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同人)[冲平]江南梅熟 by 建国前成精的大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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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同人)[冲平]江南梅熟 by 建国前成精的大宝剑
 ·前言·大约这确实是个很冷的圈子,统共也没有多少产出的·看过了几篇推荐,然而总是觉得不满意·要不就是穿越要不就是重生,少有续作的·重生尚且不论,无论是谁穿越成了林平之,那都不再是小林子,而当算作一个原创的人物,再称作“冲平”我总是觉得不妥当。
如此不得不提 @靥生花 大大的那篇关于江湖·我是一个多星期前入的坑,此前连电视剧都不曾看过一版,只读过原著,就是这篇文叫我一口气看完了,然后就半只脚落进了这个冷cp的大坑。
只觉得,若是他们在华山上有过相识,那便应该是这样·然后惊喜地发现大大还在这个圈子里活跃着,细水长流,那感觉就好像看喜欢的美剧更新,一周一集等得人心焦,却又谢天谢地着它永远不要完结。
于是很快地追完了苦囚,感觉这篇里的小林子比关于江湖里的更变态了(喂)于是不禁怀疑,每篇从原作之后续起的故事里,林平之都得是这样邪的吗·扪心自问,我其实从没觉得林平之是个坏人。
相反的,他比令狐冲有原则得多·开头两章里让人心酸的对于家训的坚守,群玉院中那声自不量力的“以大欺小”和面对木高峰的压迫陡然而生的傲骨,面对蓝凤凰赠酒时的挺身而出,洛阳对令狐冲不但没有嫌弃反而多方照顾……这些林林总总,一直让我对他有着很好的印象。
如果,小林子真的不是坏人呢·突然就想用这么一个设定,其实小林子心里面还是当初那个坚守侠义道的少年,其实他骨子里还是善良的,只是走了一条偏路呢毕竟,林远图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为什么林平之练了辟邪剑法,就非堕落不可呢·这篇文的设定(啊终于讲到正题了)就是在冲盈定亲之后不久,起于第四十章 曲谐的中间部分,而不是三年后。
关于林平之对岳灵珊动手那里,采取了混合原著和霍建华版电视剧的办法,即保留了剧中冲盈为灵珊治伤的部分,去除了剧中的平灵再遇·如果看官有兴趣可以去回顾一下剧中林平之扎灵珊那一剑,这几乎是我整个第一章的灵感来源。
感谢把我拐进坑的 @靥生花 ,如之前所言,目前已施工两章计五千多字,第二章 便等我写完第三章再放出来··望收到各路评论,烦请多多指正· · ·第一章 密谈·令狐冲总觉得哪里不对。
按说他一身内外兼修的武林绝学,交游广得正邪两道通吃,正道的魁首方证冲虚与他是忘年交,又有魔教,哦不,应说是日月神教的头把交椅,容姿绝世的任大教主对他死心塌地,多么意气风发,再不该别有所求了。
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觉得仿佛少了什么似的,还经常为自己这贪心不足蛇吞象的想法暗自羞愧··以他现在的江湖地位,一呼百应都是轻的,江湖上排得上号的高手,谁不跟他有些交情可他却越来越频繁地怀念起以前武功稀松籍籍无名的日子来。
以前在华山上,时不常偷溜下山,偷喝些酒,无忧无虑的日子··风太师叔到底还是有料错的地方,他想着,说是练独孤九剑便注定要孤苦伶仃的,可自己有盈盈,有那么多过命的好友,可一点都不孤独啊。
真的吗有个声音在心里问他·你不孤独,可为什么你如今一静下心来,总是想起以前在华山上的日子想你的师父师娘,想你的小师妹,想六猴儿·我想。
令狐冲在心里承认·我想那些日子,想得要发疯·可我又能和谁说呢若是在盈盈面前提起来,她不免要多想,少不得又要伤心,我怎么说和向大哥提他大概也不会懂吧方证大师,冲虚道长多半也是劝我看开些,放下执念。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该看开些只是,哪里那么容易就能看得开呢·华山……他沉吟着,却是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近在咫尺的,和他一样与华山派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
自从把他从思过崖带回来之后,自己还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的日常起居都是由哑仆照顾,也没有机会打听一下他现在是个什么形状·要不,去看看总算要守住对小师妹最后一点承诺罢。
“小林子他很可怜,没有人真心对他好,大家都欺侮他……”岳灵珊临终前的话回荡在他耳边·他发觉自己对这个人恨极了,却并不是从心底里想杀他。
还没等令狐冲弄明白自己真正的想法,他已经提着一坛蜜酒拿着两只酒杯来到了地牢里··地牢门打开的时候,他看到面前的人猛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瞪着自己,只是那双本应目露凶光的眼瞳却是一片失了焦的雾茫茫。
令狐冲忽然就一点杀意都剩不下了··“谁”林平之哑声问··“……”令狐冲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顿了顿,也只是简短地道:“是我·”·林平之皱紧的眉头松了些许:“你怎么会来”·令狐冲被问住了·是啊,他为什么会来难不成是来找他这位小师弟叙旧唠嗑,怀念一下过去华山上的好时光·“有件事,我想应该让你知道,只是一直没机会告诉你,”令狐冲放下手里的酒坛酒杯,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平之,“师……岳不群死了。”
“哦”林平之微微露出讶色,“你动的手”·“是仪琳·当时我和岳不群僵持不下,她见我情况凶险,情急之下便动了手。”
“倒真是便宜他了·”林平之冷哼一声,“说什么僵持不下,其实你果然是下不了手吧”·令狐冲听了这话,不知怎的怒意顿起,斥道:“那是因为我还有人- xing -,忘不了师父对我的养育之恩我不像你,冷血无情,杀人不眨眼早知如此,当年在福州,我便不该救你,就算救了,也不该拼了- xing -命帮你抢回那劳什子辟邪剑谱若是没有那害人的东西,说不定,说不定……”想到岳灵珊,他心中一痛,竟说不下去了。
他气急败坏,林平之脸上却也是陡现怒容,给他苍白的脸添了几分艳丽的血色:“好啊,令狐大侠义薄云天慈悲为怀,那你倒是说说,我杀的哪一个不是该死之人我告诉你,他们青城派每一个人,每一个,都是屠我林家满门灭我福威镖局的凶手”··“我倒不知道我何时成了杀你家人的凶手在思过崖石洞内,你难道不是想置我于死地师父与你有大仇不假,可我却不记得何时对不起你过啊,林师弟”令狐冲一掌击在铁桌上,嗡嗡之声在石室里回荡,倒恰如怒火在他脑海中掀起的声浪。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林平之却突然笑起来,笑得令狐冲不仅有些心惊·他直到眼角笑出了泪花才略略止歇,抬头准确地“看向”令狐冲,道:“我道令狐大侠不过是天生的心宽,哪知道原来你是真蠢,要不是让你行了大运遇见这位魔教圣姑,怕不用岳不群害你,你便早在江湖上死了七八回。”
没等令狐冲来得及发作,他又接着道:“纵是我刚入华山你便去了思过崖,好歹从华山到洛阳的一路我们也是同行的吧相处了几个月,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不出你的声音啊,大师哥”·令狐冲闻言,胸口如遭重击。
诚然,左冷禅与他只是匆匆一面,那十五个夜行人也不过是打过两回交道,一片混乱之下,自己又刻意压低声音,这些人认不出来也是正常·只是林平之……就算不是太熟稔,毕竟也同舟而行许多日子,眼盲之人其他四感又是分外灵敏,难道便当真听不出那一片“滚你奶奶的”声音中,多出了个浑水摸鱼的·令狐冲有些恍惚,只是喃喃道:“那么说,你并不恨我……”声音极低,也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
林平之大概是怒极了,那凌厉的笑容一直挂在了脸上下不去:“恨,怎么不恨,简直恨到了骨子里去·不仅恨你,我还恨我自己,恨你蠢到了家,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心狠手辣滥杀无辜一点,当时就结果了你,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一个形同废人的下场”·“那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你只是冲我下手,我不会对你这么狠”令狐冲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眼前这人吼道,“千错万错,你不该杀了小师妹若不是她临终还对你念念不忘,托我照拂于你,我早将你千刀万剐了”·他想过很多次提起岳灵珊时这人会有什么反应:可能是悔恨是愧疚,那或许对小师妹也算一丝告慰;可能是毫无悔意漠不关心,那样他也只能把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关上一辈子,叫他再不能见天日;又或者,是熊熊的恨意,就如他那天听到的那样。
只是他没想过,林平之会是茫然,甚至惊慌的··“灵珊……死了”他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又问了一遍··多滑稽啊,就好像那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一样。
“不可能不可能那一剑只是刺在肩井,怎么可能致命”林平之像疯了似的嘶吼着,“令狐冲,你明明就在旁边,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这句话的打击,尤甚于前一句。
记忆中许多因为太痛苦而被他埋藏起来的碎片一一闪现,盈盈那句“她只是失血过多”,岳灵珊绝望到了极致异常平静的眼神,那个与心脏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伤口,林平之与劳德诺半天的虚与委蛇,他刺出那一剑时微微朝上的剑尖,还有用自己的身体刻意挡住劳德诺望向岳灵珊的视线……·岳灵珊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么多细节。
他只记得林平之瞎了双眼,却忘记了他所习的可是精妙无匹的辟邪剑法·他只以为林平之眼盲了岀剑不准,却没发现他根本不是对准了要害去的。哪怕岳灵珊其实是自己不想活了,他也只一心把这账算在林平之头上。·林平之只是眼瞎,他连心都瞎了··原来他们三个人,都错了··怎么明明他才是最蠢的,错得最离谱的那个,却唯独他活得好好的呢·报应不爽的老天爷,连你也错了么·千头万绪一齐涌上心头,他初时只是咬紧了嘴唇,默默地流泪。
片刻后,他已然跌坐在墙角,嚎啕大哭,后脑用力地一下下撞着石壁·而那哭号声,不知何时又变作了凄厉的大笑··林平之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他发疯,眼角却止不住地划过两行清泪。
 · ·第二章 孽缘·令狐冲哭够了,也不起身,倚着墙壁出神·他想着许多以前没想通的事情,许多刚才新生出的疑惑·他在想林平之既然知道自己就在左近,为什么还要给劳德诺演那一出戏。
随着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他脑中的想法已经串联成型:如果林平之拒绝,劳德诺必不会放过他和岳灵珊,他那时眼盲不久,剑法必定大打折扣,岳灵珊的武功有几斤几两他们都知道,两人对上劳德诺并无胜算;而他刺出那一剑,自己一定会出手救走岳灵珊,劳德诺一定会急着离开,也就无暇检视伤口;至于他,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自己帮忙……为什么·道理很简单,他要杀岳不群。
纵然他心里清楚左冷禅劳德诺不怀好意,但这与岳不群为敌的心思却是不假·那时候的林平之,已经一心只是为了报仇活着,只要能报仇,他自己怎么样,已是无所谓的了。
所以他宁可跟打着辟邪剑法主意的左冷禅走,也不会和令狐冲有什么牵连··可是想通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个爱恨纠缠叫人看不透剪不断的故事里的人,几乎也都不在了。
让他那么怀念的华山派,真的像记忆中的那么好吗那些平日里与自己嬉笑怒骂的师弟师妹,哪一个又没有偷偷在心里怀疑过他真正相信自己的,只有师娘,然而她已经不在了。
六猴儿说不定也是会信自己的,可连六猴儿也不在了··所有相信过他的人都死了,只剩了一个林平之·小师妹临终说叫自己照顾他,别再让人欺侮他,自己却亲手废掉了他付出可怕的代价才换来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原来,自己竟谁也没能对得起··他也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少时间,林平之也没出声,只是静静地等着,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平静下来,才说:“我原以为你是因为思过崖石洞的事才如此对我,却不想是因为灵珊。
她一心一意待我,我却没半分对得起她,也算报应不爽了罢·”他这些年来,就是为了仇恨活着,如今仇人都死了,他也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整个人连一丝活气都找不到了,配上有些妖艳的样貌,简直就像一个精致的娃娃,叫人不寒而栗。
·令狐冲听着这些话,心里的恨意忽然就去了个干净·小师妹那时说林平之是个可怜人,他没有听进去,现下,却有些懂了·他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擦干脸上的泪迹,却看见面前,林平之大概是因为脸上已经干了的泪痕而颇不舒服,微皱着眉头,正费力地一点点抬起手,想去揩拭,却几乎是徒劳。
他猛地想起现下不比从前,自己身上每天都会带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帕子,只是因为没那个习惯一天也不记得用两回·他不假思索地取出帕子,两步来到林平之面前,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手掰下来,一点点沾去他眼角的浅浅泪渍,动作轻柔得仿佛眼前的真是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林平之在他靠近的时候立时紧张得身子一僵,等左手被令狐冲抓住的时候,他更是全身的动作都顿住了,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不说也不动,木木地任令狐冲把他左右两边的脸颊都擦得干干净净。
等令狐冲自己觉得差不多了,他才像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事似的,拿着帕子手足无措,末了也只是退开一步,用极轻的声音道:“林师弟,是我对不起你,我……”要不是林平之眼盲后听力灵敏了许多,根本听不见。
然而也没等令狐冲想出我什么,他就夺门而逃了··好像晚一步,林平之就能把他吃了似的··林平之气极了,反倒是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他忽然觉得,原来他这个大师哥无论武功高到了什么境界,骨子里都是当初那个傻子。
你既带了酒来,扔在这里,却是叫我怎么喝啊·冲虚来到梅庄那会儿,正是令狐冲在地牢里疯着的时候·问起下人们,也只说庄主并未离庄,至于究竟在哪里,却也讲不清楚。
其实这位新庄主他们也并不熟识,只知是圣姑的东床,有些下人倒是依稀记得之前四位庄主在时,这人也曾来访过一次·那日任盈盈上得恒山去,令狐冲就已同她讲了自己要将掌门之位传与仪清的各种事宜,她也很高兴,但随即便问起他之后的去处。
令狐冲不知怎的想起了丹青生满室的美酒,随口就道想去梅庄定居·任盈盈念及那是自己父亲被囚多年之所,虽有些不悦,终究也未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是问了令狐冲是否需要换一批新仆人。
令狐冲向来对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于是这些梅庄四友手下的老人也就留了下来·任盈盈最后忽然想起,又补充了一句:“那- ri -你下了华山后,我就吩咐人将林平之带去梅庄囚在了地牢,他在那里有饭吃有衣穿,你就也不算负了你师妹的遗愿。”
令狐冲怔愣一下,只道了句“这样很好”,就没了下文··左右是些不相干的人,梅庄旧仆也好,林平之也罢,与他都没有半点关联··他那时是这样想的。
等他神色慌张从地牢中出来,下人见了他便通报客人已在厅中等候多时,令狐冲匆忙整理了一下仪容赶去见这位贵客·冲虚道长是得道高人,自然不会因这片刻的等待而懊恼,反而对这梅庄的风光布置诚心诚意称赞了一番,让令狐冲宽心不少。
聊着聊着,冲虚随口问道:“令狐老弟这是去了哪里怎么府上的人都说你在庄中,却找不到你”原也难怪,知道这梅庄地牢所在的,也只有向问天盈盈和令狐冲,再加上一个哑仆。
令狐冲不禁有些尴尬:“去见一个故人·”他也不知道他与林平之算是什么关系,早不是师兄弟,更不是朋友,可似乎,又称不上敌人大概,也只能称一声故人了。
冲虚略略思索,也便猜到了大概·那时候任盈盈差人送林平之到杭州来,他机缘巧合在途中见过一面,负责押解的几人都是与他在见- xing -峰上有过几面之缘的,知道连圣姑也很尊敬这位武林泰斗,言语间对冲虚便颇为恭谨,没有什么避忌,三言两语间就说出了林平之的身份。
他在恒山之围得解后与方证也在见- xing -峰上耽了数日,与仪清仪和聊起令狐冲与华山的旧事时,也不免听她们提到林平之这个人——那诡谲而精妙的剑法给她们留下的印象委实太深了。
而恒山诸人对他知道的又多得多,你一句我一句地也就让冲虚大概拼凑出了所有的故事·他想起那个憔悴的少年,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那孩子,背着的重得很呐。”
“毕竟,他手上有这样多的人命吧·”女尼们互相看了看,叹息道··“老弟可是去探视林公子的”冲虚呷了口茶,不紧不慢地问。
令狐冲先是一惊,随后却又因此松了一口气,大方地承认:“正是·”·“贫道也曾听日月教的几位朋友和恒山派诸位师太说起此人,他虽然戾气重了些走了歪路,却也是命途多舛的不幸之人啊。”
冲虚叹了口气,“年纪轻轻的,身上背负的却这样重,真真是老天戏人·”·“毕竟,他背着福威镖局几百条的人命啊·”令狐冲闭上眼,露出些许不忍来。
冲虚为他的反应诧异不小,终究道行高深未形于色,只是淡笑道:“令狐老弟这样想,境界倒是比老道还要高的了·老道先前还以为因为岳姑娘的事,老弟会对林公子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是我小人之心了。”
“道长说的哪里话来·我不过是刚刚才想通了许多事,这才有所感触·恨他,还不如恨我自己·”眼见冲虚大概是误会了这话的意思,令狐冲也没有多做解释,接着道:“我和恒山众位师姐妹觉得他心狠手辣,也多半是因为他剑法狠辣的缘故,却没有一个人真正去想一想,他遭受灭门之痛时,余沧海岂不是比他狠毒了十倍他只是手法快了些,心里却是明镜一样,只杀那该死之人,倒是胜过许多自诩侠义的人物了。”
冲虚听他语气,也明白了约莫是他师妹的事情上有什么蹊跷,并不多话,且听着令狐冲继续讲下去··“算起来,我手上沾的血比他多得多,其中也不乏无辜者的- xing -命。
想必道长也对思过崖石洞的事有所耳闻,我那时候只是一心想保住盈盈和自己的命,除开自卫之外,竟生出了杀光所有人的心思,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朝我动手,只是一味地乱杀一气,你说,他们又何罪之有说不定,死在左冷禅那一干人手上的,还没有折在我剑下的人多,我现在回想起来依然后怕得紧,当时情急之中,竟是差点便堕入了魔道。”
“无量寿佛,令狐老弟能如此想,足证明你心头澄明尚存,得生悔悟之心,难能可贵·其实江湖中人,能做到桩桩件件都问心无愧的,能有几人方证老兄大概能算一个。
而老道自问算得行为端正,却也难免剑下有一二冤魂,也是老道运气好磕磕绊绊活到了今日,而没成了别人手里头的人命债·乱世之中,能保得自己的- xing -命已是不易,老弟也不需要太过伤怀。”
·这世间的事啊,有时候就是这样,以“君子”之名闻名的,恰是最可鄙的小人;被人称作义薄云天的大侠的,也有过胡乱大开杀戒的时候;而看起来最像邪道最妖异的那个,倒有可能才是真正守着心中那一条条关于侠义道的家训,在最苦最痛最难的时候也不曾动摇的汉子。
 · ·第三章 教主·林平之的事不过是两人谈话中带过的一个小插曲,借着闭关之名四处云游的老道不过恰巧经过杭州,于是顺道访友,也看看风清扬那篇内功令狐冲练得如何。
令狐冲作为半个东道,自然尽心带冲虚四处领略江南美景,又吩咐厨子做了许多地道的杭州菜,只是在交代的时候补充了一句,让哑仆也取上一份··冲虚在庄上也没待上多久,没等梅庄的大厨展尽平生绝学就告辞了,说是要去扬州尝尝干丝。
令狐冲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这位忘年交,终于把全副心思都搁回了这几天在他心头萦绕不去的这件事上:他该把林平之怎么办·如果一切真如他所言,那么自己将他囚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个天大的错误,可若是将他放走,以他如今的身体,怕是过得还不如牢狱中的生活。
还是,问问盈盈吧·他这么想道··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几乎满心里都是盈盈·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决定,都会先想想盈盈的感受,想想她会不会同意会不会高兴,想想如果是盈盈她会怎么做怎么说。
即便如今她身处黑木崖,那个聪慧狡黠却又无比隐忍体贴的女子,也像是无处不在一样,一点一点占据了他生活与思想的每一个角落·令狐冲自嘲地想着,原来自己已经离不开她了。
简直就像华山上岳不群扔下的那张大网,叫他们两个只好越纠缠越紧靠,挣不脱甩不开··令狐冲,你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浪子,家世相貌人才哪样都平庸无奇,又是何德何能,撞了怎样的大运,才能得妻如此他忽然又想到了林平之,觉得他无论哪样都胜过自己百倍,却唯独输在了命数上,当真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老天作弄人的手段,可也太狠些。
他想去看看林平之,却又怕他问起自己将会怎样处置他,所以一直犹豫不决,只是每日都命厨房里翻着花样准备些精致点心,交予哑仆·他心里瘀积着这些事情,便忍不住要去喝点闷酒,等晕晕乎乎有些上头,才依稀想起修习风太师叔所授内功期间,似是不得饮酒的。
大约酒不仅能壮怂人的胆,令狐冲借着这酒劲,居然就大大方方地去了地牢,一副要找人聊天的架势··也或许,只是因为他太寂寞了吧··他再次进到地牢的时候,林平之已经没有了上一回的警惕,只是皱了皱眉头,看来极是不喜那呛鼻的酒气。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令狐冲话音刚落就悔得想抽自己一个耳光··林平之冷笑一声:“托令狐大侠的福,以前过得像个囚犯,近来食宿竟然颇滋润,几乎感觉自己像只作宠物的笼中鸟了。”
几日不见,他这张嘴倒是越发毒了··令狐冲也不恼他,深吸一口气,又道:“伤你关你,都是我做的孽,你要讨回来我也……只是我答应了小师妹要照顾你,你如今这样的身体,若是自己一个人去外面生活一定十分艰难。
我同盈盈商量后,就将你移出来,让你住在梅庄里,每天也有人照料,这样……可好”·林平之气得柳眉倒竖,大骂道:“好啊,怎么不好,大师哥你照顾我一回便废了我双足双臂,我就留下来,再让你多照顾几天,想来那时便不是聋哑就是痴傻了吧”·“你……”令狐冲想要发作,却在目光对上那对无神的眸子时又蔫了下去。
他放缓了语调,又劝道:“这毕竟是灵珊的遗愿,你若是流落江湖,她在天上想必也会痛心的·”·“岳灵珊……”林平之惨然笑了两声,“岳灵珊……我林平之这辈子大概就是依靠着她活着。
在福州时,是她出手从青城派的狗贼手中救我;在华山时我武功低微,常有弟子替你打抱不平来给我难堪,还是她护着我;后来岳不群原形毕露,我为了保命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哪想到如今她死了,我还得靠着她的遗愿活着,哈哈哈……”·他的笑声很轻,却一下一下打在令狐冲心上,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本来就因为饮了酒而内息不稳,又加上这几天一直为了林平之的话心神不宁,现下心情一激荡,竟是一股真气走岔直直撞入胸腹之间,叫他猛地喉头一甜·他强忍着咽下去,再没说一句话,拂袖出去,把林平之独个儿扔回了那无边的冷清之中。
黑木崖与梅庄相隔千里,冲盈二人不得常常见面,幸而每隔几天便能有书信往来·盈盈文采斐然,总是洋洋洒洒几千言,满纸的柔情无限·而令狐冲这个胸无点墨的,每次绞尽脑汁写出的寥寥数语,总让人不由得唏嘘。
只是盈盈却从来不恼,还是一如既往温言关怀,让令狐冲大为感动·两边的人都知道这位圣姑的脸皮薄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因而都很是小心谨慎,绝不让自己看到信中的一个字。
任盈盈知道后略感放心,有时信中也会流露一两句平时绝不敢当着旁人的面讲的话,令狐冲每每瞧见,想到这位杀伐决断毫不犹豫的任大小姐羞红了一张俏脸的样子,常忍不住会心一笑。
只是如今这封梅庄来信,却比平时长了许多·任盈盈有些惊喜地取出信纸,一字字地读着,面上的羞赧欣喜渐渐凉下去,化为了一室的凝重·她思索片刻,抬起笔来饱蘸浓墨,刚要落在纸上,忽犹豫了一下,又将笔搁下了。
她又出了半天神,终于是吩咐道:“去请向左使来见我一趟·”·令狐冲并没有等到任盈盈的回信,他等来的是魔教教主本人··任盈盈一路疾驰,到梅庄门前一勒马,刚要叫人通传,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盈盈”,其中惊喜溢于言表。
她跃下马来,令狐冲已经纵到她的面前,兴奋地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急得任盈盈不断地捶打他·令狐冲不以为意,闹够了才将她放下来,满面的笑意,刚想问问盈盈怎么千里迢迢地赶了过来,却只听她一句呵斥:“冲哥,光天化日,通衢之上,你……你自重些罢。”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让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任盈盈见他面现不快,声音也柔了下来,劝慰道:“冲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让你失望的。
可我毕竟还在孝中,我们如今又还没有成亲,有些太过亲昵的动作,还是,还是避忌些吧·加之我现在教主的身份,叫人看到我这样子着实不好·等到三年后,我们成了亲,再……也不迟啊。”
令狐冲听了,连连摆手道:“盈盈你说的哪里话,是我不好,不懂得尊重你的想法还有,你的身份·我是个孟浪惯了的江湖小混混,只盼任大教主不要嫌弃我才好。”
任盈盈被他逗笑了,语气也转为了娇羞的嗔怪,任凭令狐冲牵着她的衣袖走进了梅庄的大门·倏忽间,她仿佛看到了三年后的自己,让令狐冲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不再以任教主,而是以令狐夫人的身份住在梅庄,每天琴瑟和谐,不,是琴箫合鸣,过那种世外桃源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盈盈,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令狐冲转头瞧见了她的表情··“没,没什么·”她羞得把脸埋在衣领子里头。
令狐冲与她相处这样久,如何能看不出她的那些女儿家心思也不说破,只是换了个话题道:“你一路赶来,想是还没有用过午饭我是去同丁前辈说一声给你再做些,还是干脆陪你到外面买些吃食”·“怎么你还称呼他丁前辈”任盈盈讶异。
令狐冲好笑:“一字电剑丁坚,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使剑名家,他扬名江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按理自当尊他一声前辈的呀·”·“冲哥,听你夸别人的剑术当真有趣,那一字电剑的功夫和你难道是可同日而语的他过去的名声如何都已是过去的事了,他现在不过是你手下的一个普通管家罢了,若是因着年岁称他一声丁伯犹可,这前辈可是不要再叫,忒也折煞他。”
任盈盈掩口娇笑,“你还是去叫他为我准备些热水,我沐浴过后换一身衣裳,再同你去外面吃些点心罢·”·“谨遵任教主谕令·”令狐冲俏皮地眨眨眼睛。
 · ·第四章 往事·等任盈盈洗去满面的风尘仆仆,重又恢复了光鲜亮丽的样子,令狐冲就领着她到杭州城里四处逛逛·已经过了饭辙,酒楼大多都没开门,令狐冲和任盈盈也不拘,看到可口的糕点零嘴就买些,边走边说些家常闲话。
忽然令狐冲停了脚步,指着一家叫作望海潮的饭馆兴奋地对任盈盈道:“盈盈你瞧,这家是附近做福建菜最有名的馆子,人家都说他们家的味道正得很,我今日便是在这里用的午饭,果然名不虚传。
我聘请了他们家的大厨明日去梅庄做顿饭,你可来得正好,有口福了”·任盈盈笑道:“哦,难道梅庄里的厨子手艺如此拙劣,逼得你大老远地跑来这里寻觅吃食那我趁早将他辞了,再给你换个称心的。”
令狐冲忙摇头:“不不不,李大厨的手艺那可是一流的,只是我偶尔也好凑个热闹,就进城来……”说到这里他自觉有些圆不下去,若只是偶尔换换口味,何必巴巴地非请人家大厨第二日再上门去·任盈盈脸上笑容渐去:“冲哥,这里这样多的酒楼饭铺,你偏偏挑了家做福建菜的,我难道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令狐冲语塞,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了。
任盈盈接着道:“你难道就不想想,我究竟为什么匆匆赶路而来我便同你直言,一确是我……我想你了,而更主要的原因,是你那封信。”
“你来,是为了林师弟的事”·任盈盈点点头:“说实话,冲哥,我自从接到信后,一直很担心你·现下见到你了,这份担心尤甚。”
见令狐冲露出迷惑的神色,她咬咬牙道,“你对你的这个师弟,太上心了·”·“这……毕竟是我负他良多……”令狐冲有点不自在。
“你说的这些,都是他一面之辞吧”任盈盈打断他,“冲哥,东方不败的鬼样子你也看到了,林平之屠杀青城门人那凶残手段也是我们亲眼所见,《葵花宝典》也好《辟邪剑谱》也罢,都是一等一的邪功,练它们的人,心术能正得了吗既然如此,你岂能一味相信林平之那妖人的话”·心术不正……吗令狐冲自问还算心思单纯,可他也不是傻子,纵然当初甫听这话心神激荡一时不加细察,难道他夜半自处时还不会反复咀嚼其中几分可信只是他每次思索,耳边总会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以大欺小,好不要脸”,眼前总会浮现出群玉院中的少年被仇恨烧得炽烈,却依然干净透彻的双眸。
再到思及那双如今黯淡无光的瞳仁,他总是发现自己根本不忍怀疑,不由自主地就信了林平之的每一句话··盈盈的决定他当然是不能反对的,只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向林平之交代。
令狐冲看似豪爽,其实许多时候当真优柔寡断得紧,因而等他再去见林平之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他开口的时候根本不敢去看林平之的眼睛,他隐隐地怕自己一看到那双眼睛,就会不管不顾地想把他接出去,离这个只剩下黑暗和绝望的地方越远越好。
只是他“林”字刚出口,林平之便一声轻笑,嘲道:“令狐大侠,是不是在任大小姐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啊”·“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令狐冲尴尬地摸鼻子。
“令狐大侠真是太有大侠风范了,这么爱管闲事,连我这么一个废人都如此关心,在下足感盛情·”几日不见,林平之的声音愈发柔媚起来,与东方不败那嗲得恶心和岳不群那尖得刺耳的声音截然不同,叫令狐冲听得心几乎跳漏一拍。
“你也不想想,我这样一个练如此邪……偏门功夫的人,手上沾了这么多人命,谁看我的眼神不是像怪物一样青城派那些狗贼,你恒山派那些同门,还有那位任大小姐,你看到他们看我的眼神了吗哈哈哈,他们都怕我,都像怕怪物一样怕我。
也对,反正从我开始练这剑谱那天起,我早已经不算人了·”他顿了顿,忽然又皱起眉,“可是为什么只有你,只有你看我的眼神和他们不一样为什么,只有你还把我当成是个……人”··“所有人都觉得我可怕,唯独灵珊觉得我可怜。
那你呢,令狐冲你是觉得我可怕,还是可怜”他的语气渐渐弱了下去,带着一点人畜无害的迷茫,与酒馆中大杀四方的模样判若两人。
令狐冲伸出手去想抚平他皱起的秀眉,却在意识到的那一刻硬生生收了回去··自己这莫不是魔怔了令狐冲定了定神,想了想,回答道:“我不觉得你可怕,更不会认为你可怜,我只是……觉得可惜。”
不可怕,是因为我永远记得那个大船上,敢在浑身是毒的蓝凤凰面前挺身而出的林师弟··不可怜,是因为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是那个身处波涛诡谲的- yin -谋与绝境之中时,也会挣扎着活下去的林平之,别说我这么个动不动就心灰意冷的人,天下其实都没几个人有资格可怜你。
林平之也好像是出了神,良久才突兀地道:“你当初,也在这里被关了很久”·令狐冲猛地醒过来,答了一句是··“你就是在这里,学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吧”·“是啊,你怎么……”令狐冲脸色骤变,“你是不是摸到了床板上的字那功夫不能练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傻。”
林平之不耐烦地打断他,“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变不成你的·你前日里吐血,也是这功法造成的吧”·“你……”·“你除了这句话能不能说点别的我怎么知道我是瞎子啊瞎子鼻子灵好稀奇吗”林平之几乎想要翻个白眼——如果他能翻的话。
令狐冲讪讪地笑着挠了挠头,偷眼去瞄林平之,却忽然注意到他的头上并未簪上发簪,而是简简单单以发带扎了一束,于是问起·林平之听了,只是极平淡地回答:“任大小姐冰雪聪明,是她吩咐人只能给我扎发带的。”
“盈盈”·“你虽废了我双手筋脉,但我若是慢慢动作,要拿一支尖利的簪子刺破自己的咽喉,想来也不算太难的事情·”在说到自己的生死时,林平之的语气忽然变得异常的波澜不惊,“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我杀了岳不群之后就想自行了断这件事。”
令狐冲大惊失色:“那我那日告诉你师……他的死讯,你……”·林平之却笑了:“是啊,我那时候觉得大仇得报,虽说没有亲手杀死岳不群有些许遗憾,但也已经无所谓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你走后,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想活下去,活着看看这个江湖,是不是真能容下你这样一个笨蛋·”·令狐冲不知该怎样答,良久只是讷讷道:“还是……活着的好。”
哪怕活着有千般痛万般苦,哪怕会经历伤痕累累肝肠寸断,哪怕活得残缺不全,然而,毕竟是活着的··“是吗活着……好吗”林平之神情有些恍惚,“那便……活活看吧。”
令狐冲突然就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无论盈盈怎么说,他都再也不愿意看到这个人被关在这里多一天了·然而他没有对林平之说一个字,他不敢说,不敢再许下任何一个,可能让这个好不容易在绝望中触到了一线希望的人,重又失望的承诺。
他和林平之相对无言了半晌,终于还是先沉不住气,告了个辞要走,却在半个身子探出门的时候被林平之叫住了··“那日的福州菜很正宗,令狐兄,多谢了。”
不是语带讥刺的大师兄,不是充满怨恨的令狐冲,不是不屑一顾的令狐大侠,而是酒楼之中,他只用过一次的那个称谓··疏离淡漠,却也不带一分敌意··这样,或许也不错。
 · ·第五章 潇湘·令狐冲快步在庄中行走,脑中转着各式各样的心思,竟没注意到自己迎面碰上了任盈盈·盈盈轻巧地一拧身从他身边滑过去,一记手刀不带任何力道,装模作样地在他后颈上敲了一下,他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惹得盈盈咯咯娇笑道:“冲哥,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怎的连魂都没了脸也红了,像只煮熟的大虾一般。”
自己,脸红了令狐冲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脸颊,傻不愣登的样子看在盈盈眼里更是叫她笑得合不拢嘴·美人笑靥,明媚不可方物,令狐冲看得有三分痴了,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盈盈她,确实比小师妹美得多了,这世上,除了仪琳,怕是再没有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眼前却蓦地闪过酒楼中紫衣少年半挑的眉眼,轻蔑- yin -狠中还夹杂着三分风流气·他赶紧晃晃脑袋,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摇出去··任盈盈背过手来,对他眨了眨眼,道:“好了,别闹了,有贵客登门主人却不知去向,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贵客总不是冲虚道长去而复返了吧·盈盈露出调皮的神情:“这是一位你绝对想不到的贵客,而且我包你一见他定然欣喜若狂。”
令狐冲带着满腹的好奇来到会客厅,映入眼中的是一个干瘦老头的背影,这一下当真是叫他喜不自胜,亲切地唤道:“莫大先生”·莫大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眼中也带了些笑意。
饶是潇湘夜雨看惯世事波澜不惊,也不得不为令狐冲眼中的一片赤诚而有所感动··“当日思过崖惨案之后,在下常常托人去衡山打听消息,莫大先生总是杳无音讯,我总道您未能幸免,时常为此谓叹不已。
不想先生竟能逃过一劫,实在叫晚辈喜出望外,不知当时您是怎样躲过左冷禅那一干恶贼,又如何不回衡山整顿局面呢”思过崖一事之后,五岳剑派几位掌门人只有恒山掌门幸存,各派损伤都极大,又是恒山诸人却被岳不群囚禁而因祸得福,成了五岳之中声势最大的。
令狐冲热心好义,又总念着五岳剑派同气连枝,能帮衬便帮衬着些·其中他又因为莫大的缘故,对衡山派的事情颇为上心,衡山众人也甚为感念··这些事莫大也有所耳闻,对令狐冲感激之余,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欠了这个晚辈的情。
他架起胡琴随意地拉了两下,也算是他天赋异禀,一曲《四段锦》倒叫他奏出了三分凄苦,这才缓缓开口道:“江湖快意,潇洒自在,可不比当那劳什子的掌门人劳心劳力好得多了我好不容易脱了开身,怎么令狐小老弟你却非要把我推回去我看我那几个弟子,虽然不怎么成器,却也是兢兢业业,更难得的是互相之间团结和睦,整理起门派来怕不比我小老头差,我可乐得清闲。”
令狐冲亲自去过衡山几次,也知此言不虚···莫大顿了顿,又道:“我也知道岳不群心怀叵测,可派中失传的精妙武功实在是让人割舍不下,故而铤而走险,孤身上了华山,那些弟子却是一个也没让他们跟从,这样就算真的中计,也不至于让我衡山一蹶不振。”
“莫大先生当真睿智,可您不回衡山,连信也不送一个,岂不是让您那些亲厚弟子们伤痛欲绝”令狐冲想起自己去往衡山时,全派上下的郁郁之气,给云雾笼罩的衡山又添上了一片愁云惨雾。
“呵呵呵,”莫大却是笑着捋了捋自己稀疏的胡子,“看来我那几个愚钝弟子的剑法不行,衡山剑意学得倒还不错,装得惟妙惟肖,连令狐老弟你这样机敏的人都给骗过去了”·令狐冲听得,真是大吃一惊,心想衡山派上代前辈是戏法出身,如今这全派上下师父弟子倒是都玩得一手好障眼法。
忽然一线清明划过脑海,他恍然大悟道:“原来先生你当时……”·莫大笑吟吟地,与令狐冲说起了那日的来龙去脉:“那日混战之中,我侥幸逃得- xing -命,便知道这其中定有文章,岳不群必已备下了后招,自己大概是凶多吉少。
然则听闻令狐老弟你也在场,虽觉讶异,倒也略感安心·其后左冷禅突然出现,我不禁大吃一惊,就在这片刻之间那些人动起手来,我来不及反应便是抬剑一架,只听双剑相击声中有一个年轻人骂了句‘滚你奶奶的’便即退开,我反复琢磨总觉得这句骂声中有些蹊跷,再细听之下方知这是那些瞎子两两相认的暗号。
我刚想依样画葫芦,顿觉不妥,我与左冷禅来往颇多,恐怕他认出了我声音那就弄巧成拙了·此时老朽心生一计,干脆躺在地下不动不出声,想来那些人大概也不会与一具尸体为难吧。”
·令狐冲笑赞道:“莫大先生应变至此,晚辈实在佩服·现在回想起来,晚辈浑水摸鱼之法委实凶险,居然奏功,也真是老天保佑,叫我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他心中转的却是另一个念头:左冷禅与那十五个夜行人都是一把年纪,声音苍老,莫大先生所说年轻人,除林平之外不做他想·念及至此,他几乎是欣喜若狂,所幸莫大只以为他因自己无恙而高兴,并没有看出端倪。
如今莫大也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了,听说江南风景好,这便向江南行来·又闻江南有故交,说不得要上门探问一番,也表达自己承了他多方援手自己弟子的情·任盈盈早听令狐冲讲过这位莫大先生诸般事迹,如今相处起来,更觉与那些五岳剑派中装模作样的假道学截然不同,原本正邪对立的二人,俨然颇为投契。
莫大既已无掌门之繁务缠身,任盈盈便顺理成章地留他多住些日子·有时令狐冲也参与这二人聊天,只听他们时常说起岳不群在并派大会上所使的辟邪剑法,每每唏嘘,总要为其险恶用心感慨一番,叫令狐冲好生黯然。
有时话题又转到日月教上去,莫大不再是衡山掌门,又因着自家已故师弟的缘故,也不称其为魔教,对东方不败的武功更是大大称赞了一番,说他虽然行为乖张乃至凶残成- xing -,这武功上整个江湖确然无人能出其右的。
任盈盈也就将己方五人在黑木崖上刺杀东方不败那叫人惊心动魄的一战娓娓道来,详细叙述了东方不败出手之狠辣可怖,以及他男扮女装的诡异- xing -子·莫大不由得感慨这辟邪剑谱实在是妖物,练它的人就连行为- xing -格也是愈渐妖异,当真是要敬而远之的。
这些说话听得令狐冲心烦意乱,又没处发作,连闷酒都不能喝·有心去找林平之说说话,却发现盈盈如今是常伴自己左右,若是让她知道了自己时不常往林平之那儿跑,肯定要为自己不听她的好言劝告而伤心。
林平之和盈盈哪个重要这似乎是连问都不用问就能知道的,可令狐冲偏偏问了,不仅问了,还费神想了一下,这才突然惊醒过来,赶紧把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
这些日子来,他做这个动作的次数越发多了·虽然强令自己莫再去想,然而午夜梦回之时,心里翻来覆去的竟总是自己挑断林平之手脚筋时他衣衫上洇出的那一丁点血渍,还有那双无神的眼睛,就那么对着他,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什么,又仿佛只是在自己悲伤着什么。
他忽地想起以前和小师妹谈天,问起她为什么只爱穿浅色衣裳,淡粉浅绿鹅黄的·明明师娘生辰时候送了她一套极漂亮的靛蓝色衣衫,穿上去平添了好几分大方稳重,很有淑女的风范。
岳灵珊嘟着嘴抱怨,说是那颜色看着就沉重,没觉得端庄倒是先惹了满眼的- yin -郁,叫人不快·她此后也从未着过深色衣裳,所以令狐冲记忆中的那个小师妹,永远是俏皮可爱充满生气的少女模样。
- yin -郁吗深蓝色,果真是看着安静,安静得有些寂寥了·那几分孤单寂寞与悲伤- yin -郁,再加上殷红的鲜血,可不就是紫色吗·那个人后来常穿的,紫色。
这般胡思乱想的,已经过去了大半夜,辗转反侧之中令狐冲也是一整夜不曾睡好觉,饶是他内功深厚,起床练剑时也不免三分睡眼惺忪·任盈盈来时正见他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不由笑道:“冲哥,你这练的分明不是独孤九剑,而是醉剑了。”
令狐冲也道:“若是能练醉剑倒是好了,可惜欲醉却无酒,也不知这禁酒的令什么时候方能解了·”·“方证大师千叮万嘱,在你体内异种真气消解尽净之前,万不可有一日废功,那酒也是决计不能饮的,否则容易诱发你体内真气走岔,大伤身体。”
任盈盈脸色严肃起来,“等我离开之后,可没人再敢盯着你,你自己也得上了心记着·唉,你这般粗枝大叶的人,又这样爱酒,我可当真放心不下·”·“怎么盈盈,听你语意,你要……走了”·任盈盈无奈道:“我毕竟还是神教的教主,虽然交托向右使代管教中事务,时间长了也有诸多不便。
现下我离了黑木崖已将近二旬,待到回总坛便是一月之期·我坐此位未久,一月……委实有些长了·唉,冲哥,我知道你此生都是不会上黑木崖的,等我将教中局势稳了,咱们,来日方长的。”
她既如此说话,令狐冲也不好挽留,只得有的没的殷殷嘱咐了半晌,末了盈盈去向莫大先生辞了行,又和令狐冲在门前依依不舍地道了好一会儿的别,也终于是要走了。
她翻身上马,刚要扬鞭,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低身道:“冲哥,你听我一句话,林平之,信不得·”··令狐冲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想着下回相见又不知是何时,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听到背后脚步声响,他转过头来,只见莫大捋着自己那几根灰白的长须,叹道:“唉,任大小姐对你,可当真是与别个不同的呀·”· · ·第六章 冰释·令狐冲这可有些听不明白了,于是问道:“盈盈待我的情义,自然是极深重的。
莫大先生怎么突然有此一慨”总不见得是听见她劝自己别信林平之,才这样讲的吧·其中关节,他可着实糊涂了··莫大呵呵笑了:“令狐老弟天- xing -纯良,于- yin -谋诡计一节是一窍不通,可喜可贺。
老朽忝列衡山掌门之位数十年,虽向来也不爱耍些心计,见却也见得不少·想来,任姑娘长在那样一个地方,更是见怪不怪,甚或浸- yín -此道多年,就算本心不想害人,这些手段也是熟的。”
令狐冲被他这些话说得满头雾水,但毕竟也明白是在说盈盈的不是,难免有些不快,只是碍着莫大的面子不好发作·莫大见他脸色,也不点破,只是忽然转了个话题,问他:“那日思过崖上我听左冷禅叫那年轻人’平之’,莫非就是华山派那个清秀的小弟子林平之”·“这……正是。”
这冷不丁的一转话题让令狐冲有些懵··“我那时躺在地下紧闭双眼,不曾看得真切,不过听到的似乎是令狐老弟你将他伤得不轻等我爬起来粗粗查看,却是唯独不见这位年轻人。
他那般重伤,自己决计是动弹不得的,只可能是被你和任姑娘带走了吧”·“……莫大先生真是明察秋毫·”·“这几天我与任姑娘谈话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提起辟邪剑法,话里带的意思总是练这武功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我初时还有些不明白,等到今天她嘱咐你这句话我才想通了·林平之大概就在令狐老弟府上,而且不知是老弟你宽宏大量还是另有缘由,你竟对他不计前嫌反而生了信任之心。
任小姐因此深感忧虑,却又知道当面劝阻你不一定能听得进去·故而她趁着你旁听我俩讲话时有了这样一番说辞,盼你能对林平之重生提防之心;或是希望老朽以后和你相交时无意说起这门功夫的害人之处,总比她一人之言又要可信得多。”
莫大笑吟吟地背起手,“只是你在她心里究与旁人不同,这番手段心计使在你身上,虽说是为了你好,却也让她心里极是不舒服·今日总算是直截了当一回,把自己心中所想坦诚说出,足见她待你之心,实乃一片赤诚啊。
令狐老弟,好福气啊”说完,他背着手又走回庄子去了··令狐冲第一反应自然是反驳,他张嘴想说莫大先生你未免想多了,盈盈不是那样多算计的人,然而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他隐隐的知道这些话其实半分不假,只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想,那便不想,令狐冲这处世之道说好听了是豁达,说得不好听那就是得过且过·在山上他不想,因为不用去想,后来处处被师父算计,他不敢想,但自有盈盈帮他去想。
可若是盈盈的事,下次,等下次没有莫大师伯来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他还要不要想敢不敢想愿不愿想·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有个念头划过脑海,未及细想便脱口而出:“那么莫大先生您是怎么想的”·莫大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回答:“老夫嘛,却是并不识得这位林公子,不好妄下定论。
不过无论如何,他也算于老夫有着救命之恩呐·”·救命之恩……对啊,那个人于自己,也是曾实打实有过救命之恩的啊·令狐冲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林平之杀人时狠绝残酷的模样,一会儿是他在洛阳王家对自己的细心照拂,一会儿又是盈盈临走忧心忡忡的告诫,一时思绪纷乱,竟不由自主地僵在了原地。
莫大回头看他一眼,知道他一时魔怔了,也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令狐老弟若是想不明白,老夫便只问你两句话·吸星大法可是邪门武功老弟你,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犹如晴天霹雳,却又似醍醐灌顶。
令狐冲突然觉得眼前出现了一线天光,他终于开始认真地细想一件事情·他回忆着自己究竟为什么曾经恨毒了林平之,回忆着到底是他做的哪件事叫自己感到他十恶不赦,回忆着他记忆里的林平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他想啊想,想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莫大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脸上每一点细微的变化,也现出了释怀的笑容··令狐冲猛地睁开眼睛:“莫大先生,您,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您这位救命恩人”·令狐冲进地牢的时候,林平之又微微皱起了眉,但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酒味也就卸下了防备之心,只是问道:“令狐冲,你带谁来了”·“衡山莫大,特来谢过林公子救命之恩。”
“呵,老爷子你真会说笑,你自己机智逃得- xing -命,却与我何干”林平之露出了不屑的笑容··莫大也不恼:“就算不是救命之恩,那,这不杀之恩总还是要谢的。”
林平之摇头回答:“我那时一心想着要令狐冲的- xing -命,不过不愿在旁人身上浪费时间罢了,老爷子未免自作多情·”·令狐冲听了这话,真是哭笑不得,这人怎么在这种关节上头,反而像个小孩子似的任- xing -赌气了。
莫大闻言也不过呵呵笑了两下,倒弄得林平之又羞又恼,脸朝向令狐冲的方向抿紧了唇,倒真是一副小孩赌气的模样了,令狐冲瞧着,不觉凶恶,反显得有些可爱··莫大看着这两人莫名其妙的交流方式,心说这拿出去叫别人瞧见了,跟谁说这俩人有深仇大恨,谁也不能信的。
他摇了摇头,左右看看地牢中没有座椅,索- xing -一屁股坐在了地下,架起胡琴就拉开了·令狐冲也是识得乐理的,细听只觉其中竟兼有汉宫秋月之幽与潇湘水云之悠,却又充满了胡琴本身的萧索。
其后调子一转,又是他听过的曲子,似乎是叫什么远望乡里的·他正自欣赏琴曲,忽地竟觉其中有细微的内力激荡,不解其意,连忙看向莫大,只见后者的目光倒是锁在了林平之身上。
琴音忽又变得欢快起来,乍听像是三六,再一细听倒是更像南方的小调·令狐冲觑向林平之,只见他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似是有些心神不宁·令狐冲知道他先毒后伤,身子本来就虚,之后又长期住在这- yin -暗的湖底地牢,总不见好,生怕这一曲听下来对他身子大有损伤,更是不解莫大之意。
·而听得琴音越来越激烈,令狐冲打定主意,欲出手阻止莫大时,林平之突然“噗”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在他前襟上沾得星星点点,触目惊心·令狐冲大骇,回身刚想质问,莫大的琴音顿转了柔和,虽仍旧暗含了内力,却俨俨是助人调息的意思。
令狐冲不由得停下了,又转回去再观察林平之,但见他脸色和缓下来,眼角却已经- shi -了·莫大看他模样,暗暗高兴,放缓了节奏,曲子也愈发温和了·等他琴音渐轻,终至不可闻时,他慢悠悠收起了胡琴,瞧了瞧旁边满面茫然,而又被这琴曲带得有些惘然的令狐冲,不禁有些好笑,只示意他再看林平之。
此时的林平之,已是泪流满面,脸上失了平日常挂的刻薄面具,只剩下了无助和凄惶,叫人心疼·令狐冲见他口中似乎喃喃着什么,不由得凑近过去,只听他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轻唤:“爹……娘……”·令狐冲顿时鼻子一酸,转念又想这么骄傲的人定不愿让旁人看见自己如此脆弱的一面,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亲手把他推入如此境地的“仇人”,于是快步离去。
却听背后极低的一声“别走”,他当时便楞住了,抬起的脚步也再迈不出去·饶是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远胜一般人,此时也不得不怀疑是自己听岔了··他小心翼翼地转回去,只听得林平之的声音又清晰了些:“大师哥,我在这世上早就一个亲人也没有了,你别丢下我,我不想永远一个人待着……这里太安静了,我快要发疯了……”说着说着,有些语无伦次起来,声音也渐渐含糊不清,再过片刻,竟是睡着了。
令狐冲半跪下来,身子与他齐平,轻轻的拨开他散落在面上的碎发,低声回答:“我不走,你爹娘临走前托了我要好好照顾你·你别怕,我……我总是在这里的。”
莫大见此情形,暗道一声痴儿,颤巍巍地站起身,带着他的胡琴慢吞吞地走出了地牢··也不知道说的是谁··莫大出了门,见令狐冲竟全然没有发现自己离开,更不提送行了,心里骂一句小没良心的,也就晃远了。
一边晃,一边口中还哼哼唧唧着一些不成曲的小调··当然,他片刻后便在地牢里迷了路径,只好原地等了两个多时辰这种事,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 ·第七章 求医·林平之醒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感到了身边另一股气息的存在。
他先是全身一紧,但感觉到旁边那人均匀绵长的呼吸,又嗅到一股极淡的酒味,也就慢慢放松了下来·令狐冲跪坐之姿,倚着墙壁本来也睡不安稳,敏锐地察觉到了身边人气息的微弱变化,也就醒了。
·林平之板着脸,沉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有点犯困的令狐冲晃了晃脑袋:“不是你自己叫我别走的吗”·“你,你胡说,我什么时候……”林平之急得涨红了脸,看着不像恼怒,倒似是……·害羞了·令狐冲差点没“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强忍着满面的笑意回答:“好好好,是是是,你什么都没说过,是我自己吃饱了撑的,不爱高床软枕,就爱坐在地牢里睡觉。”
他顿了顿,又柔声道:“行啦,我这就出去,帮你打点洗脸水来吧·”见林平之并未拒绝,他又是一阵没来由的高兴,顺手揉了揉林平之的头发,一边跑出去一边朗声道:“我一会儿就回来,别哭了啊”·“令”林平之咬牙切齿地骂着,脸上却泛上了一丝极浅淡的笑意。
令狐冲心情大好地在地道中穿梭,冷不防被黑暗中一双幽幽发光的眼珠子吓了一大跳·他连忙稳住心神全神戒备,只见莫大慢悠悠地从- yin -影中走了出来,骂了声:“小混蛋。”
“嘿,嘿嘿,莫大先生,小子照顾不周,多有怠慢,还请您海涵啊·”令狐冲窘迫地赔着笑脸,朝这位适才被他完全抛诸脑后的“贵客”一迭声地道歉,“竟还劳您在这- yin -- shi -黑暗的地儿等了我小半天,您怎么不上去呢”·莫大差点没抄起胡琴照他脑门来一下:“呸,老夫做什么巴巴地在这儿候你半天你这地方谁修的,这大门左一扇又一扇的,没有点机关消息上的本事还真出不去。”
令狐冲尴尬更甚,赶紧恭恭敬敬地头前带路,把莫大送到黄钟公房内,差人奉上一盏明前,请他再稍耽片刻,自己则是烧了些热水拿了面盆手巾又钻了回去·莫大见满室珍奇曲谱,也颇怡然自乐,倒不再与他计较。
没过多久,令狐冲又带着那一脸莫名欠揍的笑容出来,将铜盆随意往架子上一搁,就坐在了莫大面前,莫大抽空扫了他一眼,发现他眼中兀自还有几线血丝··“我记得那孩子只是双眼不好使了,怎么如今看来,似乎手脚都不灵便了”莫大啜了一口茶,问道。
这一下可戳到了令狐冲的痛处,他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良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他的手筋脚筋都是……都是我亲手挑断的·”·莫大一见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桌子,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半天,令狐冲才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莫先生适才,这究竟是……”·莫大摇了摇手:“没什么,只是我瞧那孩子心事郁结,堵在心口里老不发泄出来,血脉气息不畅,时间一长对身子肯定大有损伤,就以乐曲为引,辅以内力,强行破开一个口子让他有个宣泄的契机,虽然乍看之下又是吐血又是心神不稳的,于他实是多有裨益的。”
他瞄一眼令狐冲,了然道:“怎么,瞧你刚才在里面那架势,难不成还疑心我害你师弟吗”·“不敢,不敢·”令狐冲嘻皮笑脸,“只是多日未见,莫先生于医术一道上眼看是颇有心得,在下倒是很好奇了。”
“呵呵,老弟过奖了·我这也是新学的手艺,本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只是胡琴音色本就哀凄,你那师弟心中郁结的又多是悲戚之情,再加上我曾听你说起他的事情,知道他百般愁绪的源头,故而多用南调,又兼他毕竟内力尚浅,这才奏功。
若是令狐老弟你这般内力深厚的人物,怕是老头把弦一根根都拉断了也无济于事啊·”莫大如此谦虚着,脸上却是难掩小小的得色,“老夫云游至京师地界时,机缘巧合地认识了一位精通歧黄之术的小朋友,在他处盘桓多日,也不免耳濡目染了些。”
·“哦,精通歧黄之术能得莫大先生如此称赞,想必造诣不凡不知与平一指平大夫相比如何”令狐冲一个激灵,忙坐正身子追问。
莫大瞪他一眼:“平一指神医之号天下闻名,世上若有能出其右之人,岂会籍籍无名”·“是,是,我一时失言了·”·“不过嘛……”莫大又捋了捋胡须,“他虽尚且未能超过平一指,但也差不多了。”
令狐冲哭笑不得,随即又敛容正色,给莫大杯中再斟上些茶·莫大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未等令狐冲开口便抢先道:“你是不是打算找人给你那小师弟治眼睛”断筋难续,但这因毒失明未必没有救治之法,可早先令狐冲任盈盈二人便为林平之请过杭州当地的名医,他中毒日久,大夫也是面露难色。
那时二人对林平之怨愤尚深,见大夫如此反应,也并不再上心了·但今时不同往日,令狐冲为林平之几可费尽心思·若真遇见了妙手回春的神医,能让林平之重见光明也勉强能算作一点补偿,令狐冲打的大概就是这么个主意。
“我那小朋友啊,居无定所的,也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京师了·只是你们若要找他,最好还是去各大酒楼多多寻访,说不定会有些线索·”·“这倒奇了,一个大夫既不开医馆药铺,却也不是结庐避世,怎么竟像是个纨绔样子要说是个公子哥也不对,哪有四处流浪的公子哥儿啊”令狐冲不解。
莫大慢条斯理道:“你这小老弟,月余不见- xing -子越发急了·我几时说这位小朋友是大夫了”·“不是您说……”·“我只说这位小朋友精通医术,可没说他以此为生啊。”
莫大觑见令狐冲微带恼怒又不好发作的样子,终于是将他戏耍够了,说道,“我这位小朋友姓贺,做的是走南闯北扮尽千般人演尽万般事的营生·再多的我却也不知,你们若是寻他,向酒楼戏园打听贺老板便了。
我遇见他时是在京师浮生酒坊,但听闻他在一个地方最多待不过两三个月,想来已经是离开了·”·令狐冲暗暗记下,又想起平一指那“杀人名医”的名头来,不禁打了个寒噤,追问道:“只是不知这位贺小神医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喜好万一无意之中得罪了他,岂不是大大糟糕”这本领越大的人往往脾气越怪,还是事先打听好的为妙。
莫大刚想喝口茶,却发现杯中茶水已有些凉了,只得放下:“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我这小朋友和气得紧,心肠也是很好的,只是为人有些小机灵,倒是颇似我那刘师弟。
你若真能找见他,报我的名号他定会尽心·不过嘛,这位贺老板确是对孔方兄情有独钟,你若能再备上重礼,想来也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令狐冲千恩万谢地送了莫大回房,随即便开始盘算此事。
若是延请此人,山高路远难免不出什么差池,但若送林平之入京,身边也无甚真正可信任之人,且少不得要传到盈盈的耳朵里·莫非……自己得亲自跑一趟假托出门游山玩水,再想办法暗中把林平之带出去,以他观察哑仆所见,料来也不是会去多管的。
如此看来,倒是可行··他已经开始想着寄予盈盈的书信中该怎样说,对庄中诸人又如何交待·等筹划到如何将林平之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去,他才惊觉自己在干什么,这是在竭尽全力欺瞒盈盈啊他,他怎么可以……·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对了,莫大便托莫大去办此事,自己也可放心许多,更不会觉有愧于盈盈。
眼见夜色已深,也不好打扰客人休息,令狐冲打定主意,明日一早就去拜上莫大,软磨硬泡总是请他应允此事才好·想罢,他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了不少,终于是睡了这些天来第一个好觉。
只是他若知道第二天早上,他神清气爽地走进莫大的客房时,只能见到一纸留书的话,怕是就连枕头都不敢沾了吧··这个莫大,令狐冲暗恨一声,游迅叫什么滑不留手啊,这绰号分明应该给了这前任衡山掌门嘛。
来无影去无踪的,任他什么凶险的情势都能把自己择个干净,这回早料到自个儿得摊上这苦差事,当机立断跑了个一干二净,片刻都不带犹豫的··罢罢罢,天意如此令狐冲认命地一拳砸在桌上,抖下梁上多少灰来,落在他脑袋上。
他随意地拍了两记,一撩衣摆坐下来,提笔就给盈盈写信·若是幸运,真能寻得这位贺神医治好林平之的眼睛,那时自己再返回梅庄,向盈盈说明原委,她也就不会生多大的气了罢。
事不宜迟,当下他就着手收拾起行李来,除换洗衣物及日常所需之外,还带足了银票金叶子,想想不保险又拿了两件据说极贵重的玉饰——他自己当然是不懂的,还都是盈盈告诉他的——同丁坚详细讲了自己要出门游玩,归期不定。
他又给冲虚、方证、仪清仪琳等人备了数箱礼物,眼看骑马是不行了,便用上了府中的大马车·马车装好行李就停在院中,只等夜深人静令狐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林平之带出来安排到车上,第二天清早便要启程。
 · ·第八章 旅程·整个过程中林平之难得的一言不发,听凭令狐冲将自己打横抱起带出了地牢,任他左一张褥子又一张软垫地铺着,又将自己东摆西摆以图能在一堆行李后头藏得更好。
令狐冲被他这种不寻常的沉默弄得心里发毛,却也不能丢下他一个待在车里,只得陪他一块儿坐在大车里头,听得林平之呼吸渐匀,又过了一个时辰,眼见东方泛白是下人们起身的时候了,这才摸回了自个儿的屋里。
一切都如同他所料这般,瞒天过海地就这么离了梅庄·令狐冲掀开点车帘,见林平之已经醒了,便试图和他搭两句话:“你昨晚…睡得可还好”·“不好,硌得慌。”
令狐冲倒是放了心,开口就这么呛人,看来还是个正常的林平之··“好好好,是我对不住你,我向林公子赔罪·可我不是早向你说明白了,若是让下人们知道了,那就等于是让盈盈知道,她对你还有些误会,我且等日后再向她解释吧。”
林平之冷哼一声:“你这般费尽心思,瞒着你这位任大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他忽觉失言,顿时住了口···令狐冲却不知怎的,这些天来专喜欢逗他,故意接着他的口说道:“是什么难不成我还敢有负于盈盈,另外藏起一个美娇娘么林…公子你美倒是美,只怕跟这个娇字不能有半点联系,要说是辣椒的椒我还信。”
林平之听他出口近乎调戏,不禁愠怒起来,可听到最后一句辣椒云云又不免好笑,故意板着脸道:“上一个对我这般出言不逊的是余人彦,被我一匕首结果了- xing -命。”
令狐冲正想着该怎么接他的话,却听林平之幽幽道:“你说,我要是当时能忍下来,是不是爹爹妈妈他们就不用死了明明是我不好,为什么偏偏只有我活下来了所有待我好的人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了,还不如,还不如当时便让我被余人彦杀了的好。
是不是这世上的事,总是忍着的好可我爹忍了一辈子,最后却那样惨死,这又是什么缘故”·令狐冲一时语塞,半晌才回:“是我不好,你要是气不过,半点都不必忍着,尽可以骂我打还我,我,我总不会是余沧海那样人吧”·“拜余沧海所赐,我如今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无友无朋。
你若要学他,大概也就只好自杀了·”林平之有些出神··令狐冲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明白林平之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没来由的一阵高兴,用力扬了几下马鞭子,马儿吃痛顿时跑得快了许多,林平之在车中颠得厉害,支起胳膊稳住身子,气得吼道:“令狐冲你吃错药了啊”·是夜,二人投在了一处小客栈里,令狐冲想了想,还是只要了一间客房,嘱咐了伙计稍等片刻,这才提起随身包袱长剑,回到大车里背起了林平之。
两人不免都有些尴尬,可林平之如今的状况,根本连站立都做不到,更别提在别人的搀扶下走路了·二人大车赶路,不便准备轮椅,而林平之上臂筋脉俱断,也根本用不得拐杖,只好倚仗令狐冲。
他有几丝头发因为旅途颠簸散乱开来,轻飘飘地搭在令狐冲颈间,叫后者痒得很··令狐冲来到房间,先轻手轻脚地扶林平之在床上躺好,嘱咐了店小二烧上两桶洗澡水来,又私下里给人添了几角碎银子。
伙计收了银子,忙不迭地答应着,眼睛不住往床上那位紫衣客官那儿撒么,心里嘀咕这姑娘真是美得天仙下凡,可怎么身量竟比这身边的公子还要高上些·令狐冲见他眼神,一边说着要油灯不要蜡烛,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床边移了半步挡住他的视线。
伙计也是个乖觉的,连忙借着准备洗澡水的理由退了出去,临了还问是不是要备些饭食,令狐冲要他随便弄两个清淡小菜,就把他打发出去了··开始他也并没有多想,直到两大桶热水送进来了才觉得不对,林平之双臂筋脉齐废,根本没法自己擦洗身子,这活显然只能落在自己身上。
他偷眼瞧瞧林平之,见他面色平静,也不知有没有意识到这茬,于是尽量用一种无所谓的语气说明了情况,末了问了一句:“我,帮你把衣服脱了”·嘿,瞧这话问的。
林平之竟还是一副浑没在意的样子,只随口应了句“多谢”,又不说话了·令狐冲见他整个人懒哒哒的,心神也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去,随意地摊在那里俨然是任人施为的架势,不禁腹诽了几句,可又想他如此配合总比两人百般尴尬的好,也就没有说出口。
他帮林平之褪下外衫中衣,就留了条亵裤,又把他抱起来慢慢放到浴桶里,整个过程中林平之都异常乖巧,只是在入水的时候下意识捉紧了令狐冲的手臂··令狐冲将两个袖子卷得高高的,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用手巾一下一下仔细地擦着。
林平之摆明了一个字也不想说,令狐冲就不上赶着自讨没趣,一室静谧,只有柔和的水声融进了明黄色的灯火,别样的温暖·这场面让人不由得懒散起来,甚或想要舒服地打个哈欠伸个懒腰。
令狐冲拨开林平之披在身后的长发,露出他的脖颈·两个多月不见天日的生活让他的皮肤愈发白皙,在晃动的火苗的照- she -下,几乎能反出晶莹的光来·而被热水一蒸,这羊脂一般的颜色上又泛起胭脂的色泽来,令狐冲凝视片刻,呼吸竟急促了几分。
这时候,林平之身子猛地一颤,令狐冲手一抖,以为自己刚才的反应为他所察,面上大窘,却见林平之只是没事人一样的又成了刚才不言不语的样子·令狐冲摸不着头脑,只好继续相对无言地帮他擦洗得干干净净,只是在到下半身的时候顿了片刻。
他不动声色地跳过了那个地方,两个人也心照不宣地继续保持着沉默·水也差不多由热转温,令狐冲把人从木桶里捞出来,迅速擦干了用被子一盖,一件一件地给他穿上衣服,又换了一条亵裤。
被热水熏蒸过的皮肤微微发烫,带得令狐冲自己的身体也好像有些升温·他把林平之扶起来,给他擦头发,见林平之一脸不情愿像是全然懒得动弹,只好压低声音劝道:“不擦干便睡下,是要生病的,你现在身体又虚,还是小心些好。”
林平之终于说了这一个时辰里第二句话:“你倒是惯会照顾人的”声音有些异样的沙哑··令狐冲手上动作没停:“大有上山得早,小时候一直是我带着照顾,再说华山那么多师弟师妹,谁没有个生病的时候,师父哪有空来一一理会,女弟子还能由师娘照看,师弟们自然全都是交给我了。”
他顿了顿,又道:“你的声音不大对劲可是哪里不舒服么”·“没事,你去洗吧,不然一会儿水就彻底凉了。”
林平之把头扭过去··令狐冲这会倒是答应得极爽快:“行,可你先别躺下,过会儿再睡·”说完,他飞快地脱干净衣服,跳到了另一桶温水里。
他坐在浴桶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是让身上那些该热不该热的地方都冷静下来·令狐冲趁着水尚温,快手快脚地洗好了,从浴桶里蹦出来擦身,刚套上裤子,却听身后的床上传来一身极低的呻吟。
令狐冲大骇,顾不得上半身的衣物,三步并作两步蹿回床边,只见林平之面朝里紧紧地蜷缩着·令狐冲把他掰过来,只见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额上冷汗涔涔,显然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那模样叫人看了就心惊。
令狐冲看他样子,知道问也是白问,林平之现在怕是连往外蹦一个字都没力气,干脆直接伸手拽过他的腕子探他脉象·都说久病成良医,毕竟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以令狐冲那点儿粗浅底子,也就能探个头疼脑热,本不怎么济事,可这回倒是让他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这脉象他遇见过·左冷禅的寒冰真气·至于这真气是怎么到林平之体内的,根本用手指头都能想得出来·劳德诺假惺惺地来请林平之与他们结盟,除了图辟邪剑谱之外,难道还能安着半分好心·该死的左冷禅令狐冲在心里怒骂道,旋即想起这人确实已经死了,于是又加上一句,老混蛋,死了还要祸害别人·令狐冲看到林平之痛苦难当的模样,急得手足无措,一咬牙扣紧了他的脉门,运起吸星大法。
不消片刻,林平之身上顿时松快不少,他一边喘着气一边用另一只手攥紧了令狐冲的胳膊,怒道:“你…你不要命啦…快…住手……”令狐冲只当没有听见,等觉得寒冰真气差不多都转到自己身上时,这才放开手,回身准备去穿上衣服,却猛地感到丹田里一阵熟悉的剧痛,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酷寒遍袭周身,他连忙原地打起坐来,凝神疏导,先压后化,好在林平之内功低微,左冷禅为了钳制他而打入的寒冰真气与暗算任我行时的不可同日而语,令狐冲内力又深厚,所以有惊无险,不过是嘴唇泛了泛青紫,一炷香的功夫那寒劲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令狐冲缓缓一个吐纳,这才感觉到肩上生疼,转头就见林平之牢牢地掐住了自己的肩胛,生生抠出了几道血印子·令狐冲瞧着林平之满脸惊惶,蓦地心里一暖,另一只手抚上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温言道:“行啦,我没大碍的,不过你再掐下去可就不好说了。”
林平之一愣,随即半急半羞地抽回手,可他忘了自己全身前倾上臂又无力,一多半的重量都倚在那只手上,这样一抽人瞬间失去平衡朝前猛扑,亏得令狐冲眼疾手快接了个满怀。
两人保持良久这个古怪的姿势,终究还是令狐冲先开口:“怎么你的手能用力了”·“你先把我扶回去·”·“哦。”
令狐冲听话地照办··林平之倚靠在床边,伸出左手费劲地在空中虚虚抓了两下,动作缓慢而微带僵硬·他很轻地说道:“好些天前我就发现自己的手能使上一丁点劲儿了,只是从没能像今日这样。
我没敢让任何人知道,怕你再给我补上两剑·我说过了,这点力道根本不够我动武,只能勉强够我结果自己的- xing -命·”·令狐冲问道:“那你现在说了,就是不怕了吧”·“不怕了,已经不需要了。”
林平之的意识已经有些游离,令狐冲都不知道该不该追问他,这不需要,究竟指的是什么·· · ·第九章 寿阳·从杭州一路北上,不久就到了寿阳地界,寿阳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当地的淮南王陵乃是一大名胜,八公山豆腐和淮王鱼也是远近闻名的美味,故而颇为繁华,游人也是络绎不绝。
令狐冲连问了好几家客栈,这才找到一间空房,好容易将自己和林平之安顿下来,已经是未申之交,客栈里也没有饭菜了·两人赶了三四个时辰的路,都是饥肠辘辘,令狐冲有心去街上买些吃食,却又不放心将林平之一人留下。
这些日子以来,林平之对这人看似豪爽的外表之下出人意料的婆妈- xing -子也是见怪不怪,叹了口气道:“咱们现下又不是在逃难,哪里就那么容易出事我想乱跑也不能够,只能等在这里不动,你倒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令狐冲也不知如何反驳,但心里终究是犹豫不决,林平之想也能想象得出他那副不争气的模样,干脆把头支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令狐大侠你内功深厚体魄强健尚无大碍,我现在可是体弱得紧,你离开片刻不要紧,可你若还是耽搁在此处,我怕是真要饿出个好歹来啦。”
·令狐冲“呸”一声,回道:“我倒不知你林少镖头身子何时那么娇了·”说着,人已掠出去,就在身后抛下一句,“我片刻就回来”·自从那日令狐冲为林平之拔除了体内的寒冰真气之后,林平之每天少不得要问上几遍他身上有无不适,也就是这些日子他勤练易筋经,林平之察觉确无后患了,这才不再问了。
令狐冲思之总不免要发笑,倒不知这个在华山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师弟,何时变得这样啰嗦了。想着想着他的思绪总会飘远,会忍不住去想他在福州时又是个什么样子。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吧?多半是个急- xing -子薄脸皮,喜怒嗔怨统统挂在脸上,丁点也藏不住的——总之,是和后来的那个他截然不同的。
倒是这几天,他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不再是以前瓷人一般的模样··活着,才好啊·令狐冲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早过了饭点,没有几家酒楼饭铺还在开张做买卖,街上还有些小吃摊,令狐冲要了几个烙粉折半斤五香茶干,顺便问了问寿阳还有什么特色小吃。
卖粉折的小哥笑眯眯道:“客官是初次来寿阳吧要说起寿阳的吃食,干炒蒿子,肉丝辣面,糖醋银鱼,那都是没说的,最值得称道的可是江团和八公山豆腐,别处的豆腐可绝没有这样鲜美的,磨豆腐的水不一样啊”·令狐冲见这小哥口齿伶俐,颇觉有趣,于是也认真回答道:“既是如此,小哥可有什么好去处指点”·“城东的百鲜坊,城南的雁回楼、水天阁那都是响当当的老字号,”那粉折小哥伸手指指斜对面一家三层楼,“不过我最熟的是这家陶然居,里头的陈老板自己就是大厨,祖上三代都是在寿阳做庖丁行当的,他自己也是干了这行有四十来年了,手艺没得挑。
最重要的,他做人厚道心善,那菜的味道十年如一日没走过样呢·”·“哦可惜我现在得回客栈去了,只怕吃了你家的粉折豆干,晚上等这家店开了张,我反而没有胃口去品尝一番了。”
令狐冲把还烫乎的纸包抄在手中,就欲走路··“诶,客官等等”那小哥叫住他,“您算是来着了,这几天也不知怎么的,陶然居下午也开门做买卖呢,这会儿过去正好。”
令狐冲听着不禁有些心动,心想这酒楼离客栈如此近,便过去看看也无妨,多弄些特色吃食,说不定能叫林平之胃口大开,他现在身体尚虚,正需要多吃些··脑中转着这个念头,令狐冲快步走进陶然居,迎面就看到个大舞台,四周稀稀拉拉坐着些客人。
令狐冲正打量的当口,只闻铜锣一响,一个花旦款款登台·虽是浓妆艳抹,但依稀能瞧得出来,这旦角儿自己也是个极好看的人物,令狐冲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底楼离戏台最近的几桌客人,不约而同地都把耳朵用布条堵上了。
·这是什么道理令狐冲正满头雾水的时候,那花旦开唱了··他立马就明白了··饶是他自小在山上长大,统共没听过几出戏,最多只能算个看热闹的外行,他也清楚知道,这位唱得,委实太难听了。
这扮相这身段都是上佳的,能叫戏园子里逛了十几年的老爷们竖拇指,可就是一开口让人大跌眼镜·令狐冲刚想回头找个离这惨不忍睹的景象远点儿的座儿,忽见半空中一只茶盏狠狠向那花旦砸去,伴着自二楼传来的一声怒喝:“唱的他娘的什么玩意儿,滚下去”底楼的客人们脸上变颜变色,令狐冲也是满脸愠色打算出手管一管闲事,却见那花旦不慌不忙向后一仰,竟是用了个铁板桥功夫,那茶盏堪堪从他腰上擦过。
花旦右手扇子用个挥字诀展开探出,正好托住了茶盏,手上加点力道往外一送,那茶盏便平平落到旁边一桌上稳稳停住,花旦这才收回架势,甩了个袖唱完了最后一句词··不等别人反应,令狐冲第一个大声喝道:“好”躲那茶盏并非什么难事,对练过几年身法的人来说只能算举手之劳,可要用一柄纸扇平托着化去上面力道可就需要些艺业了,更重要的是,那花旦一躲一抹一送身姿无不极尽妍态,说不出的柔美,甚至下腰出扇掷盏每一步都合准了琴声鼓声的节拍,实在是叫人看得目眩神驰。
戏子听到这声好,目光也朝令狐冲这里探来,神色微微一动,收了架势向他福了一福,就要再唱第二折 ·令狐冲实在无心再听,嘱了小二拣些好带的吃食吩咐厨房,提回客栈去了。
林平之这回倒是很给面子,哪样都吃了些,还说了句:“你别光顾着喂我,自己也吃啊,又是赶车又是在街上东奔西跑的,你当饿得比我狠吧”·令狐冲听他这句毫不带刺的关心,一下子乐得狠了,差点抓起揩台布就给林平之抹嘴——幸亏拿到眼前的时候就发觉了不对。
他从小也不是娇生惯养的,这各色小吃哪怕凉了也胜过他惯啃的干粮十倍,于是还是安心把林平之喂饱了——或者说喂撑了——这才自己把剩下的吃食扫荡了个干净。
左右无事,他便向林平之聊起今日在酒楼遇见的那个有趣的戏子·正说到他踩着琴音鼓点挺起身子,节奏分毫不差的时候,一个念头忽然电光石火般闪过了令狐冲的脑海,他大张着嘴,接下来的话便说不下去,只在脑中飞快地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 xing -。
林平之听他突然住口,正待询问,脑子里就已把令狐冲方才提到的事情整个过了一遍·他的心思机巧本就比令狐冲有过之而无不及,刹那间也与他想到了一处去,惊道:“莫非……”·令狐冲飞掠出去:“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去就回”·令狐冲虽没练过什么上乘轻功,仗着内力足倒也能称得一句来去如风,如离弦之箭一般闯进陶然居时,差点没把一个正要出门的小书生带得在原地滴溜溜转上几圈。
书生“唉哟”一声,踉跄几步这才没摔倒在地上,回头斥责:“你跑得那么快做什么”却连撞他那人的影子也找不见了··其时正是将近晚饭时分,酒楼中众人整理打扫准备接待晚饭的客人,几乎忙得四脚朝天,令狐冲随手揪过一个路过的小二问道:“下午在你们这里唱戏的那个花旦哪去了”·“贺老板他唱完了,已经走了。”
贺老板三个字犹如一记重锤砸在令狐冲脑袋上,他攥紧了小二的胳膊追问:“几时走的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小二赶紧道:“他一刻多前下的台,几时离开的我也没注意……哎哟哟客官您轻点剩下的我真不知道了,您问我们掌柜的去吧”令狐冲一激灵赶紧松开手,就留那小二在那儿揉着胳膊呼痛,一边用极忌惮的眼神时不时往他这里扫来。
令狐冲尴尬万分,一叠声地向他道了歉··他们这一闹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旁边一个看起来颇有些气度的中年男子不紧不慢地过来,打量了令狐冲几眼,问道:“小店再过得一刻才开门迎客,敢问这位客官,是用饭还是另有贵干”语调不卑不亢,看来是酒楼里镇得住场的人物,多半便是掌柜的。
“掌柜的,这位客官跟我打听贺老板的事儿呢”小二像看到了救星一般朝来人唤道··“知道了,你去吧·”掌柜摆了摆手,那小二如蒙大赦,一溜烟就跑了。
掌柜又转向令狐冲,拱拱手道:“敢问这位少侠,找贺先生有何贵干”·令狐冲刚要说明来意,又想起自己只是凭空猜测,实属虚无缥缈,找一个戏子求医听上去便透着三分荒唐七分可笑,于是道:“在下的一位好友与这位贺老板是故交,托我给他带个信。”
这话倒也算不得假··可那酒楼掌柜多年迎来送往早就是个人精,听他说辞看他神色再联系之前的事,立时晓得令狐冲讲得不尽不实·他也不点破,只面带歉意答道:“唉哟少侠这可不巧了,贺老板原不是我们本地人,只是与家父有约在此唱上五天,今儿个恰好是最后一天,当不会再回咱们酒楼了。
我们连他落脚之处都不清楚,只听说他来去潇洒,只怕此时已经离了寿阳城也未可知啊·”·令狐冲险些一跤坐倒,几番追问也没得到更多线索,只好带着颓然的神情回到了客栈。
一进门,林平之轻笑一声道:“怎么啦一副苦出汁来的样子·”·令狐冲一愣:“你怎么……”·“我当然看不见,可我看见你那一脸颓废的倒霉相的次数还少么用闻的都能闻出来。
怎么了没找着人”·令狐冲将经过说了说,林平之沉吟一会儿,道:“天底下那么多会武艺的梨园子弟,姓贺的可也不少,怎么就一定是此人呢寿阳离京城千里之遥,我看多半只是巧合,咱们还是照旧北上。
若真就是此人,那……那也说明你与他有缘,下回说不定还能碰上·”他本想说“那也是我的命数”,只是令狐冲此时已经如此颓丧,他这话一说出来,必定愧疚得无以复加,他最讨厌令狐冲这灰败样子,干脆不提了。
令狐冲听他这些宽慰言语,心倒渐渐平静下来了,勉强咧了咧嘴角道:“我令狐冲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只晓得在这里手足无措的,你反而比我理智得多了·”··林平之又好气又好笑:“呸,你是没主意的谁鬼主意有你多呀”·令狐冲忽然正色:“我也只能在平时抖抖小机灵,真正关心的要紧事却从来不懂决断。
以前有计无施帮我想主意,后来是盈盈帮我筹谋,现如今我这个带你看病的还要你这个病人来宽慰,果然是没用得很了·平…林师弟,说到冷静果决,我是万万不如你的。”
林平之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是变着法儿的夸自己,好让自己不再生出如前日里般,觉得自己是个废人的念头·他只笑笑没接话,忽又皱了皱眉,问道:“你刚才,想叫我什么来着”·“林,林师弟啊。”
令狐冲见林平之的眉皱得更紧,问道:“你不希望我用这个称呼哦,是了,师…岳不群他这么待你,你又怎能认他为师……”·林平之一言不发,脸上郁郁之色丝毫未褪,反添了一丝怒意。
他僵了良久,这才说道:“你想怎样叫,都随便你吧·”·令狐冲满头雾水,不知好好的哪里又惹到了这位祖宗,忽然福至心灵,两个字脱口而出:“平之”·林平之的表情微妙地顿了一下,随即回答:“你想怎样叫,都随便你。”
只是令狐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刚刚,是笑了吗· · ·第十章 市集·第二天清晨,两人都是早早地醒了过来,打算继续赶路。
令狐冲头天晚上就吩咐让小二早早地送上洗脸的热水来,他给赏钱的时候很是大方,小二也乐意为他跑前跑后·就见那小二敲敲门,得了应门声后满面春风地进来,一边摆好铜盆手巾一边递上两个精致的香包道:“客官,这是咱们寿阳特产的宁香,带在身边凝神静气,对人大有好处的。”
没等令狐冲回答,他又补充道:“这是小的一点心意,请客官务必收下·”·令狐冲觉得这小二倒是有些意思,也不推辞,谢过了对方就把香包接过。
小二笑着退了出去,令狐冲顺手把香包凑在鼻子底下一闻,疑惑道:“怎么没味”·林平之道:“给我瞧瞧·”令狐冲把香包放到他面前三寸的地方,林平之嗅了嗅,微笑道:“气味很淡,不过挺好闻的,不比寻常香料熏人。”
令狐冲见他颇喜欢,也就把这两个香包好好地收了起来,快手快脚给林平之洗了脸,自己也胡乱抹了两把·随便用了些早饭后,两人就又上路了··其实从寿阳北上水路亦可行,比之车马颠簸好受许多,但他们这辆大车多有不便,况船上舟子不比客店中小二识人头,难免要指指点点,所以林平之在令狐冲来征求他意见的时候果断拒绝了。
他宁可像现在这样,每天大部分时候只需要面对令狐冲一个人··那个喜欢热闹,每次出门打猎都要叫上一大群同伴的少年,仿佛已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他早就死了,林平之心想,在衡山断绝生机,在华山灰飞烟灭了。
可是听说乡下常有替孩子喊魂的说法,一声声地呼唤孩子的名字,就能把离散的魂魄唤回来·那他呢那个他原本坚信早就无迹可寻的死去的林平之,会不会被那声小心翼翼的“平之”,唤回来哪怕一丁点·那么久以来他一直就像是溺了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好死命挣扎,却茫然得连能用力的依凭都找不到。
如果在这时候,让他触到了哪怕一根稻草,也是要用尽全力抓紧不放的·更何况,那是一只有力的手,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透过了冰冷刺骨的水幛来到他身边,依然那么温暖而坚定。
他仿佛能听到岸上传来朦胧的声音:“还是,活着的好·”·他想活下去了,因为这个人··他想活下去,为了这个人··林平之想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令狐冲见路旁有一茶棚,便勒住马下去要了茶水,打算就着早先出城前买的吃食权作午饭·他掀开车帘,忽然隐约闻到一丝不寻常的香气,于是问林平之可否发觉了。
林平之先是摇头,然后想了想,问道:“可是之前小二给你的香包”·令狐冲摸出来,凑近一闻,果有一股清香扑鼻,不似沉檀龙麝任何一种,而是带着点天然的草木生气。
倒是古怪得紧,先时还半点气味都不曾有呢·他暂且收起了香包,待两人吃完了饭再将茶具还给铺子老板,顺便打听着距离下一处可以投宿的镇甸还有多远·老板爽快地告知这条大路就是通凤阳城的,照他们的速度约莫两个多时辰就能赶到。
令狐冲会了钞谢过老板,复又上得车来,一边扬起鞭子一边分心朝身后问道:“这一路过来咱们赶巧,小客店没让咱们写名录,怕是之后就没这样的事了·我盘算着咱们的真名哪个都不大好示于人前,你看是不是起个化名的好”·这两个人的“不好示于人前”可是截然不同的- xing -质,可令狐冲生怕林平之多想,故意只将两人放在一块儿来说,左右两人也都是招是非的。
林平之沉吟一会儿,道:“我的化名,叫卫服行吗”·令狐冲反应也快,一听就明白了这名字的含义,笑道:“好啊,反正我那风二中的化名也有了小小名气,叫不得了,那我便干脆叫做纪彪罢”林平之听了,也只是对他笑笑,不做评价。
凤阳城毕竟是府城,气象比之寿阳又是不同,好一派繁华盛景·令狐冲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林平之,只见后者似乎是仔细听着什么,不禁也侧耳细听,却什么端倪也没发现。
好半晌,才听得林平之叹道:“你说得对,还是活着的好·”·令狐冲这才恍然,眼前的少年什么也没听,什么都在听——他在听人声,熙熙攘攘车马往来贩夫走卒叫卖的声音。
对于一个在除了每天三回的脚步声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地牢里待了几个月的人来说,这所有的声音都已经是一种贪婪的享受·他自己也是在那地牢中住过的,知道那种侵入骨髓的孤独与钻心的寒冷是个什么滋味,记得那时逃出生天见到第一缕阳光是怎样的狂喜。
甚至,那时候与黑白子的一次次对话也是让他隐隐有些期待的——倒不是只惦记着他那些美酒烧鸡,而是再不找个人说话他真觉得自己得发疯·而眼前这个人,他的世界如今只剩下一片黑暗,唯一能让他感到自己活着的,只有那日复一日的脚步声,和令狐冲寥寥数次的造访。
所以那声“你别丢下我”,是做不得伪的···令狐冲找了家规模不小的客店安顿下来,为林平之解下发带梳头的时候突发其想,问道:“你想不想出去转转”之前他担心别人对林平之指指点点,担心这指指点点入了他的耳叫他难过,可如今看到马车上林平之掩饰不住的羡慕神色,他的心忽然就软了,化了,想着若是真有人敢多嘴封了他的哑- xue -便是。
林平之沉默片刻,刹那间不知已转过了多少心思,最终也只是点点头,轻声回答:“好·”·令狐冲给他重新绑好了发带,让他稍等片刻,随即唤小二找来本地的几个包打听,花十两银子打听一个姓贺的年轻戏子的消息。
包打听们面面相觑,这么少的线索,岂不是如大海捞针令狐冲挠挠头,又补充了一句:“他的医术很是高超·”包打听们更是一头雾水了,谁家找戏子会问医术好不好呀·林平之一阵好笑,仍是替令狐冲打了个圆场道:“这个戏子不是本地人,来城里至多不过三个月,多半是从北面京城方向来的,这样总好找了吧”令狐冲也补充,若是找到真人,赏银再翻五倍。
包打听们听了,纷纷一叠声地答应,退出去的时候又不约而同地有了这样的念头:原来以为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怎么竟然是位公子,当真是比女子还好看百倍的了·正这样想着,身旁正巧经过一个书生,推门进了隔壁的房间。
包打听们都傻眼了——如今这是什么世道怎么男人个个都比大姑娘漂亮这许多了·令狐冲见他们都走得干净,这才一屁股坐回林平之身边,笑道:“卫兄弟,你说,咱们一会儿去哪儿”·林平之也笑了,回道:“纪大哥你是老江湖,请你来定夺吧。”
凤阳城到底是个大地方,这家客店之中竟就有可以借用的轮椅,这倒叫令狐冲喜出望外了·他抱着林平之走下二楼,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轮椅上·林平之忽然问道:“你怎么好像有点开心”·令狐冲又挠挠头,憨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比之前重了些了。”
林平之被他逗得顿时乐了出来:“呸,傻子·”·“我是傻子那你是什么疯子么”令狐冲回嘴。
“疯子,倒也没说错·”林平之深吸一口气,他鼻端现在总萦绕着那股淡淡的清香,竟然正如小二所说的那样神奇,他最近的心情确实比之前平和了不少,这宁香安神的效果当真名副其实。
既然林平之也没有特别中意的去处,令狐冲干脆推着他在街上四处晃悠,听听小贩半生不懂的叫卖声,闻闻街旁刚出锅的包子伴随着水汽的白面香味,反正以他的身手也不会让林平之被人挤了碰了。
林平之很久没有置身这样热闹的环境了,竟然还有些许的紧张,只是嗅到身后那若有似无的一丝清香,便能感到心安··这样想着,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线浅浅的笑意,令狐冲看着他的笑容,不由自主也跟着傻乐起来。
突然,他身边的一个老妇被人群一冲撞,脚下一个趔趄,惊叫一声朝他倒了过来·令狐冲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妇站稳后犹自惊魂未定,喘了几口气这才连连道谢·令狐冲摆摆手示意此乃小事不足挂齿,哪知那老妇一把抓住他的手感慨说这个后生长得真俊人长得好心地好,一晃眼又看见了林平之更是连连夸奖这位公子当真是比大姑娘小媳妇还要俏上十倍,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等林平之实在是不耐烦了想出声阻止的时候,老妇却又像明白他心中所想似的,再道了声谢又匆匆忙忙赶路去了··林平之正自纳闷,忽然觉得身后令狐冲的气息不对,于是试探地叫了一声:“纪大哥”·“啊”令狐冲像是猛然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后,顿了顿才沉声道:“平…卫兄弟,我先送你回客栈,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在客栈等等,我很快就回来。”
林平之沉默了·明明是喧闹的大街,令狐冲却觉得周围静得可怕··林平之终于开口了:“好·”· · ·第十一章 陷阱·林平之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如同他这几月来在地牢中的样子。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点令狐冲冲出去后留下的宁香味道,很快也就消散殆尽了·他努力地伸出手去,却无论如何也没法够到眼前的那片温暖,触手之处只有冰冷彻骨的水幕。
他已经没有力气了,只好不甘心地由着自己的手垂下来,让自己随着水流或沉或浮,眼看着那明明就在身边的温暖越来越远··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样的黑暗、静谧与寂寞,可令狐冲只用了几天,就抹掉了他几个月来习惯的生活——又或者,他从未习惯这样的孤独,他只是习惯了去忍受。
完全的黑暗中,人是很难对时间的流逝有清晰的感知的,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有一炷香,或许过了一个时辰,或许已经一天了·他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闻到了那股他很熟悉的清香。
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却又委屈得有点想哭·他突然发现自己有好多话想对令狐冲说,多得他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等他再走近一点,林平之想,等他像往常一样笑着叫自己的时候,也不论他是叫的小林子卫兄弟林师弟还是平之,自己就告诉他,跟他说……·“林平之,”令狐冲的声音平静得生寒,“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林平之觉得大事不妙,他继双目失明手足俱废之后居然连耳朵都出问题了,居然出现了这么严重的幻觉。
“你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完了,他想,嗓子也快废了,这么嘶哑的声音怎么可能是自己发出来的·“哼哼,林公子你还要装蒜么也只有我这个傻子才会毫无怀疑地信任你那么久,林公子好手段,哄得我好啊。”
林平之不答话,他便继续下去,“林公子可是出手一剑便要走一条人命的人物,血洗青城派,嘿嘿,好大的手笔,好狠的手腕,像您这样的人说的话,哪里是别人敢相信的呢。
可笑,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了,当真愚不可及·”他一边说着,一边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用冷漠的眼神看着林平之··“哗啦”一声,林平之终于抓住了那只温暖的手离开了冰冷的深潭,可等待他的不是他想象中的天光,而是冷冽更胜潭水的匕首。
他狂笑不止,分不清心中是愤怒多些还是悲伤更多些,抑或是这两种情感混合起来,滋生出的凄凉与绝望,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蔓延·他笑得那么歇斯底里,没有人能注意到他刹那间皱的那一下眉。
·“好好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现下,想必是要来取我- xing -命的来吧,我现在手足筋脉尽断,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这句总不是骗你的了吧你都不用拿剑,用你的手扼住我的脖子,稍稍一用力就足够,以你的武功来说,比喝水更简单吧”林平之无神的眼睛睁大了瞪着前方,眼中的空洞叫人不敢直视。
“呵,林公子这话倒是诚意十足了,只是你如今这副惨样还能把我骗得团团转,要是传出去,我在江湖上也是没脸再混了·”·近了,林平之听着那脚步声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了自己的身前。
他鼻子突然很酸,几乎就要落下泪来,说道:“以大欺小,好不要脸·”·“这以大欺小,从何说起不过杀你一个力量尚不如妇孺的人,倒真是好不要脸了。”
可那语调中冷冷的杀意丝毫也未减退··林平之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宁香的芬芳气息扑鼻而来,突然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你不是他·”·他明显感觉到那人僵了一下,然后他又听见令狐冲的声音:“哦,林公子你何出此言”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反驳。
“原因有三·”林平之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全没有面对着死亡威胁的紧张,“其一,你的声音虽和他一模一样,但脚步声却大有不同·不谈剑法,单论内力,他在江湖上也是数得上的,你学得了他的声音,但没有那样高的内功造诣,这脚步声你断断是无能为力的。
其二,他虽然戒酒数月,但酒缸子里泡出来的人,身上总会有一点淡淡的酒味,别人闻不到,我却能分辨得出来·其三,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那句话,如果真是令狐冲,绝不会对这话无动于衷。”
“林公子果然心思缜密机智过人,”那人已经换了一把更为清亮柔和的声嗓,与适才的截然不同,“那么公子既然敢点破我的伪装,想必是有把握脱困甚至制伏我了”·“没有。”
林平之笑得更开心了··“哦,那你怎么……”·“只要知道你不是他,就够了·”林平之打断他的话··那人沉默了。
俄尔,林平之听到极轻的“嗤”一声,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撕下来了·来人笑道:“好,令狐少侠没有看错人,林公子果然是值得他如此的·”明知道林平之看不见,他还是认认真真地做了个揖,又道:“在下贺小梅,适才言语间对林公子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林平之听了他语意,也明白面前这人应当没有害他们二人之心,放松了不少,于是追问道:“那令狐冲他现在在哪里”·贺小梅轻笑一声回答:“令狐少侠嘛,被在下使了一点小诡计困住了,不过绝对没有丝毫损伤,公子可以放心。
只是我若再遇上他,他大概得恨我恨得牙根痒痒,若公子确无怪我之意,还请为我说几句好话救我一命,不然,令狐少侠不是一剑穿了我的心口咽喉,就是一口一口把我咬死了。”
林平之觉得这人很有意思:“我可没说我不生气了,只是有求于你不敢得罪你罢了·再说,他费了那么大功夫,带我赶了那么久的路,就是为了找你,哪怕我真的让他来对付你,他多半也不会答应的。”
贺小梅一愣,随即一撩衣摆大大方方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赞道:“林公子当真是个妙人,说你生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也不为过的·”·林平之故意板着脸回答:“自古长了七窍玲珑心的都没有好下场,贺老板这是在咒我吗”·“哈哈,是小梅失言,还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气氛倒很是轻松·不知为何,虽然这人冒充令狐冲说了这样多戳心戳肺的言语,林平之竟一点也不讨厌他,反而渐渐生出些许好感来。
正聊得开心,门外忽然传来极快的脚步声,贺小梅摊摊手:“来了·”·话音未落,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令狐冲一边冲过来一边急切道:“平之你没事吧”说着剑尖已经搭在了贺小梅颈旁。
贺小梅无奈地把茶杯搁回到桌上,瞟了一眼林平之,见后者掩不住的一脸坏笑,不禁翻了个白眼,一点诚意都没有地拖长了声调叫道:“救命啊——杀人啦——恩将仇报哇——”一唱三叹的,还带着戏腔。
“噗…哈哈哈哈——”林平之终于是绷不住,大笑起来··令狐冲看得有些呆了,他多久没有见过这人如此开怀大笑了褪去了那些疯狂怨毒与凄厉诡异,甚至还带了些少年的轻狂意气。
对了,不是多久没见,而是从未见过罢··他一走神,剑上也就没了半分力道,贺小梅夸张地做出惊恐的表情,二指夹住剑尖慢慢移开,这才道:“令狐大侠,你这宝贝师弟一没磕着二没碰着,干什么对我这么心狠手辣的你要不信自可问问你师弟,我可连他的头发都没碰着半根。”
令狐冲进门时的戾气早被林平之那阵笑散到了九霄云外,于是也就平声静气问林平之道:“他说的可是真的”·林平之也轻描淡写回答:“自然是真的,贺兄一张利嘴,三言两语便能让我险些口吐鲜血,又哪里还需要再费手脚功夫”·“林平之”贺小梅惨叫一声,这才真正地慌了,一个箭步纵出去丈余,身法倒胜过那会轻功的许多了。
眼看令狐冲又皱紧眉头提起长剑,贺小梅正打量着逃跑路线,林平之这才慢慢开口:“行啦,我开玩笑的·”他就是不喜欢这人一副游刃有余的做派,听他慌了神的情状心里也舒坦了许多。
随后,他又问令狐冲道:“你现在可能告诉我,适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 ·第十二章 问诊·——垂死病中惊坐起,柳暗花明又一村·果不出林平之所料,事情得从大街上令狐冲反常的表现说起。
那个老妇人抓住令狐冲的手后,往他手中塞了一张写了字的绢帛,上面写着请这位兄台只身前往燕阁一叙,商讨林平之病情云云,又特别强调因为林平之情况棘手,故切不可让他知晓此事,免得他再添心病雪上加霜。
待看清落款是个“贺”,令狐冲抬头,人流中早已失却了那老妇的身影,他也是一时着慌没了计较,这才不加解释就把林平之送回了客栈立刻前去赴约·到了燕阁,就见一个有些眼熟的小书生在那里等着自己,却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小书生让自己在外厅稍候,自己就转进了厢房,令狐冲等得心焦,桌上的茶水也不知喝了几杯,这才有人出来——竟还是那小书生···令狐冲本来耐- xing -就不好,只是有求于人这才强压着没发作,仍是抱拳道:“敢问贺神医何时才能来见在下”·小书生笑笑:“神医云云,在下可不敢当,兄台谬赞了。”
竟原来他就是那个留书人··令狐冲也不知道他弄什么玄虚,只得问道:“兄台既留书约我前来商讨平之病情,可是有什么不妥”·书生坐到桌边,拎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开口问道:“我只是好奇,你与林家有何渊源,竟这般维护于林平之那女干徒”·令狐冲立刻反驳:“贺兄误会了,平之虽杀了许多青城门人,但那实在是事出有因,确是那些青城派贼人罪有应得,余沧海与木高峰两个老贼更是死有余辜……”·“呵,天下人人知道,林平之修炼邪功出手毒辣,行事大有魔教之风,你竟然还回护于他,甚至带他千里跋涉寻医问药我瞧你也不像女干邪之辈,该不会是被他三言两语,迷惑了心智吧”明明是个及冠少年,说话不知为何恁的老气横秋。
令狐冲也被他这话激起了气- xing -:“平之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他对我所说,句句是真,并无一丝瞒骗于我·他从未对不起我,我却欠他良多。
就算天下人都不信他,我令狐冲也绝不会不信我这个小师弟贺兄你若愿出手替他医治,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刀山火海任凭先生驱策,如若先生执意不肯医他,也不必多费唇舌诋毁于他了“说着,就想拍案而起,却发现自己身上气力全无,连站立也是不能。
那书生手中折扇在掌心一击,笑道:“你竟然是令狐冲有趣,有趣·”语罢,一抹脸,竟也成了一个“令狐冲”·令狐冲瞧着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心下大骇,急道:“你要做什么”·“做什么”书生嫣然一笑,眼波流转端的是风华无限——如果他不是顶着令狐冲的脸的话,“自然是去会会你这位宝贝师弟了。”
声音俨然与令狐冲一般无二··说罢,他就出了门,独留令狐冲一个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也不知道他下的是什么药,令狐冲想要逼毒时竟连一丝内力都找不到,想要挣扎却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一般,直到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觉得药力渐去,又过了一盏茶功夫才恢复了内力,当下运起轻功赶回了客栈。
原来如此·林平之点点头,却又觉得不对,问道:“你既知我是谁,又如何会不晓得他的身份”·贺小梅耸耸肩:“我一开始确实不知道你们是谁,只是那日在酒楼里听见令狐兄你打听我的事情,又知道你不是一般人,这才留了心,一路跟你们到此。
我借着住店的机会瞧了你们的名字,卫服,纪彪,倒过来可不就是福威镖局再看你的年齿、样貌与眼睛,不难猜出你是谁吧之后你们又找了那许多包打听来,你们能问他们买消息,我也能问他们买你们的消息,知道你们要找‘医术高超’的戏子,目的何在不是昭然若揭的事吗”·令狐冲蓦地想起自己是何时见过这书生的了:就是那日他第二次去陶然居时,在门口撞见过的书生他不禁又后悔又庆幸,老天保佑这位小神医是个好奇心重的,否则可真是失之交臂了。
林平之疑道:“你这话里有两个问题,第一,你说你是先知道我的残疾这才找的包打听问话,可从你所言听来,你那时只见过令狐冲未曾看见我,又是从哪里知道的第二,你怎么会那么巧也带着宁香”要不是宁香的味道,他早在贺小梅一进门时就能闻出破绽来,要说这是巧合他决不能信。
贺小梅又笑:“你这两个问题我只用一个答案便够了——那两个香包本就是我送你们的·”·“你是,那日的店小二”令狐冲惊道,“你莫非那时就计划了今日之事”·“令狐兄这可把在下想得太过高瞻远瞩了,”贺小梅摇摇头,“这宁香其实还有一个名字,叫离香草。
离香草,离乡草,离寿阳越远气味越浓,我若是丢了你们的行踪也容易找·”·“有江湖人找你不知意欲何为,你不远远避开也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费尽心思跟着我们,贺公子,这好像不是好奇心可以解释的吧”林平之语调微微上扬。
·“说实话,其实从我第一回 见到令狐兄就注意他了,他很像我的一位故人·也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他绝不会是坏人·”贺小梅的语气很真诚。
二人听他并不多解释这位故人的身份,也不去追问,心下却已然信了八分··“那,贺神医你看,平之的眼睛……”令狐冲好不容易想起这兜兜转转一大圈究竟所为何来。
“这是怎么伤的”贺小梅一谈到行医,干脆利落得简直像换了个人··“不知神医可听说过塞北明驼木高峰他背上有个毒水囊,平之就是刺破那水囊时被毒水溅入了眼睛。”
“木高峰并不以使毒闻名,我在关外学过数年医,也接触过不少那里的毒物,想来这种也八九不离十,只是中毒这么久,我却也没有太大把握·”贺小梅挽起袖子,“把手给我。”
林平之苦笑了一下,贺小梅恍然道:“对了,你的手伤脚伤又是怎么回事筋脉尽断”说着,伸手从他手腕到肩膀轻轻摸了一遍,“断人筋脉也就罢了,怎么这样毒辣,连骨头一起给你铰碎了”·令狐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打算承认,贺小梅探了探林平之的脉象又开口:“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亏得有你臂上这些骨头挡着,筋脉虽伤却没有断,还有救。”
这话一出口,不止令狐冲,连林平之都是异常激动,语声都颤抖起来:“贺兄所说,当真那我以后,还能……”后面的话却是说不下去。
贺小梅倒像是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动武你就别想了,你以为骨头碎了是闹着玩的最多也就是让你恢复自理的能力,日常起居不必再全仰赖他人。”
见林平之欣喜的神色,他又补充,“不过你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你这是骨碎,不是骨断,自己是长不好的·哪怕有我的医术,也需找到一味外伤奇药,这才能治得一二。”
·令狐冲忙道:“请问是何药神医放心,再难找的药我都会全力以赴,不找到此药誓不罢休·”·贺小梅摸出一包银针:“这药名叫黑玉断续膏,源出西域,可制法据说已经失传了,极其稀少,我平生也只见过两次。
找是不难找,不过整个中原恐怕也只有两个地方有,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了·”·“哪里”·“第一处,是皇宫大内太医院,第二处,是日月教。”
贺小梅铺开针包抽出一根,“第二处比第一处更不好去吧哦,令狐兄可不一样·”·林平之心里一紧·贺小梅一针扎在他的人中,捻了捻又拔出来,将针尖凑在鼻端嗅嗅,点头道:“毒不复杂,只是霸道。”
这话让两人心中都燃起了莫大的希望,然而谁也不敢先开口·贺小梅自然明白他们所想,严肃道:“这毒本身不难解,但不意味着情况不凶险·一,毒从眼入,离脑极近,稍有不慎那就干系重大,别说眼睛,丢了- xing -命也未可知;二,积毒日久,中毒之后不曾好好拔毒,毒- xing -纠缠郁结,可不是那么容易能祛干净的。”
林平之抿紧嘴唇,不知该如何作答·贺小梅盯住令狐冲,忽然开口问道:“令狐兄,你内功够不够高”·“要多高”·“高到,能替人续命。”
令狐冲眼睫微微一颤:“续多久”·“一个时辰·”·“拼尽全力,可以·”·“好,那我们,就赌上这一回。”
贺小梅笑了,这回的笑,除了他一贯的戏子柔媚之外,还带上了三分江湖儿女的豪情·· · ·第十三章 拔毒·——一入江湖岁月摧,为伊消得人憔悴·贺小梅的主意说来也是极其耸人听闻,竟然是要截断林平之头部几处血脉,再行拔毒,以防毒素扩散入脑。
据他说这毒素由眼入体,可不仅仅是致人失明,时间久了慢慢侵蚀,不出一年就能要了林平之- xing -命,故此这法子虽然凶险却也不得不用·本来这截断血脉等于是必死无疑,但若是令狐冲能稳住一丝真气替林平之吊住- xing -命,贺小梅就能替他把毒祛净后再解除截断,叫他安然无恙,所以林平之活命与否,竟主要是看令狐冲了。
这一丝真气虽弱,但绝不能断,断了,林平之也就送了- xing -命;而这一丝真气也绝不能强,一强,就会把他体内的毒带乱,那时可就后果难料了·这真气要堪堪够吊住命才刚好,故续命者的内力必须足够深厚,而续命者对内力的掌控也必须十分仔细。
令狐冲听着贺小梅的解释,额上几乎要冒出冷汗来·贺小梅说完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令狐兄,你,能胜任吗”·令狐冲闭上眼,仰起头来深吸一口气,猛地又睁开眼睛:“我可以。”
说完,他转过头,将右手覆在林平之手上:“把命交给我一回,好吗”·那突如其来的温暖让林平之几乎一颤,他挑了挑嘴角,回答:“好。”
“丑话说在前头,这回拔毒只是保命不是治眼,毕竟我不知道这毒已经对你的眼睛造成了多大的损害,现在也不能贸然探查,只能等毒祛干净了再细细诊断。”
“总之,不会比现在更坏,对吗”林平之倒是心宽··“最坏嘛,我师门中有典籍记载换眼之法,那就得给你找一对活人眼珠子了。”
贺小梅眼睛一转,似乎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不知令狐大侠肯不肯舍了这对眼睛给你宝贝师弟”·林平之飞快打断道:“贺兄这可想得太远了,不是说情况还未可知吗到那时再计较不迟。”
他不想,也不敢听到令狐冲的回答,因为他知道,那必不是自己愿意听到的·不说,还能自欺欺人··说了,就怎样也挽回不了,倒不如不说,就这么糊涂下去得过且过,能拖多久是多久。
这样的好梦让它能做多久就做多久,才是最合适的,一说,就全醒了,连一丝也抓不住了··在这整个过程中,林平之是没有知觉的,与一个死人无异,他倒是乐得一身轻,只是苦了令狐冲。
他一手扶住林平之脊背,一手扣住他脉门,从听到贺小梅一声断喝“开始了”就源源不断地往林平之体内送着真气,看着贺小梅在他眼前出手如电地钉住林平之脑袋上多处- xue -位,把他扎得刺猬也似,好悬没吓一跳。
好在他还算心思清明,瞬间稳住了心神,才没乱了手上的劲力·生怕再有什么状况,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看贺小梅动作,而是集中精神一心控制着送入林平之体内的那一缕真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感觉到有些吃力,自己知道应该已是过了快半个时辰了,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两人的状况,先瞧见的就是贺小梅额上密密匝匝一层汗,再看林平之脸色青白活脱脱一具尸体,禁不住想开口询问,又怕打扰了贺小梅,硬生生忍住。
·又过了好一会儿,令狐冲的脑门上也开始冒出冷汗,明显有些气力不济了·他咬紧牙关,把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手中细细的一线上,却突然感觉丹田微微刺痛。
该死这么多天都不曾发作,怎么偏偏这个时候令狐冲只作不知,那痛楚却一点点加深,由最初的刺痛慢慢变为绞痛,令狐冲实在忍不住,漏出了几声粗重的喘息。
贺小梅全神贯注于为林平之施针,但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令狐冲的异样,抽空扫了他一眼便知道不对,却又无计可施,只好又喝一声:“挺住”手上的动作仍是时快时慢,丝毫没有乱了节奏。
令狐冲听了这一声,又是强打了几分精神,可一个人毕竟是有极限的,他渐渐感觉自己丹田渐空,四肢百骸愈虚,几乎要送不出一点内力了·正在他神志开始恍惚,不知道自己是会先疼晕过去还是先油尽灯枯的时候,贺小梅突然停下了动作,而林平之,则是猛吸了一口气。
这是……好了令狐冲最后的念头便是如此,随后,他就脑袋一歪,真的晕了过去··令狐冲模模糊糊地恢复了意识,先察觉到的就是手里有什么东西,凉凉的软软的,他下意识地一攥,那东西猛地往外一抽,但只是颤了颤没能抽出去,倒叫令狐冲在手心上感到了微微的一点粗糙。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脑子里犹豫着要不要放开,手上却攥得更紧了·令狐冲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贺小梅居高临下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样子在他的目光落到令狐冲和林平之紧握的手上时,不知怎的就愈发渗人起来。
令狐冲急忙问道:“贺神医,平之他……”随即感觉到那人的手又是一颤···贺小梅简直哭笑不得:“你都这样了,能不能先担心一下自己你以为真气消耗过度是闹着玩的把手给我。”
见令狐冲满脸担忧之色未变,翻了个白眼道:“你宝贝师弟现在气色比你还好,说不定一个月后还能看见你这有气无力的样子呢·”说着,坐到床边的凳子上,扶开林平之的手,给令狐冲把起脉来。
令狐冲觉得自己浑身脱力,一点劲也使不出来,只好努力瞪大眼睛去看林平之·也不知是不是他心理作用,总觉得后者的脸色确实比原先红润了一点,只是下嘴唇因为被他咬得紧紧的,没有几分血色,而眼睛上则是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纱布。
令狐冲心念一动,刚想问什么就觉得贺小梅已经放开了自己的手腕,随即听后者轻松道:“行啦,你们两个运气怎么都这么好·我看你全力施为几乎油尽灯枯的样子,还以为你弄不好要走火入魔了,也不知你修炼了什么上乘内功,倒叫你因祸得福,先破后立,内功又上了一个台阶啦”见到令狐冲疑惑神色,于是又指了指林平之道:“至于他嘛,就更幸运了,我仔细看了,那毒竟不知为何没对他的眼睛造成多少伤害,我给他开了个方子,每天换药敷上一两个月,应该就差不多能好了。”
令狐冲还没来得及狂喜一番,就听林平之轻笑道:“我从没想过,林平之这三个字,在我有生之年,竟还能同‘幸运’放在一块·”·贺小梅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肩笑道:“凡事别这么早下定论,来日方长的。”
来日方长,这四个字听在两人耳朵里,叫他们不约而同地心里一颤,好像是谁用最轻的力道在心弦上拨了拨,又像是一根羽毛落在平静的湖面上,漾开细细的水纹。
贺小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令狐冲说道:“你好好休息,躺个一天一夜应该就没事了,你这一回就算我送给你的,买一送一了·”·林平之好笑道:“原来我的命倒是比令狐掌门还要值钱,贺兄你真是抬举我了。
只是不知我这条命在贺兄这里,值得多少银子”·贺小梅也笑:“我不跟你讲价钱,只同令狐兄讲便了,在他这里你才算是奇货可居,更方便我把你的- xing -命眼睛一块儿卖个好价钱。”
令狐冲听这两个这般斯文秀气的人物,用着温润清透的声音,偏生讲的话都是这般吓人,也不知该作何评价,只是转了转眼珠,嘻皮笑脸道:“贺神医,俗话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得眼看着你把平之的眼睛治好了,才能放心给你结了银子不是”·贺小梅一脸正合我意,回道:“那可太好了,林公子的病势我本就悬着心,干脆我就住在你们隔壁,也方便照应。
那我这一个月的食宿,也请令狐兄费心了·”·令狐冲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道:“这个自然·贺神医肯如此劳神,在下可是求之不得,区区食宿自然理所应当包了的,若是平之果然复明,令狐冲必定另有重谢。”
“一言为定·”贺小梅应得干脆,随即转头对林平之道,“你看你师兄多果断,所以我得和他做买卖,省心又省力的·”·林平之不搭话,只是在那里笑。
令狐冲在床上又躺了快半个时辰,觉得精神好了些,刚想和林平之聊天解解闷,只见后者眉头皱起,嘴唇抿得紧紧的·他赶忙问道:“平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我……不是……”林平之脸微微一红,“我想……解手……”最后两个字比蚊子叫还轻得多。
这些天来诸如此类的事情都是令狐冲在旁边帮着他,可现下他卧床休息林平之自己根本无计可施·令狐冲一听,立刻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刚刚撑起半个身子,忽听门口传来一声断喝“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躺下”吓得他又一下摔了回去。
贺小梅气冲冲地跑过来:“令狐大侠你怎么这么能折腾你们这些当大侠的,半天不活动活动就骨头发痒么给我躺好,一个时辰之内不许起来”·“可……”·“你是大夫我是大夫大夫说了算”贺小梅不耐烦地打断他,转头见了林平之欲言又止的尴尬模样,心思转了几圈早已了然,又道,“小林子你要有什么不方便的,我扶你便是了。”
林平之不禁吃了一惊,也顾不上计较那声“小林子”了,追问道:“你……你怎么……”·此情此景,在令狐冲看来是多么眼熟,让他油然而生了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的感慨。
贺小梅伸手搬开挡路的椅子,一边说道:“做我们这行的,察言观色是很重要的·”语罢,回身将林平之负在背上,直接去了自己住的隔壁房间··令狐冲只好躺在床上干瞪着屋顶发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这屋不就有恭桶么· · ·第十四章 静夜·—— 问君能有几多愁,却道天凉好个秋·贺小梅把林平之送回这屋的时候,口里还是不住的埋怨:“你怎么这么死脑筋,自己行动不便还非得麻烦我把你搬来搬去,你在我那儿呆一晚怎么了难不成我这个大夫,照顾人还不如他一个自己都躺在床上的么”·林平之只是笑笑,随后郑重地说了一句:“多谢贺先生。”
贺小梅一顿,叹口气道:“唉,说到底还是你自己麻烦,只要你不嫌辛苦就是了·我劝你别太死心眼了,受苦受罪的终究还是自个儿·对了,别一口一个贺先生了,我才比你大不了几岁,没的把我叫老了。”
令狐冲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一点,转头问道:“贺神医,我现在可能起身了”·贺小梅转头打量他几回,道:“差不多一个时辰啦,还算你听话,坐起来试试吧。”
令狐冲坐起来挪了个向,拿脚探着地面,打算下地走两步看看,脑子里却不由得转过一个念头:“一个时辰这一趟,未免有点久啊·”可这话题如此尴尬,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就不去多嘴问这一句了。
·他扶住床沿往前迈了两步,手慢慢放开支撑,刚想踏出第三步时,腿一软,眼看就要脸朝下砸下去·贺小梅早有准备,伸手一托把他架住,扶回床上坐好,又给他拿了枕头靠着。
令狐冲谢过,贺小梅摆摆手出门回房,独留下林平之和令狐冲相对无言··比起林平之,令狐冲在这样的安静里更不自在些,所以他又是先开口的:“这么说,林…平之你的眼睛当真能复明了”·“嗯,贺兄是这么说的。”
林平之点点头··令狐冲不由得惊叹:“若真是如此,那可太,太好了·杭州城多少名医都无可奈何的事情,这位贺老板当真是妙手回春,平一指再世啊”·林平之微微侧过头:“我的眼睛能看见了,你很开心”·令狐冲觉得他问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说的你能复明,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自然是欣喜若狂的了。”
林平之又笑:“没什么,我也很开心·”·而隔壁的房中,贺小梅打开了自己的百宝箱,再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望着里面的物事发呆,任由摇曳的烛光扑面叫人看不清他的脸色,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或是——·想到了谁。
天色早就黑透了,林平之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要休息的意思,令狐冲毕竟身子还虚着,半靠在床上没一会儿就上下眼皮打架,与林平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林平之听着这熟悉的呼吸声,千头万绪尽皆翻涌上来,于心头绕了几绕,便拧成了极细的一丝,从他口中晃晃悠悠地牵出来:·“昭澶秦逾—”·令狐冲半梦半醒间只听得一阵极轻的歌声悠悠入耳,竟是不能辨那歌声从何而来。
“渗惿—”·那声音压得低低的,可仍是掩不住里面三分的清朗和七分的温软·好熟的口音,好陌生的曲子,令狐冲心想··“随河湖—”·这是,在唱什么呢·他忽然没来由地想到了一首小调,一首他只听过两回却回回让他痛彻心扉的小调,一首叫他此生不能忘怀的小调。
一样的南方绵软语音,甚至一样欢快的曲风,倒硬是叫他听出了几许淡淡的苦涩··歌声渐渐止歇,令狐冲呆愣了半天,于意识模糊间轻唤道:“小师妹……”他没发现,自己的眼角已经- shi -了。
很快的,他又睡了过去,做了一个遥远而真实的梦·梦里有华山,有再也回不了的过去,和再也见不到的人··然而这个漫漫长夜,对于有的人来说,注定是要一夜无眠的。
翌日,令狐冲甫一睁开眼便觉神清气爽,可脸上的笑容却在视线移到桌边的林平之身上时烟消云散··“你……在这里坐了一夜么”令狐冲在愧疚挂怀之中,隐隐地生出三两点心疼来。
林平之缓缓抬起头:“无妨·”·令狐冲打量他的形状,竟好像是一夜未曾睡过,心里酸涩之感更增·正在这时,贺小梅恰到好处地出现,打破了这份难捱的沉默。
他先是给令狐冲把了把脉,来了句:“令狐兄果然傻人,不是,福泽深厚,内力竟果真有了极大进益,现下已是无碍啦·”随后又嘱咐林平之自己要与他换药,末了没头没尾地对林平之来了句:“费了一夜工夫,想通什么没有”·林平之苦笑着摇摇头。
令狐冲大惑不解,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平之你在想什么为难的事么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贺小梅觑了眼林平之无力的双腕,叹了口气:“这种事啊,想通本来就一点都不难。”
“只是想通之前,什么都不容易·”林平之接口··令狐冲更是如堕五里雾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深感此事不是自己应该过问太多的,认命地收拾收拾,给两个妖孽张罗早饭去了。
贺小梅一圈一圈地给林平之解下纱布,尽量以轻描淡写的口气问道:“所以,你是不打算让他知道咯”·林平之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笑话似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问道:“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对他,对我,难道有半分好处我平白无故地把他拖进来,难道不是让他徒增烦恼再说,既然求亦不得,不求亦不得,我又为何要多去受那一份苦”·又为何,要亲手抹除如今自己仅剩的一点温暖·贺小梅将林平之脸颊两边的碎发捋到他耳后,叹口气道:“你知道吗,我认识你之前,听说了你的故事,一直觉得你是个疯子。”
“哦那认识我之后呢莫非你是想说觉得我还挺正常的”·“不,我觉得你像个傻子。”
贺小梅不客气地回答·他从未经历过感情之事,自然也不能多所置喙,只是他能看见许多林平之看不见的事情:·那人说起信任他时的斩钉截铁;·那人提着剑踹开房门时的急切与愤怒;·那人听说自己能治好他时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人捉住他手腕输送真气时面上满满的紧张关切。
不求,自然不得,可你不求,又如何知道自己定会落一个求不得·自从替林平之续命过后,令狐冲再行风太师叔所传内功,只觉四肢百骸之中真气无不运转自如,那时不时困扰他的异种真气更是再也没有发作过。
或者说,自从那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体内找到一丝一毫它们存在的痕迹·他曾经向贺小梅询问过此事,但后者于内功上的造诣实在有限,于是也不敢妄下结论,只猜测或许是令狐冲全力施为之下,竟然将那些真气与自身融会贯通,彻底变成了自己的东西。
这样的运道,足可配得上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睨了眼一边的林平之,心中想的是却不知这人的后福又在哪里··他们两个那些私底下的对话,明面上的机锋,令狐冲要么不知要么不懂,所以全无困扰,只是每天看着贺小梅给林平之换药就能算着日子傻乐。
贺小梅作为看得最明白的局外人,有时候禁不住要翻着白眼地想,这人身上的莫非不是什么后福,该当是傻人有傻福吧然而他后来才注意到,令狐冲每每在乐完之后,视线会于林平之的双臂上停留许久,眉间流露出极为难的神色来。
贺小梅不明白其中许多曲折,只道令狐冲与日月教教主任盈盈分明是未婚夫妻,问她讨一些灵药还不是举手之劳可令狐冲却拖拖拉拉,在他旁敲侧击提起此事时也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叫贺小梅见了心里就有气。
相处日久,他与林平之不知为何倒是愈发投缘,更为他感到愤愤不平,初时因为貌似故人而对令狐冲生出的几分好感也早消失殆尽了···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日与冲平二人一道用过午饭,贺小梅自己回房研究新买的胭脂,突然见令狐冲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关上房门,转头道:“贺神医,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贺小梅挺惊讶,不过面上并未显露出来,只是笑了笑,示意令狐冲坐下说话··“贺神医上次说,能医治平之臂伤的黑玉断续膏,唯有大内太医院和黑木崖能找到”令狐冲开门见山。
贺小梅诧异于他今日竟会主动提起此事,点了点头道:“令狐兄是打算……”·“我要去皇宫偷药·”令狐冲语出惊人,“其实自从贺神医提到这样奇药时,我便有此打算, 只是一来当时与贺神医你是初识,又…又是那样情景,不敢便信;二来平之现在无半分自保之力,盗药凶险我不可能把他带在身边,又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这些日子以来我多方观察,觉得贺神医诚然是可信之人 ,故此想托付贺神医,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帮我照顾平之·”·贺小梅露出了一个让令狐冲捉摸不透的笑容:“大夫照顾病人本就是天经地义,令狐兄你在诊金里再给我加上三十两银子也就是了。
不过,你为何要铤而走险,而不是……”·“你是想问,我为何不找盈盈讨药”·贺小梅点头··令狐冲犹豫片刻,下定了什么决心般一咬牙,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贺神医,其实盈盈她对平之一直有些偏见,这次求医我也是假托出门散心的名义,偷偷带了平之出梅庄。
若是向她求药,她心思伶俐,立时便能猜到用处,继而想到我为何会知道黑玉断续膏之名,最终明白我欺瞒于她之事·她既知道我求药是要医治平之,一来未必肯给,二来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了心里也必难过,三来,我怕……”怕什么,却是没有说下去。
他隐隐地有一个念头,害怕盈盈对林平之不利,然而他连让这想法过一过脑都觉得惊骇无比,自责怎么能对盈盈有这样的猜忌,又怎么可能说出口·贺小梅心思这样机敏,又没有令狐冲对任盈盈的那混杂了歉疚与感激的阻止他想下去的复杂情绪,大致也就猜到令狐冲未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令狐冲见贺小梅面露应允之意:“说实话,平之的身份平白就能招来许多苍蝇,而且青城、五岳剑派要向他寻仇的人可能也不在少数,所以我必须找一个完全足以托付的人,照顾他甚至保护他。
贺神医,其中凶险不小,可否答应在下这个请求”·贺小梅转了转眼珠:“这么说,这事可就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啦恐怕你这三十两我是赚不了了。”
令狐冲心里一紧,刚想开口再劝几句,就见贺小梅猛拍了一下桌子道:“必须翻倍,六十两”·下章预告:·林平之低下头去想心思,半天没抬起来,令狐冲也就半天没放开他的手。
终于,他转头准确地“看向”令狐冲说道:“如果真能如你说的一般顺利,那事成之后,你能带我去个地方么”· · ·第十五章 美梦·—— 横眉冷对千夫指安能辨我是雄雌·贺小梅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一句话让令狐冲放了心,随即又正色问道:“皇宫禁卫森严,你怎么知道自己一定能来去自如再说,你不通药理,就算真让你摸进了太医院,你难道就能找到黑玉断续膏”·令狐冲沉吟片刻,才道:“我没想那么多。”
贺小梅好玄没气得直接一口血喷到他脸上,抡起拳头就想砸他脑袋,在空中顿了顿还是放下来,只是把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着脑袋道:“如今世道真是愈发不好了,再没人把天子放在眼里,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要去皇宫闯一圈了。”
对面被点名的那位阿猫阿狗面上讪讪,尴尬地笑着道:“其实万全之策也不是没有·”·“愿闻其详·”贺小梅的语气分明是“鬼才信你”。
“我曾立誓再不上黑木崖,但我可以自断左手腕骨,在黑木崖下让人传信问盈盈讨药·她再怀疑,甚至哪怕她猜到了我的用意,也会立刻把药给我·那时我见机行事,把药送来给你,你把我们两个一起治了不就得了你不是说,碎骨后立刻救治,便不会留下伤残么”·贺小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好半天才楞楞地道:“令狐冲。”
“怎么”·“你才是疯子·”·这般谈话要能商量出个周详计划那才是有鬼,最后也不过是说好令狐冲先行离开,取到药后再回来与林贺二人会合,但若取药之事花了超过半月之期,就留在京师等候——左右黑木崖与皇宫都在同一个方向。
贺小梅则是留在凤阳替林平之治好眼睛,一个半月后再带着他一路往京师·至于会合的地点,贺小梅提出要在浮生酒坊,令狐冲未有异议··贺小梅送他出门的时候,“恶狠狠”地说了一句:“要是在浮生酒坊等了半个月还不见你,我就直接把林平之送上黑木崖去。”
令狐冲大笑着离开了,贺小梅瞧着他那样子,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心思:不知这次再赴京师,能否见到故人·与贺小梅商定之后,令狐冲这才磨磨蹭蹭挪到林平之面前,支支吾吾讲了自己的打算,当然,没提什么断腕的事,只说两处相近自己当见机行事。
林平之听后微微皱眉,踌躇道:“本也不急在这十天半月的,你何必这么迫不及待呢或者,等我的眼睛好了……”·令狐冲摇摇头,一想林平之看不见,又俯下身来拍拍他的手背,柔声道:“这事早一天了结,我也早一天放心。
再说,你自己难道不想早点治好么”·林平之咬紧下唇,突然冷笑一声,道:“是啊,早一天治好便早一天了结,你就再也不欠我什么了,你是这样想的吧”·“平之你……”令狐冲没料到他会是这样反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也好,早治早了,从今以后你我便再无瓜葛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令狐大侠已然对我仁至义尽,任我自生自灭你也心安理得了对不对”林平之的手一点一点握成拳,说的话也愈发恶毒起来。
蓦地,有一股温暖覆上他的手背·令狐冲突然伸出手,握紧了他的,并且微微笑了笑道:“放心吧,我只是去帮你取药,很快就回来·我既然答应过你爹娘要好好照顾你,那就绝不食言,除非你自己觉得烦了不想再看见我了,那时候我一定远远走开不碍着你的眼,否则,我是绝对不会丢下你的。
等我想办法取到灵药回来,那时候你的眼睛也好了,岂不是自在得很”·他的手劲恰到好处,既不至于抓疼了林平之,又让他挣不开来·那两声不经意的“回来”好像两支连环小箭,后箭紧咬着前箭的箭尾,一下接着一下在他心里钉得死死的,泛出一阵阵酸疼。
这酸疼忽而漫上了他的鼻尖,润- shi -了他的眼眶,几乎就要洇上雪白的纱布··“令、狐、冲,”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轻唤他的名字,“你这个不自量力的傻子。”
“傻子好啊,都说傻人有傻福,我的福气可不是一向好得很你就别替我- cao -心啦,我是谁独孤九剑传人,黑白两道通吃,还怕什么你就安安心心和贺公子一块儿等我的好消息吧。”
令狐冲说着,又在林平之手背上轻拍了两下··林平之低下头去想心思,半天没抬起来,令狐冲也就半天没放开他的手·终于,他转头准确地“看向”令狐冲说道:“如果真能如你说的一般顺利,那事成之后,你能带我去个地方么”·“好说,哪里”·“我想…回家。”
林平之低缓的语调瞬间把令狐冲带回了那间黑暗- yin -- shi -的地牢,让他不由自主想起了少年那带着微微哭腔的一声轻轻的“爹,娘”·他的心猛地一抽,明明这个字的含义那么多,他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一瞬间就懂了这句话所指。
“好,等你的眼睛和手足都治好了,我就陪你回福州走一趟·”令狐冲答应着,言下之意却是去了福州之后,仍旧要叫林平之跟着自己回去的··回哪里杭州梅庄么林平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忽然像是不经意地随口一问:“那若是治不好呢”·令狐冲毫不犹豫:“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
林平之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自己的失明——他实在是很想看见,令狐冲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究竟是怎样的神态·他甚至开始怀疑,令狐冲到底是不是猜到了一点自己的心思,才会说出这么一句让自己又喜又怕内心激荡翻涌若斯的话来。
可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努力回忆着记忆中那人一脸郑重坚定的模样,日子太久,他发现自己脑海中的令狐冲已经有一点模糊了··他情不自禁想要抬起手去确认一下那人的轮廓,却被令狐冲误会是要甩开自己的手,而下意识地捉得更紧。
林平之也没有太执着,轻笑了一声道:“一辈子,太重了·”他不相信令狐冲真能做得到,更不相信自己会有如此的幸运,可他还是忍不住存了一点小小的奢望,对这个承诺的微弱的渴望和对这份温暖满满的贪恋。
至少,再让自己贪恋一阵子吧·他想着·他没有那么贪心,想要一个一辈子,他给不了,他受不起·可他实在是舍不得放开这份温暖,那么至少,在那三年的期限过去之前,让他把这个梦,做得久一点。
令狐冲离开的前一日晚上,贺小梅带着他的百宝箱来到那两人房中,捋起袖子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倒是把那两人吓了一跳··令狐冲给林平之梳好了头发,放下梳子上下打量了贺小梅几圈,这才认真道:“贺神医,看这架势,我都快以为明天出发的是你了。”
贺小梅啧啧两声摇了摇头:“令狐兄想多了,在下一没有黑白通吃的广阔交游,二武功稀松本事低微,何德何能担此难于登天的差事,不过是打算靠着不入流的小小花巧,勉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说着,他转向林平之又道:“我没有令狐兄那么神通广大的武艺,但也定当全力保得林公子你周全,只是说不得得委屈一下公子了·”·“无妨,贺兄请便。”
贺小梅听得此言,兴致勃勃地拿出一应工具,当场就在林平之脸上涂抹起来,后者虽疑惑,也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不发一言,唯有一旁观看的令狐冲不时现出惊异神色,兼而发出啧啧叹声。
约莫过了一刻,贺小梅这才满意地挺直了腰,拍了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再看他面前,那玉树临风俊俏秀气的少年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干瘪瘦削的老头,面上的麻皮掩映在黄褐色的老人斑当中,额角的纹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苍蝇。
贺小梅上下左右欣赏了一遍,觉得自己的手艺实在是不错,这才给林平之重新上药缠纱布,复又在他的脖颈双手如法炮制,叫人一眼再看不出任何破绽·林平之一片茫然,令狐冲则是叹为观止,对这出神入化的易容手段赞不绝口,借着夸赞之机也让林平之明白了七八分。
贺小梅又在自己的脸上鼓捣起来,一边解释:“林公子身子多有不便,想来容易引人注目,若是扮作年迈老者,出入起来也就自然许多·再者说,咱们这一回就是越掩人耳目越好,令狐兄你看这张脸,可不是叫你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第二眼越是如此,这易容就越不容易穿帮,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他一边说,一边手上的动作不停,没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脊背的老太太就出现在了房中·令狐冲乍一看只觉得这老太太略微有些眼熟,再一想,可不就是那日塞布片给自己的那位么·老太太颤颤巍巍走了两步,咧开干枯的嘴唇笑了两声,慢条斯理道:“我老太婆可怜呐,儿子上京赶考没有消息,媳妇抱着孙子跑了,没奈何,只好带着我这风瘫的老伴一路从老家赶来,到京城找儿子来啦”嗓音活脱就是那么回事儿。
林平之嘴角抽了抽,非常笃定地在一旁“眼不见为净”去了·令狐冲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甚至还大着胆子上下其手了一番,仍是没有找到丝毫的破绽,惊讶之余也不免想起了另一个同样精通易容的人来。
 ·· ·第十六章 - yin -谋·——不思量自难忘,唯有人心不可防·走出城门的时候,令狐冲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向来路,身后熙熙攘攘,与他却已不大能入得了耳。
已经多久没有这般一个人行走江湖的感觉,他快记不清了·他掂了掂肩上的包袱,在把绝大部分的银钱留给林贺二人后,它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轻·可曾几何时,他心里的包袱竟比肩上的更轻些,与如今是不能比的。
算不清是何时开始,他背负的越来越多,恒山派诸人,武林正邪两方的矛盾,盈盈重如山的恩义,对林平之的愧疚……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不可言说的东西·他每每思及,总是下意识地避开不敢细究,生怕自己想得太明白,仿佛其中隐藏着一件极大祸事,一旦搬到了明面上就能让他万劫不复似的。
独身上路轻装简行,速度又比带着林平之时快了许多·这一路上令狐冲不是盘算着如何盗药,就是一遍遍复习背诵早己烂熟于心的独孤九剑并内功口诀,半点不敢让自己的脑子闲下来。
他发觉自己越是见不到,脑子里就越是被那人的样子塞得满满的:喜的嗔的怨的怒的,迷茫的温柔的坚定的,被恨意与复仇的快感交织成的火焰点燃的,邪气十足挑眉一笑美得惊心动魄的,还有他以为自己早就淡忘的那个衡山夜,单薄的少年跪在父母尸身前痛哭失声几乎心神俱裂的模样。
可在所有这些画面浮现眼前后,他必定会忆起少年因为剧痛惨白了脸,不管不顾向他扑过来时狰狞的样子·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尖对准了林平之的左右两腿,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任凭他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他想拦下那剑尖,他想上前扶起林平之,可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身体根本不听他的使唤·最后,怀中的少女转过来,眼中混合着惊怖与死里逃生的狂喜,直直映入他的眼中。
“冲哥……”少女朱唇轻启,眼中忽然漫上化不开的悲伤,仿佛欲言又止··“盈盈,我不是……”他口不择言地解释,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解释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去否认某件事——某件不可言说的事。
“盈盈”令狐冲急呼一声,猛地于睡梦中惊醒,几乎是从床上弹了起来·这三天来都是如此,他几乎都快习惯了醒过来后满脑子浆糊的感觉。
他擦擦额上几滴冷汗,眼看四更刚过天未破晓,一个猛子又扎回了他的黑甜乡··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林平之现下的日子平淡得几乎有些无聊·令狐冲前脚离开,后脚贺小梅就带着他换了一个客栈,仍旧用了他卫服的化名,自己则是起了一个“胡芸”的名字。
原本令狐冲在时,贺小梅除换药用饭外,时不时喜欢往外面跑,今天挑两颗珍珠明天称半斤桃酥,可现下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平之身边,既是照顾起居,也要护卫安全。
这么一来,两个人几乎都闲得要下出个蛋了,还是贺小梅突发奇想,道反正没事干不如就来教教林平之一些医术也好··林平之听到此提议,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欣然答应。
贺小梅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地现在就教些针灸- xue -位之类的,而是先教了些基本的把脉方式,又讲解了许多药材的- xing -状用法,甚至相生相克·慢慢过去了三五日,他这才发现林平之记心悟- xing -都很是不错,不禁又想着上天大抵是看不得有人占尽这世间所有的好,这人有这般样貌这般灵智,于是便尝遍了世上的诸般苦楚。
贺小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他聊起令狐冲,毕竟相处越久,他越是能看清这个人藏在坚硬外壳里的脆弱,而令狐冲,大概是他所有软肋里最碰不得的一处——因为他是唯一活着的。
这个表面尖酸刻薄的年轻人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蚌,被强硬地掰开来伤到了内里的柔软固然要命,可是就算是他自愿暴露在阳光之下,也会因为永远得不到的回应而被日复一日的干涸消磨所有的光芒乃至生命。
他只好紧紧地合上自己的壳,任凭那份感情潜滋暗长,用自己的血肉去打磨它,直到把所有的精与神都揉了进去再无退路··他不认得什么岳灵珊,更不清楚这几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纠葛,只是亲疏有别地凭直觉就站在了林平之这边。
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未及舞象又尝过了丧母之痛,独个儿颠沛流离了十来年,终于成了一个认钱不认人的千面戏子——然而他知道,自己虽没有什么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医者父母心,还勉强能算是个好人。
也因此,他对林平之格外有好感,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或许是出于对他超乎常人的坚强的敬佩,又或许是出于对他仍能守得清明的惺惺相惜·
(本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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