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黑 by 二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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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黑 by 二冬
文案:·黑转白道攻 ╳ 白化病受·他把他的小狼狗丢了·多年后小狼狗变成老狗/逼,重新杀了回来··幸在命运撮合重逢·他们都褪去稚嫩的外衣,却依旧为对方深深着迷。
上一代人的秘密隐藏在故事背后,等他们推开··九〇年代香港文,微港味,1V1,HE··作品标签:甜宠 年上 破镜重圆 HE·第一章 缘起·今年夏日来的格外早,五月份已是艳阳天,整月未见一滴雨水。
葵苏公学的门口已熙熙攘攘占满学生,张张朝气面孔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张扬··这里是中六预备班的暑假,大考的结束某种程度上意味着青春期的尾巴·空气中浮动着少年少女青涩的荷尔蒙,还有阳光打进教室光束中的,肉眼可见的细小尘埃。
电风扇在头顶嗡嗡转着,像一台永不休眠的机械··“你想要读AL课程还是AS”有兴致勃勃的少年··“AL课太苦,你够犀利你去上。”
也有少女磨着自己的指甲··“我不要同靓仔再一班,追女生好辛苦·”有抱怨不公的··任人看遍都要夸一句青春无敌,年幼无忧。
人生十年最好时光,仿佛上帝眷顾··“靓仔”是班上同学给黎雪英起的外号··少年此刻正站在廊下,睇一眼骄阳似火的天,慢悠悠从包中抽出一把折叠黑伞,撑开才走入阳光下。
这才让人看清,他的皮肤白得发亮,像是上过釉的白瓷,而发和眼却漆黑,对比起来竟像是假的一样··不怪旁人嫉妒吐酸,一副皮囊天赐,脑也好用,生来够运。
然,鲜有人知他皮囊原来并非天赐,而是拜病所赐·稍过炽烈的阳光都会给他的皮肤带来伤害··放学的时间,乌泱泱一大批少年少女的脑袋在阳光下被照- she -得乌亮,唯独黎雪英撑着一把黑伞,在人群中好不突兀。
细究,又觉出他整个人带着一种疏离感,游离于人群之外··他不关心少年热论的某个街霸,也不关心少女们讨论某娱乐公司总裁·他像对一切漠不关心,但又确实在人潮中,慢悠悠随着大流往外走。
出校门后,他转身向一旁小巷行去·那条路是捷径,并且遮挡阳光··身后两个男学生悄没声息地跟上来··“靓仔,今天又抄近路天天急着回家找阿妈阿爸,连考试结束都不例外。
我瞧你改叫乖仔更合适·”先开口这个是于辉·高干家的少爷,在公学中颇有些气焰··“不如和我们去唱K,今日庆哥请客,还有阿姐到场。”
这一开口的又是刘培明,有传言说他这一阵跟新起的区霸冯庆走到一起··黎雪英和他们并非同班,自从于辉和刘培明知晓他父亲在警署的职位后,总想方设法将他拉入那群高干子弟的“名流圈”中。
黎雪英心中明透,高干子弟中也并非人人干净,低劣如于辉和刘培明之流,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像他这样能被踩在脚下的低位者··于辉外公还在政位上没下来,可想而知椅子坐得已热,刘培明虽次于于辉,近来却巴上九龙的话事人冯庆,抱了佛腿。
这两位,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一个也得罪不起··黎雪英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回头·他收起伞,紧紧攥在手中··逼仄的巷子中,两旁摞满了回收塑料瓶,于辉捡起一直砸向黎雪英,刘培明也有样学样捡起一只砸向黎雪英。
空荡荡的瓶响在脚边和耳旁,黎雪英还是不曾停步··“你阿妈没和你讲,听人讲话要回话才算乖仔吗”一个瓶子砸上黎雪英后脑勺。
脚步一顿,黎雪英终于回过头来··于辉和刘培明的身影一高一低,堵在他后方的巷口·黎雪英的皮肤本就白,阳光下像白瓷,影下又透出些明净的质感,像上好的坑头玉。
刘培明咯噔一声,心说怪不得大家起外号叫他靓仔,名不虚传··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你,魂魄都要被吸进去似的··“我不去·”·“庆哥的面子都不给,你知道他是谁的人”于辉冷笑一声,“你阿爸上司还不敢动他。”
于辉的门第比黎雪英高,自诩官家子弟,凡事总要压他一头·分明是个后生仔,却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风气··黎雪英终于开口:“冯庆在九龙城做话事人,手下马仔不要太多,管都管不来。
手伸到九龙塘不到半年,你于辉就已要卖他面子·不管他依傍是哪个,ICAC迟早寻上门·”·“有没搞错,乖仔也会搬出廉政公署唬人·”于辉冷笑一声,“今天去是不去”·三人僵持在原地,好一场大戏正唱到要紧处,斜下里飞出一枚小石子,正正打在于辉脑门上。
腾的一声还挺响亮,于辉当即捂住额头叫唤·刘培明还在抬头四望,又一枚石子打上他的侧脸,刘培明捂着脸呆滞了,模样仿佛被人掌掴··两人又惊又恐,四处寻找“刺客”,转头望了一圈,终于发现头顶三楼探台上,一人正懒洋洋抽着烟,饶有兴趣望着楼下。
刘培明是个没教养的,开口就是一连串放屁,于辉则是怒不可遏,以他的门楣还不至于被下路人欺负··黎雪英也抬头静静望住他··探台上的男人猛吸了一口烟,吞云吐雾,看不清面貌:“对不住,没忍。
累了出来抽口烟,楼下叽叽歪歪实在太烦·”·于辉毕竟年轻气盛,愤怒地指着黎雪英:“你怎么不打他”·“我中意帮谁就帮谁,学生仔,你要搞事嘛”男人嗤笑一声,不再理会,抽了最后一口烟,抬手一弹,烟蒂下一秒在于辉脚边炸开火星。
于辉下意识反应一跳脚,憋红了脸·而一旁的刘培明放的屁更响亮了··“好歹帮你解围,进来捧个场·”这一回男人冲黎雪英扬了扬下巴,转身回屋。
·后门的种种气味和摆设昭明这是一家茶餐厅··黎雪英眯着眼,他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能感觉到男人嚣张挑衅的笑·犹豫片刻,他还真绕过房子往前门走去。
刘培明还要追,被于辉掐住胳膊··“你这就放过他”刘培明跳脚··“别搞事·输掉面子不够,要输掉里子才甘心”于辉到底是比刘培明要懂点,“他看起来有些本事,你现在跟住冯庆,行差踏错要自有分晓。”
那一边黎雪英进了茶餐厅落了座,等了半天不见刚才的男人,点了份鱼塘粉面静静等··不到一刻钟,鱼塘粉面上桌,还有一杯鸳鸯奶茶,来人坐在他对面,身上还穿着后厨的灶衣。
这回黎雪英看得清他的样貌··眉锋犀利,颌骨硬朗,偏偏眼尾下垂,予人温柔的假象·盯着你瞧,周身是着乖张躁动的气息,绝非善类··“多谢你。”
黎雪英道过谢,见男人不答,就低头掰开筷子吃粉··吃两口还抬头看一眼,对面的人还是撑着桌,下巴微微抬起··男人静静看黎雪英吃粉,只觉得这人当真是粉雕玉砌,赏心悦目。
“家里是当官的”眼看黎雪英吃完了,男人开口··黎雪英不喜欢他这样的口吻,抓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我帮你一次,你也帮我一次如何”男人发话。
黎雪英这才望向他,心中却微冷·他诚心道谢,不想对方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同,另有所图··“于辉阿爸来头大过我·”黎雪英说道··“于辉是哪个”·“刚才你打的那个。”
“杂碎·”男人轻笑着,眼中的不屑流露,黎雪英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你当我因为这个帮你”男人再开口,眼中笑意已经没有,“六文三,慢走不送。”
黎雪英快步从茶餐厅中走出,一口气走到街口,才停下来才做一次深呼吸·再回头看那家茶餐厅,胸腔中仿佛有这么堵着,不顺气··在原地踟蹰片刻,后知后觉地撑开遮阳伞,离开。
黎雪英走后,辛默收了他的碗筷,到后厨阳台上缓缓抽一根烟·眯着眼,后巷中徐徐有风吹来,很是惬意··“默哥,默哥”有人在门前叫他。
原是送餐的刘方方回来,边夹着钱袋边往辛默这边走:“我已帮你问过宋先生,只是你要寻的范围太广,如果有具体的姓名特征,也许还能帮问一问·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辛默摆摆手:“看来又是无用功。”
“也不一定,你帮过宋先生的忙,多提供些信息,他一定尽心帮你打听·”刘方方搬来一只马凳,在辛默身旁坐下··世上人来人往,你我并无交集,总说尽心为你为他,实则真真挂心的能有几个这两年辛默找了不少人打听,可都没有消息。
他找不到那个人,也不知晓那人的姓名,只依稀记得他是官家人··大海捞针··今天的工已结束,辛默脱掉灶服要离开,却被刘方方扯住··“我不过听说冯庆今晚在埠头快活,好大排场,很是有些公子千金,说不定到那里打听消息更灵通。”
辛默回想了一下,冯庆今晚的局,不就是下午于辉和刘培明,扯着那个“靓仔”非要去的局·想到此他就满心窝火,眼神凶狠起来,往地上狠狠啐一口:“冯庆个死仆街。
埠头那么肥的油水,这一阵又跑来九龙塘做什么”·“人心不足蛇吞象,警务司迟早盯上他默哥,不如你考警务司试试看,半年前还招聘一次。
冯庆走旧路行不通了,咱们也不能总提着一把西瓜刀跟人拼·再几年回归,从上到下清洗一遍,做大佬的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警务司那点油水值得卖命”辛默说道,“真要搞冯庆就去O记哇,你猜我契爷棺材板按不按得住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谁去当短命种”·刘方方哼唧着不再说话,捧着一牙烙饼坐在小马扎上,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不过说回来,今晚冯庆唱K,咱们去看看,他这各路神仙的排场有多大·”辛默抬眼,有光在眸底一跳,稍纵即逝··黎雪英这边已经到家·家中空荡荡的,不同以往。
冰箱上贴着一张便签:细佬,今晚埠头有事,不必等我吃饭·别告诉阿爸,他出门行任务··“家姐……”黎雪英蹙眉看了便签好一会儿,紧紧揉了。
姐姐平日最怕夜行,晚上听阿爸的话几乎不出门·唯一几次也是因为朋友有忙要帮··九龙埠头·黎雪英耳边响起下午于辉和刘培明对他说的话··埠头离九龙塘有些距离,冯庆今晚在夜总会设宴,乱七八糟的人纷纷到场。
家姐夜晚出门必有缘由,这他已猜到,就怕这缘由是出在冯庆的夜总会里··家姐究竟是为什么事去九龙埠头尚不可知,Call机打了没人接,万一,若万一真是跟冯庆的场子有关系,迟恐生变。
不能通知阿爸,在行任务··黎雪英越想越心惊,又将手中的便签看一遍,飞快地回屋放书包换衣服,锁门冲出公寓··与此同时,另一条街上的辛默换上一件黑色套头衣,袖口下刺青若隐若现。
他在抽屉中取出一把折叠的拆骨刀藏在裤兜里··他们于这座城的两个角落,同时前往九龙··作者有话说·背景和素材与真实时间线有出入,并不完全延用历史,比如廉政公署和O记成立的时间与打压力度,等等,各位看官图个开心。
参加了迷主题征文,喜欢的朋友求投喂凤凰蛋和海星,非常感谢~·话事人:老大·细佬:弟弟··契爷:干爹/义父·O记:针对打击黑帮(三合会)的警务组·第二章 夜场·香江九龙鱼龙混杂,集各色人物于一域,全凭九龙城屹立不倒,成为香江史上当之无愧的罪恶之城。
夜风习习,人心躁动··九记是埠头有名的底下夜总会,富有富的好处,穷有穷的玩法·偶尔想试试不一样,只要票子够,中意什么都送到你面前··包间里的男人们左拥右抱,丰乳肥臀,女人们的惊叫惊笑声,还有喝酒吆喝声,更有麦霸捧着麦唱得昏天地暗。
管他调子跑到外太空,花了钞票就是大佬··十几个女人中坐着一个稍显稚嫩的少女,满脸浓妆,强颜欢笑,仿佛再多一秒就快垮了··她是周慧,同时也是黎雪英家姐黎莉的同学。
她不像黎莉,这一年将将毕业,黎莉却依旧把时间都花在书本上··周慧已开始向往更广阔的世界··那个世界,她曾在别人口中提过,声色犬马,长袖善舞,令人艳羡。
于是刚出笼的雀,迫不及待要投身其中,管它水深与否,恨不得自己卷入漩涡中心··这也是周慧出现在冯庆的夜总会局中缘故··却不想,三教九流的局,原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男人的夜色世界中,权利,烟酒,女人,是恒古不变的主题,只是后悔要脱身,不是她说了算··为今之计,只有向黎莉求救··她手机亮起,看到来电显示如蒙大赦,激动得泪珠就要落下。
装作要接电话告饶,边走边贴在耳上:“莉莉,你一个人来”·不想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下,个人高马大的古惑仔,笑嘻嘻刚从包间门口进来:“刚入包间就投怀送抱,Miss急急忙忙去哪里”·“讲什么洋骚话中意就抱到隔壁弄啦,没人跟你抢。”
哄堂大笑··周慧满面通红,作势要走,古惑仔却掐住她的胳膊不放··其实也未必会将她怎样,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见识短,惊恐害怕下反手就是一耳掴。
刚还吵闹的包间静了一瞬,让她心中莫名惶恐··随即是吹嘘起哄:“阿杰,活过二十岁还被女人掴脸,阿嫂在家中是不是也这样凶悍”·这帮造势的人生怕柴火不够旺,阿杰脸已青黑,盯着周慧的眼- yin -鸷非常。
周慧后知后觉开始怕,手机掉到地上,通话还在继续··站在九记门口的黎莉更是心惊肉跳·听筒那一头清晰传来女人的惊叫,男人们的哄笑和怒骂,人仰马翻。
她一小时前收到周慧的短讯,说今晚的场子有些控制不住,恐怕要出事··世道太乱,她向来不惹是生非·左右为难时,忽然听见了细佬的声音··“姐,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黎雪英的口吻中步伐惊讶。
黎莉像终于抓到救命稻草,前后把情况说了一遍··黎雪英沉默片刻:“报警吧·”·“警务司认识周慧家里人,她说害怕把事情闹大·”·“不报警事情更大。”
黎雪英叹气,“你要来这里好歹亲自支会一声,让人好挂心·”·黎莉不说话了,听筒那边的声音越来越混乱,的确不知发生什么·他们姐弟二人绝无法应付这样的场面。
她咬了咬唇,准备报警··而黎雪英忽然后背发紧,仿佛有人正在身后盯着他·这感觉令人想起某种猎者··他转头,对上一双眼·上扬的眉梢,下垂的眼角。
是今天下午在茶餐厅那个男人··他倚靠在墙根,边嚼口糖边和旁边的古惑仔吹水*,一双眼时不时睇过来,毫不遮掩··他往这边看了几次,那古惑仔也顺着他的目光回头,被他一按脑袋勾住了肩膀,哥俩好似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黎雪英这才发现他这样高,身姿挺拔,即使在胡龙混杂的九记门口,也显出类拔萃··辛默走了两步,被人在身后叫住··回过头,是黎雪英那张白雪雪的脸,点缀他漆黑的眼。
少年洁白,风姿也美,乍一看竟是惊艳··旁边的古惑仔露出意味深长地笑容,拍了拍辛默的肩膀,很快消失在前方··辛默双手插兜,下巴微扬,只垂下眼看他,神色有些不耐:“什么事”·“下午你要我帮什么忙”黎雪英问。
这太唐突··辛默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女孩·对方期期艾艾往这边看,脸上满是忧心··当即心下敞亮··靓仔恐怕遇上什么棘手事,要他插手帮忙。
可下午才得罪过他,又怎会得到好脸·他年纪小小,却会做人·懂得避其锋芒,先问他的苦处,免乞人憎··辛默忽然起了逗弄心,笑着往前逼了逼:“你生的好,不如做我细佬今晚跟我回家,什么事都好说。”
黎雪英垂下眼后退一步,双拳紧紧攥着,转身就要走,被辛默从背后扯住··“下午跟两个后生仔在巷口做戏,话不愿意来,现在还不是来了你口是心非还是故作姿态”辛默刚说了两句话,见黎雪英忽然转身,又补上说,“别说你不是奔着冯庆的场来,这夜九记都是他的人。”
黎雪英深吸一口气:“你要我帮什么忙,只管说就是·我尽心尽力·”·辛默嚼着口香糖收了笑,定定望住他,似在考量他话中的真假。
那双漆黑的眸子迎接他凌厉地目光,丝毫没有畏惧·在这毫不畏惧的直视中,仿佛有股无声的力量,像安静的飓风,有那么一瞬令他震动··几秒钟后回神,辛默说道:“我在找人,但我要找的人大海捞针。”
黎雪英点头:“我帮你找·要找多久不一定,找的对不对不一定,但大海捞针也帮你·”··嗤笑一声,辛默一歪头吐掉口香糖:“我凭什么信你”·“不信我当时就不会问我。”
黎雪英对答如流,“至少表面上看,我还是很有可信度·”·辛默终于笑:“记住你今天的话·你管说,遇上什么麻烦”·嚣张不可一世,甚至不问对方要自己帮什么忙,就一口应下,像普天下没有他搞不定的麻烦。
黎雪英却并不惊讶自己的心思被看穿,指了指门口的家姐,缓缓开口··黎莉只远远看到细佬和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细佬身子小,那人个子大,他挡在霓虹灯前,遮挡了跳闪的光源,将细佬尽数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男人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却微微低下头来听他说话,看他比划,时不时点头··黎莉莫名地不喜欢辛默··女人的直觉仿佛天生,像能预见不久的将来,这两人的命运线将复杂地纠缠在一起。
包间内,周慧已被灌了三瓶酒,头发汗水混做一团,妆早花了,哪还有半点花容,更算不上半个靓妹·他在人群中被推来搡去,尖叫抵抗,却抵不过几个古惑仔的力道太大,混乱之中跌坐在地。
又是头晕又是眼花,耳边嗡鸣一片·她下意识感觉今天事情要糟,自己完蛋了··抬起头,她刚摔落在一双皮鞋前,缓缓抬头,看到那个从一开始就隐在影子里的男人。
男人稳坐在皮沙发里,此时倾身向前,两指捏着她下巴抬起,咂舌感叹,像手中抓着什么脏东西一般,满眼不屑··她看出男人眼中的鄙夷,又看到旁人幸灾乐祸的表情,当即心下悚然,颤抖着叫:“庆……庆哥。”
洪门目前的话事人,冯庆,年纪四十出头,坐在一群二三十的人堆中,丝毫不显老气,甚至气度更甚··那本是一张儒雅的脸,保养得当,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却有一条疤从眉头贯穿到鼻梁。
旧疮多年,已是极淡的白色,却不减他凶神恶煞··周慧心生恐惧,逃脱不得,任由冯庆把玩着她的脸蛋,细细咂么·冯庆开口一副烟嗓,浑厚喑哑:“原来是学生妹,你成年没有”·“成……成年了。”
“多大了”·“二十一·”周慧哆嗦着嘴唇··“谁弄进来的”冯庆目光扫视四周,无人敢应声。
胆子大的在一旁帮腔,口吻依旧幸灾乐祸:“喂,小妹,庆哥多看你一眼,你心里要感激才是·这时候不应该学着聪明点,求求庆哥帮忙”·冯庆瞧他一眼,没有表态。
周慧读出那些眼睛背后的猥琐和不怀好意,最后目光落在冯庆大马金刀坐着的两腿之间·她依旧哆哆嗦嗦,身体往前磨蹭··冯庆放开手,饶有兴趣地望住她。
终于凑近冯庆的两腿之间,颤抖着去碰冯庆腰上的皮带,用尽全力不哭出声,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滴落下来··早该听黎莉的话,离这些人远远的·自己爱慕虚荣听说冯庆的局上有各路公子小姐,哪想到是这样一滩浑水·对,黎莉呢刚才那通电话呢·周慧浑浑噩噩想着许多事,没有留意有人在包间外敲门。
不一会儿有人从门口跑到冯庆跟前:“大佬,是姓辛的那个衰仔来,他说要人··”·辛默在外等着,得了允才进屋,目光迅速捉住冯庆,笑着冯庆递烟:“庆哥。”
冯庆看一眼他的手,最终是接过·辛默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身上却莫名带着一股狠厉气,即是笑着也任人不愿招惹··冯庆缓缓坐直身体,那是兽类闻到同类的气息。
“有几年没见,辛默·”·周慧松开一口气,全身扑在地上哭得接不上气··辛默报上名字,给冯庆打火·行的是伏低做小的事,神色却坦然毫不扭捏,完全不给人他低冯庆一头的感觉。
旁人感觉得出来,冯庆自然也感觉得出··他比辛默多活二十年,还不至于跟小辈攀比这些·只是道上你来我往,讲究的不过是个面子·辛默名不见经传,就想一根烟空手把人带走,肯定没路。
冯庆点上烟后深吸了一口,拍拍辛默的肩膀,夹着烟一指旁边的古惑仔:“你既然来要人,道上的规矩,我不问理由,但这没妹妹仔刚掴了阿杰一巴掌,放人说不过去。
你要带走也行,你替她挨,这事就算过去·”·辛默直起身,回头朝阿杰的方向瞥去一眼··阿杰脱下外套,正睇着他笑··于是辛默心下了然,这事今天绝不会善了。
更不是“挨一下”这么简单·当然,冯庆的意图,也绝不是让两方相互扯平的意思··冯庆想试探自己·辛默悄悄想··但是他不在意,他只觉得烦腻,想尽快脱身。
“可以反抗吗”辛默挑了挑眉,笑容嚣张··“当然·”冯庆眯了眯眼,吐出一口烟,“各凭本事·”·作者有话说·关于老墨的下垂眼,不是乖乖仔那种,有点迷人的反派的下垂眼~·吹水:唠嗑·第三章 救急·辛默毕竟太年轻,那时仍太过锋芒毕露。
他要救人,就拼劲全力,使尽浑身解数··阿杰一拳挥来,他下意识要避,力量从紧绷的大腿到腰侧,浑然用力,向下闪开,同时一脚已经飞了出去·对方堪堪避开一脚,以肘做拳,猛地砸向辛默的后颈。
辛默再一次躲闪,向后退开两步,周遭的人自觉空出场子来,叫好叫骂顿时混成一片··当然,叫好是给阿杰的,叫骂尽数给辛默··辛默全神贯注,完全不受影响,见招拆招。
两人拳脚不长眼,一来一往越来越生猛,桌子椅子掀翻一片,地上满是酒瓶玻璃渣···懂点拳脚的人就能看出,辛默略站上风,阿杰已经吃了他好几下,辛默却几乎没受重伤。
阿杰这一来被周围的嘘声激怒,拳脚更是乱无章法·而辛默吃准对方已经恼羞成怒,利用他暴怒下的疏忽,又让阿杰吃了好几次亏··阿杰好歹也是练家子,这么生猛的打法完全不近人情,辛默也不小心吃了一拳。
但对比他的掌控,阿杰已经落了下风··现场谁也没看清阿杰是怎么从桌子上抓起一把折叠刀,冲着辛默猛地扑过去·辛默又惊又怒,避开一刀,第二刀就在胳膊上拉开了口子。
他在对方下一刀横劈下来的瞬间,猛地矮身,抱住阿杰的腰,狠狠往桌上砸了过去··阿杰打红了眼,根本不知道疼,爬起来又挥了几下往辛默的方向扎去·辛默握住他的手腕,后退几步,被人逼到了墙角,用蛮力抵抗。
这就是两人拼腕力的时候,双方的手在空中颤抖·辛默到底是反手吃力,眼见着刀刃越压约低,朝着辛默的左眼扎去··现场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反正九龙这种地方,每月总要死几个人,完了尸骨抛到海里,谁也不见。
冯庆没有说话,他依旧坐在角落,手上那根烟仍没抽完··刀刃离眼只剩一寸,辛默忽然抬手,向对方的下三路攻去·这招用了八分力度,阿杰当即捂着胯后退几步。
手上的刀仿佛是他唯一的命根,不过惨叫数秒,又挥着冷光迎上去··这么个打法旁人都知已不算数,一人持刀一人赤膊,完全是不公平·但九龙的人什么时候讲究公平二字向来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拼的就是一条命。
况且冯庆没发话,谁也不会喊不平··说时迟那时快,辛默从兜里摸出把拆骨刀,刀刃上带三棱血槽,反手就是一格,硬生生格住了阿杰劈下来那一刀··血槽卡住了刀刃,辛默用尽全力爆发,表情狰狞,大喝一声,向上狠剜。
阿杰刀脱手,飞到旁边掀翻的桌上,没入一寸之深··他仍想挣,辛默却连贯攻上,雷霆之速压倒了阿杰,单手持刀狠狠刺下··眼见要血溅当场,阿杰惨叫,跪在不远处的周慧更是惊声尖叫捂住双眼,唯独她前面的冯庆一言不发,将烟蒂捻灭在沙发上,用力之大指节发青。
刀尖悬在阿杰的喉前,辛默剧烈地喘气,双眼赤红··是他赢了··小臂上的伤口留血不止,顺着他的手腕流到刀刃上,刀尖竟有淬血的暴力美感··这一头,黎家姊弟在门外等得得心焦不已。
人已进去一刻钟,他们却仿佛等过一个钟··九记门口人来人往,都对这两个乖巧家的年轻孩子投来种种不同的目光··“不如你先回家,我在这里等。”
黎雪英推了推黎莉··黎莉刚摇头,就看到了背后出来的人··她连忙过去,周慧哭得像个泪人,脸污污,发纠缠,竟也没人扶一把。
她身后是抄着胳膊的辛默,快步走出,拧紧眉似在思索·他的眉骨上挂了彩,衣衫凌乱,显然和人打过赤膊,而手臂上一条口子仍在流血,染得手指都是红的··黎雪英又惊又恐,上前飞速大量一遍:“你无事”·辛默一见是他,别过头骂了句粗话:“这笔交易是真亏,便宜你,靓仔。”
“我不叫靓仔·”黎雪英抿紧嘴唇,拉着辛默往前走,“到医务室看下·”·“没钱·”辛默不乐意地往后仰着身子,却随他拖拽往前走着。
黎雪英停下来摸摸口袋,只带了回家的钱,为难地望住家姐:“家姐,你带钱没有”·见家姐否认,又想去问哭得快晕过去的周慧,被家姐瞪了一眼只好闭嘴。
黎莉依旧在一旁温声细语地安慰周慧,率先同周慧上了一辆公车,临上车前嘱咐细佬:“早点回家,别搞事·”·黎雪英颔首,看了眼身旁的辛默:“跟我走。”
辛默难得没有跟黎雪英抬杠,他实在是有些累·坐在公车上望走马而过的九龙夜色,心生出一种无妄的疲倦·一路也不曾问去哪··他坐在床边,扭头望着窗外,浮光掠影在他的面上飞逝,勾勒出英朗俊气得轮廓。
当辛默不言语也无表情时,便没了平日里给人嚣张跋扈的气息·他的容貌是沉静而恰到好处,可当他调动每个眼神和每句话的神色,有予人不可一世的灼热张扬,仿佛要全世界的焦点都集在他一身。
黎雪英坐在他身旁,静静望住,蓦然生出种别样心情·辛默身上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着他的特质,说不清道不明··目光又落在辛默放在膝盖上的,骨节分明,宽大硬朗的手背,皮肤突出的血管仿佛昭显着这是怎样一只有力的手。
现在这只手上有了血污,不减狂骄·黎雪英默默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掌白皙纤细,血管也只在皮肤表层下留下淡淡的青色·仿佛令人一握就能折断。
哪有男人不渴望力量·八点钟,天已经黑透,黎雪英打开房门,侧身让辛默进来·又给他拎了拖鞋,倒了温水,从洗手间搬来水盆··辛默四处打量着黎雪英家中,和想象中一样干净整洁。
虽说比不上富家子弟的豪宅,却也比大部分住公屋笼屋的人好了不知几多倍·阳台放着四五盆花卉,有的已经开了花,辛默叫不上名字,但知道他一定在这座城市的某些角落看见过。
电视柜旁的老钢琴上,连排摆着姐弟二人的奖杯与勋章··在看黎雪英,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帮他把袖口往上撸,露出辛默陈年掉色的花臂·他穿着亚麻衬衣,低头时后颈露出一小块皮肤,比白衬衫还亮眼。
“那个……今天的事,对不起,也多谢你·”黎雪英开口··“我不叫那个·”辛默目光赤裸,毫不掩饰对美的欣赏,“辛默。”
“哦,辛默·我叫黎雪英·”黎雪英点点头,又问他,“疼吗”·辛默低头与黎雪英对视,挑了挑眉。
只觉得他的眼睛又大又圆,还是漆黑的,仿佛一个手工造物···“不疼·”他说,“你的眼睛,是假的吗”·黎雪英给了他一个惊悚的眼神。
“你带了隐形镜片”辛默换了个说法··“唔,我的眼色和正常人不同,有点吓人·”黎雪英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眼睛涩,如果你不介意,我卸下来。”
辛默表示他自便··黎雪英便跑到厕所去,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隐形镜片盒,双手洗过两遍,卸了隐形··漆黑的镜片泡在水中,而镜中的他用力眨了眨双眼,只剩下茶粉色的眼眸。
辛默再见他时果然吓了一跳:“仆街,你是又换了个色镜”·但转而他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是一种疾病,以前他只在书上和报纸上见过,似乎叫白化病,是先天基因的缺陷导致的色素缺失,严重的白化病者通神漆白,发色也浅,虹膜因为没有颜色,眼睛是粉色或红色的。
“白化病”辛默在得到黎雪英的点头后又问,“头发和眉毛也是染的”·黎雪英再次点头··怪不得漆黑得发假。
他是先天- xing -白化病,并且十分严重·大多数白化病患者最多皮肤颜色不均,白一块黑一块,黎雪英确实从头到家以至头发丝都严重缺乏色素·身上的体毛不用说,颜色寡淡,皮肤更是白得像牛奶。
辛默好奇地盯着黎雪英看·他的虹膜是很浅的茶色掺着粉色,眼睛的颜色很淡,配合他白得几乎夸张的皮肤,整个人有种清淡的美感··黎雪英用- shi -毛巾小心翼翼帮辛默清理了手臂上的伤口,又拿出碘酒和酒精擦了一遍,最后撒了药粉包上纱布,大功告成。
“这几日伤口尽量别沾水,每天换一次纱布,很便宜的·”说完他睫毛抖了抖,抬眼看辛默,“你总这么看我做什么”·“你长得真奇怪。”
“……”黎雪英低头默默收拾东西,“小时候不知是病,家里人保护得好,长大后才知遮掩·”·辛默放声大笑:“温室里的花朵。
不过很特别,怪不得他们叫你靓仔·多谢你处理伤口,不过你要帮我打听的人也不要忘·切记,你自己承诺,尽心尽力·”·黎雪英见他放肆大笑得模样,心中像有一只小羽毛骚动,竟也跟着微微笑起来:“我尽心尽力。”
辛默离开的半个钟后,黎莉回到家·跟细佬说了大致的情况,黎莉一人仍有些后怕··如果不是细佬即时追来,又如果不是细佬遇到辛默,今日九记里究竟怎样,周慧又如何,真是令人心中没底,光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于是黎莉扯住细佬的手,又问道:“那个大佬回去了”·“哦,辛默,包扎过伤口就走路·”·“无缘无故,他为什么会答应帮你”黎莉又急切地问,“你从哪里识得这人”·“好端端的,忽然担心这些做什么”黎雪英奇道。
“不管你跟他答应了什么,又是从什么地方识得,你千万离他远些·他帮了我们的忙,家姐本不该说三道四,但他面相绝非善类,同冯庆一路恐怕也有渊源。
阿英,家姐这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你和阿爸平平安安·”·黎莉目光情真意切,黎雪英登时心下柔软·他反握住家姐的手:“你放心。”
作者有话说·白化病是先天- xing -基因缺陷,弱视,惧光,但其他方面一切正常,只要保护得当没有大问题·第四章 揾人·辛默并没有直接到家,而是反身回九龙,取道直入一处四合院。
院中已寥落,庭前草木渐深,苔藓爬满石阶,是破败依旧的景象·主屋前的门也没关,不知是哪阵风刮开,正方摆开一只神龛,凝神看原是关二爷,从前红彤彤火烛不曾灭,如今也随四合院一同老去,神威不再。
习惯- xing -掐三炷香,辛默表情肃穆,冲着关二爷跪下,敬鬼神·仔细看去,关二爷之前竟仍有灵位,上边的字迹依旧鲜明··身后忽然传来脚步,辛默刚将香插入香炉中,敏捷地回头,望见一片漆黑,来人却率先开了口。
“知道今日在辛老爷的堂前势必见到你,每当你见血后平安无事,定要来见一趟你契爷·”·“原来是唐公伯·”辛默持笑问好··契爷,即是辛默的干爹辛柏宏,当年九龙洪门的一把手,罪恶之城当之无愧的话事人。
辛默孤儿院长大,在十一岁那年被新义帮辛柏宏收养,成为当时整个洪门最大头目的唯一养子·因继承之嫌,从小到大不少人想将他除去,可辛柏宏将他保护得太好,甚至在临终前为他安排退居的后路,又把话事权交给尚且年轻的冯庆手中。
尽管如此,依旧许多人想要辛默- xing -命·一个说法是,辛默手中始终掌握着辛柏宏生前独一份的人源名单··当初辛柏宏刚离世,几大叔伯公虎视眈眈,唐国川便是盯着这份名单的第一人。
“听说你今晚去过冯庆的场子,还与他硬碰硬,最终在他面前把人带走”唐国川踱步上前,脸上笑纹通从前一般,只多不少·他人前常被称为笑面虎,背地里- yin -险狡诈。
“庆哥亲自发话,唐伯公不好说话吧”辛默却看都不看他,石器地上的外衣,转身出门··“你契爷过身不过六年,你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唐国川厉声逼问。
“您说的哪儿话,我一个厨子,买卖靠吃食,怎敢跟您论调,折煞我,也抬举我·”吊儿郎当,活生生要将人气死··“这套太极等你到地下再和柏宏打,冯庆不来招惹你,你却主动去惹他。
我知你怀中揣着当初那份名单不出手,今日是最后的机会,你把他交给我,我保你日- xing -命不受冯庆要挟·”原是他想事逼从权,兜兜绕绕仍是为那份名单。
·“多谢唐伯公,承蒙厚爱我尚且年轻有力,自己护自己周全·倒是您膝前子孙全福,我劝您应当在入土前多享受天伦之乐·”这一句喊过,辛默立马离开了四合院,当真是嚣张至极,狂骄至极。
唐国川在深院中深吸一口气,勉力稳住心绪,冷笑一声:“好一个不知好歹的后生·”·同一时间,夜月高起,流光皎洁,黎雪英却辗转反侧也无法入眠。
凌晨时候他听到落锁声,心知是阿爸回来,拉开门见到人喊了一声··黎鹊刚行完任务回家,没想到小儿子仍没入睡,过来拍拍肩:“仍不睡,失眠”·黎雪英在嘴前比了个嘘:“家姐睡熟了。”
于是黎鹊也小心翼翼放低声:“快回去睡,明天不用上课”·“刚考完试,学校放假·”·“考得怎么样”·父子二人的悄声谈话一言一语在厅中窸窸窣窣。
黎雪英跟父亲说了会儿话,刚才那一点困意彻底没了·犹豫片刻,他说道:“阿爸,烦请你帮我打听个人·”·黎鹊狐疑望住他:“我认识的人同你仍会有交集”·“是帮我一个朋友。
他帮了我大忙,我也得帮他打听点事·”·“你说·”·“你们警务司有没有人曾丧子唔,年约五十左右·”黎雪英语毕望着阿爸。
黎鹊仍在等下文,等了半天不见,问道:“没了就这两个条件”·黎雪英回想一番,十分肯定:“就这两条信息。”
“恐怕是难找·我会帮你留心·”黎鹊拍了拍黎雪英的后脑勺,“回去睡觉·”·黎雪英回了卧室,片刻后再次开门,探出头来:“阿爸。”
黎鹊回头,目光询问··“一定要帮我留心·”黎雪英说··隔天下午,黎雪英来到辛默打工的茶餐厅··辛默没在,他找到的是刘方方。
刘方方一见他便惊讶,知道这就是昨天辛默所说的靓仔··“默哥今天不来·你找他,有要事”·“私事·”黎雪英强调,“不如你将他地址给我,我自去找他。”
就这样,黎雪英又步行了半小时左右,来到辛默的住处·是那种高度密集的公屋,走近便让人心生畏惧,仿佛无形的压抑感从天而降,势要令人喘不过气来。
一层一户规规整整,如同复制粘贴,又像磊高的积木,稍有不慎就会坍塌··黎雪英一手打着伞,一手拎着纱布和药,按照门牌找到了辛默的公屋所在··还没敲门就听见里头震天的呼吼。
“叼你老母,又是对K,阿风你真行好运”·“衰仔你自己不行运,指望我给你放老千”·“丢,收声行不行从早呛声到晚很光荣,给不给人打牌”这一声是辛默的,黎雪英辨识得出。
公屋的隔音效果差,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门内摔纸牌声,啤酒味烟味仍有炸鸡味在门口就能闻到·不用想都知里头是怎样画面··黎雪英犹豫了片刻,仍是敲门。
“阿默你有客来,今天到这,再下去满肚气,桌都要给掀翻·”另一个声说道··屋内是窸窸窣窣的抱怨声,有朝着门口的脚步声:“不知是不是包租婆,早让你们几个声小些”·铁门开,不曾想站在外头的不是那张老肉纵横包租婆的脸,而是白白净净瓷娃娃一般的黎雪英。
他又带上那双漆黑的隐形镜片,千万种思绪遮挡在墨片背后,呼之欲出··辛默慢慢敛了笑,招呼同屋几人离开·其他人一见黎雪英便意味深长,目光蛇信子一般咸- shi -,在两人之间跳来跳去,发出意味不明的挑衅声。
·最终以被辛默一人踢一脚踹出门外落幕,他这才侧身依在门边,目光嚣张探究地上下打量黎雪英··黎雪英被他赤裸的目光看得面皮发热,近乎苍白的耳根竟也浮起一丝愠红,好不迷人,教人痴醉。
辛默沉默无声在他身后关了门,房间里的炸鸡啤酒仍有烟味实在太冲,黎雪英在十几平米的空间中宛如一颗明珠·辛默把窗全打开,让新鲜的空气涌进来,踢开地上的空啤酒罐,将塞满烟蒂的烟灰缸倒干净,最后胡乱在床上拨出一块勉强能坐的空地,大大咧咧坐下,却不给黎雪英留一块位置。
他目光审视,赤裸,带着某种禁忌般的挑衅,嘴唇微挑,仿佛本恶贯满盈的人进了皮肉生意场··黎雪英被他刻意营造出的气氛搞得十分拘谨,提着袋子站在他床前:“来给你换药。”
下一秒被扯上床,头昏眼花一阵眩晕,反应过来时四肢已被制住,还有一双灼热的手推着他的衬衫往上撸,露出一截莹白的腰来·他头下枕着不知干净还是穿过的男士内裤,转头旁边还有单只的袜子挂在一旁。
来不及反应,辛默的手已顺着他柔韧的腰线探进去,手腕被他握在另一只手中,将将要折断··“换药还是送上门乖仔,阿爸没教你生得良靓也莫要惹事生非,否则遇上麻烦哭天喊地也没人来救”辛默戾气极重,变化无常,语气一吞一吐带着股狠劲儿,浑身上下是野- xing -难驯,让人想到兽类,或者更凶猛的生物。
“来给你换药,顺便告知关于你要找的人·”黎雪英面色平静,耳根乃至脖颈却出卖了他,红成一片·大动脉在耳边突突的跳,仿佛真被人扼至窒息,下一秒便要暴毙。
辛默表情变化飞快,起身一把拉起黎雪英:“去茶餐厅找的我,刘方方告诉你地址”·黎雪英点头,心跳如雷,低头整理衣衫··“他没给你我Call机”辛默又问,却不等黎雪英答就知晓答案,低头暗骂一句“那咸- shi -佬”。
黎雪英听懂他话中意,瞬间血气又上涌·他皮肤白净,因此太易暴露脸色···辛默凶神恶煞的神态退去,转而又是那副吊儿郎当地模样,上下其手从黎雪英身上摸出手机。
一边存号码一边问:“这么快问到消息昨晚才去问,今日就有眉目,别是编出来诓人的……Call机存好,有事来电,免二话不说上门惹人误会。”
“人仍没找出来,只是有些眉目·阿爸说阿Sir淘汰如大浪淘沙,你找的人如果仍在警务司中,就是员佐级往上走·”黎雪英说着捡起刚才散落在地的袋子,拎过辛默的胳膊看他伤口,顿了顿,又说,“或许早就离开警务司,阿爸说做阿Sir留人不留命,每年走的人太多。”
“说了和没说一样·”辛默哼笑一声,掩不住心烦意乱, 从一旁叼了根烟,说话含含糊糊,“除了警务司外也不指望你仍能打听到,我不强人所难。
但员佐级往上走,你阿爸打听得到”·黎雪英拆开昨日的纱布,刚要换药,想说员佐级往上走他阿爸不一定有能力打听,毕竟给出的信息太局限,又太片面。
辛默却打断他的话,一双眼笔直犀利地盯着他,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话:“你说过,尽心尽力·”·“是·”黎雪英不再说话,三两下给辛默换好药,“明天在家还是在餐厅”·“难不成从今后还有日日通报,比港晨报来得更准时更勤奋”言语中无不讽刺。
黎雪英垂下眼:“我明天再来·”·等他走后,辛默站在狭小公屋中,满脑都是少年刚才的表情·他站在原地捉捉头,摸摸后颈,莫名心生烦躁。
说不出他对黎雪英有什么不满,仿佛对上他,句句话都带钩带刺·偏偏对方反应平淡,他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自己对他其实不反感·辛默想··但眼见那张白皙而纯直的脸,就有某种反抗意识,时时警戒。
天生反骨,对太过正统的东西敏感,包括美··尤其当美格外引诱他··第五章 心照·中六的考试已结束,考后余波已平息,今日是最后一次到校·少年少女整装待发,有人进进修学士,有人下一步就要迈入社会,稚嫩的生命,青春的气息,带着一股惴惴不安,和暗自期待的兴奋。
Ms刘站在讲台上依旧是一丝不苟的装扮,眼毒的学生看出她今日化了淡妆··学生们心知这是最后一日,结束既漫长又短暂地中学时光··随着Ms刘最后一句祝福毕业,所有人疯了似地跳起,书页纷飞满天花板,绞如缓缓转动的电风扇而没人知。
穿堂的风忽然强烈,扬起青灰色的教室窗帘··黎雪英坐在教室的角落中,怔怔望向满天纷飞的雪白的纸张,那些曾经占据了他的整个青春·明媚的阳光泄出,他眯了眯眼,举起书本挡住光。
当天走出校门,他最后一次遥遥望了一眼,然后举步离开,不再回头··撑开那把黑色的遮阳伞,他冲着茶餐厅的方向行··然而才走了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黎雪英向后扯去,转瞬间已跌落在墙边的纸箱回收,哗啦啦倒了一片,黑伞甩在一旁,烈日下折出一小片影子。
黎雪英抬手看了看蹭红的手掌,强烈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浑身暴露在紫外线下,也令他宛如被曝尸荒野··刘培明也同样眯着一双细缝似的眼,绷紧一双厚重的唇。
童孩终究再狠毒老辣,对喜恶尚不知如何掩饰,连同眼中对喜恶之外的一些东西··“那日我在九记前见你,还当发梦·”刘培明冷笑一声,“拿石子砸我那烂人也在。
没想到他竟跟你一路,还给庆哥下马威·你同那烂人下了降头,他竟不知死活为你卖命,连得罪了谁都不知·”·黎雪英慢条斯理站起身,脑内飞快运作,面上却轻描淡写拍拍手:“冯庆昨晚的场子我不曾路面,泼脏水也看看限度。”
“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培明强上两步,忽然掐着黎雪英的脖子抵在墙上,“你心里瞧不起我,即使那个在破茶餐厅抽烟的烂仔,都让你只觉胜过好一千倍,一万倍。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老豆到我老爷面前都还要敬一杯茶·”·官大一级压死人·不论于辉,还是刘培明,盯紧的就是黎雪英这一点。
若他不是官家子弟还好,偏生他也是,便要被强行拉扯入“圈”·还要成为“圈”内那个满足众人阶级制度的下等人··黎雪英长得俊,那双眼往上一挑,便让人徒生肖想。
刘培明掐着他的下巴,忽觉口干舌燥,凶神恶煞的神色放缓,暴躁仿佛被安抚··当他鬼迷心窍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刘培明,我瞧你一日不入土,一日不安分”·两人同时转头,是于辉。
于辉黑着一张脸,目光在两人间来回·刘培明那点龌龊的念头,在他眼中暴露无遗··掐着气管的手徒然放松,黎雪英大喘两口气,伸手去够滚落在一旁的伞。
一双鞋踩上伞柄,再往上是于辉那双- yin -骘的眼··黎雪英缩回手··同刘培明不同,于辉脾气没那么暴躁,更不逞口舌之快,在外人眼中同时衣冠禽兽,却依旧比刘培明胜上三分。
这也是比起刘培明,于辉更令黎雪英忌惮三分的缘由·他比刘培明狠,却不狠在面上,而更多狠在骨子里·那是政治身家培养出的独一份的狠辣··“他说在九记门口看见你,是不是真”于辉居高临下地看着黎雪英,“同冯庆闹场一事听来时真,可我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辛默,你同他交好他又是什么人”·在烈日的照- she -下,黎雪英内心恐惧增大,臆想中皮肤都在烈日下一寸寸融化。
一件外套铺天盖地,刹时盖住黎雪英的视线,隔绝眼前于辉- yin -骘的神色··男人手提塑料袋,像刚从巷口便利店回来,里头提着廉价的纱布创可贴·他身形高大,靠在墙上,满脸不耐,也同刘培明一般凶神恶煞,不同的是一身戾气掩也掩不住,那双眼剜人如刀,令人胆寒。
·刘培明是个不怕死的,恶狠狠同辛默怒目而视,于辉却看了这人就起恶寒··他听过冯庆那晚他到场的故事——手持一把拆骨刀,差些剜了阿杰的眼。
辛默不看他俩,果然从身后掏出一把拆骨到,在指尖把玩·明明刀刃锋利,他却游刃有余,丝毫不伤及自己一丝一毫·只是神情实在算不得和善,目光像淬了毒,下一秒拆骨刀就不知要拆谁的骨。
于辉和刘培明同时吓出一身冷汗,刘培明只是往后推了两步,大吼:“衰仔,你敢碰我你一家老小都不得好过”·于辉则压下恶寒,直勾勾盯着辛默:“做人留三分后路,动手要死得明白。
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他和你也非亲非故,你何必为他多管闲事”·“话别说太早,我同你不一定就无冤无仇,我同他也不定就毫无干系·”辛默弯腰抱起黎雪英,转头又冲刘培明骂,“一口一个衰仔,现在谁是软骨佬老子让你一双手,照样踢爆你卵蛋。
除了满嘴放屁就只会给冯庆做擦鞋仔,难不成你是天生贱格我一家老小有你惦记,泉下有知都要重返人间·”·于辉和刘培明动不得手,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看男人抱起裹着自己外套的黎雪英,好整以暇捡起一旁掉落的伞。
他直起身,高出于辉刘培明半头多,看一眼都要垂着眼皮··望着他抱着黎雪英从身前走过,于辉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攥了攥·刘培明则狠得牙痒痒,他还没被人这样当面骂过。
刘培明只敢叫嚣,始终不敢向前:“阿辉,我看这小子是不想活了·我们家里的身份尚且不说,他要真是个颠勺的我不信,谁他妈随身带一把刀要说真是个古惑仔,冯庆的面子都不卖,迟早被弄死在海里。”
“我们两个挣不过,穷途末路的歹人,拿不起- xing -命拼·”于辉恨恨地说,恨恨踢了一脚墙,那是刚刚黎雪英的地方,“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事我们管不了,想读学士就别惹他麻烦·剩下的等庆哥料理,自有他吃苦头时候·”·与其说横抱,不如说辛默是捧着黎雪英往前走··黎雪英身上罩着辛默黑色皮夹,看不清面目。
他身体轻得像一件物什,让辛默觉得怀中抱的不是一个人的重量··过路行人纷纷侧目,当他是杀人行凶抱了尸首,纷纷远离··辛默逐一瞪回去,谁也不放过。
过了转角,凉影下泄,黎雪英忽然就有动静·他在辛默怀了挣扎两下,跳了下去··他皮肤本是雪白,阳光下都觉刺眼,此刻却微微发红·那绝不是因为羞赧或激动,所导致的血气色泽。
黎雪英浑身上下,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红,像被灼烧·唯独身上一件皮夹克,紧紧披着不放,伸手哆哆嗦嗦朝辛默要那把黑伞骨··辛默习惯- xing -嘴贱,想骂骂咧咧,却瞥到黎雪英状态不好的脸,最终只后退一步撑开伞。
他举高伞柄,黎雪英够不到··但随他的移动,黑伞的影严严实实遮盖他的身体··黎雪英最终不再较真,靠着墙喘一阵,慢慢往前走··辛默跟在他身后,为他掌伞。
他边高举边观察黎雪英,发稍乱,头稍低,整个人散发局促不安的气息,只裹着他那间皮夹衣快步前进,雪白的皮肤略红··只一眼,令人呼吸困难·瞧他温温淡淡,白雪疏离。
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天生晶莹剔透好皮囊,恃靓行凶不外如是··辛默随他走过好一段路··过了转交,他开口:“那群狗- ri -的一直这么狗仗人势”·这是辛默第一次同黎雪英说话时如此粗莽,黎雪英惊了一跳,默默点头,更扒紧了身上的皮夹克。
“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辛默睨了他一眼··“不用·”·认清他走的方向是茶餐厅,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刘方方坐在门口,正蹲着啃苹果,见黎雪英披着辛默的外套进来,对辛默抛个媚眼,在挨打之前躲到后厨,将空间时间留给这对人。
辛默见怪不怪,转身给黎雪英倒一杯水,静坐桌前··这是黎雪英连续来找他的第五次,每回带着那点莫须有可怜的消息,和打探伤势的借口,辛默是傻才会真信那套说辞。
他隐约猜出黎雪英来访背后的深意,和那暧昧的模糊轮廓,却只不去碰,只一厢情愿将它落入孽债的行列·尽管他的皮囊诱人可口,辛默也不想藉此贪心,自寻麻烦。
黎雪英休息片刻,再次给辛默检查伤口,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阵,这才告别离开·走之前辛默翻出早已准备好的新伞,比黎雪英那把更大,更圆,内层还带遮阳防紫外的隔离层。
那只骨节分明筋脉隆结的手握着金属的伞尖,将伞柄的一头递给他,让黎雪英怔忪许久··辛默嘴角缓缓牵起笑··“你拿去,比我更需要·”他说。
黎雪英很快回神,低头淡淡说了声谢谢,转头离开··刘方方在后方不知蹲了多久墙角,吊儿郎当从后勾着辛默的肩膀,身子一晃一晃,目光和辛默一起望着远走的黎雪英,调侃道:“默哥,不搞基哦”·不搞基是前些天刘方方跟他打听,他脱口而出的。
说不上心底感觉,但的确有些耐人寻味了··“他一连五天,给什么,我只有拿的份·”辛默舔了舔唇,像只不嗜足的兽,“凡事适当回应,才有后续精彩。”
第六章 冯庆·黎雪英收到伞后,一连五天没再光顾辛默的茶餐厅··辛默倒不着急,神在在·叼着烟捧着报纸晒太阳,晚上就到拳场跟人打拳,偶尔收拾杂碎喽啰。·倒是刘方方望眼欲穿,天晚坐在门口的小方凳上等·眼见等不来黎雪英,气馁懊恼地抱怨:“默哥,他收了你东西又人间蒸发,这什么道理”·“不急等,炒个粉先·”辛默系上围裙。
刘方方在门口蹲了会儿,被干炒牛河的香气引去···黎雪英进门时不见人招待,自顾自往后厨走,一打眼就瞧见辛默··他叼着烟炒粉,嘴中跑调哼曲,灶火翻飞,明灭映在面,英俊非常。
黎雪英静静坐在桌前等兄弟二人吃一碗炒牛河··刘方方不习惯有人睇他进食,吃两口总要瞧一眼,时不时问黎雪英是否真不吃·黎雪英已摇过三次头··反观辛默,一头栽到碗里像饿死鬼投身,做饭时专心一意,食饭时更不言语。
一个眼神也吝啬给··等刘方方拾过碗筷,辛默尚满足地向后仰,又点起一根烟,要印证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然则,黎雪英这次来并非带来什么消息,也并非为冠冕堂皇看伤的念头来见他一面。
“冯庆来找过你”他刚开口,单刀直入··辛默捏着烟的手顿顿,眯起眼:“你从哪里听说”·当然是于辉同刘培明。
黎雪英虽未开口,但辛默已猜到五六分··听到冯庆来找辛默的消息,于辉作壁上观,静等辛默出糗,刘培明却只徒报应爽快,耐不住寂寞call给黎雪英,小人得志,洋洋得意。
但事实确实不像黎雪英听到、猜想到的面貌··黎雪英以为是辛默那晚因为九记下过冯庆面子,因此招惹这位地头蛇,那么他自己的责任必定少不了··可惜,他并不了解冯庆同辛默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冯庆当初是辛柏宏亲手“点将”上位,这几年手握黑道各路资源,人脉,甚至有传言白厅高层都暂时不敢动他,怕伤筋动骨··而辛默作为辛柏宏曾经的养子,在冯庆坐上椅子之前便被辛柏宏剔除在外,只留下这么一家餐馆。
六年的养子,只余下一家食肆,任谁也不相信··好在冯庆当话事人后,老一辈的矛头很快转移到刚上位的冯庆身上,只有少许人仍惦念着辛默手中掌握的那份人脉资源的名单。
现在,冯庆来揾辛默的目的也变复杂·也许是因那日他再次闻到了同类气息,又也许他认为辛默锋芒太露;又或也许,他同样在意那份传说中,辛柏宏留给辛默的名单,因此势在必得。
随手营救一个妹妹仔,哪想到打开一场新局面·这其中的复杂和利弊,面对黎雪英那双透亮、黑白分明的眼,辛默实在难以说出口··世事难料,人心难测。
契爷生前便常对他说,做人,前走三后走四,顾全局面,方得始终··他与冯庆之间的局面,如今揭开一角,好坏善歹,还要日后见分晓··“不存在。”
辛默将吃好的碗摔在桌上,还不满地用筷子去敲碗边沿,“好好念书,不要担心你不该担心的·”·几日后,同样听闻风声,一同赶来的还有于辉和刘培明。
实际上,除了辛默因为黎雪英的那两次路见不平,他们对这人并没有深刻的认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于辉和刘培明同黎雪英一样,对这二人身后的关系一概不知。
但他们却知,若辛默是个无名小辈,必定不会劳动冯庆亲自关注·现在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冯庆同辛默结下仇怨,要么冯庆看中辛默,有意招揽··那日,所有人齐聚一堂,坐等大戏开场,没想到却出个顶天差错,辛默偏偏不上工。
不但他不上工,刘方方也不在场·剩下几个看店的伙计和厨子,各自面面相觑,不知辛默什么时候多了这样古惑仔的弟兄,上过菜便躲到后厨窃窃私语··冯庆饮过茶,食过饭,面无不悦,打算下次再来。
刘培明心有不甘,生怕冯庆是真对辛默有好感,要招他做手下贤才,索- xing -一股脑将前两回同辛默对怼情形添油加醋,一股脑讲过··冯庆吊着三白眼,骨节粗大的手指一下下敲着塑料杯。
他确实没想到刘培明和于辉,同辛默有这样的梁子··除此之外,有另一人引起他关注,是他们口中所说的黎雪英··冯庆想,这个黎雪英,会不会是辛默的软肋呢·如果黎雪英是他的软肋,那么就拿捏黎雪英。
况且,竟然也姓黎,或许正是命运的暗示··三天后黎雪英家门口站着冯庆的人,说要请他下楼饮茶··黎雪英不知这路是哪里人,阿爸不在家,每个主心骨,家姐不放心,索- xing -陪同前去,一睹究竟。
冯庆知晓黎雪老豆在警务司工作,听总华探长发号施令··这令他心中够底气··冯庆如今能出头,也并非无人按头,而是警务司需要像他这样一人·他需警务司为他打开一条明路,以至不逼入绝境,反之警务司也需要他掌管下三路绝对的实权,接管“罪恶之城”。
井水不犯河水,永远对抗又永远制衡·冯庆同警务司的关系,唇亡齿寒··他已做好万全准备,换过体面服装,只等拿捏黎雪英在手,威逼利诱不择手段,定要将辛默收为己用。
黎雪英同黎莉一同下楼,不曾想过轿车中等着的人正是冯庆··黎雪英并未见过冯庆,等到对方自报家门,大惊·此时拒绝已晚,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他只能央求家姐先行回家,不要被他扯进不必要的麻烦中。
他不知,黎莉想的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她想细佬和冯庆扯上关系,多半因为夜总会·溯源追起,是周慧和她连累细佬··“细佬,还是上楼,还是上楼……”黎莉话语间要牵黎雪英的手。
黎雪英紧紧反握,望住黎莉,在她手背用力一捏:“家姐,你回先·”·黎莉哆嗦着唇,最终从细佬手中抽出,反身上楼·她懂得细佬那一下的暗示,情况万一有变,她立刻通知阿爸。
黎雪英不曾留意,车中冯庆的目光却牢牢钉在黎莉转身的背影·他的目光中诸多复杂情绪,却恰巧被低头整理衣衫的黎雪英错过··不多久,冯庆收回目光。
四十岁男人的气质沉稳,却掩盖不了峥嵘岁月下留下的老辣·他眉头到鼻梁的刀疤在阳光照- she -下更骇人,令人不敢直视···黎雪英父亲在警署工作,一生与无数穷凶恶极之人搏斗,却将这对姐弟护得很好,不曾接触冯庆这等人。
被对方狠辣的目光探究,黎雪英浑身发冷,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冯庆凝视过黎莉后,又细细打量他的眉目·只是打量··黎雪英靠近,不用多说有人为他拉开车门。
他落座,却紧贴车门,低声叫一句“庆哥”··冯庆也不追究后生仔从何处识他,应声后车子驶入不远处的茶馆··这是十分奇异的组合,年过四十凶神恶煞的男人,与干净洁白的少年郎,同坐桌前饮茶,大好风光令人猜疑惊揣。
“小朋友,你同辛默是好弟兄”冯庆耐着- xing -子开口,当真像冲小朋友讲话··“甚至算不上朋友,他的餐店开在学校旁,食饱肚子就走人。
庆哥说的若是他帮过我两次,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黎雪英强压心中不安,面上做到礼貌微笑,桌下手已绞紧,“庆哥是听刘培明于辉说话”·黎雪英心中惊疑,只猜辛默八成因为自己的关系沾惹麻烦,目前来看,将他们的关系摘净最好。
冯庆手指习惯- xing -敲着桌面,仄头思考:“于辉和刘培明,他们经常欺负你”·黎雪英连道没有:“后生们打闹,庆哥别当回事。”
两人一言一语聊天,冯庆想方设法套辛默与黎雪英的关系,却屡不得手··冯庆本想在话语中抓住把柄,再对黎雪英下手·黎雪英却将冯庆的心思看透,言语间将自己摘得干净,丝毫不与辛默扯上关系。
他心中透亮,情知两人关系越密切,冯庆只会对他们越不利··口舌绕了半天,却终究没些实质- xing -成果·冯庆竟也不气,笑一笑忽然话锋一转,对准黎雪英家姐。
“刚才是你家姐”·黎雪英这一着慌,露出破绽,猛地抬头看冯庆,像只警惕的动物··冯庆勾了勾唇:“不要慌张,只是瞧你同你家姐长得并不相似。”
冯庆又开始问黎雪英父亲的事··黎雪英长袖善舞,深谙打太极之道,每逢说到重点避而不答,圆润又不失礼貌,令人乍一听挑不出错··冯庆心想,黎鹊是养了个好儿子,这哪里是于辉刘培明口中木讷愚钝的软骨仔,外表弱不禁风,靓丽温顺,内里是只狡猾的狐狸崽。
这一壶茶两人已喝了半个钟有余,却忽然有人凑到冯庆面前低声言语:“有差佬来两辆车,人就在外,伙计们拦不住”·作者有话说·差佬:警察·第七章 夜奔·这一壶茶两人已喝了半个钟有余,却忽然有人凑到冯庆面前低声言语:“有差佬来两辆车,人就在外,伙计们拦不住”·黎雪英双手再次绞紧。
他知多半是家姐等不及,已将他与冯庆会面的事告知阿爸··果不其然,两人将将起身,正对上从楼梯口上来的黎鹊··黎鹊便服还未换下,呼吸微微急促,一双眼飞快在人群中锁住黎雪英,似乎在确认儿子无事后松快一口气。
随后,他在下一秒看到冯庆时全身僵直,眉头紧促,甚至做出戒备状态··黎雪英这辈子不曾见阿爸如临大敌,不自觉往他那旁埋开几步:“阿爸·”·身形还没站定,黎雪英就被黎鹊拨到身后:“你跟什么人出门,不知跟我讲一声,家姐挂心你才通知我。”
这番话虽对黎雪英说,黎鹊一双眼却瞬也不瞬盯着冯庆·黎雪英简直怀疑父亲与冯庆曾有交手,否则如此谨小慎微,仿佛对面的不是什么九龙新主,而是十恶不赦的魔鬼。
反常,太过反常,冯庆竟也盯着黎鹊看··黎雪英一双眼雪亮,目光再两人间飞快来回··“好久不见,阿Sir·”冯庆开口就是吊儿郎当的口气,“一双儿女令人羡煞,我今日没别的意思,就是和后生叙叙旧。”
黎雪英知他口中没一个字可信,但自己竟从头到尾不知冯庆和父亲是旧识··他们是什么关系何时相识阿Sir与古惑仔,怎看怎样不相配。
难道是曾与阿爸交手过的恶徒,若是如此,太令人……刚才半个钟,鬼门关前走一趟·难怪父亲忧心··“阿Sir不必如此紧张,上次邢探长做东我也到场,晚到如今才相认。
不过没差别,以后有时候叙旧·”冯庆从黎鹊身旁走过,伸手一按他的肩,带着屋内五六人尽数立场··他刚一走,黎鹊浑身的肌肉松懈,被他按过的肩膀忽然坍塌,环伺四周,如大梦初醒。
一阵风吹过,冷汗涔涔··那一晚黎鹊抽许多烟·缭绕的烟气在家中久久挥散不去··黎莉只要细佬回家便安心,黎雪英却无法静心·他始终无法旁敲侧击究竟父亲与冯庆有过什么交集,问多了黎鹊不耐烦,要他回屋睡觉。
黎雪英三步一回头,忽觉窗口抽烟的父亲有种他未曾见过的惨淡··心中始终装满事,以及对辛默那一丝惴惴不安的情思,黎雪英将自己在床上困到凌晨,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玻璃窗被敲响,他全当是风·笃笃响过三声,他才爬起身拉开床·黑乌乌的身形站在屋檐下,月光流动,将那人的影拖淡拉长·他手中一捧石子,见黎雪英开窗,又扔出一颗砸在窗框。
像心脏病犯,抗拒又被诱惑,心脏跳动极快,下一秒就要脱离胸膛··按住胸口,黎雪英依旧不可置信盯着楼下的影··“靓仔,跳下楼敢不敢”辛默压低嗓。
有那么一瞬间黎雪英觉得自己是疯了·他开窗看到辛默的一瞬,听他开口的一瞬,几乎要落下泪来··夜风也漂亮··他转身飞快更衣,带上钥匙和Call机,以及几张钞票。
如同任何一个即将和心上人私奔的少年···他与辛默是不同的人,即使慌乱,他做任何决定后依旧井井有条·想了想,又反身留下一张便签在客厅,说他早起,出门食餐。
不敢走正门,怕惊动阿爸,蹲在窗台上看草坪上的辛默,黎雪英忧心万分:“你行不行我跳下来要摔断腿·”·这层可是三楼。
“一片树叶落身上比你轻·罗里吧嗦,快一点”他佯装凶悍··黎雪英跳下,落入一个刚硬的怀抱,没有软绵绵的情义,却安全有力,为他做缓冲,飞快将他放下:“夜里不好说话,跟我走。”
辛默一指路旁,停着一辆二手摩托车,冷硬机械在月光下反光,予人冷酷不羁的格调··黎雪英带上他的头盔,紧紧勾着辛默苍劲有力的腰,下一秒风驰电掣,夜风不再温柔,活似刮皮扒骨,温柔不再。
然而在凛冽风中,在飞驰的摩托上,在充满辛默雄- xing -气息的包裹里,黎雪英自心底隐秘角落,生出种从未有过的快意··很多年后黎雪英回忆起这个夜晚,依旧记得猎猎晚风中的气息。
他毫无波澜的十几年如梭,在极速到刺激的冲刺中,留下砰然悸动··短短十几分钟路程,他脑内循环播放小巷中初见辛默,再到他浑身煞气血气从九龙走出,还有盖着他的皮衣被他从刺眼阳光下抱入- yin -庇,以及此刻,在他辗转难眠的深夜,敲开他的窗,要他跳下。
辛默浑身散发的强势与悍匪气,以种势不可挡的侵略- xing -入侵他身体的每一角落,海洛因般令人上瘾着迷··“下车·”辛默率先下车,拔萝卜似地将黎雪英脑袋上的安全盔拔下,矮身将他扛起,飞快往屋中走,“一路你勒我要断气……我还当你牙尖嘴利不怕吃亏,被人掐断气不知哼一句,坐趟车惊成这样。”
被辛默猛地扛起惊了一跳,黎雪英却并不挣扎·他感受到辛默今晚不同以往的气息,今晚的他……格外暴躁,不招惹为妙··辛默带他来的是那间小公屋,房间已打扫整洁,不像那日仿佛蟑螂老鼠的寄生地。
书本摞成堆,杯子洗干净挂在厨台,难为被子也铺平,尽管皱巴巴··将黎雪英放下后辛默便烧水下粉,全程一言不发,直等香气扑鼻宵夜出锅,他才没好气地往黎雪英面前一放:“食。”
“有人给我消息,今天冯庆来找过你·还说他和你老豆相识·他找你是为我的事”·黎雪英抬眼,他没带隐形镜片,眼眸茶粉色,至深至浅清溪:“冯庆要你拜他门下,做他一把刀。
而我阿爸和他从前恐怕有纠纷,今天挑破关节,日后他来寻我就再不是为你·我最不愿相信有旧仇,可他一旦盯准我爸,从此全家都无好路·”·“冯庆找我,为什么盯上你”辛默又问。
“于辉和刘培明两人在冯庆耳边嘴碎,还能是什么原因外加你为我出头两次,在你身上找不到切入口,自然就来找我·”·“你老豆是警务司的人。”
辛默锁紧眉头,他关心的不是冯庆找他的事··“是,可冯庆是总华探长属意人选,你心中清楚·”·警务司又怎样冯庆抱着他阿爸顶头上司邢世怀的大腿,黎鹊奈何不了冯庆,但冯庆未必奈何不了黎鹊。
辛默睁大眼瞪了黎雪英许久,目光肃然,不久嗤笑一声:“叼他老母,冯庆真他妈不是男人·当真柿子挑软的捏·”·“是我牵扯……”·“收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辛默粗暴打断,他焦躁地在房间开一瓶生啤,“要牵扯也是我这边原因·只是没想到冯庆这样软根,卑鄙低劣·今晚我本就是和你核对这桩事,从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个字不要同外人说。
你白天对他不错说,尽量撇清你我关系,他若是怀疑,若有任何不对的预兆立马通知我,告诉刘方方也OK·”·黎雪英吃惊地瞧辛默忽如其来的长篇大论,一时间没能接上话。
辛默弯腰掐着他下巴,直视他双眼:“记住没有,重复一遍给我·”·好半天回过神,那双垂眼冷冽骄傲,令人被摄魂而浑然不知,他只得重复一遍,祈求自己的言语成为鲜花,立他心头之好。
听过黎雪英全记住,果然辛默面色缓和些许,落在一旁,将最后一口生啤仰头倒入·他一抹嘴,不放心再次嘱咐:“对任何人切莫提起,也要记住·”·黎雪英静下,凝视他良久,忽然换过话题。
他目光温和,试探伸出手,在桌下捉住辛默的,“年底警务司招新,我知你读过大学,想不想来报名”·“冯庆再霸道,我也不是软骨头,还不至于把警务司当做避风港。”
对此辛默嗤之以鼻,以至于忘记黎雪英桌下攥住他的手··那粗犷宽大的手掌,松松蜷着,黎雪英的手却似冰玉,蛇一样钻入他的手心,取暖··“冯庆他走不了远路,我阿爸说做阿Sir如大浪淘沙,其实做大佬才是。
惯于刀头舔血的活法,就必不容于世,夜不能寐,醒来不知被谁斩断颈·你率- xing -而为,也到年纪走上正路·要真跟冯庆,来日仍傍一把拆骨刀拼天下”·“你阿爸尚且不敢动他,我却动得了,你信不信”辛默显然并不赞同,也不爽,“更何况,你哪一只耳朵听老子要跟着他做事要我做谁手下的一把刀,也看那人有无本事握得住。”
黎雪英却适当抽出手:“你自己好好考虑,我无权干预·”·辛默这才垂目,望见黎雪英眼中一闪而逝的黯淡··他盯着那双茶粉色的眸子,像被下了降头,竟着迷挪眼不开。
第八章 实习·夜已深··床上换过新被,又为他开过新牙刷新毛巾,辛默躺在并不宽敞的单人床上,闹中胡思乱想·刘方方问他时他就有先觉,自己要在黎雪英身上栽跟头,只是他本不是惯于风月的人,更不愿意为谁化作绕指柔。
·不安分,他天生反骨,不愿溺死温柔乡··逼仄的房,细窄的床,灭灯后两人并肩躺,呼吸在黑夜中拉长,拔丝,带着彼此的小心翼翼和抑制·他们背对背,谁也不曾想先去找惹谁。
月光太亮堂,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在身上流淌··辛默睡不安稳,转身去扯窗帘,遮挡月光·目光不经意撞见黎雪英裸露在外的脚踝,白得精致,白得刺眼,这一刻不知是月色更白还是他更白。
被褥与之相衬都显粗糙··辛默强忍片刻,压下心中邪火,只因那白在月色下几乎带情色的意味·他深叹一口气,转头,不其然对上黎雪英泠泠然的目光,心中警铃大作。
·“你方才瞧什么”大概是困倦,黎雪英平日清冷地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只羽毛扫过他耳畔··“我这辈子没见过像你这样白的人。”
辛默实话实说··待他躺下,又是宽阔的肩胛背对他·黎雪英侧过神,伸出手,冰凉的手指顺着辛默的脖颈一路往下,描绘脊椎深凹的那条线:“我也没见过比你更宽阔的肩背。
比我阿爸还令人心安·”·那冰冷的触感在后背如同蛇信,又像悄然飘逝的雪花转瞬融化,激得辛默一个机灵··几乎是反- she -条件,辛默一把捉住他的手:“看住分寸”·呼吸已逐渐急促,不是他不想自持。
“辛默,今时不同往日,为财为名,为走捷径还是为争一口气,以前那代人的老路迟早走不通,是绝路·我本不该交浅言深,但凭本心,我不愿有朝一日看你三刀六洞,斩死街头,尸骨无存。”
黎雪英的手在他宽大的手掌中挣了挣,没挣开,就任由辛默攥着··他行事说话向来平正,唯独这一次言语中流露一丝情愫··而辛默心中正大动,只因他听出黎雪英的那丝情愫。
他说,但凭本心··辛默忽然转身,将黎雪英困在身下··目光一跳,雪亮··“我该如何自处,是我的事,你别插手·”辛默强劲的雄- xing -气息侵蚀着黎雪英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他却不自知,“还有,冯庆不会在你身上停留目光太久。
我是他盯住的人,但他盯住我与那晚上你和你姐姐无关,明不明如果有麻烦,来找我·”·黎雪英就躺在他身下,绯红的眸子闪烁,比起辛默眼中犀利的光,他淡色的眼更像明月照水。
“我不信鬼神,其实·”黎雪英忽然笑了,于是如同玉山将崩,他摸了摸辛默的耳骨,“但我信你·”·心跳乱了节拍,辛默一转头,狠狠叼上黎雪英在耳侧的手。
像一匹狼··黎雪英在翌日晨早八点钟到家··黎鹊休假,难得还没起床,家姐在洗手间洗漱,家中二人都未曾发现黎雪英的离开··他深吸口气,将提前在街上买好的早餐放于桌上,无意识地遮挡下手掌上那只牙印。
昨晚辛默不知发什么疯,实在可恶··今日休假,黎鹊难得睡个饱觉,九点钟起床·食过早饭后,家姐去上课,黎鹊则将黎雪英拉到一旁,要和他谈谈暑期实习的事。
成绩还有半个月下来,不论好坏,整三个月时间,黎鹊不打算让黎雪英虚度·之前和家里人都商量过,大学后学经济·自从香江的经济繁荣发展后,新的局面被打开,不论经商也好还是经济管理,都不失为一份体面工作。
比起金融风险小,更稳定··黎鹊已帮黎雪英打探好广兴集团,主要做合金材料,发展前景好,且磨练实习生··要说有什么担忧,便是广兴集团在红磡,离油尖旺很近,夜晚很危险。
黎鹊考虑给黎雪英另租套房,被黎雪英拒绝··他一方面不想黎鹊再破费,另一方面实则打过小九九——若真住到红磡去,恐怕一段时间都很难见到辛默。
远就远点罢,骑车全当夜里看风光··“买辆自行车就够·”他说,“况且最终结果还没落定·我这两天整理简历,你好好休息。”
黎雪英在一周后拿到广兴集团的Offer,对方破格征用,这让他心情难得好起来·充实的生活方式虽忙虽累,但绝不会虚度一秒钟··黎雪英暂时被安排到销售部门,偶尔前辈遇上宽松差事,甚至愿意带着他跑一跑客户。
他毕竟年轻,虽然稚嫩生疏,可吸纳能力也非常快,但在餐桌商业的觥筹交错下也识得不少东西··这近乎新鲜的感受令黎雪英喜形于色,任他惯常予人疏离的眉眼间,也带上三分笑意。
本身就少年风姿,染一点神采,更加光耀夺目··有时候人不得不承认,说着皮囊短暂,但皮囊所能带来的好处,谁都无法忽略··最先发现黎雪英能力的是“阿凤姐”,在同事间以雷厉风行与女王风范出名,办事效率极高。
穿一身枣红色长裙,冷眼惯看风月,从不为情爱所困,想看她有寻常女子烟视媚行的一面,更想都别想··阿凤姐是典型的职业女强人,从事多年,形形色色行业都沾过手,因此识人断物颇有自己一套准则。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这套准则用在如此年轻的后生上··因为- xing -格强势,本来她与新生辈之间就很难相与·没有共同话题,更难打成一片··但同黎雪英不同,她发现这孩子似乎天生具备令人心生亲近的魔力。
黎雪英太过年轻·而这样年轻的后生在职场中并不常见,因此黎雪英刚进公司时,阿凤姐难免带三分有色眼镜看他,认为他是靠阿爸在白厅的关系进公司··可一段时间的相与后,阿凤姐却对黎雪英改观。
黎雪英他有个很大优点,他的吸纳能力极强·偶尔遇到工作上的误区与错误,被指正后便不会再犯·这也是阿凤姐认为他颇为难得的地方··他这种吸纳与接收能力浑然天成,几乎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
不得不承认,她十分中意这个后生··而阿凤姐也定然未想过,她往后会在黎雪英某些生命中的节点,带来给他不可替代的帮助···傍晚,黎雪英完成全天工作,疲惫感尚未散去。
他吹着晚风,望着天边晚霞,扶住单车,慢悠悠打算享受一段路··走到一棵香樟树下时,黎雪英站在一家饮品店门口,正细细观摩门口的糕点,心中琢磨要不要给家姐带一份回去。
她向来爱吃甜点,尤其这一家··手机铃声忽然打断他专注的思考··电话是家中打来的··黎雪英接起电话,只听过一句,忽然间色变·适才还挑选糕点的惬意被遣散。
晚风再吹过来时,他打了个抖··半个钟后黎雪英到家,黎莉还在房间中不敢出,而他阿爸,黎鹊面色铁青坐镇玄关,仿佛门外有什么穷凶恶极··喘过两口气,黎雪英目光在门口与黎鹊的脸上来回:“蛇呢”·“扔了。”
黎鹊冷硬着脸,“去看看你姐·”·黎雪英敲门,里面却没人应声·他自顾推开门,见不到黎莉的人,只有一缕黑发从扎紧的被口露出··他的家姐,因过去被蛇咬过,差些中毒的关系,打小对蛇的- yin -影非常大。
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凡看到物类其形,都会脸色发白··这本身不是什么大事,除却交心朋友,她也很少专门同谁提起过。
但今晚她在玄关门口,见到一条死状残忍的小蛇··傍晚时,黎鹊本在屋内看报,听到黎莉的惊叫声才赶出来··怎么说,若单是普通死蛇,倒也无所谓。
那蛇死后被人剖开,皮肉翻滚,是个极其残忍的死法·锋利的獠牙连同上颌被剜出,撑开口腔,任人看尽着丧心残暴一幕··黎雪英不忍回想,黎莉见到那条蛇后内心多惶恐。
“阿姐,已经扔掉了·你感觉好点没”黎雪英又哄着她喝水,不见好转··宽慰的话说了半箩筐,床上的人片刻没起身。
黎雪英无奈,手中的水杯已凉,最终又问:“家姐你得罪过什么人”·过了好半晌,被子里才闷闷地传出黎莉的声音:“会不会是……”·最后两个音节实在太细微,黎雪英不得不皱眉凑近些。
“周慧”黎雪英抿紧唇·他对周慧的唯一印象,便是在九记门口的偶然一瞥,那一眼狼狈至极,他当时也并未多注意,“你帮她一次,又怎么会得罪她就算是得罪,她和你好朋友,不至于如此吓你。”
被窝里的抽噎逐渐停止,黎雪英心知自己摸对方向·除了死蛇外,黎莉如此反常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因为周慧··“她在九记的事,是我被她表哥套话,不小心透露。”
黎莉终于从被窝中钻出脑袋,头发乱哄哄,鼻尖眼睛红彤彤,显然是大哭过,“我只同她说过我怕蛇·”·黎雪英松口气··“不至于的,家姐,你别太草木皆兵。
周慧是大人家出来的女仔,不至于小心眼·不过,我帮你问问她”黎雪英边安抚黎莉,脑内飞快思考还有别人的可能- xing -··黎雪英哄过黎莉多几句,终于将家姐安顿好,从房内出来。
黎鹊还坐在门前思考,脸依旧臭,看到黎雪英从房内出来,也只是问问黎莉的情况,便不再说话··黎雪英心思敏锐,善夺人心··他总觉得今晚不对劲的不止家姐一人。
黎鹊也很反常··第九章 阿英·对于阿豆反常,黎雪英并未多说一字,今日他得打点好一切,洗菜做饭··等饭菜上桌,黎莉终于愿意从屋中出来··她眼眶依旧烧红,心情低落。
父女二人在餐桌上难得达到一致沉默,倒是平日在饭桌上言语甚少的黎雪英,开口同两人交谈数次,最终放弃··若说家姐的反常还有迹可循,黎鹊的反常则证实黎雪英的想法。
恐怕死蛇的事并非单纯恶作剧··很有可能,黎鹊心中已有谜底,多半有其余顾虑,所以不便说出口··用过晚饭后,黎雪英内心杂乱,一度想给辛默打Call机。
直觉告诉他这桩事八成与冯庆有关,可父亲的反常又令他犹豫,是否其实是与父亲有关··又或许,与冯庆和父亲都有关··他想不通其中关节,索- xing -关灯摸黑早睡。
翌日,客厅窗口大开,而空气中有一丝烟草气·然而窗明几净,烟灰缸中更是未见一丝灰尘··黎雪英知黎鹊没有心情打扫房间,拉开厨房垃圾桶,果然见十几根烟蒂灰扑扑躺在筒底。
黎鹊已出门,而家姐看上去也好不少··两人一同食过早饭后,黎雪英换衫出门,决定去找辛默··路上,他给周慧打过电话··关于家姐的话他据实相告,暂且并未提起关于死蛇的事。
那头周慧语气平平,更无不对劲··“那天我情绪不对,同她吵架·她帮过我,我本不该对她大发脾气,是我对她不住·”·黎雪英心下了然,温言又道,“家姐昨日收了惊吓,见到条死蛇,惊得浑身发冷,但晚上睡前又要我问你消气没有。”
那头周慧沉默片刻:“我知,我抽出空来去见她,多谢你转达·”·有了这一番话,黎雪英更验证心中猜测,这件事同周慧应当没有任何关系。
他蹬上单车,飞快前往辛默的茶餐厅··人到地方,他第一眼见到的仍是刘方方·每次来找辛默,十之八九都有可能在这家茶餐厅,却不想今日没赶巧,又正当他休息,扑了空。
黎雪英也不急走,在茶餐厅点了一份炒牛河,他仍记得上次辛默翻炒牛河的香气··这一次是刘方方炒河粉·味道是不错,黎雪英却在内心想象对比起辛默的手艺。
食过饭,买过单,他在刘方方对面坐下··刘方方警觉而疑惑地看住他···“你跟辛默一起开的店家”黎雪英打听··刘方方放松神态,说起这个脸上露出喜色:“靓仔可是中意我们默哥”·“就是打听一下。”
黎雪英脸上难得有些不自然,“是一起开的店吗”·“那不能,我只是个打工仔,没什么本钱·我是默哥招来的·当初身无分文,又无技傍身,走投无路要做苦工时,默哥帮过我。
他虽口头说他是临时工,我却觉他同老板没什么不同·反正大小事全凭默哥吩咐咯·”刘方方说完还做了个摊手的姿势,不忘衬托他默哥的伟大光辉形象。
“看来他身上常带刀带棍,你心中也知晓”黎雪英平静问··这回刘方方可不干:“默哥炒的一手好菜,初见时还帮过你,良好公民没处捡,谁要得他垂青,转天是二十四孝好男友。
什么刀啊棍的,我可不依你胡言乱语·”·刘方方也不知究竟是默哥的帮厨,亦或者报恩着,开口闭口仿佛街口大佬身后半步不离的细佬,满心崇拜,忠贞不渝。
黎雪英心中虽好笑,却见再不能套出更多话,再下去只剩无意义吹捧,便打算起身离开··“靓仔向来耐心好,不如再等等看”脚步声从门口传来,由远及近,口吻中带笑,听得出心情颇好。
果不其然,黎雪英刚转过头,就对上辛默笑意的眼·平日这双眼惯于冷冽和嘲讽,今日舒展眉眼,下垂的眼角带三分笑意··“遇上什么好事”黎雪英忍不住问。
辛默笑睇他一眼后,将手中的黑布袋扔给刘方方:“你上次要的几本小说,爷不到百个字给你拿下,快些接驾谢恩·”·刘方方则是呆滞一秒钟,狂喜地拆开布包,尖声不断。
这几本小说他中意许久,但屡次买不到·谁叫它太过人气火爆,连二手都抢不到手·辛默不知从哪里为他弄到,虽有些破旧,但他飞速翻看,内容是一页不差。
·刘方方一边拿在手中比划,一边问辛默:“你怎么搞到的默哥不亏是默哥,谢主隆恩哇”·站在一旁的黎雪英满脸不忍看,真当是一个愿吹一个愿接,二人乐此不疲。
他忽然理解为何辛默并不好相与,却愿意和刘方方相处··“帮老板逮住一偷子,恰巧见他有,但早就不稀罕,拿来垫桌椅脚·我多看几眼那么眼熟,就同他要来了。”
辛默说着转过头来,示意黎雪英坐,“你什么事,忽然跑来”·黎雪英想起正事,深吸一口气,睇一眼二楼后门台,眼前又想起初见辛默的情景。
辛默随他看一眼,丢下兴冲冲把玩新玩具的刘方方,拽着黎雪英穿过后厨上楼,来到房后二楼楼台上,冷风一下扑面而来··黎雪英不多废话,简单扼要将昨日家中遭遇讲过:“不过是件小事,本不该大动干戈找你,但细细想起,令人惊恐。
我家姐怕蛇的事知晓人本不多,除了加人家就剩亲密朋友·他们也大多不会做这事·阿爸和冯庆见面后我便觉出奇怪,昨晚阿爸脸色更是苍白·我好怕阿爸实际知道内情,又遇上什么麻烦。”
“你阿爸是警务司的人,便是遇上麻烦也有千万条路解决,你来找我打商量,实在下策·”辛默趴在栏杆上,手中把玩一直火镰,那吊儿郎当的模样本该令人感到厌烦。
可风吹过他的发,露出紧蹙的眉,便泄露出他一份轻熟男人的韵味··黎雪英只盯着他,片刻都挪不开眼:“我挂心我家姐……”·辛默笑:“我还成你二十四孝保镖不成”·黎雪英他正转过头,单手抵住唇。
想起刚才刘方方在前的那一句,“谁若得他垂青,转天就是二十四孝好男友”,这一刻莫名面皮发烫··“不,我并非要一味麻烦你·”黎雪英回神转头,目光中的迷茫转瞬即逝。
他的神色辛默瞧在眼中,只觉他举手投足都是风情·心中又道,多几次麻烦也无妨··“以你的判断,这桩麻烦与冯庆有无关系你说过,若冯庆找麻烦,要告知你。”
黎雪英又说道,“还有,周末我家姐会给阿爸到警务司送饭,现在轮我替她,顺便替你打听要找的人·”·黎雪英很少提及找人,辛默还当他同旁人一样。
当初那点殷勤,不过是借口来见自己的噱头··却不想,黎雪英一直记得··对上少年亮晶晶的眼,明知那不是他本色,辛默还是怔忪,随即扭过头去,爆句粗口。
“你这是做什么”黎雪英皱眉,“你寻的人在员佐级走上,以我爸的身份调查不便·我小时同叔伯一同吃饭,也有他们常来家中做客。
我若真心打探,总能得皮毛吧”·晚风阵阵吹,星辰辉煌··辛默盯着黎雪英,难得一丝不苟··无人知晓这刻他多想吻他··忽然跨近的一大步,辛默胸膛温度,周身气息,瞬间包裹黎雪英,将他困在躯体与铁栏间方寸天地。
他仿佛一只被逼至悬崖的幼鸟,扑闪翅膀本能逃离,却无能为力··“靓仔,你家姐怎么呼你,上次九记时候”辛默抵着他,身体更近,感受到黎雪英浑身紧绷的紧张,他下垂的眼角即温柔。
他的真心流露,自己从未察觉··“阿英·”黎雪英侧头,声音是少年的清澈·他抿紧唇,心跳如雷··辛默倾身,掰正黎雪英的脸。
他的脸在他手中显得那么小,仿佛虎口一掐,便尽在掌中·太单薄,太弱小,皮肤太苍白,甚至连一点阳光都会至他于不利·然则当他在掌中凝视你——不避闪,不怯懦,无一丝不坦然,又令人怀疑,是否得以窥见这幅驱壳下的灵魂,无坚不摧,刀枪不入。
辛默的指在他浅色的唇上一抹,眸色略深··“阿英·”他声色喑哑··他下垂的眼角其实很- xing -感,尤其不苟言笑时,便显傲慢慵懒。
摄人心魄,迫人着迷···辛默终于卸下力道,克制地退后一步:“我不认同是冯庆的手笔,他雷霆手段,没理由针对你家姐·但你也不可掉以轻心,要真是他的手笔……”·晚风吹过,细细碎碎地发遮挡黎雪英的眼,他逆光,将发拨入耳廓后。
辛默一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嗯”黎雪英仄头··“我会护你周全·”·黎雪英忽然攥紧身后栏杆,满手铁锈气息,汗- shi -手掌。
明明没有暴晒,却觉得面上仿佛被阳光灼烧··他低下头,有些慌乱地盯住脚尖,心头飘忽,脑海中还回荡辛默那一句阿英··温柔得不似他··“其实你不必做到这个地步……”他声音渐微。
“我乐意·”辛默仰头,眯起眼,一如那天在巷口初见··他居高临下,对着围堵黎雪英的那两个二世祖话,我中意帮就帮他··没有逻辑,无需理由。
就像他予人的吸引力,同样不需缘由··第十章 廉署·晨早九点,广兴集团十层楼,黎雪英心不在焉敲打键盘,一双眼直愣,令人怀疑他是否在白日做梦··他的确是做了白日梦,从昨日起,脑内不断循环播放辛默昨晚画面,抑制不住胡思乱想。
会议室中漆着红甲的纤手拍在桌上,阿凤姐正据理力争:“正反都是见世佬,既然要我去,去的人由我挑·”·“你已跟住两人,再带一人未免嫌多。”
人事部头疼地掐着山根,“你到底为何偏要带实习生,此无先例”·“多的不说,我带出转正的实习生哪一个现在退居二位论看人的本事,我转到人事部照样领工资。”
“你清醒点阿凤姐,他还未读完大学啦·”·两人争吵间,会议室外忽然一片哄乱,人心惶惶·气氛直落冰点,议论纷纷·人事部员工同阿凤姐一同住嘴,扭头静观室外活动,三秒钟后阿凤姐拉开会议室门,撑着门口再未走出一步。
而正打字输信息的黎雪英此时也停住,目光朝噪音方向看·一名西装男在三两人带领下快步走入,直奔总监办公室,有公司员工跟在他身后快速言语,一个劲跟住他。
而西装革履的男人显然不打算听,步不带停,金属镜框后的目光扫视整个办公厅··黎雪英的皮肤白得出奇,即使在这等情况下,也是办公室中一干人里最扎眼的·男人的目光果然在他身上停住两秒,继而走入总监办公室。
·这张脸在黎雪英的记忆中熟悉得出奇,他屏息静思片刻,终于想起男人是谁··办公室中传出声:“廉政公署监察员纪耀,经调查你有受贿及贪污嫌疑,麻烦和我们走一趟。”
十点钟不到,新的太阳冉冉升起尚不到正空,正片办公区弥漫化不开的疲倦与浮躁·毕竟是下属见到老板在廉署面前被带走,白水都难以下咽,多一个字也不敢说,生怕丢掉饭碗。
阿凤姐还撑在会议室门口余惊未散,他伸手拍了拍同事:“世佬今日见不成,所有会面退后,赶紧让公关做好准备·”·她没发现,刚还在电脑桌前困倦着,慢悠悠打字的黎雪英,此刻已不见身影。
黎雪英此刻正从楼梯口狂奔下楼··今日公司的电梯坏掉一台,廉政公署的监察员纪耀正带着他们的总监,在唯一那台电梯中前往一楼·是的,黎雪英终于想起那张脸,曾在一年前黎鹊的生日会上见过他,再往前,记忆就稀疏难寻,但他绝不止见过这位廉政公署的监察员一次。
刚才纪耀那两秒钟的逗留,是否也曾认出自己·“纪叔”黎雪英终于赶上,在纪耀拉开车门的一瞬间··纪耀平静地望着黎雪英,像是早已认出他。
他关上车门,迎上来几步,一身蓝色西装裁身,完美显现他的过度严谨·他抬手看眼表,示意黎雪英自己并未有太多时间,又推了推金色镜框,表示洗耳倾听··他这样的人,令人一见面甚至连一句寒暄和客套都说不出口。
黎雪英只好直奔主题:“纪叔,我记得你是我阿爸黎鹊的好友,你知不知我他近况”·“难不成是你阿爸走失,还是与你同家姐怄气,连日不归家才要问我关于你父亲的近况”纪耀皱眉,他天- xing -纯直,即使面对小孩,说话也从不拐弯抹角。
“不,我阿爸恐怕遇上麻烦,只是不对我同家姐讲明·”黎雪英又问,“廉政公署好大来头,冯庆的名字必定声闻于耳·”·“你阿爸招惹上的人是冯庆”纪耀终于将全部注意力放在面前刚成年的后生身上。
“他在茶楼同冯庆打过照面,脸色一直不对·后来家中出事,他也闷闷不言·我怀疑冯庆和我阿爸有过往·纪叔,我不明白,冯庆坐拥整个九龙城,绝非他一人之力,警务司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不知晓,但我相信我阿爸无辜。”
黎雪英年纪小,心眼深,已学会避免直言直语的冲击力·他一席话虽说的百转千回,纪耀却瞬间明白黎雪英的意思··香江数十年警匪一家亲,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尽管有了廉政公署这样的机构,却也无法在一两年内将扎根依旧的黑势力彻底根除·原因无他,黑势力能如此根深蒂固,是他们的根已渗入到政道和经济产业上·上个世纪的人们穷疯了,只要有利可图,便足以打动人心。
这条船上的人太多,就成为一股巨大的阻力··要算廉政公署打下的“老虎”,也属警署排头一位··他的阿爸黎鹊同这样一位九龙的话事人有纠葛,又令人怎能不起疑心黎雪英不愿怀疑自己父亲,可他又太迫切知道真相,也想要全家平安。
“你的父亲,与冯庆应当没有关系,我同他相识多年,人还是看得出一点·只是他与冯庆究竟有什么关系,我不知晓·如有任何不对劲,你都可以直接向我举报,我会第一时间优先考虑你们。”
纪耀说道···“冯庆不能逮捕吗”黎雪英急忙又问··纪耀转身,定定瞧着他,并不说话·黎雪英从这蔓延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为什么”·犹豫片刻,纪耀终是走回他身边,揉过黎雪英的头发:“老虎要打,但有些老虎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拿下·阿英,也请你给们时间。
O记的人也在盯住他·”·他的话语柔和,却并不能安慰此刻的黎雪英·他心中只余一个念头,冯庆的能力太强,就算是O记,目前也奈何不了他··夏日的温度高,黎雪英却周身冰凉,忍不住打个寒颤。
后知后觉回过神,纪耀的车已行远·头顶- yin -云密布,快要下雨··辛默反手将濡- shi -的背心用力一拧,清淡的血红色混着腥锈味淋淋漓漓落下满盆。
仔细看,拳口骨节处均有擦伤,除此之外周身无损,可见这盆中的,衫上的血并非来自他··今早他去了一趟九龙城寨,那一直被称为三不管的罪恶之城,活生生会吞人骨血,活似一口熔炉,教人进了有去无回,就连差佬平日都不敢独身深入其中。
那寨中便是冯庆扎根的势力··辛默孤身深入城寨,除了想调查冯庆的势力究竟多大,还就是想探探消息,看是否能得点关于冯庆与黎雪英父亲,黎鹊的传闻··然,没想到的是他刚进就被人提着西瓜刀追着砍。
多亏契爷当初得势,因此辛默不少来,他凭借对地形了解的优势,得以逃过一劫··那几人凶神恶煞,势要斩断他头,嘴中却喊的是旁人名字·辛默还当是寻错债主,活当一趟冤大头。
现在细细究来,保不齐这还是冯庆的注意·将他斩死路边无人问,丢下海去更无人寻··契爷对冯庆有恩,但冯庆对他绝无善意,辛默看得明白··他落了血,冲过澡,身体舒展,换衫出门,再次来到契爷的四合院前。
唐国川没有说错,但凡辛默每次见血,事无巨细,平安后都要来契爷当初得四合院对他磕头··别人刀头舔血,磕的是关公,唯独辛默不跪鬼神,只跪他的救世主。
万万没想到,寥落十载的四合院中竟头一遭除辛默来外人··那人身庞体大,偏生一张儒气面孔,若不是眉弓到山根醒目的刀痕,几乎令人错判他是善人··辛默没料到竟会在这见到冯庆。
他躲在门口,并没有与冯庆直接打照面的心·心中更有声音,冯庆不会无缘无故来契爷祠堂·他究竟心中打什么小九九,令人无从判断··冯庆高举三炷香,烟灰渺渺从顶升起,听他说道:“宏爷,我冯庆今日坐稳话事人的位置,多亏有你保佑。”
辛默心想,若我契爷今日知你这死扑街打我主意,定要斩你四肢,何来保佑·“今天来,除了感谢当初知遇之恩,还有赔罪·”冯庆慢悠悠说着,虔诚拜过三拜,“你临死前将养子辛默放过,流放在外,并一直有亲信保护,旁人近身不了。
看得出来,你是真将他当亲儿子养·”·辛默又忍不住想,他身边何时有亲信,他从来不知竟还是契爷留下的人……总之,冯庆这渣滓。
“当初我应允不伤他分毫,现如今我悔了·这是一赔罪·你留给他太多,我夜长梦多·”冯庆将手中三炷香缓缓插入鼎炉灰中··“这是一罪。”
他立在堂前,光影分割,越是衬他年过四十的狠辣,“第二,你说我们的手如今不该再伸向官僚,要与他们黑白各站一路·然我不甘心。
二十年,我一闭眼,仍浮现阿怡的脸·那是我这一辈子都想回去的时光·可那个人,他从我身边夺走一切·我无数次回忆当我走投无路,差些被斩死街头,撑着我走到今日这一步的,就是尚未得报的大仇我与他,不共戴天,非死即伤,决不罢休”·灰- yin -了一早的天,终于轰隆降下雷来。
雷声和着冯庆话至狰狞的脸,他眉弓的刀疤仿佛活了·要劈开他面庞,劈死他脑中日思夜想的仇人··冯庆猛然回头,一瞬间,辛默避闪不及,门缝的目光对上冯庆宛如罗刹的脸,心脏快止息。
随后他才发现冯庆并未看他,而是转身仰头睇天:“你要劈死我,我偏不信命,偏要逆天行·”·第十一章 亲吻·黎雪英归家时,黎鹊还未回,家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推门,不想周慧竟在家中,而黎莉蜷在沙发上,裹着毯子,生温声安慰··前几日还冷眼相对,今日就天生一对好姐妹,让人好纳闷··门声刚一响,黎莉就抬起眼看他,那眼里万种情绪,飞速被她掩饰。
倒是一旁的周慧,她睇一眼黎雪英,便让人知必定有事发生··“怎么回事”·黎莉支支吾吾,并不打算言语··“你不给你老豆知晓,跟他说总没问题。
家中总要有一个拿事的,难不成全凭你一人担下”周慧责怪道,转而她见黎雪英面带疑色,解释道,“你家姐今日在学校门口被冯庆截住,说要请她看电影,你家姐吓坏,狂奔回家,有没有人,只好Call我来。”
黎雪英睁大眼,多半不可置信··“是真的·”黎莉低下头,“他开轿车来拦堵门口,死活不放我走·我拒绝他,他还要同我闲话,我躲不掉。
直到电影场次过,他还惋惜说今日看不上,改日再来·细佬,我们不曾得罪他,我甚至不识他面,他今日来,还当他找错人·”·“阿姐你别急,别急。”
说着别急,黎雪英的神思也微乱,他坐下抚摸家姐的肩头,免她惊,免她恐,“周慧你也别担心,跟你没关系·我想想办法,我想想……”·“我们这一对姐妹,竟都受过他折磨,真是烂人,下下等的烂人”周慧不忍骂道,“我还就不信,他冯庆的手难不成还遮天”·“这件事要尽快告诉阿爸。”
黎雪英说··“不行”黎莉截断细佬的话,“你看出阿爸不对劲,难道我看不出我喊他去搭救你那天,他回来后就面色不对,晚餐都不曾用就入寝。
冯庆心狠手辣,恶贯满盈,阿爸身在警务司,他若能决断早下手·他没做决断,必是还奈何不得冯庆·而冯庆今日既能大肆来找我,也必定是知阿爸奈何不了他……对,对,说不好他的目标根本不是我,而是你和阿爸细佬,那日冯庆邀你出去究竟和你谈什么”··黎雪英惊心,他平日看家姐文弱温和,却不想真正逢事,内心智思如此敏捷,也如此敏感。
面对黎莉期待而热切的目光,他实在无法隐瞒一切:“他和我谈,辛默的事·就是那个人,你知道……”·也不知是怎么,吞吞吐吐说不出口。
从什么时候起,提及辛默便调动他心绪··“辛默”黎莉面带怀疑,“他因为辛默找你你讲清楚点·”·“有没有搞错,他找辛默就大大方方正面迎战,找你们这姐弟二人麻烦算什么男人”一旁周慧对冯庆评价更底一层,简直有些嗤之以鼻的意味。
她似乎已忘记那日她是如何在冯庆脚下颤抖哭泣··黎雪英刚欲开口,门口便传来急切的敲门声,那声响震耳而密集,惊得周慧同黎莉都是一跳,如临大敌地瞪大眼,睇向门边。
“别怕·”黎雪英回家时反手锁过门,此刻便走到门前从猫眼中往外看··刚看清,黎雪英有是一惊·门外人却不耐烦,立刻对门踹一脚:“开门急死人”·“你怎么会来”黎雪英几乎立刻开门。
辛默闪身入屋,将门再次抵押身后反锁,目光一扫屋内三人,在黎莉身上停顿半秒,又转向黎雪英:“冯庆又来找麻烦”·黎雪英抿着唇点头:“你知其中细节”·“我不知道”辛默今天整个人看起来格外暴躁,后半句还是压住耐心低声只说给他,“但我猜他要对你老豆不利,让你家姐也听”·黎雪英越过他的肩膀看沙发上已目瞪口呆,搞不清状况的周慧与黎莉,扯了扯辛默袖口:“到我屋内说。”
周慧和黎莉就这样看两人进屋,一肚子火烧,满脑子问号,却都没多话·直觉告诉她们这二人谈的内容必是重大··那头黎雪英落锁:“究竟怎么回事”·“冯庆同官道上有仇怨,我尚且不知他是否针对你阿爸,但他恐怕要将整个警务司搞臭。”
辛默也飞快冲他话事,“下午他来我契爷灵堂,对天发誓,定要大仇将报,要他不得好死·”·“他是谁”·“我不知。”
“是我阿爸”·“我真不知·但唯有如此能解释他为何盯住你们不放·”·“这很重要·”黎雪英忽然发话,“若他真同我阿爸有仇怨,那冲着我们家来的事就不应当连累你。
冯庆很危险,他的事应当交给警务司·”·“你懂个屁”这是辛默第一次吼黎雪英,他一双眼此刻要发红,“我不会让你有事,嗯”·黎雪英同样焦躁的心忽地因他这一句话静下,如同惊涛骇浪的心,忽如其来变成清澈的琥珀。
“默哥·”他轻声叫··辛默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要因为他这句话融化··“我多谢你·但我不想牵扯无辜·”这一句话又令辛默如跌冰窖。
·“你早惹上我,何必多言语·”辛默收声,猛地抵住黎雪英,低头咬他唇··黎雪英一瞬间身体绷紧,双手紧捉辛默小臂·此刻掐着他腰,将将一握,松松垮垮将他半个身揽在怀中。
而他唇齿霸道,撕咬他的唇,让他痛,让他悔过所言所语··那双唇刻薄,弯起时不羁放浪,定让少女们碎过心·但此刻在他唇上碾压,甚至要他明白他牙齿也锋利。
这已不能定义为吻,意欲占有,打上标记,供他长久··回过神来黎雪英挣扎,满面通红,却被辛默不满地顶胯压住·他用勃发的欲望对他通牒警告,活似枪口抵着他要他就范。
他扭头,辛默便捏住他的鼻,迫他张口,趁势而入,与他口舌交缠··黎雪英此前从未与人接吻·这和他想象中的吻也太过不同·一上来就是这种等级,不用讲他多吃不消,片刻身体便发软,任他索取自己的舌尖,也任他横冲直撞。
黎莉与周慧趴在门口,半晌周慧疑惑:“怎么忽然没动静”·一吻毕,黎雪英脚软,被辛默眼疾手快捞住腰,膝头顶进他两腿间,抵住他敏感部位。
真是要命··门外的黎莉当然不会知,薄薄一门之隔,基情四- she -,细佬正背那古惑仔压在门上细细品过··“犀利不犀利”他舔过唇,还要邀功,面皮厚过城墙。
被推阻,依旧凑过来啜吻,“阿英,阿英……”·黎雪英彻底被他浓厚的雄- xing -荷尔蒙打败,大脑严重缺氧,混乱一团··而辛默瞧着他奶白的肤上一层粉,水色的唇也难得有颜色,只觉口干舌燥,连喉结上下滚动都不自知。
好不容易换过一口气,搜刮枯肠黎雪英总算憋出话:“你疯了”·门外黎莉和周慧已离去,余下小小空间给二人,冰月高挂··情愫暗生滋长,攀爬躯体,盘踞大脑。
辛默焦躁地搔了搔后脑勺,直接将黎雪英扛到床上去,对上人强掩惊慌的眼神,伸手将他按住:“听着,我现在同你坦诚一切·要讲清楚冯庆这个人,牵扯到我的过去。”
黎雪英停止挣扎,他的一双眼中渐渐有更复杂的情绪充斥··“你讲·”·“这话我从未跟外人讲过·”辛默神色严肃。
“我守得住口,更何况事关你·”黎雪英动了动身子,有些不自然··辛默笑过,揉一把他的头··“我三岁到孤儿院,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后来契爷收留我,供我吃穿用度,教我如何活得自在。
他的大名你当听过,是九龙城上一代的话事人辛柏宏·嘘,不要发声,你家姐还在外面·我十一岁被他收养,直到十七岁我契爷离世·离世半年前他便将我流放在外,跟九龙城叔公叔伯斩断关系,绝不来往。
这也是为何话事人争夺腥风血雨,我却到如今依旧安然无事·契爷他膝下无子,只得我一个,将话事人权交给冯庆时,还逼他发誓日后定不能动我·”··黎雪英失神凝视路灯照在墙上一块光斑,喃喃道:“我没想到,真没想到……”·“昨日我回契爷灵堂,见到冯庆,只听他说有个不共戴天的仇家,是官家人。
他又对契爷忏悔,高举过三道香,说留我他心不能安·”·随着这句话黎雪英忽地回神,紧紧盯住辛默:“他要除你我有点搞不清,冯庆反反复复,行为不可估量,究竟是要对你动手,还是要对我阿爸动手”·“最坏的猜测不过是……”辛默垂目,冰凉的流光在他眼中闪过,“要动我是真,只因他夜长梦多。
动你阿爸也是真,毕竟他那仇家是官家人·”·窒息般的沉默在屋内蔓延··忽然大门有响动,客厅传来黎鹊的声,还有周慧与黎莉逢上去的问候··黎雪英二话不说拉开窗,与辛默对视一眼。
辛默自不用他说,身手敏捷地跳出窗外,扒着窗台回望··“我走先,明日再来·”·“你别来,我家姐整日都快吓坏·在餐店等我,我若实习结束早,还能赶上一趟晚饭。”
黎雪英急切道··刚要往下跳的辛默即刻折返,执着地要问出个答案:“你还没同我说,做什么工,远不远”·黎鹊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你走先啦·”黎雪英不得不压低声,“余下明天再多话·”·辛默缩头的瞬间,黎鹊已走到房门口,身后跟着担忧的黎莉和周慧。
“周慧要走,阿英出来送人·”黎鹊礼貌- xing -地敲两下,拧开房门,“夜里不要开窗,蚊虫多,你和阿莉都怕咬,自己仔细些·”·“只是透透气,这就关。”
他看到身后的周慧和黎莉一脸疑问,还不断往里张望,在想辛默究竟藏到何处··黎雪英的目光投向楼下··月光下,那鬼鬼祟祟的身影还在放轻脚步,生怕弄出声响。
没两步他跨上那台外形夸张的摩托车,带上头盔,有所感似地回头冲黎雪英的房间忘了一眼··两指并拢潇洒扬手,送中二飞吻一枚,令人哑口无言··一阵机车轰鸣,人很快消失在道路转口,月夜的风吹来,仿佛还带着他的气味。
第十二章 交易·香江七月日头高挂,已是周年高温·天气预报里反复强调的高温,更令港民焦躁,只期待哪日下雨,最好能一次冲掉高温,换来凉风徐徐··冯庆长裤长衫,身上万般劣迹遮掩,行在人前依旧谦谦绅士,还道他是哪家公司的世佬。
他今日要见重要的人,打扮总得体面·进门前抹一把油头,挂上十二分真诚的笑意··等他的男人坐在窗边,一杯咖啡配菠萝油,他举手投足一股英武气,稳坐如山,是令女人一眼就十分有安全感的类型。
他手头一份晨报,间或虚起眼睇往窗外,那是职业多年培养出的独一份敏感··冯庆刚推开门,男人的目光便迎上来··总华探长邢世怀,四十岁爬上香港警署最高位置,是能力,权利,人脉以及钱财的共同代表。
如今他在位子上稳坐多年··霍乱的时代中要想立稳脚跟,既要与黑势力间需找平衡点,不能赶尽杀绝,也得懂得底线在哪里·上一任总华探长位高权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终却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
然,上一辈的故事已逝去·没什么话题永恒不变,事情过去,人们又重新关心天气,土壤,洗澡水温度··如今九龙有冯庆做话事人,总华探长有邢世怀。
黑白两道早已盖头换面··“什么事”邢世怀颇绅士地招来服务生,示意冯庆点单··“不了,已用过早饭·”冯庆大马金刀直接落座,将一只牛皮文件袋放到桌上,“我不知你清不清楚,警务司总部原行动部部长黎鹊,现在退居二位,养一双子女。
建议你查过他二十年前档案,细究过去许多不合理,根本是作假·”·邢世怀当然识得黎鹊,他在警务司的时间不少于二十年,酒肆会谈中交谈过数次,是个沉默寡言话不多的男人。
“把话说清楚·”邢世怀擦过手,一边皱眉打开档案袋,里边是是关于黎鹊的具体信息,一看就是找私家侦探跟踪过,和警务司的原属档案应不同,“冯先生好手笔,当着我的面把手伸到警务司里,未免太过了吧”·面对邢世怀的逼问,冯庆毫不退缩,冷笑一声:“这些资料可是珍贵资料,并非我寻人拍下。
邢探长看看清楚,这可是八年前的调查资料·正是当初辛柏宏的手笔,埋没了如此久,我问过许多人,找过许多地方,才有人将他亲手送到我面前·”·“一,你怀疑黎警官与辛柏宏有染,二,他身上藏着你想要的东西”邢世怀抬起目光凝视他。
冯庆打了个榧子:“不亏是邢探长,干净利索,全部命中·我知邢探长近来在为九龙塘忽然多起的白粉档忧心,生怕九龙塘变成第二个九龙城·你帮我调查举报他,我保你九龙城内无白粉。
你做到,我做到·”·“我想冯先生是把我当前一任总华探长,忘了你我之间已没什么共利可图,我也不愿图·”邢世怀说着将资料重新放入袋中。
“九龙塘白粉档日多,却并非我的人·邢探长莫要怪罪我头上·相反,正是因为另一股力量不识乖,我才把势力拓展到九龙塘去·要知以后无白粉绝不是轻易做到的一件事,就算是警务司,每年也需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
冯庆被拒绝也不恼,徐徐善诱,“我也并非要为非作歹,要你为我抛尸埋骨,不用正当的手段调查一个人,就当是普通三好公民的请求,邢探长也没理由拒绝吧”·邢世怀没言语,锐利的目光探查冯庆口中真假。
而冯庆始终面带微笑,维持十足诚意,真真看不出破绽··最终邢世怀弹了一下档案袋,将咖啡与菠萝油向前一推,准备起身:“记住你的话,我先行调查,若发现任何不对劲,这份资料也不会再归还。”
·冯庆难得颇有风度地比个请,笑容不减,甚至更大··他心情太好,给等在路边的马仔打电话,要买明天两张最好场次的电影票,好请黎家小姐看一场大片,弥补上次过场的遗憾。
同一时间坐上车的邢世怀,将资料掏出又看过一遍,核对日期与内容,确认是那个在警务司总是沉默寡言,却行动效率极高的黎鹊·他将档案甩在一旁,捏了捏鼻梁。
“邢先生,接下来去那里”·“回家·”·骑车一路停在总华探长的宅前,邢世怀回家后将档案放在书房办公桌面上,飞快脱掉风衣,向二楼走去。
门虚掩着,一位美丽的妇人卧病在床·她看上去已苍老,青春不复,常年累积的病态更让她气色衰弱·即使如此,依旧能从她棱角分明的眉眼,和乌黑的发中寻找昔日靓丽的疏影,让人在心底描绘她年轻时的样貌。
“阿青·”邢世怀坐在床边,轻轻勾住他妻的手,“感觉好点没今天想吃什么”·“今天怎么在家”佟青冲邢世怀眨眨眼。
“今天又是周日,你忘了吗”邢世怀颇为怜爱地将佟青的手抬起轻吻,那在外锐利的目光,如今在她这也化作绕指柔,“一个人在屋里呆的无趣,要不要我将绍风叫来陪陪你”·“不必,你陪我躺一躺吧。
给我念念今日的晨报,我还不曾看·”佟青抚摸丈夫的脸,那一双眼中也饱含情义··“好·”邢世怀换过一身绸衫,夹着晨报钻进被窝,开始给妻子念晨报,“七月十一日早晨——”·这对他们夫妻来说,不过是个寻常的周日。
要知道,并非所有官僚家都能有如此安宁的周日·他们高度运转,永不停歇,仿佛站在山崖边上,下一刻便要跌落··唯独永不停息地的奔跑,才令他们有足够安全感。
刘培明就是其中一例,他跪在大屋中,一上午没有用过饭,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可面对老来肝火旺盛的外公,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瞧瞧你,瞧瞧你那点出息我让你别得罪冯庆,谁让你舔着脸上去当擦鞋仔抱着他脚后跟不放,旁人还当你是他马仔怎么,蛊惑片看得多,也想街头斩几人过瘾,还学会霸凌那一套,你吃穿用度都家里的,跑外边逞什么威风”老爷子满屋子跳脚,家里老小没一人敢多说话,他从政倥偬半生,脾气却一点不带消减,“滚回屋去,下月起不准再同冯庆厮混在一起,我让于家盯紧你”·沉默了一上午的刘培明终于反驳一句话:“于辉他也跟住冯庆,做什么光说我一人”·老爷子瞬间拄着拐杖转过身:“收声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刘培明一大早白受许多气,直到两天后才得以准许出门。
他本来约朋友打桥牌,还去俱乐部,这下全部泡汤·好不容易在冯庆马仔前建立那些名声,也被外公一句话斩断·偏偏他无能为力,只能满肚子气乱转,最好遇上什么猫猫狗狗,可供此刻的纨绔子弟发泄暴欲。
猫狗畜生没遇上,刘培明转过街角却瞧见黎雪英同辛默··黎雪英站在书店门前,正捧着书本左右挑选,而辛默半跨在摩托上,显得他身长腿长,一只手还搭在黎雪英肩头。
不是路上遇见,就是黎雪英半途睇见好书,从摩托上跳下··只需看两人的距离,姿态,说话带笑神态,流转间气氛,便可体察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刘培明样貌平庸,对风月纸上谈兵,但从来敏感。
至今他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张“靓仔”的脸··如今看黎雪英和辛默谈笑间的亲密姿态,刘培明更觉心内火起,只恨不得将辛默大卸八块,丢下海喂鱼才好。
黎雪英瞧不起他,却瞧得起辛默,愿意同他往来·宁愿在那家破旧的小茶餐厅吃饭,也不肯应他的邀请去唱K··凭什么·刘培明藏在袖中手暗自紧了紧。
其实对于辛默和黎雪英的关系,他完全没有告诉冯庆的必要,甚至能不能被冯庆瞧得起这个消息都不一定·他想要搞的人是辛默·同学一场,他本并非真的想把黎雪英卷入太复杂的是非中。
但是在刚才,刘培明改变了想法··他要主动告知冯庆,关于黎雪英和辛默的关系·或许无关痛痒,但又或许有一天,就真的能成为拿捏住辛默的一条软肋。
站在另端的辛默和黎雪英,显然不知他们已暴露在旁人眼中··黎雪英最终挑选到中意的书,在柜台付过钱后,辛默劈手接过,挂在摩托把手上·又将安全帽重新给他戴好。
“你以后下班我去接,广兴在九龙埠头,我总不能放心·”辛默将黎雪英抱上后座,启动摩托··“别,我看你来我才不放心,知道冯庆的人在那一带,你应当多避开。”
黎雪英从后轻轻抓住辛默外衣··“抱着·”辛默扯住手往前一拽,要他结结实实抱住自己的腰杆,“你当我是什么窝囊货,是福是祸不一定,躲来躲去算个屁。”
黎雪英不赞同:“冯庆毕竟老辣,就算你看不上他,也不能硬拼·”·“去是一定会去,满六点记得下来接应我·”辛默霸道宣誓。
两人声音渐远,于培明才从巷子露头,- yin -测测地盯二人离开的方向··第十三章 谈判·话分两头,这道辛默已送黎雪英到家,拉扯着人不愿走··黎雪英无奈任由他拉扯自己手,好似中学生拍拖,临别一刻还要缠缠绵绵,情话说够才满意。
“我退步,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不过但逢艳阳天,我务必来接你·你骑单车不能遮伞,自己又不能暴晒,我给摩托上挂一把遮阳伞,免你受苦。”
辛默仔仔细细揉搓手中那一双细薄洁白的手,手感仿佛上好温腻的玉器,“旁的不说,总要为你安全·”·黎雪英只好同意···“你走先。”
他冲辛默摆摆手··辛默拉扯他的手却没有要放的意思,一双眼讳莫如深,有魔力,令人移不开,动不了··黎雪英叹气一口,不愿与他黏黏糊糊继续上演女中学生偶像剧,最终抽出手,“大佬,你知不知显得太咸- shi -,管弟弟妹妹都要惊跑”·“这还咸- shi -你太不了解我。”
辛默冲着他一挑眉,下垂眼慵懒的魅力独显··黎雪英中了魔怔,凑上前在他高挺的鼻头一点,飞速逃离:“我不要了解,我还要回家温书·”·辛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笑喊道:“讲大话,你放假,温书不如温我”·黎雪英早已走没影。
辛默摸摸鼻子,莫名欢喜·转过头,忽然对上一双有惊有恐,相似的眼··黎莉拎着一代水果,站在原地不动,眼中神色变幻万千,最终进化成一种敌意。
辛默是被恋爱伊始的甘美冲昏头脑,竟在黎雪英楼下与他公然调情··他只觉尴尬,一米八凭一把斩骨刀拼死拼活的辛默,就这么一言不发落荒而逃··在楼上的黎雪英全然不知家姐撞见什么,见她回来还要去提他手中水果,被家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诘问。
问他与那古惑仔怎么回事,为何纠纠缠缠不清,当初家姐给的警告忘得干净,如今竟然还惹出这样的事·女人的心向来灵敏,辛默三言两语对细佬的撩拨,和眼神中若有若无的情意,就足以令她猜得到全貌。
黎雪英哑口无言,立在门口,无话反驳家姐··他与辛默之间,多半是随自本心,两人将来如何自处,他还没有没有想好··黎莉很少像今日这么激动,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震惊,到害怕,心痛。
细佬从小身体不好,又天生患病,一家人不求望子成龙,只求他这一生当平安顺遂··对象是男人这一件事足以令她跌破眼镜,没想到竟是辛默那样的男人·在她眼中,辛默和冯庆是一类人,并无分别,有的只是立场的不同。
细佬怎会真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她怎么也想不通··见家姐情绪不稳,黎雪英揪心,他好歹哄下人来,给她递过一杯温水,这次才开口··“家姐,他没有你想得坏。
甚至那天他赶来,也是听闻冯庆为难你·”·“那你同他又怎么纠缠到一起你想没想过阿爸知道怎么办”黎莉并未被他说服。
这一回黎雪英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他实在不忍看黎莉热切的目光,但还是鼓起勇气,“我不知道同他的事怎么说·但我知道,听到他的名字我竖起耳,想到他的嬉笑怒骂我挂心,听闻他出事我一刻不得安宁,看到他的身影我目光在人群中无论如何挪不开。
他同我示好,我本该拒绝,可我一次次不顾一切跟他走,我控制不住·家姐,我至今未曾中意过任何人,你和阿爸总当我小孩,甚至觉得我内心脆弱,因为自己的病而自卑。
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我从未遇到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牵动我每一根神经·家姐——”·听到最后,黎莉已双眼微红·女人天生对苦楚的爱心生怜悯与亲近,甚至总能赋予悲剧美学含义。
她并非真希望自己的细佬走上悲情路,她希望他能一辈子欢喜顺遂·他还年轻,像任何一个她在书中曾读过的,在情窦初开时那般不顾一切··再看少年的脸,生来一副苍白弱势,眉眼五官淡淡,如同白纸一张,如今也要上颜色。
他淡红的瞳孔藏着小心翼翼,亦有希冀··辛默在他心秤上怎样重量,是否重过秤上砝码·黎莉终于开口,不忍再看细佬:“你想好怎么同阿爸说”·黎雪英摇头:“阿爸最近恐怕有大麻烦。”
傍晚七点,黎鹊到家,一身疲惫·或许人的身身体总随心·心累,身体便也无法体察愉悦··“明晚同邢探长和警署的人吃饭,晚饭不用等我。”
即使疲惫,黎鹊还是温心给姐弟二人布菜··黎雪英试探问黎鹊可否跟他一同去··黎鹊思索片刻:“以往聚餐你总不感兴趣,这次怎么有兴致”·“大学开学在即,叔伯公们都是成功人士,我也该多取经,总没坏处。”
黎雪英演绎万无一失的三好学生··黎鹊满意于小儿子的上进,终于懂挣得人前,很是欣慰·又问过姐弟二人读书如何,实习有无进展,悉心关护··一顿饭上演父慈子孝,三人各自暗怀鬼胎。
直觉告诉黎雪英,黎鹊这段时间一直不对劲·而从小到大,事无巨细,无关家庭的话题黎鹊很少带回给她和家姐,在外邻居都要夸一声当家的好男人, 这才是顶梁柱的好标榜。
所以他料定阿爸有再重的心事,不到大厦将塌,决计不会对他透露哪怕一个字··深夜,黎鹊果然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直到凌晨两点,他起身看过姐弟二人,在孩子们的脸上他寻找一种丢失已久的真切,那是来自于对亡妻的想念。
又在窗台抽烟,一根接一根·他怀疑自己精神早已坏死,日复一日无穷担惊受怕··二十年前他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给他十个冯庆他都能一刀劈死,如今年纪越大,人却越活于惧怕之中,这大约是世上所有人的写照。
曾经的一无所有,所以孤胆赤心;如今拥有太多,便也越怕失去··再想起这几日邢世怀对他的“特别关照”,似乎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细想来令人心惊。
冯庆是否已有活动他最终的目的究竟如何邢世怀是否早已与冯庆沆瀣一气这两个孩子究竟又如何是好·月光依旧无情,照- she -大地,以供无数愁苦之人在世上对月思痛。
最好抓紧时间,切勿优柔寡断,否则太阳升起,任愁眉不展也要收起,只因又是光辉明亮的一天··辛默亲自去拜访过叔公叔伯·究竟有多久没见已不记得。
契爷刚过世时,盯在他身上的眼不少,后来几年过去,九龙城的人们便也渐渐淡忘他·历史人物退出舞台,新的聚光灯打给冯庆···香江势力中人熙熙攘攘,谁也没工夫为个后生多生心肠。
当然,除非你手中有足够引起旁人注意的东西··契爷临死前的百万家产留给九龙城,那是他一辈子黑暗的荣光,唯独留张“免死金牌”给辛默,那是他给他的补偿。
辛柏宏留给辛默的“免死金牌”,是一份名单··名单上记录辛柏宏在十期间所有合作过的白粉商,军火商,甚至收贿赂的官僚,与黑势力勾结的商业大亨。
包括这些当年黑社会集团的阿公叔父的犯罪记录,交易名单,一应俱全,详细无比,价值高过社团内部账本·名单上传在隐秘的暗网中,独辛默一人拥有访问权限··这份名单的意义多重大,辛默心知肚明,远高过契爷留下的百万家产。
利用得当,名单上的人便是一份资源,一份人脉;作为盾牌,这份名单是当之无愧的免死金牌··现在辛默要用这份名单,去换一个未来的可能- xing -··“我要冯庆入册(狱)。”
可惜他开口就是天方夜谭,“你们中意给谁当话事人我不关心·只要他入册,我就彻底消除这份名单,让各位永无后顾之忧·”·在场无一不哗然,紧接的是鸦雀无声。
无数探究的目光在他脸上寻过,找的确是背后辛柏宏的影子··有人暗道辛柏宏太不厚道,这么多年共事,死了也不给人安宁,入土五年十年依旧能翻出惊涛骇浪,果然是颗毒瘤;有人心中却暗叹辛柏宏雷霆手段,带出的养子辛默却没大志向,可是他为何煞费苦心要冯庆入狱他们二人一个是辛柏宏的接班,一个是辛柏宏的养子,就算有冲突也不至于如此。
无数双试图从他身上窥见辛柏宏的初衷,以得知一二,却是一无所获··那双少时所有觉得讨巧的下垂眼,如今其中迸- she -出豺狼之辈的本色·慵懒下垂的眼角令他只露出半个眼瞳,黑漆漆不透一丝光,眉峰却凌厉上挑,与垂眼形成一个锐利的夹角。
他的面容无疑是英俊,夹杂一股后生傲气,能引来无数女人偏爱··终于有人发声,是人群中资历最老那位叔公·他头发已半白,拐杖踢打地面,遍布满脸的皱纹因忽而生动的表情而抖动:“细辛,你契爷在世时都尚未让我们知道有这么一份名单,你知不知为什么冯庆与你有什么旧仇我们不管,但他如今是九龙的话事人,而你早已离开。
想用名单设套所有人推倒冯庆,细辛好大手笔·”·他一发话,旁人纷纷应和,也想明其中关节:“况且你想要备份太过轻易·你当我们痴傻,受你要挟,亲手替你做嫁衣”·瞧瞧,关乎己利,即使冯庆坐稳洪门一把椅,事到关头也无人在乎他死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九龙城向来普世真理··“何必那么麻烦,眼下就有让名单永远消失的方法·”众人纷纷起身,月牙样地半拢上来,将他围在中心,“细辛呐,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作者有话说·现在的老墨还是老狼狗,和中意人黏黏糊糊,愿为对方一个笑冲锋陷阵·第十四章 中弹·辛默被在身后的手紧了紧,面带微笑道:“这份名单,我马仔有一份。
你们不必这样瞪我,他不识字也绝对忠诚,比有些人不知可靠多少倍·他虽不识字,却唯独识得我笔记,我临行前告诉他,从今天起我每个月会给他寄一封信,如若没收到,则将那份名单复制十分,分别寄给O记与廉政公署,各位以为如何”·半月牙拢上来的人群停住脚步,你我他互相吹眼,谁也拿不出注意。
原来辛默也不是愚钝后生,痴心妄想·他早想过退路··寂静中,最终还是刚开口的伯公开口:“那也简单,留你一条手写字·阿听阿兴,动手”·姜还是老得辣,半分不收胁迫、又或许已活过人世近半,半身已入土,心中反而没有惧怕。
辛默还年轻,他虽拼一身蛮野,可人世还长,他还留恋得很——·一把西瓜刀率先劈来,还有后招,有人在身后悄悄摸出一把枪,周围的人见机都拾起家伙,疯一样往辛默的身上招呼。
他孤身一人深入险地,除了拼命只能拼命,侧身躲过一刀,雷霆之势转身,飞起一脚踏在身后人的胸口·对方瞬间连人带家伙飞跌出去,辛默一晃身,下一圈已招上左侧人面门,他用尽全力,愣是砸掉对方一颗牙。
手持西瓜刀的阿听还在拼命,他身后的阿兴已枪口对准辛默,黑洞洞的枪口,宛如死神的凝视··他浑身筋骨忽然爆发,调动每一块肌肉,在西瓜刀落下的同时拧住阿听握刀的手,抽劲旋转,狠戾劲猛。
这一切发生太快,霎时间刀脱手,被辛默脚背一挑,迅速捉在手中··没人看得清他是如何将与阿听形式反转,只知上一秒他还露出空门破绽,以后背对向枪口,下一秒他用劲勒紧阿听的颈,霎时旋转。
枪声乍响,阿听的胸口顿时血汩汩往外流淌,染红半个身子··只听伯公们纷纷大喊一声“阿听”,声泪俱下·这二人,恐怕是叔伯公堂前还不错的苗子,年纪轻轻先走一步。
持枪的阿光恐怕更是阿听的兄弟,红着眼哀吼一声,狂怒下砰砰砰几枪冲辛默狂开·而辛默在抱着阿听尸体的同时竟还有余力与身后人周旋,那几枪也尽数打在已死去的阿听身上。
阿兴赤红眼,不敢再开枪,不愿打在断气的兄弟身上·然而对方毕竟人多势众,不多时辛默已落下下风··阿兴再次拾枪,扣动扳机··那一瞬辛默眼前血红,闪过契爷的脸,还有黎雪英的脸。
他浑身是血,像罗刹降世,即使狼狈,眼中那一抹跳动的,宛如刀锋的冷光,令任何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胸口的疼痛感越来越清晰··我快要死了·他想。
可我不甘心··那个人还未找到,也舍不得阿英··我还不能死··一瞬间刀光雪亮,平整的刀面上映照出众人或惊恐或愤怒的脸··辛默忽然甩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长刀迅猛向持枪的阿兴劈去。
·兵荒马乱之时,外屋的门忽然被人踹开·辛默的魂魄仿佛离体,旋游在方寸天地间,俯瞰下方的修罗人间·他看到踹开门的那个人,两手各抓一把枪,那张脸辛默再熟悉不过,只是脸上的神色是辛默从未见过的。
他身后还跟住三人,各个都并非善人··场景有一瞬间的静止,随后被划过空气的枪声打破··刘方方两臂平举,一枪一人,正中胸膛,目光在众人间穿梭,面无表情,一双浓黑的眉毛蹙在一起,令人不寒而栗。
他站在门口,而身后的三两人已掠过他冲入门内,举起长刀··喧嚣声都远离,模糊,宛如海水灌入耳朵,画面被人按下慢播··“默哥”刘方方边开枪边走近他。
等两只手枪中子弹用尽,他腾出一只手来抱起辛默,另一只手则抽出那把辛默常用的拆骨刀,横在面前,步步后退··刘方方眼神宛如护食饿狼··后生已折了不少,叔伯公们面前依旧诸人围挡。
只是这些辛默都没有力气去关心,他坠落黑暗前的最后一眼,是泼上刘方方脸颊上的血··而刘方方不为所动··辛默昏迷中始终发梦·光怪陆离,人来了又去。
他看见契爷,看见刘方方,也看见了黎雪英··此刻耳中的海潮终于退去,有人喊着他的名字·越来越清晰··“默哥,默哥”·辛默终于睁开眼,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
刘方方的脸已经变得感情,没有血污,也没有狰狞的戾气··“刘方……”感官渐渐恢复,最先的是疼痛,在胸口的部位··“默哥”刘方方抓住他的手,“哪里不舒服,要饮水”·刘方方给辛默递来一杯水,又扶着他的肩让他小口小口饮水。
辛默再次阖眼,等彻底平息清醒,才重新睁开··“你是契爷的人·”他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一丝激动,“你从未同我讲过,包括契爷”·“是,不到万不得已,我本不该让你识破我的身份。
这也是契爷拜山前交代·”刘方方脸上不再是往常嬉皮笑脸模样,隐去了那份吊儿郎当,“我甚至希望,一辈子都没有拿起刀的机会·”·“什么时候的事”辛默撑着自己要坐直,发现胸口的伤已经处理好,缠上雪白的绷带。
但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伤势上,“契爷身边的人我都认识,我以前从未见过你·”·“因为我一直在离岛·辛爷救我全家老小一命,他说只需在他死后替他做一件事,就当报恩。”
刘芳芳说道,“默哥,辛爷虽已故去,他依旧留守你·请切莫妄自菲薄,以命相搏·”·“这是个意外·”辛默有气无力地摸了摸自己胸口,“是我料错,没想到叔伯公一丝情分都不留。
我却还顾忌着他们,顾忌我契爷留在身后的洪门·”·刘方方并不懂辛默所卷入的纷争,他只死守当初诺言··两人沉默片刻,刘方方问道:“默哥以后有什么打算”·辛默软骨头似地瘫在床头,回过神,胸口的伤口疼痛更加尖锐。
他看一眼刘方方:“有烟没有”·刘方方为他点上烟··辛默猛抽一口,目光凝视窗外:“我中意个人·”·而那个人不当像他一样卷入这样的泥潭,他也舍不得。
“默哥说的是那个靓仔吧”刘方方终于流露出好奇地神色,向前倾,“想好了”·“想好了·”辛默用力点头,“老子这辈子也没对谁动过心。
契爷死后,除了你,也不会有人像他那样挂心我·我中弹那瞬间竟想起他,才知我舍不得他·”·刘方方点头:“默哥是重情义之人,和辛爷一样。”
辛默嗤笑一声:“你是腹诽我鬼迷心窍吧现在回想来,倒像是他给我下了降头·可我现在搞成这样子,如何去见他本想把身上的事都办妥,也为他消除后患之忧,如此平平安安,才有资格谈其他。”
刘方方瞥一眼辛默神色,小心试探:“我刚已call过他,他若无事挂身,现在应当已在来路上·”·“谁让你告诉他”辛默猛地起身,瞪大眼,却一下扯到伤口,疼得呲牙咧嘴,“你怎么有我家钥匙快给我衫。”
辛默人死于前而不动其色,此刻却方寸大乱·刘方方也同样瞪大眼看如此不淡定的辛默,终于破功··他相信辛默是真心,人的反应无法说谎··不到半个钟,黎雪英果然气喘吁吁到场。
刚一进门,也不顾刘方方同他搭话,直奔床上躺着的辛默··而辛默已换上洁净衬衫,黑色长裤,躺在被褥上,眯眼沐浴阳光,手中还一份今早的晨报,浑似中枪的另有其人。
然而他苍白的脸色,不同以往红润的唇色,昭示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黎雪英甚至连辛默跟他打招呼也不愿理会,call机中听闻胸口中弹,他三魂七魄都要被吓得离散,到现在心跳都未平息,眼前一阵阵发黑。
于是二话不说,径直去解辛默胸口扣子··辛默若扣他的手,他便用力甩开,一心只想确认辛默情况··辛默一边讶与黎雪英头一次如此强硬的姿态,边欣赏他此刻的焦急,只觉心满意足,前所未有。
·“Call白车没有怎么会中弹为什么不报案刘方方,现在就call白车”黎雪英连说话声音都颤抖。
从辛默的角度望下去,他下垂的眼里有从未见过的光,似乎泫然欲泣,而低垂抖动的睫毛,都揭示他内心惶恐·他白皙的手,放在他古铜胸膛上,衬得柔弱纤细,但若这时候去抓他的手,必会被他甩开。
刘方方看眼黎雪英,再看看辛默·见他默哥一心一意睇着靓仔,满脸几乎变态的愉悦··不用辛默自己剖白,刘方方都已知他无可救药···屋内气氛太逼人,他转身出门call白车。
屋内,辛默握住黎雪英的手,与他五指缠绵,体会他手心温度·才发现,黎雪英手指冰凉,当真是吓坏··“阿英·”辛默唤他,“不必太担心,你默哥打小体质好,壮过大佬。
生来命大,中枪子也隔天起来打泰拳·”·“你收声·”黎雪英脸上- yin -云密布,“你先同我讲怎么回事·”·刘方方在屋外抽过一根烟,又到楼下买了一瓶水。
在门口晒太阳,身上的皮外擦伤火辣辣的疼,他还没来及处理,拧开瓶子用白水冲过一遍,随即听到白车来的声音··他上楼敲门,却见黎雪英静静趴在辛默小腹,抿着唇,像在忍泪。
而辛默也难得没有聒噪多话,他一手放在黎雪英柔软的发上,垂眉顺目地凝视他··刘方方想开口,见辛默睇过来,唇上比了个噤声·他最终一言未发,重新退出去,把静谧的时间再度留给这二人。
第十五章 探长·辛默从那间破旧公寓到医院也不过半个钟的事·手续办妥,钱已付过,病单折好放在床头,连温水瓜果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碗新鲜买来的白粥。
临时包扎的伤口拆开,重新包扎过,他现在躺在柔软洁净的床单上,感到干燥而舒适··辛柏宏过身后,辛默少有收到这等照顾,心中感慨万千,却偏不愿流露··黎雪英依旧担心他的伤势,如临大敌。
辛默只觉得他是关心则乱··他躺在床上无聊,已打发刘方方为他去买最近的杂志报刊,自己躺在床上抛一只橘子··全神贯注··橘子再次抛起,一只白净的手横空出世,劈手夺走那只在下落弧线中的橘子。
抬眼,便是黎雪英赏心悦目的脸·此时好看的眉微蹙:“你安分片刻,等下没接住砸到胸口,又破裂流血我可不顾你·”·辛默嘿嘿两声,翻身往里腾出位置,还拍拍床面,示意黎雪英躺上。
黎雪英一脸嫌弃,最终还是坐在床边,静静看他受伤胸口,眼中万千情绪呼之欲出··辛默只好引开他注意力,免他痛心:“今天没去实习还是在家,忽然跑出来见我,家里人不担心”·“我已经成年啊,默哥,不要同刘培明一样当我乖仔。
我翘过班来陪你,你不要再让我心惊肉跳·”黎雪英无奈摇头,任由辛默掰扯的手,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把玩,“粥温过,起来吃些,晚上需要什么我再买来。”
“你要走”辛默抬起眼皮,垂眼拗出一道褶子,莫名- xing -感··光看那双有神的漆黑的眼,黎雪英就觉自己仿佛要被吸进去:“晚上有个重要的饭局,我阿爸那边。
答应你进去打听消息,你忘记”·“今天不要走也可以·”辛默又蹭了蹭身子,让自己脑袋放在黎雪英腿上,“你强过最烈的吗啡,离开麻醉便失效,不片刻疼得休克,你还得马不停蹄赶回来。”
刚相识时凶神恶煞,旁人勿近·眼下说起情话好似不要钱,几箩筐免费赠送,出版到书店能捕获不少中学生芳心··黎雪英失笑,冲腿上的辛默眨了眨眼,缓缓摇头。
辛默立马捂住心脏,表情要多生动多生动,仿佛心脏病突发,下一刻就要死去·卓略的表演,堪比演艺圈金榜,用来逗爱人欢心,实在大材小用··“用过晚饭我立马回来。
你想要吃什么我带回给你·”·“鲍鱼,鹅肝,猴脑,猪脚……”辛默立马一本正经掰着指头数起来,丝毫不客气,“阿英。”
黎雪英收敛笑容,低下头与腿上的辛默对视·二人同时收声,望着对方,眼中同有光··辛默反手勾住黎雪英的脖颈,要将他的头按低,以供自己亲吻。
就在两人气氛旖旎,将将阖眼时,门忽然被踹开··“默哥你要的《龙虎豹》* 买回,我一次买了三刊,保你不无聊”刘方方兴致勃勃,继而忽地定住。
辛默两眼放光,就算胸口破个洞,下一秒仿佛也要冲上来杀人··刘方方迅速转身,“抱歉默哥我买给自己看,这就重新买”·留下屋里两人保持着将亲不亲的姿势,好生尴尬。
最终是黎雪英收回目光,似笑非笑直起身,还将辛默的脑袋从自己腿上推下去:“《龙虎豹》,嗯”·辛默不忍直视,转过头道:“我胸口好痛。”
晚七点钟,黎雪英准时出现在梅苑饭店,这是今晚黎鹊与其他人聚餐的地方··为了有体面的出场,黎雪英甚至还换过衫·他皮肤太莹白,穿白衬衫过于稚嫩,于是选出一件纯黑衬衫,和一条卡其裤。
强雷的黑白对比让他单走在路上就不停有人回头望他,存在感实在强大··他阿爸因为从警署直接来聚餐,所以两人并非一路·而黎雪英在刚打算步入正门时,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廉政公署纪耀,之前他们还在广兴楼下回过面·黎雪英三步并两步,飞快走上前问好··纪耀满脸稀奇:“你爹舍得把你这宝贝疙瘩放出来了怎么样,有兴趣将来继承他的职业”·“叔叔说的什么话。”
黎雪英替他挡开电梯门,低头微笑,“阿爸知我无法进警务司,才放心要我结交叔伯们·他自己是高危行业,却不允许我和家姐做·”·“进不了警务司,为何”纪耀蹙眉。
他打心底里还是很喜欢黎鹊为人,他带出的儿子自然是虎父无犬子·虽然这黎雪英看上去实在太白嫩瘦弱些,但没有差,进队伍磨炼几年出来也没问题··“叔叔不知道”黎雪英也惊讶地看一眼他,随即抬起头让纪耀看自己透粉的瞳仁,“白化病患者的视力都极差,平日靠隐形镜片矫正,实际通不过体检标准,尤其对视力有特殊要求的职位。”
··“看来和白厅无缘·”纪耀摇头,“可惜·”·“当官家人也未必是好事·”黎雪英调转目光,目视前方,松垮的肩勾出一道优美弧线,“一辈子自由,不必违心,不必与鄙夷的人斡旋,也同样难得有价值,不是吗”·纪耀由下而上打量黎雪英片刻,面色清淡:“也对。”
电梯门两爿在面前开启,声色欢笑,俱随之而来··黎雪英脸上笑容浅谈,挑着眼看纪耀,眉眼中颇有深意·而纪耀,刚一副面无表情的脸上,已准备好礼貌客套的微笑。
被黎雪英睇过这一眼,他忽然领会到那种深意·再次摇头低笑,叹这后生洞察过人··两人同时走进早已预备好的餐场··不少人同纪耀打招呼,而更多目光则打量着黎雪英。
好奇的,疑问的,惊艳的,赞叹的,不屑一顾的·他们识得相互的每一张面孔,唯独对此独一张冰雕玉砌的面孔从未眼熟·况且它如此惹眼,在香江这样鱼龙混杂的大地方,少年仿佛天生并市井所摒弃,过重的烟火气还不曾沾染他洁白的皮肤。
众人的目光跟随他,直到黎鹊身前·他们听他轻声唤黎鹊:“阿爸·”·黎鹊身旁的人立马都炸开锅··哎呀呀,这是你仔仔,长得可真俊。
皮肤好白·不曾见你带出来行一转·仔仔当真细,瞧眉眼多靓·上大学没有,将来警务司里转一行·这些话语大多是冲黎鹊去,男人舒展眉目,这一刻是唯独为黎雪英高兴,自豪。
眉宇间的相似是他难以掩盖,为父者的愉快··黎雪英趁机打量四周,看过一圈·他记得辛默说过,这些年来他在找的是他的生父,三岁半没再见过,唯独知晓他年近五十,身上有一颗痣。
本该是血缘至亲,却比形同陌路人了解更少,是造物弄人的结果··失望的是,任他打量一圈,并未见年近五十的警员和官员,到场的大多年轻·而与他父亲同辈的坐在一桌,多数是黎雪英熟知的叔伯,绝不可能是辛默的生父。

(本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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