖去坐牢我跟着二师兄这几个月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地方,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这个大混蛋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说着,也不管周围多少人看着,呜呜地哭了出来。
眼泪一流下,脸上坑坑洼洼的黑皮就挂不住,她抬手抹眼泪,直接抹掉了半张脸··林平之吓得一悚,眼见着令狐冲掏了手帕子,轻声细语的安慰:“好了,乖,好妹子,不哭,不哭。”
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擦眼泪一边扯掉了她另外半张脸·连林平之带众武师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少女乔装一去,立刻变得肤如凝脂,杏眼黛眉,樱桃小口,就算称不上绝代佳人倾国倾城,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卖茶老人也过来,一脸窘迫,劝道:“小师妹,别哭啦,大师哥不是好端端的在这里吗”林平之又是一怔,只见那卖茶老人对着令狐冲深施一礼,一本正经地叫了一声:“大师哥。”
令狐冲看看他,心里转了好几个个儿,明知道此人不是好人,但他好歹对小师妹尽心尽力,此刻也并没有显露出女干恶之像,只得点点头说:“这些日子有劳二师弟。”
众武师连带林平之又是一阵恶寒,丑姑娘是个美女改扮的也就罢了,令狐冲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竟然是个老头子的大师哥·有脑子灵活的就开始想象老头的一张脸莫非也是假扮的不成··但岳灵珊开始说话,她一说话,大家想什么都白想,不想听也得听,耳朵里脑子里准得被这小姑娘清清脆脆叽叽喳喳的声音填得满满的,捂上耳朵都听得到。
她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话说,无非就是这些天到处找大师哥有多辛苦,二师哥又是个老头子走到哪里都得跟他叫爷爷,平白无故连父亲都矮了一辈,这罪过非怪大师哥不可,谁让他闲着没事儿玩什么离家出走听到这儿脑子灵不灵活的都松一口气,小伙子果然是大师哥,老头子果然是二师弟,松口气之后又心塞,这对师兄弟实在太不像话。
无论岳灵珊说什么,令狐冲都一副受用样子听着,时不时接个茬搭个话,说相声捧哏一般,务必让岳灵珊说得舒畅快意·岳灵珊两手拉着他一只手,说到开心了轻轻摇晃,说得不开心了重重摇晃。
林平之坐在对面,眼睛里面晃啊晃啊全是岳灵珊拉着令狐冲的那只手··莫名其妙就气得要命·自从认识了令狐冲,他好像每天都在生气,因为各种各样花式繁多的理由生气,老是生气这事儿本身也让他生气。
忽然就觉得坐在这小茶馆里好像也让人生气·他一声不吭地,起身就走··令狐冲在身后喊:“平之,平之,你去哪儿”本想起身追他,奈何手被岳灵珊拽住了死活也不放他走,不但不放,还竖起一双淡淡的柳眉,一副着恼的样子,问:“那个人是谁你叫得好亲热啊好啊,你交了新朋友,连师妹都不要啦我回家告诉爹爹去”·林平之到门外,解开他拴在树上的马缰绳,他解得慢吞吞的,可是这么慢了令狐冲也没出来。
反倒是他的随从们有几个看他脸色不善,跟了出来,纷纷劝他:“少镖头怎么出来了,这样大热的天气,好容易歇歇脚,总不成连口茶都没喝就走啊·”林平之强压着火气,勉强解释说:“屋子小人多,我出来透透气。”
正说着,山路上马蹄声响,一前一后两匹马飞快的奔驰而来·· · ·第十六章 ·这里地处偏僻,平常等闲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今天倒是热闹。
这两人到了茶棚子旁边,一人便笑道:“这地方这个茶棚子倒是应景,老贾,咱俩吃完茶再赶路·”声音响亮,口音却很怪异··林平之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见这两人都是身着粗麻布短衣,脑袋上都裹着白布缠头,看上去年纪轻轻,口音怪异,打扮也很怪异··那个“老贾”,感官很敏锐的样子,察觉到有人看他们,便回头望过来,一望便笑了,伸手拽了拽他同伴的衣袖,笑道:“老余,你瞧,好个俊俏后生,白白嫩嫩的,别是个大姑娘扮的吧”·他同伴“老余”,听了就看过去,一看便一怔,堆下笑来,说道:“唉哟,打从到了福建,南蛮子都长得黑瘦干巴,没想到还有这种水灵灵的货色啊”·林平之本来就窝着火,听到这种混话哪里还克制得住怒目圆睁,牙缝里挤出字来:“哪里来的狗才,敢到我们福州地界上撒野”·姓余和姓贾的两人一愣,相互看看,姓余的笑道:“听声音竟然不是个雌儿,可惜可惜。”
姓贾的也笑,说:“那可不一定,雌儿们尽也有说话声音粗的难听的,不能一概而论·”姓余的说:“可是就算是个雌儿,声音太粗总是不好;你想,是娇滴滴的叫你一声‘好哥哥’受用,还是粗声大气地叫你听着受用”·姓贾的大笑,说:“你不爱听又何必听点了哑- xue -,剥了衣裳往床上一扔。”
话音还没落,林平之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呛啷一声拔出了长剑,怒道:“两个下流无耻的下三滥,叫你们踏进福州城一步都是脏了这里一方水土”说着,长剑一抖,光芒炫目,一个碗大的剑花向那姓贾的刺过去。
那姓贾的“啊哟”一声,跃开让过,笑道:“瞧不出这娃娃还挺扎手”林平之一剑不中,早就迅速变招,下一剑向姓余的刺过去。
姓余的躲闪过去,笑道:“有趣,有趣·”脚步一错,身体微晃,在林平之身边掠过,顺手摸了他脸颊一把,笑道:“哎哟,好滑”·跟着林平之出来的那几个武士,一见打起来了,有的马上抄兵刃冲过来,先缠住姓贾的令他不能去和姓余的一起围攻林平之,另有机灵的,立刻跑进茶馆去叫人。
别人也还罢了,令狐冲一听林平之跟人打了起来,哪怕胳膊上还拖着个岳灵珊也得立刻赶到·顷刻之间满茶馆的人都冲出来,姓余的哈哈一笑,说:“好啊,原来还有埋伏;也罢,人少了倒显不出你爷爷的威风”·令狐冲一眼就看出林平之根本不是对手,另一边姓贾的被多人围攻,倒是不用管。
他这时隐隐的头痛,这些情形似乎梦中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只是没有亲历过而已,而之后会发生什么他也知道,之前的日子果然是老天爷格外开恩··头痛,胸口也闷痛,深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音冷笑道:“余人彦,多年不见,你竟是半点长俊都没有。”
说着,只一步飘然向前,长剑连鞘横扫,余人彦慌忙束剑相隔,双剑还未碰触,令狐冲反手侧划,已然变招,余人彦反应也快,长剑立刻顺势压下,剑锋抖了两抖,破势刺入,正是松风剑法的必杀技“朔风入松”。
但令狐冲忽然长剑快震,接连几剑,剑剑狠撞对方长剑之上·双剑相触,呛啷啷地乱响,余人彦目瞪口呆,登时不知道怎么办了,好像无论怎么变招都得被他戏耍小儿一样乱敲乱打。
正在绞尽脑汁,令狐冲一笑,说:“去罢·”连鞘的长剑被他使得如同棍子,先是胸口横抽一记,接着是腰间,最后是膝弯·膝弯一剑后拉着林平之迅速让开。
余人彦又疼又怒,大叫一声,踉踉跄跄的往前晃了几步,腿一软跪下了··令狐冲叹口气道:“我说你没长俊,你还真是没长俊,你小时候打不过就跪在地上求饶,怎么长这么大了,打不过还是跪在地上求饶”·余人彦用长剑拄地,支撑着想站起来,疼得眼前直冒金星,但听他这么一说,就忍着疼抬眼看,突然认出来,大吃一惊,跳起身叫道:“你是令狐冲”·刚跳起来,腿一软,又摔了回去。
令狐冲说:“是啊,小时候嵩山左师伯做寿,咱俩打架·你打不过,先求饶,又抹着眼泪鼻涕说要找你哥回来助拳,你忘了吗好,结果我傻等着你哥哥来,足足等到后半夜,还挨了师父好一顿骂,这个帐还没找你算清楚呢。”
说着,嬉笑着告诉林平之:“这小子从小外号叫鼻涕精,两筒黄鼻涕,他爹一训他,他就往回吸溜,吸溜进嗓子眼儿咽进肚里去,完事儿还得伸舌头舔一舔·”··林平之本来满肚子怒气还没下去,听他说得实在太恶心,就忍不住“呕”一声,怒道:“你给我滚”·结果岳灵珊不乐意了,瞪着林平之,怒道:“喂,你是谁你干嘛对我大师哥这么凶”·其实她自己态度也很凶,林平之怔了怔,觉得这小姑娘确实长得真好看,一甩手说:“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
岳灵珊顿时就急了眼,叫道:“好啊,你敢看不起我,你敢瞧不起女人我……我现在就让你瞧瞧女人的厉害”说着,举起手看看,手上却没有长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抢令狐冲的剑,叫道:“把剑给我,我给这小子瞧瞧姑奶奶的厉害” 嚷嚷着非要和林平之打架不可,这码事令狐冲就是再惯着她,也受不住,脸都黄了,两手撑开挡住林平之,陪笑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岳灵珊怒道:“什么叫有话好说好啊,你向着外人”令狐冲说:“不是外人,是自己人,自己人·”林平之在身后怒道:“谁跟你是自己人”本来就解了马缰绳要走的,一甩手又去牵马。
这时众镖师眼看姓余的被制服了,姓贾的又无心恋战,也就各自罢手不战,那姓贾的冲过来扶住了余人彦,问:“老余,他们是什么来头”·余人彦白着脸,冷笑道:“华山派岳先生座下大弟子令狐少侠,二弟子劳先生,还有千金岳小姐。
三位不在陕西纳福,怎么千里迢迢跑到福州来了”·林平之一怔,瞪了令狐冲一眼,他早就被父亲和梁师傅等人讲过令狐冲多半是华山弟子,并不意外,只是气他不肯说实话。
岳灵珊小嘴一撇,说:“我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令狐冲却笑道:“我们华山在陕西,你们青城在四川,咦,这大暑天儿的,怎么大家都不好好的在家里乘凉避暑吃西瓜,偏偏顶着大太阳跑到福州来捱热哎哟,好热啊,好热。”
话还没说完,岳灵珊先没头没脑的拍了他一巴掌,怒道:“都怪你,都怪你,福州什么鬼天气,热死啦”·林平之见令狐冲挨了打,还是笑嘻嘻的没事儿人一样甘之如饴,心下恍然,难怪之前怎么打他骂他他都无所谓,还以为他真是赤诚相待,原来根本是被小师妹欺负惯了。
心里面酸苦得无法形容,也顾不上整治姓余的姓贾的出气,骑上马,呼哨一声,拔腿就走·他随从的众镖师见他走了,纷纷的跟令狐冲告别一声,也就都牵了马离开。
令狐冲眼睁睁的看着林平之走,不知道余人彦到底知不知道他就是林家的公子,忍了又忍,到底忍住了没有叫他·只是笑对余人彦道:“余兄,你来福州为着什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大家心里都清楚就完了。
我们来福州干什么,你也别管·”说着,问岳灵珊和劳德诺:“你们是还在这儿,还是跟我进城”·岳灵珊说:“这儿有什么好玩,我自然跟你去。”
劳德诺也笑道:“行藏都已经露了,在这里也没意思·咱们都进福州城去,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说完,岳灵珊高高兴兴跟他进去收拾东西。
只留下令狐冲和余人彦贾人达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余人彦知道在他手里讨不得好去,冷笑道:“既然如此,咱们后会有期便了·”说着,正要牵马离开,令狐冲忽道:“慢着”·他负手慢慢走到余人彦身边,压低了声音,沉沉地道:“回去告诉你爹余观主,福威镖局的事,我管定了。
不是华山派,是我令狐冲,我管定了·你记好了,千万别忘了·”·余人彦一愣,心里许多疑问,却也只能冷笑一声,连同贾人达拂袖而去·· · ·第十七章 ·令狐冲在福州的下处,就是福威镖局黄龙镖局在福州的一处产业,当日刘镖头率领众兄弟离去时,饯行酒喝多了,大着舌头特意嘱咐令狐冲:“兄弟,虽然咱们总镖头器重你,你可别忘了你还是黄龙镖局的人,咱们才是亲兄弟。”
令狐冲说:“是是是,咱们是亲兄弟,他们是表兄弟·”等到他们都走了,一个人住在这不大不小的院子里,真是无处不凄凉·现在岳灵珊和劳德诺来了,总算满院子有了点活气儿。
岳灵珊闹着要令狐冲这就跟她回华山,令狐冲转了转眼珠,先不提回不回,先把福州城五坊七巷城内小吃城外山水夸了个遍,岳灵珊这关就算是过去了,只可惜当天就被闹着要吃这吃那,只得苦哈哈地带着去。
岳灵珊在遇上他之前,自己也逛过福州城,只是那时候是为找人,又没有熟悉的人带着,人生地不熟的怎么逛都不得要领·现在有了令狐冲带着,又不用装成丑姑娘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从下午到晚上到处乱吃乱买。
恰好这天是十五,又是盛夏,福州西坊开了灯市给市民消夏,岳灵珊听见了,二话不说非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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