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奇谭BY之BY连琐—璇儿(2)[高质言情]

聊斋奇谭BY之BY连琐—璇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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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 ·

      沈笑松一边揉捏著他的乳尖,一边笑道:”这环本来就是一对儿,这麽漂亮,”在他胸前的红点上轻轻按了一下,”不穿上去,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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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只觉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惨叫一声闭了眼,待得睁开眼来时,左乳已被金环穿过,这金环上镶的却不是珍珠,而是一只小小金铃,他一挣扎,便听得铃声叮叮,虽然细脆,但也听得分明。
叶知秋窘得无地自容,又不愿听那铃声,不敢动上一动,只由得沈笑松的手在他胸前细细捻弄,把那两颗果实弄得如同玛瑙珠子般红豔,金铃之声叮叮不觉,另一手扯动著他脐上金环,虽然疼痛,但这般交错的快感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再也忍耐不住,不加抑制地呻吟出声,下身玉茎也早已涨大。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2)】·

·      沈笑松却停了动作,笑著抚弄著他的分身,道:”我刚才说过,你喝完了,我就给你衣服。
你现在要还是不要”叶知秋一时呆住,这时候,似乎该问的是要不要别的,而不是衣服…… ·

·      沈笑松忽然拿出一卷什麽轻薄透明的东西抛到了榻上,拂过叶知秋的肌肤,很软,很凉。
叶知秋定睛看去,非纱非罗,非缎非绵,却认不出是什麽织物· ·

      沈笑松笑道:”我这次出去的时候,看到有家绸缎店在卖这东西,那价儿可真是开的天价。
我心里好奇,便去问是什麽稀罕物儿,那店老板说叫’冰纨’·” ·

      叶知秋听得起了兴致,也忘了些许身上的不适,道:”冰纨冰丝织成的冰纨那倒真是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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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笑道:”我也是只闻其名,没见过·所以就买了下来……” ·

      叶知秋见他眼睛在自己身上溜来溜去,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你难道要我穿这个” ·

      沈笑松已上得榻来,一面在他那红得要渗出水来般的胭脂色的肌肤上轻轻抚摸,一面用舌尖轻轻拉扯著他胸前脐上的金环,时不时地在红樱和小巧的脐眼上舔弄两下。
叶知秋被他摆布了片刻,又早已气喘吁吁,方才因为谈话转移了注意力而柔软下来的玉茎又再次挺拔了起来,本来因酒意而昏昏沈沈的头,此时更是晕乎乎了· ·

·      ”来……把腿分开……”沈笑松扯开那卷冰纨,在叶知秋身上仔细地缠绑了起来。
先把他拉了起来,把双手反绑住,然後把两腿分开,在玉茎自下而上地绑了个结实,叶知秋惊呼一声,早已涨痛的分身怎麽还经得起这般折腾,不到片刻便涨成了血红色,隔著一层轻纱高高挺立,看起来竟分外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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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怕伤了他,在这里绑得略微松些,但在身上却绑得很紧,透明的冰纨缠在他身上,勒出了豔丽的红痕·沈笑松有意地在他的腰臀上用力多缠了几圈,又在他身上纵横交叉地缠来绕去,差不多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但这冰纨极薄极轻,缠了一层又一层,也轻薄得紧,覆在身上像笼了一层纱·映著莹白月光,整个人就像是水晶做的,且是泛著淡淡胭红色的水晶·沈笑松有意露出了他胸前娇红的乳珠,和脐上的金环,在一片轻红的烟雾笼罩中,看起来尤其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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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可真美……”沈笑松见他皱起眉头,知道他双手反绑,压在背後疼痛,便扶著他侧卧·只见他身体曲线极优美,一路顺著颈间抚下,隔著冰纨揉捏他的肌肤,不仅觉得柔腻而极富弹力,还有种极奇特的触感,仿佛在抚摸一尊柔软的水晶的雕像。
叶知秋只羞得闭了眼睛,却无力反抗,只能任他亵玩·沈笑松细细地在他胸前玩弄半日,揉搓舔拭,穿了金环本来极之敏感,稍微一触便是浑身颤栗不止,想把身子缩起来,却被冰纨给缚得紧紧,只能呻吟求告,一双醉意蒙胧的眼睛早已媚得要滴出水来,叫声也一声声的勾人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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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 ·

      沈笑松早已忍耐不住,却又贪看他这番风情,把他半扶起来,将他的双手高吊在床梁上。
床梁本低,叶知秋站不直,腿一曲,双膝便跪在榻上·这姿势极是屈辱,叶知秋模模糊糊中却还知道,双手一阵乱挣,沈笑松拉了一拉手里那一端的冰纨,收得更紧,叶知秋一身肌肤连同手腕立时也被勒得更紧,著力多缠了几圈的腰臀更是红痕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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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怕疼吗……怕就乖一点,不要乱动……让我好好看看你……”沈笑松目光时而在他左胸上的金环上停留,时而在他圆润的脚踝上游移,最後却停在了他腹间高高竖起,已经涨成了血红的玉茎上。
伸指一弹,叶知秋哪里经得住这等刺激,想发泄又被缠紧了发泄不出,沈笑松又用力扯了一下他胸前的金环,叶知秋的呻吟声越来越高,胡乱扭著身子乱蹬乱踢,金环上的金铃声响个不停,只听得沈笑松欲火上涨。
一把环住他的腰,拉开他的双腿,把圆润结实的臀瓣分开,伸指在他花穴上转圈按揉,另一手轻扯著他胸前脐上的金环· ·

·      叶知秋跟他欢好已久,身体几乎是不自觉的反应了,不出片刻,那菊穴便已随著他的爱抚,缓缓翕张开来,微微翕动。
沈笑松伸一指探了探,里面已湿热柔软,当下抽出手来,把自己灼热的欲望抵在花穴入口,轻轻摩擦,却不进去·叶知秋等了半晌,只觉沈笑松分身顶端渗出的液体缓缓滑入自己穴口,更是浑身燥热难当,半侧过头,一双眼睛迷迷瞪瞪地看著他,难耐地扭动著身子,主动把自己的臀在沈笑松的坚挺上摩弄。
沈笑松却笑著,用力拧了一下他结实纤巧的臀,道:”怎麽想要了” ·

·      叶知秋咬著嘴唇,一双眼睛越发水盈,却不肯说话。
沈笑松本来伸手环抱著他的腰,此刻一手移到他胸前,扯动著金环,一手勾动著他脐上的金环,在指上转动·叶知秋哪里禁得起他这般揉搓,玉茎早已挺立昂扬,沈笑松却不理,笑道:”你说,你要还是不要” ·      略微把分身朝他穴口里顶了一顶,叶知秋惊叫一声,努力将臀向後送去迎合,沈笑松却退了退,叶知秋几乎哭了出来,却恼了他在自己身上这般折腾,咬著牙不肯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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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在他耳垂上舔了一下,笑道:”好,我让你倔·”把叶知秋手上的绳索解开,把他放落些,臀已触在床面上·叶知秋瞪大眼睛,不知道他要做什麽。
沈笑松又把他手牢牢绑在床梁下,这次绑得极紧,叶知秋忍不住痛哼出声· ·

·      沈笑松平躺了下来,伸手扶著叶知秋的臀,让他缓缓地朝自己的坚挺处坐了下来。
叶知秋感觉那灼热的硬物直向自己後庭顶了进来,用力抬起身子,不愿让他进来·只觉手腕被磨得一阵剧痛,绳索已勒进肉里,沈笑松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一时间恍然,沈笑松有意如此,就是想看他能撑得了多久 ·

·      叶知秋咬住嘴唇,拼命抬高身子,沈笑松的分身顶部就在他花穴入口摩擦著,叶知秋忍不住呻吟出来。
手腕越来越痛,支撑不住,略一放松,整个腰臀就滑坐下来,一声惨呼,沈笑松的整个分身已全部插入他体内·而且……还是他自己……坐下去的……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3)】·

·      沈笑松满足地长叹了口气,湿软紧窒的蜜穴紧紧地包裹著自己早已涨大不堪的坚挺,那丝绒般的触感,让沈笑松猛力地向上挺举著,一次又一次地贯穿著叶知秋的身体。
叶知秋的花穴被他顶弄得红肿不堪,极痛与极乐交替著,让他发疯般地哀叫著,扭动著腰肢似想退缩又似在迎合· ·

·      沈笑松却又解开了他手上的束缚,叶知秋浑身一软,瘫倒在他身上。
沈笑松搂住他的腰,让他随著自己的挺身而不停地律动·渐渐地,叶知秋开始自己律动起来,沈笑松掐著他腰臀,那里的皮肤紧绷,每掐一下,他花穴内就痉挛一下,沈笑松喘息著,伸手去用力扯动他胸前和脐上的金环,叶知秋嘶喊著,浑身颤栗得更厉害,双手用力抓住沈笑松的肩头,分身抵在沈笑松坚实平坦的小腹上摩擦著,沈笑松觉得叶知秋的後穴一阵阵地紧缩,终於把紧缠住叶知秋玉茎的冰纨解开,温热的白液随著冰纨的松开一点点喷射到沈笑松小腹上,,再也忍耐不住,喷射在了叶知秋甬道深处。
叶知秋只觉得身体深处被一股灼热浸湿,身子一软,瘫倒在了沈笑松身上· ·

·      沈笑松将缠在他身上的一层层冰纨轻轻地解开,一面在他耳侧颈边细细地吻著,叶知秋低低地呻吟著,靠在他胸前,沈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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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 ·

      那夜之後,叶知秋足足有半个月不跟沈笑松说话·沈笑松也知道这次是把他折腾得不轻,虽然错头儿在叶知秋,现在反变了自己的错。
百般赔小心,才渐渐哄得叶知秋脸上的冰霜化去·沈笑松这段时日里不敢动他,这时好容易待他消了气,更是著意示好· ·

·      常常将他搂在怀中,有时有意逗他,伸手到他衣内去拉扯他身上的金环,听著金铃轻响的声音,叶知秋便会一张脸红得像醉了酒,一次次哀求他取下来。
沈笑松见他这般柔媚模样,哪里熬忍得住,结果常常便是抱上榻,拉了帐便强要他欢好· ·

·      “我们出去走走吧·” ·

      叶知秋本在伏案写字,听到这话怔了怔,似笑非笑地道:“怎麽,在这里呆不住了”沈笑松走到他身後,按住他肩头道,“你还记得那对连心琐吗” ·

      叶知秋不自觉地伸手在颈间摸了摸。
温润的羊脂玉琐,贴著自己的心口·“我天天戴著的,还说什麽记不记得·” ·

      “你难道不知道这琐要怎麽样才管用” ·

      叶知秋放下笔,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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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道:“我们去九嶷山吧·” ·

      叶知秋愣了愣,沈笑松见他眉间有不情愿的意思,抢先一步自他身後抱住了他,柔声道:“我想把这对连心琐锁上去啊。
你现在身子也大好了,出去走走不好麽这里隔得不远,我们一路慢慢走著当看山水,岂不是好” ·

·      叶知秋半低下头,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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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缓缓行了数日,这日间终於到了九嶷山·一路登上,只见山峰耸翠,碧水环绕,满山翠竹,景致极是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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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说要进寺庙去逛逛,叶知秋却坚决不允·沈笑松记起当时他抽了支下下签曾不快了好久,也不坚持,两人一直到了三分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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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山峰岩缝间清泉泻玉,云雾缭绕,遍生斑竹,紫青竹身上点点斑斑,真如湘妃泪痕·崖边那权充栏杆的铁链上,锁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琐。
玉的,银的,铁的,铜的,金的,琳琅满目,只看得两人在那里咋舌·叶知秋微笑道:“想永不分离的人,还真不少·” ·

·      见叶知秋从脖子上摘下那对玉锁,却迟疑著不肯锁上去。
沈笑松笑道:“挂久了,舍不得放在这里再不,我们就一人戴一个好了,反正我们也一辈子不会分开·” ·

      叶知秋默然地站在那里,良久方笑道:“既然传说这样,我们也照做吧。”
把那对连心玉琐锁在铁链上,回头与沈笑松相视一笑,再低头看时,千万只琐,哪里还分得清哪只是自己的· ·

·      两人沿路而下,再经过寺庙时,只见香火鼎盛。
沈笑松念及自己家中的双亲,心中一痛,便道:“我进去烧柱香,你在这里等我·”叶知秋一怔,随即会意,点了点头· ·

·      沈笑松走进寺庙中,买了香烛,跪下祷告。
想到自己这一走了之,父母想必是老泪纵横,心痛不已·尤其是母亲,本来多病,如今,大概还卧病在床吧……想到此心里更是绞痛难当,眼前一片模糊·好容易强忍住起了身,布施了些碎银两,一回头,却远远地见叶知秋站在松树之下,青衣微微在山风上展动,脸上有淡淡的落寞。
望著寺庙这边,一手紧抓著松枝,却痴痴站在那里,不肯过来· ·

·      沈笑松心中又是一紧·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能後悔。
不能伤了父母的心,再伤了他的心·举步想走出寺门,正要跨过高高的门槛,忽然听到身後有个苍老的声音道:“施主请留步·” ·

·      沈笑松觉得这声音依稀有些相识,隐隐地引起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回过头去看,是一个灰袍白眉的老僧· ·

      “施主,还认得老衲吗” ·

      沈笑松脸色微变。
那老僧又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沈笑松沈了脸,只觉怒火上升,我喜欢便是喜欢,你这等闲人来管什麽 ·

      “我觉得不是苦海,如今的生活,我只觉舒畅甜美,甘之如饴。
你是出家人,你不会懂·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麽,但我不想听·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不要打扰我们的生活,我便很感激你了·” ·

·      31 ·

      老僧从白眉下微抬了眼看他。”
看样子,施主似乎知道些什麽”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4)】·

      沈笑松摇头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的,就是那对锁在山顶上的连心琐·只有它对我才是有意义的·这位大师,我相信你是好心好意,但您的’好’,并不一定就是我们的’好’·” ·

·      老僧叹道:”既然施主心意已决,一意孤行,老衲也无话可说。
施主,自求多福吧·” ·

      沈笑松本想还问些什麽,一转头见叶知秋还是方才那般痴痴站在松树之下,心中又紧,匆匆作了一揖,便走出寺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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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神情却有些奇特,仿佛有些警惕·盯了沈笑松两眼,又向寺中望了望·”那老和尚跟你说什麽了” ·

      沈笑松微笑著道:”没什麽,还是那些打禅机的话。”
朝他伸出一只手,道,”我们回去吧·” ·

      叶知秋犹豫了片刻,慢慢把手伸了过来·青袖下遮著的手腕,纤秀而瘦削,沈笑松想,应该多给他吃点东西,他比从前消瘦了不少。
用力握紧他的手,隔著衣袖,叶知秋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热力· ·

·      很暖· ·

      ”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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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便顺著山路缓缓行了下去,沈笑松也不曾再回过头看一眼·那灰袍的老僧望著他们的背影,双手合十,喃喃地低诵了一声”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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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春雨後,满山的嫩笋都探出了头·湘妃竹一年发两次笋,那点点泪痕便是在第一次发笋时出现的,这时看来那泪痕尤其鲜明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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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在那里收竹梢上的水,沈笑松坐在一旁看著他衣袖上下翻飞,优雅如诗·看得不由得有些痴了· ·

      ”竹叶上收下来的水沏茶,会是什麽味道” ·

      叶知秋微笑,手里的动作依然没停。”
不知道,没试过·或者应该有点苦吧因为竹心是苦的,这里的尤其苦·” ·

      沈笑松道:”听说此山里有一种茶叶,夜里会发出莹莹碧光,以竹叶上收的雨水来沏,清醇无比。
每年只有几日能采到,这里的居民每年就盼著能收到这珍品,一年生活都可以无忧了·” ·

·      叶知秋点点头,道:”我也听说了,所以才会收竹叶上的水。
不过,这茶叶也说得太珍异了些,恐怕也没那麽容易采摘的·” ·

      沈笑松笑道:”似乎也就是这几日里了,我就在山上守著,我就不信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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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把那个青瓷坛捧到石桌上放下,盖上盖,笑道:”说来容易,这里多少人家可都是盼著的,就你运气特别好些” ·

      沈笑松笑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句话你都没听过麽” ·

      叶知秋抱起那个收雨水的青瓷坛,向屋舍那边走去,一边笑道:”那我就等著吧·今日里做饭的大娘弄了些新鲜竹笋来,你不是说想吃麽” ·

      沈笑松低低一笑,自他身後搂住他道:”我想吃的倒是……”伸手到他腿间轻轻揉捏,叶知秋手里抱著那瓷坛,又不能回手,一时间涨红了脸,只低声道:”什麽地方,一大清早的,回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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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手中加了些力,在他耳旁吹著气,笑道:”回了房,可就由不得你了……”叶知秋被他揉搓得面红气喘,整个人已是半靠在他怀中,几乎抱不住那个青瓷坛,沈笑松手里猛地一用力,叶知秋”啊”地惊叫一声,两手一松,那坛子直往地上坠去。
沈笑松眼明手快,一把接住瓷坛,右手搂在叶知秋腰间,笑道:”一早晨的忙活,险些就白费了·” ·

·      听得不远处有人声,叶知秋忙挣开了,沈笑松道:”我前日里跟村里人说了,今儿一同上山,他们是来叫我的。
一年只有那三五天,这几日我都不下来了,你自己当心些·” ·

·      叶知秋微怔了怔,道:”你当真啊几日都呆山上” ·

      沈笑松笑道:”否则你这坛子水不是白收了吗” ·

      叶知秋沈默片刻,道:”你实在没必要这般的……我虽好茶,但也未到此等地步……值得你没日没夜地上山里去摘取……” ·

      沈笑松正视他,他的脸上有方才未褪的红晕,竹叶又在他脸上洒了些疏淡的阴影。”
我觉得值得,只要你开心就好·” ·

      叶知秋嘴唇一动,又咽下去了,笑道:”那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你就去。
自己小心·” ·

      沈笑松道:”这山里又没什麽大的野兽,有什麽小心的·放心好了·”握了握他的手,把青瓷坛交到他手里,顺著竹林里的小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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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知秋抱著那青瓷坛,痴痴望著他的背影,眼中眼色似悲又似喜· ·

      我又何尝在意这些,只要跟你一起,就什麽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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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

      沈笑松下山的时候,很高兴·他采到了一撮茶叶,不多,只有放掌心里那麽多。
碧绿的,颜色像翡翠一般·闻一闻,香得沁脑· ·

      同行的村民都羡慕他运道好,偶尔来一次都能采到·见天色已暗,日薄西山,下山还要几个时辰,都劝他在山上住一宵,等到天明再下山。
沈笑松数日不曾见叶知秋,心中急急地便想回去,哪里还耽得住·村民们见沈笑松执意要行,便把身边的火把都找给他,又把他引到了一条捷径上· ·

·      沈笑松谢过众人,正要继续往下走,忽然一个村民用力吸了吸鼻子,道:”这里好像有血腥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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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顿住脚·这里是一片竹林,满地生著嫩笋,又才下过一场雨,嗅得到清新的水气·但确实,空气里有一股腥味,是血的味道,而且还相当浓烈。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5)】·

      一群人都沈默下来,沈笑松把火把分给众人,道:”都点上,四处看看·”村民们答应著,点了火,拨开竹叶,在林中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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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用力嗅了几下,顺著血腥味的方向,走了过去·他分开竹叶,冰凉的雨水落到他脖子上,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往竹林里,越走越深,越走越深,一抬头见火把耀眼,村民们都寻到了这个方向来,那血的味道是越来越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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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著火把的光,看得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凸起的地方,深色的一堆,上面飘了不少竹叶,看不清是什麽·沈笑松深吸了一口气,道:”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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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民们虽然害怕,但这几日跟沈笑松相处下来,觉得他沈稳机敏,都甚钦服,这时便一同跟了过去· ·

      那竹叶在那物上落得稀稀拉拉,沈笑松已可看到,依稀是个人的样子。
不过……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人,好像是人,又不是人· ·

      他慢慢弯下腰,把那些竹叶拂开·举近火把的一瞬间,沈笑松只觉得一阵恶心,脑中一阵晕眩。
四周那些村民们,已经忍不住呕吐起来· ·

      那是一具尸体·完全看不清面目的尸体,一块完整的人皮已被剥去,显然时间还不久,一身暗红的裸著的肉还看得分明。
甚至……还是新鲜的·所以那血的味道才会如此强烈·把他们一干人都引过来了· ·

·      一堆苍蝇嗡嗡地在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上飞来飞去。
沈笑松与那尸体相隔极近,此时更觉得恶心欲呕,站起了身来·摸出酒喝了两口,左右走了两步,见几件粗布衣服散落在一旁,还有些花锄之类的物事,这人想必是个进山的花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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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突然觉得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非常不安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却不愿深想下去,甚至不愿意在这尸体旁边多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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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身,对那群村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连夜下山吧·明日报官府再说·” ·

      一群村民连连称是,一串火把急急地自竹林里掠出去了。
沈笑松回了一下头,那具被剥了皮的尸体,还躺在那里· ·

      ”对了,沈大哥,你朋友一个人在那里,不会有事吧” ·

      一个少年问了一句,他爹忙去捂他的嘴,压低了声音道:”你胡说什麽”沈笑松的脸在火把的光下,一下子变得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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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几个村民也变了脸色,勉强安慰道:”没事的,别听小孩子胡说” ·

      沈笑松只觉脑里嗡嗡作响,仿佛钻进了一大堆苍蝇。
一时间什麽都听不到,眼前也是一片发花·强撑住不让自己倒下去,只是更加快了步伐·一群村民也都默然了,脚底下也行得更快· ·

·      终於看得到宅子了,耳边飒飒风声,眼前竹影乱摇。
叶知秋素喜随意,也并未对园里的花树修整,说得好听是花木扶疏,说不好听就是乱七八糟·沈笑松本是爽朗之人,也颇喜这种情调,但此刻却是恨透了这些花木,遮挡著看不清房中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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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走近了些,看得到宅子里一片漆黑,唯有书房里有一点孤灯·一个修长的剪影映在窗前,微弯著腰,似乎在挥毫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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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3 ·

      沈笑松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谢绝了想陪他一道回来的村民,叮嘱他们连夜去报官,自己一人回来,这时才算一颗心落在了实处。
摸了摸怀中盛著茶叶的一只玉盒,沈笑松笑了笑,叶知秋见到他一定会惊喜的·叶知秋一直睡得不好,这几日想来更是难以入睡,否则怎会大半夜地还在这里写字定是寂寞难遣了……想到这里沈笑松唇边的笑意更浓,凝视著窗前那个剪影,衣袖拂动如流云,他在写些什麽 ·

·      我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沈笑松含著笑意想著·一回头,见石桌上搁著叶知秋常用的那盏描了竹的灯,顺手提了起来,点亮了·却有意地放得很低· ·

      书房的门是半开著的。
这间书房很大,是宅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书案在窗那一头,门却隔得甚远·沈笑松习过武,身手轻捷,此时又刻意放轻了步子,风声又大,竹涛声声,叶知秋背对著他,并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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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案上的烛光很暗·沈笑松依稀可看到有什麽东西自上面垂下来,叶知秋便是在那上面挥毫疾书·却又不似纸般轻薄,非丝非革,是什麽很大一张,整个桌面都铺满了,还自书案边上垂了下来。
一旁移来了一张高几,上面放了些大大小小的碟子,沈笑松定睛看去,却是些颜色· ·

·      他在画画沈笑松心中暗喜,叶知秋画技精湛,尤擅工笔,求他一幅画极难,更莫说是大幅的了。
想来这几日他闲著无事,却画了幅画 ·

      悄悄靠近他,叶知秋全神在画,丝毫没注意到身後·沈笑松站在他身後瞧他,薄薄的青色衣衫松松地披在身上,窗开著,衣襟微微地飘著,一头微卷的发也散在肩头上。
修长而略显清瘦的身材,熟悉的微带著墨香的气息· ·

·      沈笑松一笑,忽然擎高了灯,叫了声”知秋”· ·

      叶知秋猛然转过头来。
他的脸顿时露在灯光之下·一时间沈笑松只惊得魂飞魄散,提著灯的右手一松,直坠在桌面那块铺开的画布上· ·

      那哪里还是人的脸。
沈笑松想,梦中的恶鬼的脸,也不过如此·狰狞的暗红色,翻开的皮肉,像是被大火烧过,连面目都分不清· ·

      啷一声,沈笑松再无力支持自己的体重,趴在了书案上。
手的触感很奇怪,柔软却富弹性,沈笑松低头一看,是那张画布·上面画的竟然是一个人是叶知秋的脸,叶知秋的身体,叶知秋的手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6)】·

·      沈笑松转过头再去看叶知秋。
他却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脸,沈笑松看到,他宽袖中露出来的手指,也是那种暗红的颜色·像烧焦的枯柴一般· ·

      叶知秋跌跌撞撞地向後退去。
碰翻了那张高几,砚台盘碟砰砰地落了一地·各种鲜豔的颜色淌了一地,看起来分外妖异·他一直伸袖遮著自己的脸,看不清路,一下子绊倒了,他也不站起来,直往墙角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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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麽回事这是怎麽回事” ·

      沈笑松总算把自己的声音找了回来。
他的声音沙哑而干涩,都不相信是自己的声音了·叶知秋浑身颤抖著,却一言不发· ·

      ”那是什麽桌上那是什麽你究竟在画什麽” ·

      他吼叫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叶知秋捂著耳朵,把头埋在自己双膝间,拼命摇头。
沈笑松忽然安静了下来,再次去触摸书案上那块很大的画布· ·

      我明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 ·

      我明白了为什麽那天夜里你能突然间出现在我房中,而西角门早在几年前就已被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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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为什麽你的容颜一天天的憔悴,你的肌肤一天天地失去光泽· ·

      我明白了为什麽我买了那麽多的画具,却都消失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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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了为什麽那日在山上,你会刻意地去接近一个普通的花匠· ·

      我明白了那个庙中的老僧,为什麽会用那般的眼神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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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什麽都明白了· ·

      原来那夜一身鲜豔如血的大红衣袍,赤著脚走来却没有一点伤痕的你,根本就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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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鬼·也许那一时三刻之前你还活著,但是出现在我房中的,是鬼· ·

      叶府失了火。
很大的火·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在城西的我都看得到·你爹把你关在房里,逼你娶亲,你没能逃出来·於是,你穿著大红的衣衫,被烧死在那里·活生生地烧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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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4 ·

      但你舍不得我,放不下我·被活活地烧死,一定很痛苦,非常非常痛苦。
你在痛苦辗转的时候,你的所有的思绪还在我身上·不是说,在死前的执念很深很深,就会不去阴间投胎转世,而会滞留人间 ·

·      你留下来了。
你也害怕,所以你问我,是否相信前世今生·如果我回答相信,你也许就会去转世轮回,让我去寻找你的来生·而我……而我,说我不信·於是,你留下来了。
而我……日日夜夜地相拥,与之欢好的人,却是一个鬼魂· ·

·      一个为了爱与执念而淹留於人间的孤魂游鬼· ·

      传说,神话,都在我面前实现了。
活生生地展现·我并不相信阴司报应,我也不相信鬼神之说·而面前这个,蜷缩在那里颤抖的人──还是人吗不,是鬼──我每夜里拥在怀里,接吻,抚摸,交合……做这一切一切事的……鬼…… ·

·      我的天。
·

      沈笑松只觉得血都涌上了脑门·浑身的血液都涌上来了·快要炸开了· ·

      你的身体不再如从前般柔软而富弹性。
也对,你本来就是个死人了·拥在怀里,早已不是活人的触感·这变化一天比一天来得明显·我发现了,你也发现了·你发觉了我的疑惑和恐惧,於是,你用了这个最恐怖的方式。
·

·      画皮· ·

      杀死一个人,剥下一张新鲜的人皮,用你的画笔,你那妙到毫厘的画技,画出一张美丽的皮。
然後披在人身,就是一个鲜活的你·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你· ·

      我触摸到的每一寸柔滑而坚实的皮肤,甚至进入你身体里的那种温暖和紧窒,掐动你乳尖时感觉到的鲜豔和弹性,都……是你,又不是你。
你嘴唇的甜蜜也不是你,你是死人,是鬼·你不是人· ·

·      你用这种恐怖的方法来维持你的美·来遮住……你的脸。
·

      厉鬼的脸· ·

      沈笑松落下的灯,慢慢地烧著了那张画皮。
一股焦臭味散发出来,沈笑松一阵恶心,伏在案旁干呕了起来· ·

      “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

      叶知秋本来在颤抖的身子忽然剧烈地震动了一下。
继而安静了下来· ·

      “你……叫我……走……” ·

      沈笑松的眼睛,直直地瞪著那张烧焦了一半而卷起来的人皮。
“我是人,是个很平凡的人·我没有办法跟一个鬼生活在一起·没有办法跟一个鬼……做那些事情·” ·

      “我……你不会看到的……不会再看到……今天只是个意外……”叶知秋的声音在发抖,抖得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麽。
“我会永远不脱下这张皮……永远是你记忆里的知秋……永远……不会变……” ·

·      沈笑松的声音,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知秋,我无法忍受,我所抱著的人,本来已是一个烧死了的鬼魂。
我无法忍受,我抚摸到的,亲吻到的,都只是一张画出来的人皮” ·

·      叶知秋猛然站起身来·他站得很直,他的脸,再一次没有遮掩地露在沈笑松面前。
·

      沈笑松再一次俯下身,干呕起来·当他抬起头时,房中已不见了叶知秋的踪影,隔了一柱香时分,远处只听得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沈笑松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7)】·

·      就在他迟疑之间,只见一抹青影自远处飘了过来,顷刻间入了房中·他来得极快,头发又垂落在脸侧,沈笑松没有再看清他的脸,只是依稀觉得有血红映入了眼帘。
·

      那夜他出现在自己房门口时,仿佛就是浓重的血光,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也像那天夜里逃出来时,两人在草地上疯狂而绝望地交合时,他下身流出的殷红的血,让沈笑松的心揪得发紧。
·

·      他手里拿著一块很大的像厚实的布一样的东西,一路滴著血地进来·叶知秋弯下腰,将落在地上的碟子拾起来,拿起笔,在那块人皮上画了起来。
·

      他画得很快,运笔如飞·沈笑松想,他大概已经是熟而生巧了·也许自己每次出去一次,他便会去杀一个人,剥下一张鲜活的人皮,画成一张美丽的画皮。
·

      在自己身下呻吟辗转的人,却是一个披了一张画皮的鬼·被活活烧死的冤魂· ·

      35 ·

      忽然觉得眼前一花,什麽大片的白色的东西展开了,沈笑松意识到,是叶知秋把那张人皮披上了。
他垂著头,看到叶知秋的脚在房中移动著,把那张烧得所剩无几的人皮从窗里扔了出去,又点了一柱香,是麝香·叶知秋从来不喜欢麝香,太浓烈·而此刻……清淡的檀香恐怕根本掩不住那刺鼻的焦臭味罢。
·

·      叶知秋又把那只灯笼捡了起来·他把灯笼擎在面前,微笑著转过身来· ·

      “你现在再看我呢” ·

      沈笑松慢慢抬起头。
脂玉般的脸和脖颈,如画般工巧的五官·嘴唇和两颊都是自然的红,让人赏心悦目的那种红·一双眼睛如水般漾动,一波又一波· ·

      灯笼的光直直地射在他面上,很亮。
他的皮肤看起来一点瑕疵也无,细腻而坚实· ·

      就像他本来的皮肤·不,根本看不出丝毫差别· ·

      仿佛他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可沈笑松这时已知道,这只是一张皮,画皮·用他的丹青之手绘出来的颠倒众生的美丽的人皮· ·

      叶知秋提著灯,一步步地朝沈笑松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右手却在解著自己的衣服·一层层,淡青的绉纱的外袍,月白的素淡的中衣,白色的柔软的内袍·一层,又一层,逐渐在沈笑松面前散落,柔柔地滑在地上。
·

·      当他走到沈笑松面前时,已经是衣衫尽褪,一丝不挂了·叶知秋一向羞涩,沈笑松虽然见他裸身已惯,但一般都得用强,从未见他这般大大方方地站在自己面前,倒像是穿得整整齐齐似的。
·

·      极美的象牙般的胴体,在灯烛的光晕下闪著诱惑的微光· ·

      随著他行动间,嫣红的乳珠上所穿的那金环上的金铃,也在轻微地响动著。
叮叮当当,细脆而悦耳的铃声·脐上金环上那颗柔润的珍珠也在轻微地滑动著,莹白的肌肤也罩上了一层柔和的珠光· ·

·      “你看得出有差别吗”叶知秋的声音,清晰而响亮,响在死寂的夜里,沈笑松一时间竟觉得刺耳。
·

      过了很久,他干涩地开了口·“没有,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我终究已是知道了·所以……再无法像从前了。
你该明白的,知秋·一直以来……我并非无所感,我只是不去想·” ·

·      叶知秋慢慢地滑坐在地上,那些散落的衣衫,就凌乱地跟他的身体卷在一起。
他把头枕在沈笑松膝间,光裸的滚热的肌肤烧灼著沈笑松·一个惯常的动作,却引来了沈笑松浑身的僵硬· ·

·      “我明白了。”
·

      叶知秋伸出手,抚上了沈笑松的心口·“可是,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永远不分开·那天夜里……你说过的。”
·

      沈笑松看著他·人鬼殊途,我们怎麽能永远在一起,怎麽能永远不分开难道要我装成瞎子,忍受那不知是何人的一张新鲜的皮 ·

      “你杀了我吧。
我们两个孤魂野鬼在一起,也不错·” ·

      叶知秋吃吃地笑了起来,他慢慢解开了沈笑松的衣服·沈笑松坚实的胸膛,就露在了冷风里。
·

      “好,这样也好·做人不能在一起,做鬼总可以在一起了·” ·

      指尖在沈笑松左胸心口附近画著圈,另一手却拉著沈笑松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前。
沈笑松感觉到他的皮肤灼热得烫人· ·

      可是那不是他的皮肤·是他从方才杀的一个人的身上剥上来的皮肤 ·

      叶知秋把沈笑松的指尖,穿进了他胸前的那个金环里。
“你还记得吗,你把这个弄在我身上的时候,对我说,永远不要摘下来·” ·

      沈笑松道:“记得·”似抬手想摸他的脸,又放了下来。
“我做不到·所以,你杀了我吧·” ·

      叶知秋继续吃吃地笑,笑得很清脆悦耳,像银铃的声音,却是那种没有情感的清脆。
“好,我这就把你的心挖出来,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

      忽然一个碧玉的小盒自沈笑松衣襟跌了出来,摔得碎裂开来。
一股淡淡清香发散在房中,叶知秋怔了怔,低头看去,只见一片碧青的嫩芽,发出莹莹微光· ·

      叶知秋抬头看了沈笑松一眼,眼神复杂难言。
伸指拈起一点茶叶,放在鼻端· ·

      “这是你上山采来的茶叶” ·

      沈笑松茫然地转过头,那个收雨水的青瓷坛,方才被叶知秋撞落,已摔得粉碎。
“已经……用不著了·”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8)】·

      36 ·

      叶知秋抬头看了沈笑松一眼,眼神复杂难言。
伸指拈起一点茶叶,放在鼻端· ·

      “这是你上山采来的茶叶” ·

      沈笑松茫然地转过头,那个收雨水的青瓷坛,方才被叶知秋撞落,已摔得粉碎。
“已经……用不著了·” ·

      叶知秋握著他左手的手腕猛一用力,沈笑松的手指本来穿在那金环之中,被他一带,猛然被扯了出来,直带出一溜鲜血,溅在两个人面上。
·

      沈笑松怔怔地看著他·叶知秋在笑,那笑容似喜悦,又似悲哀,似绝望,又似期待· ·

      叶知秋淡淡地笑了笑。
“这段日子,我做了一场梦·很美的一个梦,比我从小到大所有的梦境加起来都美的梦·现在,梦做完了·”握著沈笑松的手,缓缓移到自己腹间,那金环冰冷的触感让沈笑松骤然挣脱,缩回了手去。
·

·      “帮我取下来吧……鬼的身上,不能留著人的东西·取下来……我们就两清了·” ·

      沈笑松的手慢慢朝前伸去,触到金环时,又再次颤抖起来。
叶知秋半跪在他身边,脸上还带著笑地看他· ·

      笑容里仿佛流著一汪水· ·

      不知何时已飘起了雨,冷风自开著的窗透了进来。
叶知秋颤抖了一下,沈笑松知道他冷,习惯性地拾起地上的衣服,披在他身上·手指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肩头,本来温润的皮肤却让沈笑松一阵颤栗· ·

·      叶知秋伸手在矮几上摸索著,摸到那个青瓷的茶碗。
茶碗已经空了· ·

      “帮我倒杯茶吧·” ·

      沈笑松几乎又是出於习惯地接了过来,又顿住,看了一眼叶知秋。
叶知秋蜷缩在他脚边,青衣松松地披在身上,脸上似笑却又非笑· ·

      沈笑松站起身,去倒茶·回过头来,哪里还有叶知秋的踪影。
地上散乱的衣服,也早已不见· ·

      青瓷的茶碗摔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滚烫,溅在沈笑松身上,也似毫无所觉· ·

      半晌,沈笑松抬起头茫然地望著窗外。
满院的竹叶被雨水洗得碧青水泽,时不时地滴下几点雨珠,凝在紫青的竹身上,也不知哪点是湘妃的泪,哪点是天上的雨· ·

      三年後。
·

      沈府张灯盈彩,披红挂幔,喜气盈门·往来的宾客络绎不绝,沈笑松恍惚地记起了什麽·是那年父亲寿宴,自己也像如此,看著人流人往,笑脸相迎,心里却想著他。
想著他为什麽还不来 ·

·      沈笑松喝得有些晕晕乎乎的,他是想喝,喝多点,喝醉了,越糊涂,越不清醒,他便越高兴。
这片红让他的心像被一把刀子剐著似的,那夜,那夜,也是这样的红色·映红了半边天· ·

·      那一个个大红的喜字。
像血一样贴在府上的每一个角落· ·

      新娘正坐在新房里等著他·正等著自己掀开她大红的盖头,沈笑松几乎可以想像她会羞涩而又妩媚地冲自己一笑,然後轻轻地低下头去。
·

      她很美·门当户对,貌美如花,书画皆通,温柔娴静,她什麽都占齐了·母亲临终时,拉著自己的手说,你要娶她,你一定要娶她。
你就忍心让你母亲死了都不心安吗我知道你的心,可是,知秋他已经死了,你不能为了一个已经不在了的人,一辈子不成亲啊· ·

·      老母脸上的皱纹都被泪水淹满了,沈笑松绝望地在她榻头跪了下来。
母亲不过才四十多岁啊,端庄而优雅,最得体的一位贵夫人·可面前的母亲,一下子仿佛就老了十岁,二十岁· ·

·      这时候,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

      一阵风吹过来·沈笑松打了个冷颤,骤然从回忆被拉回到了新房的门口·又是深秋了,院里种著的几棵老白杨树,枯叶被风吹得满天乱飞。
庭院里点著大红的灯笼,被这般一吹,都摇摇晃晃· ·

·      母亲过世後半年,父亲也一病不起,撒手而去·自己也曾不止一次地重回到那山间,却也物是人非,唯有对著千竿湘妃竹,黯然神伤。
·

      宅子已然荒废,房中家什随手一摸上去,便是满手的灰尘·那画著竹的灯还在案上,已然破了,上面画的竹也早看不清了。
·

      他也自然不会留在那里的吧· ·

      失去才知後悔·不再拥有才知珍贵·试问繁华世间,还有谁对我一片痴情,甘愿挥断阴阳之路,滞留人世。
·

      我却留恋那具皮囊,百年过後,我们谁又不是白骨一具,甚或黄土一堆· ·

      我要的只是那个你。
化烟化灰,都是你· ·

      悔,悔,悔· ·

      37 ·

      忽然一片淡淡的青色跃入眼帘。
像一缕云,一阵风·沈笑松的心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几乎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

      一个修长的青衣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株老树下。
他半侧着身,风扬起他的发,微带着卷曲,遮住了他的脸·他一手扶在树身上,宽大的青袖却盖住了他的手,一寸肌肤也看不到· ·

·      一弯冷月悬于半空,惨淡的光射在他身上,布上了一层如霜般的银辉。
·

      “你来了·” ·

      清泠如泉音的声音响了起来·“恭祝你百年好合,琴瑟谐合。
人鬼殊途,我也没带什么贺礼来·只是二老过世,我也该在他们灵位前上柱香·”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29)】·

      沈笑松道:“我母亲临终前,还惦念着你,一直为你在寺庙里祈福。
她说你死得冤,死得惨,才会一股执念不散·” ·

      对方沉默了很久·“伯父伯母都是好人·倒是我那父亲……看着我在火窟里烧死,也见死不救。”
忽然轻笑了一声,道,“远儿跪在他脚下,拉着他衣服哭喊着求他,叫他多叫些人去救火,把我救出来·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

·      沈笑松默然。
“我知道·” ·

      轻轻的笑声,仿佛被夜风吹散了,飘飘荡荡·“他说,这样败坏家声,败坏人伦的畜生,不如烧死了的好。
所以他就眼看着我活生生地烧死,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一群下人都跪下来磕头求他,他还是那样,一丝表情也没有·看着我死·”顿了顿,声音仿佛更远了些,“最后,连我的尸都不想替我收,还得多谢了伯父伯母,否则我恐怕还不知道在哪个乱葬冈上呢。”
·

·      沈笑松声音发涩地道:“别说了·都是我的错,害了你·” ·

      一步步向他走过去,扳住他的肩头,想让他回转身来。
叶知秋却轻笑道:“我今日可没有画那张皮啊,你就不怕了你以前看到过的,很吓人,烧死的厉鬼的脸,会很可怕的·” ·

·      “我不怕。”
·

      “上次你不是吓得倒在一边了,还呕吐不止这次……又隔了三年,比当时你见到的还可怕一百倍·” ·

      沈笑松静静地道:“一切都是我害的。
没有我,你不会被活活烧死·没有我,你不会变为孤魂野鬼,淹留人世·没有我,你不会去杀人画皮·都是我,一切都是我·你本来有张仙人般的脸,却是因为我,变成那般。
你该比我更难受,更痛苦·我无法想象你在镜里,或者水里,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容颜变成这样时,会是何等感受·”感觉到叶知秋的肩在自己手下不停地颤抖,双手把他的肩头扣得更紧,似怕他从自己手中如烟般消失。
一字一字道,“回过头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害怕·三年前是我对不住你,离开你·这次不会了·你变成鬼也好,什么都好,我都不会再离开。”
·

·      一用力,把叶知秋扳了过来,正对着自己·沈笑松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他的眼睛· ·

      月光下,叶知秋的脸清莹如月,皎洁如玉。
一双眸子闪闪烁烁,如同落满了星子在其中·淡红的嘴唇微微颤动,似言又止· ·

      沈笑松一时不知是悲是喜,只是捧了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知秋,知秋,知秋……” ·

      叶知秋凝视着他的眼睛,轻轻道:“我最后还是没有勇气用那张脸来见你,虽然我很想。
况我久不与生人接触,早已比不得昔时还有你的阳气护着,非到这夜深人静时,不敢现身·” ·

·      他穿得很单薄,一身轻薄的青衫,在深秋的冷风里略微有些瑟缩。
沈笑松忙想脱件衣服披在他身上,却是一身大红的喜服,不觉有些尴尬·叶知秋微微一笑,道:“新郎官看起来是容光焕发,倒比你平日里倒多了些春色·” ·

·      沈笑松听他出言讥嘲,倒不脸红了,直接把外袍脱下来,裹在叶知秋身上。
叶知秋挣扎了一下,笑道:“我可不想穿你的新郎服·你还没进洞房就急着脱衣服了,你的新娘子看着可会害羞的·” ·

·      沈笑松把红袍在他身上裹紧些,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字道:“我没有新娘,我只有你。”
·

      一伸手把他拦腰抱起,叶知秋羞红了脸,直去推他·沈笑松微笑道:“你还是没变·还是一样的害羞·” ·

      38 ·

      叶知秋见沈笑松抱着他往院外走去,道:“你这是要带我上哪里去” ·

      沈笑松骤然停了下来,低头看着他的脸道:“你不信我” ·

      叶知秋看着他,恍恍惚惚地笑。
“我信过了……但如何呢”伸手去抚沈笑松的脸,笑道,“没关系,只要跟你一起,哪里都好,什么样子也无所谓·” ·

      沈笑松沉默了一下,再不说话,继续大步走去。
叶知秋见沈笑松七弯八拐,走入了一间黑黝黝的大堂里,奇道:“这是哪里” ·

      沈笑松把他放下地来,道:“你不是说要在我父母灵位前烧香吗” ·

      叶知秋啊地一声,忙站好了整衣。
沈笑松点起了灯,把一柱香递给叶知秋,自己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

      “我按照你们的意思,娶了亲·但你们的在天之灵若有知,请恕我无法离开知秋。
我们约好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叶知秋正把那柱香插好,闻言怔在那里·回头看时,却被沈笑松一把搂在怀里,痛楚地找寻着他的嘴唇。
·

      “你答应了你父母,又……” ·

      “他们会谅解的……我已经顾不得她了·我对不住她,但我更对不住的是你。
若非是我,不会弄得你如今这等样子……” ·

      “别……别在这里……” ·

      “……好·” ·

      噗地一声,烛火被点燃了。
连这书房里都是一对大红的龙凤喜烛,窗上也贴了一对大红的喜字,满屋里一片喜气· ·

      这片喜气映到叶知秋眼里时,旖旎却化为了凄迷。
·

      “知秋……” ·

      沈笑松见叶知秋坐了起来,伸手去摸衣服·伸手去抱他的腰肢,触手柔软,忍不住把脸埋在他背脊之间,低声道:“还没天亮……让我抱着你再睡会吧。”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0)】·

      叶知秋自己的衣服早便被沈笑松撕成了碎片,此刻无奈之下,只得把沈笑松适才披在他身上的大红外袍抓在手里。
听得沈笑松如此说,他脸上微微浮现出一缕笑容,轻淡得就是晨曦微露时的一线光· ·

·      “天快亮了·” ·

      “……那我们就一起再看下一次天亮。”
·

      叶知秋回过头,他的眼睛很黑很深,仿佛两潭幽幽的水·“没有下一次了·” ·

      沈笑松浑身剧震,手臂不由自主地把他拥得更紧些。
“天亮了,你要离开夜里才能再来见我那……我夜夜都等你,好吗你喜欢的东西,我都替你留着的,我们可以……” ·

·      他的话语越来越急促,几乎是不停顿地一直说了下去。
叶知秋轻轻笑了笑,这夜里他一直是这般笑法,有些耀眼,有些虚无,看得见,却摸不着· ·

      “没有天亮了,也没有天黑了。
没有下一次了·” ·

      沈笑松攥住他的手,用的力太大,叶知秋的腕骨都被他捏得格格作响·“什么意思没有天亮没有天黑没有下一次你究竟什么意思” ·

      叶知秋推开他,站起身来。
玉般的身子在烛火下,笼着一层柔和的晕红·脐上金环镶的那粒珍珠,柔润地发着光· ·

      他把红色的外袍披上身,沈笑松的身材本较他高大,又是外衫,他穿在身上宽宽松松,把系带系上依然空空荡荡,脖颈,锁骨,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还露出一截洁白而光润的小腿。
鲜红的袍子衬得他一身肌肤如同白玉,光艳逼人· ·

·      “你回过那里,是吗·” ·

      沈笑松一震,道:“你一直都在那里没有离开” ·

      叶知秋伸手捋着自己散乱的头发,一缕一缕地理顺,微笑道:“我还能上哪里去一缕孤魂,无所依傍。
有个栖身之所,已属不易了·” ·

      “那我屡次前来,你都是看到的” ·

      叶知秋从榻头寻到那支落下的发簪,把头发挽好,轻笑道:“自然看到了。
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你在宅子里流连往返,抚摸每一样物事,对着昔日我用过的一笔一砚而黯然伤神,我都一直在看着·你在竹林里收那些竹叶上的露水,收在瓷坛里,供在桌上,我都知道。
我看得见你,但我若不想让你看见我,你是看不到我的·你一转身时,我就在你面前,我的脸几乎触着你的脸,你却触不到我·” ·

·      39 ·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

      叶知秋走到书桌前,又点了一灯。
铺纸磨墨,拿起了笔·“我无法原谅三年前你的离去·你也是知道的,所以你也从未奢望过我会出现·” ·

      沈笑松看著他在灯下的侧脸,两腮泛红,如同美玉生晕。
“可是,你回来了·” ·

      叶知秋一面在他书案上翻寻调色之物,一面笑道:“没错,我回来了·” ·

      “为什麽” ·

      叶知秋低著头凝神挥毫,头发散落下来,看不清他的表情。
“因为再没有明天了·”轻轻一笑,道,“这些年来,我永远都是在人皮上作画·虽然画惯了自己,却没有一幅是画得开心的·还是画在纸上来得好。”
·

·      沈笑松若是以往听到这类话难免身上发凉,此刻却没有余暇去追究·见叶知秋低著头似在端详那幅画,走上前自背後拥住他,柔声问道:“你告诉我,究竟是怎麽回事你不要吓我。”
·

·      叶知秋却不回答,向右挪了挪,笑道:“你看这幅画,像我吗” ·

      沈笑松定睛看去,看了良久,叹道:“像,实在像。
就像你要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

      青山碧水,一片修竹间,一个青衣男子立於其中,神清骨秀,衣袂飘然,如月中谪降之仙。
·

      叶知秋微笑道:“我不知道题些什麽,想来想去,也唯有昔日签上那旧诗来得恰当·就算你不喜,也顾不得了。”
一挥而就,搁下笔,道,“此画赠你罢,今後再无相见之期,你留著,就当是见了我·我知这种作法很是飘渺,无甚意义,但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

·      沈笑松颤声道:“为何今後再无相见之期” ·

      叶知秋凝视他,轻声道:“你还记得,当日在普济寺里,我们说阴司地狱,说前世来生”“记得。”
·

      叶知秋背过身去,走到窗前,推开窗,一股凉风夹著漫天黄透了的枯叶飞了进来·“为了维持这副容颜,这些年来,我不知杀了多少人,造了多少孽。
阴间怎容我这等鬼魂,枉害无辜,为祸世间” ·

·      沈笑松抓住他肩头,一阵猛力摇晃,直要把那纤瘦的身躯折断似的。
“不要再打哑谜了,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

      叶知秋仍不回头,望著那片片落叶,坠在院落里的小潭中,飘飘悠悠。
“造孽太多,阴间的鬼使来收我了·今後我将在那阴世地狱里,受那绵绵无期之苦,再见相见之期·所以我才会来见你·到了这一步,你从前对我的背弃,我也理会不得了。”
·

·      天边已露出淡淡的鱼肚白,雾气蒸腾,白茫茫的一片·“天明了,他们也会找来了·鬼在黎明时那一刻,见到日光时,总是最虚弱的,轻而易举就可以把我带走。”
·

      沈笑松用力抱紧他,连自己的心都在疼痛·“不,不,不·你在骗我,是不是你还在恨我,怨我……”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1)】·

      叶知秋在他怀里略动了动,转过身来,直视著他。
“我希望我是在骗你,很遗憾,不是·我也怕,怕那十八层地狱遥遥无期的苦刑·以我这等罪孽,怕是再无投胎转世,得见天日的机会·还记得昔日普济寺中,那十八层地狱的壁画吗里面的刑罚恐怕是要尝个遍的。
我怕,我怎能不怕,若能有个头还好,可是……在阴间的孽镜台前一照时,我的罪,就只能应两个字:‘无间’·” ·

·      沈笑松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心就像是那飞舞的枯叶,落在水面上,便被胶著了,粘著了,滞住了,不会动了· ·

      “我们还能做什麽” ·

      叶知秋回手,拔下头上的发簪,浓发如春水般散在肩上。
“用这个,从我脑门,刺下去·那样,我就会魂飞魄散,不复存在·我早已不是人,那样的话,连鬼也不是·” ·

·      他把发簪塞在沈笑松手中,沈笑松仿佛是被火烧著了,骤然缩手。
“不·” ·

      叶知秋微笑,笑得空茫·“这是唯一能让我不永受苦刑的法子·你忍心吗看我在那刀山火海里,永受折磨” ·

      沈笑松摇头,一遍一遍地摇。
“不·” ·

      那样就什麽都没有了·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永远不会有你了·生生世世·永生永世·不。
我不要那样· ·

      40 ·

      “那你等著我吧·我来陪你·你受什麽罪,我就陪你受。”
·

      雾般的凄迷,在叶知秋的眼里染得更浓·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他在笑·他收回手,把发簪重插回自己发间· ·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足够了·” ·

      叶知秋把那卷画递给他,沈笑松茫然地接过,叶知秋却缓缓向後退去,直退到了窗前·再一次推开了被风吹得合拢的窗,黎明的薄晖射了起来,叶知秋如同一株被折断的纤秀的竹,倒在了窗下。
·

·      晨光裹在浓雾里,带著空茫的金色,却仿佛是被灰尘沾染了的金箔·像古旧的寺庙里,褪了色的镀金的佛像,金色的外衣被一寸寸地剥离了下来。
·

      那不过是个虚影儿给世人敬奉罢了,沈笑松一直如此想·母亲一世信佛,沈笑松虽然从来都顺著她,但从未在心里真信过。
而如今,他信了,却宁可不信· ·

      我宁可相信那伏倒在金色的尘埃中的你,更似神佛·端秀的容颜,无喜亦无嗔·一双眼睛静如止水,亦无喜,无嗔。
·

      为什麽我三年後才明白,人也好,鬼也罢,什麽都无所谓,是你就好· ·

      我觉悟得太迟了。
否则,至少我们可以在一起过这三年·而非是天各一方· ·

      如今,将天人永隔· ·

      叶知秋伏在窗前,阳光洒在他身上。
宽大的红衣松松地披在身上,被阳光给镶上了闪亮的金色的边,露出白如凝脂的肩头·一根铁链不知何时锁在他脖子上,粗重的玄黑色的铁链勒著白得像半透明般的纤细颈项,沈得让他头似乎都抬不起来似的。
·

·      叶知秋勉强地抬起头,手缓缓向沈笑松伸了过来·“那支签上说的……是真的·” ·

      沈笑松手中的画卷滑落到了书案上。
他发颤地去抓叶知秋的手,却抓不到,他就像是那阳光,那空气·看得见,摸不著·“知秋,知秋,别走……别走……” ·

      他的声音里,已带了沙哑,眼中的湿润也越发浓重。
叶知秋似想伸手去抚他的脸,又无力地垂下了·“我并不想走·” ·

      嘎吱一声,紧闭的房门也打开了·两个灰衣男子立在门前,身形面貌,都一如常人,只是隐在浓浓的晨雾里,有些朦胧。
两人的手中,都拿著样白色透明的物事,锋锐如钩· ·

·      “走·” ·

      一人手中握著叶知秋颈中那条锁链,用力一拽,叶知秋整个人就飘了起来,浮在半空中,动弹不得。
·

      沈笑松想扑过去,却有什麽无形的东西挡住了他,怎麽努力也无法靠近· ·

      “别作无谓的努力了。
什麽都没用·你就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让我多看你一眼,你也多看我一眼吧·” ·

      叶知秋身上的红衣已经大敞,凝脂般的肩头跟胸膛都露了出来,光洁如玉。
一人扬起手中那钩子般的物事,沈笑松心胆俱裂,叫道:“你们想做什麽” ·

      那人冷冷地道:“钩住他的三魂六魄他已逃了多时了,他杀人已多,法力不浅,一次次躲过了我们,不到深夜决不出来,今日总算拿住了” ·

      叶知秋嘶声地惨呼了一声,头一垂,晕了过去。
沈笑松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活活撕成了两半·这时他也已看清,那人手中是一柄冰钩,硬生生地戳进了叶知秋的锁骨,又血淋淋地透了出来· ·

·      “这是寒冰狱的法器,他作孽太多,永在寒冰狱里受苦,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啊──”叶知秋一声惨叫,两柄冰钩穿过他琵琶骨的时候,活生生地把他痛得醒了过来。
冰钩染满了血自他肩头穿了过来,一滴滴血沿著晶莹透明的冰钩滑了下来,他的红衣被染成了一种更浓豔的绛色· ·

·      他的脸色更白,白得几如自他胸前锁骨上透出的冰钩。
嘴唇也白得跟脸颊都分不清了·他在发颤,浑身都在颤抖,是痛还是冰透在骨头里,冷得到了心里 ·

      沈笑松抱住头,狂叫起来。
像受了重伤,濒临死亡的野兽·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2)】·

      “你是因为想来见我,才连躲都不躲了,任由鬼使来抓你” ·

      突然间,叶知秋的声音响了起来,居然还带著笑意。
他笑,声音如同铮铮的琴音,清晰明亮· ·

      “我不後悔·” ·

      一滴泪自叶知秋眼角滑下,从半空里落了下来,无巧不巧地滴在了书案上那幅摊开的画上。
未干的墨迹被化开了·淡淡的,浓浓浅浅的灰,像此刻的灰白色的浓雾· ·

      茫茫一片,无边无际· ·

      无间。
·

      是的,那支签,确实是真的·冥冥中注定的命·从那时开始,你便知道这注定的命,却还是无怨无悔· ·

      我不後悔。
·

      四字铿锵,掷於自己面前· ·

      让我绝望地意识到我的软弱,多变,畏缩· ·

      雾气越来越浓,越来越重。
伸手不见五指的白昼,来了· ·

      我就这样看著你,带泪的脸,带笑的脸,消失在雾里·看著那凄豔的红,在浓雾里一点一点地淡去,淡得只剩了一片浓雾。
·

      41 ·

      千年古刹,宝相庄严· ·

      沈笑松跪在大殿前。
神佛的眼睛,静静地瞅著他,纹丝不动· ·

      “施主,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了·” ·

      沈笑松淡淡地道:“大师一日不应,我便一日不起。”
·

      灰袍的老僧叹著气·“施主,太迟了·我早劝过你,你不听·” ·

      沈笑松静静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大师既然曾有意救我,为时未晚·” ·

      老僧双手合十,叹了一声道:“他如今已入了阴司,不在人间·即使老衲想帮,也有心无力。”
·

      沈笑松道:“我母亲一世信佛向善,我知道对於这等重罪之人,是有法子的·” ·

      老僧道:“他的罪孽太重,你要想救他,恐怕得一世替他积善行德。
或许你这一辈子还不够,你的儿孙还要继续·” ·

      沈笑松道:“只要能救他,我什麽都肯做·” ·

      老僧看他,终於点头。
沈笑松道:“可否让我见他一面只是虚影也好·” ·

      老僧道;“阴阳路不通·”见沈笑松脸上悲痛欲绝之色,终究不忍,道,“若是你身上有他什麽信物,或者可以一试。”
·

      沈笑松道:“连心琐·”脱口而出,干脆爽利· ·

      这三个字已在心尖上转了千遍万遍。
·

      一千一万个锁,密密麻麻布在铁链上·要寻多久,找多久沈笑松找著,寻著,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

      老僧上来看他,摇著头道:“我本还想度你的,看来,是度不了了·你太痴·” ·

      沈笑松摇头。
“不,比起他,我自惭形秽·” ·

      一日日看著自己的容颜改变,从天上的仙人变成地狱的厉鬼,是何等恐怖的事·从来没沾过血的你,为了我去杀人,去剥下一张张人皮。
你忍过来了,熬过来了,还日日夜夜地对著我笑· ·

·      而我,却退缩了· ·

      沈笑松咬住牙,发疯似地继续在一堆大大小小金的银的铜的铁的玉的锁间找寻起来。
老僧看著,摇头叹息:“痴人,痴人·” ·

      忽然沈笑松像中了定身法一般定住了·隔了很久很久,他突然脱了力般地倒在铁链上,直压得铁链摇来摆去。
·

      他像捧著最珍贵的宝物般,捧著掌心里一对寸许大的玉琐·那琐雕成蝴蝶之形,两片琐间,用一朵并蒂花相连著· ·

      沈笑松慢慢笑了起来,眼中却慢慢溢出了泪。
“那位老玉匠说过,这世上,只有这样一对连心琐·他眼睛瞎了,再也打造不出第二对了·” ·

      水镜放在房间的正中央。
·

      老僧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他的境遇会很悲惨,你要想好,究竟是看,还是不看·”沈笑松笑,道:“要看·” ·

      那对玉琐悬在水镜上方。
老僧道:“玉琐离开他已久,虽留有他一些灵气,但也为数不多·灵气散尽的时候,就无法再寻到他了·” ·

      冰·触目都是冰。
沈笑松即使隔著阴阳之界,也感觉得到那凛冽得要把人剥皮挫骨的寒气·遍地冰刺,如刀山般林立· ·

      一团血一般的红色跃入他的眼帘。
·

      是叶知秋·他的红衣就像血·他走一步,冰刀就从他的足底活活地穿透·鲜红的血流出来,转瞬间被冻在晶莹的冰中。
再走一步,又被刺穿·他的锁骨和琵琶骨上,当日穿上的冰钩依然还在,上面连著链子,另一头不知道在何处· ·

·      突然他一个站立不稳,跌了下去。
叶知秋伸手想抓住什麽,但身边除了冰刀,还是只有冰刀,比刀还利的冰刺立即刺穿了他的掌心·他显然痛极,死咬著嘴唇,咬得唇角沁出一丝鲜红的血来·他的脸却像晶莹的冰,几乎一弹就会碎似的。
·

·      “这就是阴世的痛苦·在冰刀上行走,永远地走,却永远地走不出去·刺穿了身体,流干了血,伤口又长好·然後,再来一次……周而复始,永无休止。”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3)】·

      沈笑松几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老僧叹道:“寒冰狱·判罪的阎罗,还是念了他年轻枉死,否则又怎会如此轻判” ·

      沈笑松狂叫道:“这还叫轻” ·

      老僧道:“沈施主,十八层地狱里,这算是轻的了。
你就没看到那些一次次被腰斩成两截,合拢来又重来过的你就没看到那些在油锅里被炸成焦炭,捞出来又再来一次的” ·

·      沈笑松狂喊道:“不要说了” ·

      老僧道:“今後你就再也看不到了。”
·

      42 ·

      沈笑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著那水镜·叶知秋痛得根本站不住脚,整个人跌跪下去,冰刀刺穿了他的膝,腰,手肘。
他也不再动了,任鲜血汩汩地流出,又被冻在冰里,一双眼睛茫茫然地望著前方,就像两颗透明的冰珠子,一点光彩也没有· ·

·      ”我会救你的。”
·

      水镜里的影像逐渐淡去,最後平静下来,如同镜面·沈笑松回过头,道:”大师,水陆道场,盂兰盆会,修桥建庙,布施斋僧,我什麽都做。
只要能救他,家财散尽也无妨·一生一世也甘愿·只要……”闭了闭眼,却闭不住眼中涌出的泪·”只要能把他救出那里·他最怕冷·在那里……他会很难受的。”
·

·      痴痴迷迷的语气,令老僧微微摇头叹气·”施主,积善行德,不该有你这般的私心·” ·

      沈笑松漠然地道:”我已无心,那鬼使钩了他三魂六魄,也钩了我的心。
只要能救他,我什麽都做·”转向老僧,道,”大师,你是菩萨心肠,即使知道我跟他当日人鬼殊途,还是一般的想救我们·还请大师再发一次慈悲·” ·

·      六十年後。
·

      ”当年我见大师时,我还年轻力壮·如今……唉,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你却还跟当年一般,一丝一毫也未变·” ·

      ”沈施主,你这六十年,做的善事,实在够了。
若非如此,他不能在今日便投胎转世,还不知得在那寒冰地狱捱上多久的苦·” ·

      沈笑松摇头·他的脸上已布满皱纹,那双眼睛还看得出昔日的神采。”
我不是什麽善人,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仰头在枕间,叹了口气道,”如今,我只想快快地去·早一日转世投胎,也好早一日见著他·” ·

·      老僧站起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沈施主,万万不可自寻死路·生死由命,你若想顺利转世为人,就顺其自然,不可强求·早一年,晚一年,并无妨·” ·

      沈笑松点头,白得如同银丝的头发,也随著飘动。
道:”多谢你替我周旋,让他能转世到我族里,我也好安排照顾他的今後·我再求你一事·” ·

      ”只要老僧能办到,无不尽力。”
·

      沈笑松面上露出一丝微笑,道:”黄泉路上,不要让我喝那碗孟婆汤·” ·

      ”沈施主,你何必太过执著。
忘了岂不是好·一切从头来过,只要有缘,必会相逢· ·

      沈笑松的笑容更浓,道:”我并非怕擦肩而过,千年万载,见到他一般的会似曾相识。
我不要他记得这一世的痛,因为这一世我什麽也不曾给他,除了伤,还是伤·而我,不能忘,我知道我的弱点,不论多少世,还是不会变罢·我怕来世,我会再伤害他。
带著这一生的记忆去见他,这是我对他的补偿·” ·

·      老僧迟疑了半日,最後道:”好·” ·

      沈笑松微笑,合上了眼睛。
·

      三年後,沈笑松过世,享年八十八· ·

      叶知秋一直觉得奇怪,偌大一个族里,人人都姓沈,为什麽自己偏要姓叶。
问到这问题,人人都说不上来,只说是过世的老爷子坚持要他叫这名字的· ·

      叶知秋很不解,取名也罢了,干嘛要连姓一起改。
想想郁闷,坐在水边,往里面扔石块· ·

      忽然有人嗳哟了一声,叶知秋知道打著人了,转头一看,一个比自己年龄略小的男孩站在身後,大约五六岁。
长得浓眉大眼,一笑两个深深的酒涡· ·

      ”你打著我了·” ·

      叶知秋撅了嘴道:”打著了就打著了,还要怎麽样” ·

      男孩子走过来,宣布道:”我叫沈笑松,是你世伯的儿子,从今天开始住在你家,天天跟你一起念书。”
·

      叶知秋呆住·这名字好生耳熟·这男孩的面貌,也似曾相识· ·

      大概他四岁的时候,到世伯家去玩。
正好世伯家的宝贝儿子满周岁,正在抓周儿·世伯有好几房妾,却一直只生女儿,终於夫人生了个儿子,一家人宝贝得不得了,心肝肉儿地叫著,搂在怀里亲个不停。
·

·      那孩子长得白白嫩嫩,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大得没角,却骨溜溜直盯著叶知秋转·一屋子的人摆开了一桌子的物事,印章,经书,文房四盘,算盘,铜钱,帐册,首饰,胭脂花粉,吃食,应有尽有。
所有人都盯著那孩子瞧,那孩子却还是盯著叶知秋看,根本不去看那些东西· ·

·      叶知秋被他看恼了,拔腿就想走·那孩子却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死不放手。
屋里的人又笑又气,孩子手指虽细,却握得极用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掰下来· ·

      沈母笑道:”笑松这孩子倒怪,什麽都不抓,却去抓知秋” ·

      叶母索性把两个孩子都搂在怀里,一眼见到沈笑松脖子上挂了一对连心玉琐,奇道:”我说姐姐啊,你怎麽给他挂连心琐这小孩儿,不都挂长命琐吗”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4)】·

      沈母笑道:”是普济寺里一位高僧送来的,笑松这名字也是他取的。
你瞧那玉琐,不但玉质是少有的好,雕得也好,我还真没见过蝴蝶形的玉琐呢·” ·

      叶母端详了半日,道:”连这琐的那朵并蒂花,雕得实在是好。
少见这般精致的玉饰啊·” ·

      沈母满脸是笑,道:”以後一片送他媳妇儿去,保管欢喜·” ·

      沈笑松却用手使劲去掰脖子上那连心琐,吓得一屋子人的都慌神,以为是那红绳儿勒著他了,忙给他取下来。
沈笑松却把玉琐硬塞在叶知秋手中,叶知秋不要,又塞还给他·沈笑松又塞了过来· ·

·      叶母看著奇怪,笑道:”姐姐,笑松是不是想把这玉琐送给知秋啊” ·

      沈笑松听著,连忙点头。
叶知秋绷著小脸道:”你们不是说是送他媳妇儿的,又不是我的,我不要” ·

      沈笑松一听,拿著玉琐就往地上摔,这回更吓得一屋子人魂飞魄散。
偏这小祖宗还不依,一张口便放声大哭·沈母无奈,笑著对叶母道:”他既然喜欢,就让知秋戴著吧,反正这琐儿也是图个吉利了·” ·

·      叶母倒不甚在意,笑道:”好啊,今日倒骗了姐姐一块玉琐儿。”
把那朵并蒂花取下,分开了两片玉琐,取了一根红绳儿串好一片,给叶知秋戴在脖子上·叶知秋见母亲说话了,又见那玉琐精致,且玉质温润,丝毫也不冰脖子,就乖乖地戴好了。
·

·      43 ·

      叶知秋这几年戴著这玉琐也惯了,当成了自己的物事·沈笑松家迁走了,再没见过,本来年幼,也渐渐忘了。
今日一见,却隐隐还记得当日之事· ·

      沈笑松笑道:“那块玉琐还在吧” ·

      叶知秋从衣里掏出来,沈笑松盯著看了半日,叶知秋并不懂得这种眼神的含义,只是恍惚记得当年沈笑松还是个在抓周的婴孩时,也是这般地看著自己。
·

      “我给你带了你喜欢吃的东西·”沈笑松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来,里面密密麻麻却是刚摘下来的竹心·叶知秋喜吃这带了苦味的竹心,连母亲都不知道,当下绽开笑脸,道:“你怎麽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

·      沈笑松道:“你一直都喜欢吃这个。”
·

      叶知秋小孩心性,只忙著开始吃,也不再追问了·沈笑松笑著说:“这苦巴巴的东西,有哪里好吃了” ·

      叶知秋白他一眼,道:“你懂什麽,苦是苦,却有股清香。”
·

      沈笑松只是笑,不跟他争辩·只是眼神一刻不离他,似乎生怕他突然从眼前消失似的· ·

      从那日起两人就一同念书,沈笑松成日里粘著他,叶知秋走到哪,他便跟到哪。
叶知秋打小便好静,突然有了个沈笑松成日里缠著他,觉得很不习惯,但心里却又丝毫不反感,还隐隐地觉得欢喜· ·

·      夏日里叶知秋犯困,都要午睡,沈笑松却推说要看书,不睡。
叶知秋就自个儿倒上床睡了,却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过了几日,叶知秋在床榻靠墙那边挂了面铜镜,面朝里睡去,镜中映出的却是沈笑松的脸· ·

·      他在看自己。
叶知秋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趁自己睡时偷看,但却觉得沈笑松的眼神就像要烧著似的,连自己全身,都热了起来· ·

      他把这归咎於夏天的闷热。
·

      沈笑松十岁那年,已经比十三岁的叶知秋高了,还比他生得壮实些,两人看起来反倒是沈笑松大·叶知秋在宅子里呆久了厌烦,沈笑松便带著他溜出去,叶知秋不由得奇怪,宅子里这些小路,自己在这里从小长到大,都一点不知,怎麽沈笑松却走得轻车熟路的 ·

·      问沈笑松,沈笑松却笑著说:“你成日间只知道闷屋里看书画画弹琴,我天天在外面瞎钻来钻去,当然什麽路都知道了。”
·

      叶知秋此时年纪已长,自然知道他是不肯说·沈笑松也聪明,说说笑笑地就把话题给扯开了· ·

      元宵节那夜,两人又偷偷溜出去玩。
买了一堆鞭炮来放,忽然有一个哧哧哧地直响,眼看是快炸了,沈笑松脸都白了,一把从叶知秋手里抢了过来,把他推开了·鞭炮就在沈笑松手上炸开了,血顿时流了出来,叶知秋吓坏了,忙扑上去看他的伤口。
·

·      沈笑松却笑著用另一只没伤的手摸了摸他头发,道:“没事的,没伤著筋骨·”叶知秋却看到血流得一手都是,几乎哭了出来。
·

      沈笑松哄著他道:“没事,真的没事·”动动手指给他看,这一动更把伤口扯大了,血流得更厉害了·见叶知秋吓得脸色惨白,一手把他搂在怀里。
叶知秋本生得文弱,沈笑松一抱就把他抱了个结实,叶知秋小时跟他玩闹惯了,这时不知怎麽的却红了脸·沈笑松在他耳边轻声说:“没事,没事,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

·      “你这傻子,怎麽要从我手里抢过去”叶知秋回过神来,骂了起来,眼眶却红红的· ·

      沈笑松撕下衣襟包扎,一面笑著说:“我怕你受伤啊。”
·

      叶知秋望著他,似乎懂了些什麽·沈笑松虽比他年龄小几岁,但总觉得处处老成·不知不觉地,已经开始依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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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笑松察觉到了他的变化,更把他当成宝贝,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叶知秋自觉没有这麽娇贵的,但沈笑松这般对他,心里也一样的甜丝丝的。
本来他年龄比沈笑松为大,但却习惯赖在沈笑松怀中了,每每嘲笑沈笑松怎麽搂他搂得这麽熟极而流,沈笑松只著看著他的眼睛微笑,那笑容中却有份苦涩之意,以及一份少年人不该有的沧桑。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5)】·

·      十八岁那年,沈笑松带他去了蜀山,拿了那朵玉雕的并蒂花把那对连心玉琐锁上,又锁在九十九道拐的铁链上。
叶知秋问他,为什麽放著近的九嶷山不去,要去那麽远的蜀山,沈笑松却只是看著他,微笑著说:“那里不吉利,我也信一次吧·” ·

·      44 ·

      十八岁那年,沈笑松带他去了蜀山,说要去把那对玉琐锁到蜀山顶上九十九道拐的铁链上。
叶知秋问他,为什麽放著近的九嶷山不去,要去那麽远的蜀山,沈笑松却只是看著他,微笑著说:”那里不吉利,我也信一次吧·” ·

·      真到了那里,叶知秋却拿著玉琐不肯放手,沈笑松微笑道:“怎麽舍不得” ·

      叶知秋点头,沈笑松道:“那我们走这麽远来,不就白走了” ·

      叶知秋软语道:“我们一人留一片,我们日日夜夜在一起,这玉琐不也是一直在一起了岂不比留在这山顶风吹雨淋的好” ·

      沈笑松失笑,这想法要驳倒也无从驳起。
见他望了自己的眼神,不忍拂他之意,便道:“好,都依你·不过,永远都不准摘下来啊·” ·

      叶知秋大喜,连连点头。
沈笑松看著他笑得灿烂,虽然觉得这一趟跑得有点冤枉,但也是心满意足了· ·

      这夜,他们来不及下山了·金顶下有处洗象池,他们就在那里的寺庙里借宿。
沈笑松笑著说:“听说这里看月亮很美,既然来了就不要放过·” ·

      叶知秋咦了一声,看到黑暗里有些像萤火虫般的闪光的小东西在飞舞。
奇道:“这是什麽” ·

      沈笑松望了一眼,笑道:“你觉得漂亮” ·

      叶知秋道:“很美,像灯烛一般,一闪一闪地。
夜里看来特别美·” ·

      沈笑松微笑不语,叶知秋有时候很不高兴他这态度,仿佛历经了百态,把一切都看穿了似的·而他还比自己小著几岁。
“你笑什麽” ·

      沈笑松见他嗔怒,伸手把他拉到自己身旁,脱了衣服替他披上,道:“别著凉了·”叶知秋绷了脸道:“我是问你,你笑什麽” ·

      沈笑松道:“那是人和动物的尸骨的磷火化成的。”
·

      叶知秋啊了一声,沈笑松微笑道:“是真的,看著美得像幻境,却是虚像·本来却是堆枯骨·” ·

      叶知秋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笑道:“百年之後,你我谁不是一堆枯骨·” ·

      沈笑松忽然脸色一变,道:“枯骨无妨,只要这魂魄还在,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会寻到你。”
·

      叶知秋见他认真,低了头道:“我知道·” ·

      沈笑松托起他的脸,看到半晌,道:“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

      那夜里,沈笑松第一次替他解去衣服的时候,叶知秋羞得把脸藏在他怀里,不敢抬头·沈笑松只是将他放平了,静静地看他。
·

      原本我并不想碰你·原本我想,上一辈子我们为了这情欲二字,不知餍足,才会有那般凄惨的结局·这一世,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改变。
·

      可是,黄土陇中,那堆枯骨还剩不剩得下,都难料·俗世间还能有什麽享乐,情也好淫也罢,这二字哪里分得了家,我又何苦要硬生生地分开呢。
·

      叶知秋发现他的眼光停留在他腹间·他脐上有枚镶了一粒珍珠的金环,是自出生就有的· ·

      “你没有违约。”
·

      叶知秋听不懂,沈笑松用力地把他拥进怀里·他感觉到沈笑松脸上有什麽热热的东西,滑落到了自己脸上。
·

      他突然觉得心酸,心痛,痛得纠成了一团· ·

      从沈笑松的衣囊中落了一轴画下来。
画质黄旧,显然年时久远·叶知秋咦了一声,伸手去拿,沈笑松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止· ·

      画轴一展开,叶知秋立时怔在那里。
连自己未著衣的羞涩也忘却了,探到案前拨亮了灯芯细看· ·

      那幅画里分明便是自己·青衣云袖,倚竹含笑,飘然若仙。
只是纸张太黄太旧,比自己年龄何止大了几番· ·

      旁边题了一首旧诗: ·

      楚云铮铮戛秋露,巫云峡雨飞朝暮。
·

      古磬高敲百尺楼,孤猿夜哭千丈树· ·

      云轩碾火声珑珑,连山卷尽长江空· ·

      莺啼寂寞花枝雨,鬼啸荒郊松柏风。
·

      满堂怨咽悲相续,苦调中含古离曲· ·

      繁弦响绝楚魂遥,湘江水碧湘山绿· ·

      “笑松……这是……” ·

      沈笑松轻握住他的手,将画轴自他手里拿了过来。
撑起身,将画轴放到榻旁的案上,顺手将床帐放了下来· ·

      “知秋,你信我吗” ·

      “信。”
t ·

      沈笑松捧住他的脸·看进他的眼睛,看进他的灵魂·“那就什麽都别问了·我们在一起,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就够了·” ·

      那幅画,那题诗,是前生的痛·让我一个人担负就够了·前世,我负了你,今生,我不会再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6)】·

      我要你一世幸福快乐·不,生生世世,永生永世· ·

      “……好。”
·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的竹,有一种很好很好的茶叶·你可以去收竹叶上的露水,据说,用那样的水沏出来的那样的茶,是世间最清醇的茶。”
·

      离开这个规矩道德伦理多多的人世间·不是说先秦有人避到桃源吗,我们就避到我们那个竹舍·桃花开了又谢,竹子却会终年长青。
·

      “你喝过吗” ·

      “……没有·本来应该有的,却没有·但这次,我一定会喝到。”
·

      我要你亲手替我收集清晨竹叶上的露珠·就像你从前曾经做过的一样· ·

      “笑松” ·

      “答应我吗” ·

      “……好。”
·

      红色的烛泪,一滴滴落在画卷上,滴在那首诗上·越积越多,越堆越厚,那题诗,渐渐地看不分明了· ·

        ──连琐 END ·

      又是短短的後记 ·

      连琐这个故事是怎麽开篇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这个故事几乎是凭一口气写完的,本来,连琐不叫连琐,叫画皮·从一开始我就选择了这个很恐怖的题材,但写到後来发现,若一开始就点出画皮,故事味道就淡了。
於是,取了聊斋里”连琐”那个题目(签上那首诗也跟”连琐”那个故事的意境有异曲同工之妙),杜撰了一对连心玉琐· ·

·      我以前一直写清水文,不太喜欢写H,因为像空翠或者虚花,H往往会破坏原来的意境。
而连琐里,是大大地过了一把写H的瘾(|||||||),越香豔,越旖旎,便也越是凄冷· ·

·      很多大人问,为什麽要爱这麽深,为他付出那麽多其实,感情这个东西,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尤其是这种一生一次的爱恋,又在那次大火里定格了。
我本来想,在发现画皮的时候,就把整个故事终结,杀了负心之人,挖出他的心·但最後,与其说我不忍这麽写,不如说我还是没忘记,这毕竟是个耽美故事,断在这里,味道是足了,读者却是不会满足的。
·

·      连琐是个结束,也是另一个开端·连琐另还有一篇相关的文,叫”画眉”,敬请期待· ·

·【聊斋奇谭 之 连琐—璇儿(37)】
(本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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