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记+番外 by 明江(上)

分类: 热文
还债记+番外 by 明江(上)
 ·文案·帝君长叹:呜呼哀哉我就犯过那么一次错,谁料冤家来头那——么——大·昔时天魔现世,风云骤惊,三界动荡,那把可沉星碎日的魔剑所指之处生灵涂炭,流血百万。
……他的债主就是那把剑··为了维护天道伦常,为了以身作则,帝君咬咬牙,老虎扮猪吃老虎··cp:·温柔上神攻x怨念貌美亡魂受→温柔上神攻x- yin -郁女王受·1V1·主攻视角·局部酸爽狗血。
大部分沙雕··标签: 主攻 护妻狂 魔甜 宠HE·==================· · ·第1章 还债·今日无事,吉光万里,天宫一片祥和之景·紫金宝殿前的白鹤在打盹。
天帝承禾以身祭天后,天宫中不再设天帝一职,分由肃正、禛明、无道、玄文四位帝君共同治理··四帝君系承禾与魔宗昊均之子,早年被养在虚空,之后回到天宫,在几位老祖的扶持下,将原先混乱不堪的天宫引回正轨。
天道中兴··只是这帝君多奇志,北方肃正帝君琼渊早年丧妻,退休隐居,后不知和天道达成了何等肮脏交易,竟把亡妻讨了回来,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东方禛明帝君全瑛尤爱下界,或遁入轮回,或化出分身,以凡人之躯体味世间百态,常年不理天宫要事;西方无道帝君崇欢虽身在天宫,亦闭门不见人。
真正处理天宫诸杂务的,唯南方玄文帝君乐旻··众所周知,玄文帝君- xing -温和,重友爱,奉献觉悟极高,哪怕提到三位不干正事的同僚,亦面带微笑,用词文雅:“就当他们三位不存于世便好。”
此时,禛明帝君的东方紫金宝殿中,香烟袅袅,仙乐不绝·紫金宝殿却失了往日的威仪神气,连殿中的紫金光都比平日黯淡几分··三位上仙聚于座上,或仰或瘫,消磨时光。
“帝君,您最近可有下界游玩我看您整日闷在殿中,好生无趣,”白衣仙人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不瞒爱卿,”说话的俊朗男子着黑底金霞织的仙袍,戴金玉冠冕,摇头叹气,“雁闻,不知怎的,我这些天来出奇烦闷,观天象亦无蹊跷,奇怪得紧。”
“莫不是帝君有劫难了”被称作雁闻的白衣仙人羽扇轻摇,对正品茶的玉冠仙人道,“藏机兄,你替帝君算算便是·”·这玉冠仙人,正是天机楼的三秋仙君藏机。
司命们各有所职,司凡人生死者有之,司人间福禄者有之,而这位三秋仙君,则司神命··都道天机不可泄露,藏机捧着茶杯,老神在在,悠然道:“帝君,您得去还债了。”
“债”·全瑛怔住:“何债”·“情债、富贵债、杀生债·”·“债主是……”·藏机道:“同一个。”
“哇,这么禽兽不如吗”·“雁闻不要乱说”全瑛左思右想,却想不起自己为神时几时失格过,“可是我下界时,转世或分身做的”·藏机点点头,又提点道:“长明国。”
雁闻“啊”了一声:“帝君,是你投错了神格的那次——”·“好像是,”全瑛听到“长明国”,也反应过来,“那次投的是长明国的国君宋……宋什么来着”·“宋徽明。”
“对对对,宋徽明,”全瑛百感交集,“那辈子都过去千来年了,怎会再起事端”·“宋徽明废的那个太子,可是叫宋徽安帝君对此人可有印象”·执杯的手一抖,全瑛脸色骤变:“这人怎还没安息”·“他怎能安息看来帝君还记得宋徽明对他做过什么。”
“他别是修为鬼修,四处闹事吧”·“未曾,还在老地方待着呢·”·全瑛惊道:“这与我何干”·藏机道:“雁闻兄,劳烦你去问问,魔界妖界近千年来能没有哪位大能被困轮回、至今未归。
一缕冤魂千年不散,又不为祸人间,不是圣人冤死,就是大能下界历劫·”·天宫没有尚未归位的仙人··文昭仙君雁闻是记录天宫档案的神官,魔界妖界的档案他自是看不到,但他下界游历时,曾偶然结识这两界的档案官,并互留信物,以供平日闲聊。
“好,我来问问玉姊姊和筠兄·”·雁闻先从长袖中取出一只木簪子,将它放至唇边,轻言几句,遂抬头道:“不是妖界的,妖界这些年并无大能下界。”
他又取出一沓白纸钱和一盏黑陶鬼灯·但见他点燃白纸钱,将其丢入鬼灯,又是一阵念叨·不过多时,鬼灯中的纸灰便如活物般飘了出来,铺在地上,连成几串鬼画符。
“这写的什么鬼东西”·“档案官们通用的速记写法,下官也这么写,”雁闻只扫了一眼便看懂了,隧道,“嗨,帝君莫慌,不就是沉星剑剑灵么,这器灵啊无欲无求,最好打发……等、等等,沉星剑宋徽安是沉星剑剑灵转生”·他瞪大眼睛看向全瑛,二人皆呆若木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雁闻半晌才平复下来:“恭喜帝君,帝君有罪受了·”·藏机亦附和道:“恭喜帝君·”·这沉星剑是魔宗昔时佩剑,魔宗与承禾祭天时,惜它修道艰苦,不忍将其毁去,便将它留在世间。
十万年下来,沉星剑已是魔界镇界之宝,却不知剑灵为何下界转生,而后惨死化鬼,滞留在人间,至今竟逾千年···“……二位贤弟莫要说风凉话。
藏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帝君,您自己下去看看便是了,”藏机道,“是祸躲不过·”·“唉,你们真是……罢了罢了,这宋徽安化鬼这么多年来都没搞出什么名堂,想来这回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待我好生将他安抚,送入轮回便是。”
管他什么魔剑剑灵转生,宋徽安只是没有魔剑记忆力量的一只孤魂,糊弄起来也方便,想来不需费神··他这样想着,指尖微曲,大殿中便凭空出现一名身穿黑衣、手执拂尘的小道童。
道童雪肤玉肌,很是可爱,只是他此时表情呆滞,两眼无神,像是具精致的人偶··雁闻惊道:“帝君,这么可爱的分身,您是要作甚”·“自然是安抚宋徽安亡魂。
可爱的小孩子比较容易分解怒火嘛,更何况,我记得宋徽安生前……挺喜欢小孩子的·”·全瑛对小道童打了个响指,将自己的神识注入他的体内,轻声道:“去。”
道童的双眸顿时亮了,这下当真是眸若晨星,神采奕奕··道童分身得令,朝他们一作揖,笑嘻嘻地跳入身后的阵门,穿过云海,直入人间··这头,雁闻轻念咒语,开出一面水晶镜,以观下界。
他为自己斟满酒,眯眼笑道:“这下又有故事看了·”·全瑛神识附身的小童降落在一片荒野中,这便是藏机口中的“老地方”·此时暮色四合,残阳微寒。
群鸦飞过,- yin -风萧瑟·荒草茂盛,掩住散落在四处的断垣残壁·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那些几近沙化的砖瓦的··他站在一棵枯老的藤树下,深吸一口气。
眼前便是长明国皇宫遗址,他的转世之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那场悲剧开始的地方··【作者有话说:捉虫_(з」∠)_·萌新上路,还请大家多多关照·修文了】· · ·第2章 残宫旧影(上)·神的寿命可以很长,亦可稍纵即逝。
其中最短的神寿记录,便是全瑛陛下创下的··昔时全瑛一抹神识转生下界,竟转了个大圣人出来,因德高望重而得道飞升,甫一起飞便被全瑛收回本体,半柱香的功夫都没耽误。
喜欢分出分身下界游历的仙家不少,但像全瑛这样把下界当家常便饭的,全天宫找不出第二个·用全瑛陛下自己的话来说,千百回人生就有千百种活法,反正他在天上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多体味几分人间烟火,活得也得趣些。
至于曾与天地齐寿的那批上神,尚未入土的屈指可数·全瑛陛下仙寿十万岁,搁他爹娘祭天前都是倒数的小辈,谁料本就艰难度日的天宫经过那场堪称救赎的浩劫,反倒更加青黄不接,断代数年。
如今仙班中,全瑛陛下都担得起一声高寿老人··神也是健忘的·他们活得太久,所谓刻骨铭心,于仙家而言不过烟云·全天宫记- xing -最好的神当属各位档案官和玄文帝君——出于工作需要。
至于全瑛陛下,对于成千上万个转世化身的经历,若非可圈可点,他未必能时时记在心上··作为宋徽明的这一世太过特殊,全瑛瞧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深埋在识海深处的记忆随即涌现。
此地原是皇宫正殿前的方形广场·历经千年,原本平坦的地面业已形成高低不平的坡面··远远地,一布衣少年赶着两只瘦羊,哼着乡间小曲走来··少年远远地看见那道童分身,大惊,赶紧跑到他面前,道:“小道长,你可是来降鬼的”·全瑛不出声,只摇摇头。
“哎呀,小道长,你快离开吧——”少年劝道,“之前已经有好几位道长来过了,都拿那只鬼没办法,小道长,我看你年纪还小,快走吧·”·“……我只是路过。
这位小哥,这儿闹鬼”·少年道:“快走吧,快走吧,这里不是前朝皇宫遗址么,谁知道皇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还生出个鬼来那鬼平日里不出来,有道人来时可凶了,十里八乡请的半仙都拿他没辙。
哎哟,这天马上就黑了,再不走就要见鬼了·俺可得回村了,小道长,你也别留这了,快走吧”·那少年见天幕中墨色将倾,赶忙拉着羊一溜烟跑了,三个小小的影子渐渐消失在起伏重叠的荒丘后。
全瑛听了他的话,对宋徽安亡魂的状态愈发放心··鬼脾气大多不好,他是知道的,但宋徽安喜欢小孩子,应当不会对他的道童分身行凶狠之事,想来,安抚冤鬼这份差事不会太难解决。
且说太阳已彻底西沉,天气转凉,荒野上寒风渐起·只听那风长号不绝,如哭如泣,凄厉哀怨,似是替惨死的冤魂诉说辛酸往事,又如厉鬼索命的怒吼般尖锐刺耳,为空旷无人的废墟添上骇人的- yin -森之气。
全瑛犹记得当年,宋徽安亡魂所化厉鬼被修士封印在宫西一隅的废弃院落中,直至长明国亡国,此处都是宫闱禁地·尔后皇宫被叛军烧毁,那封印厉鬼的法阵应是不在了,宋徽安才得以重见天日。
只是,他从那少年所言推想而知,宋徽安虽重获自由,却未滋事害人,常年滞留在废宫中,目的不明··而宋徽安生前最后的住所,便是他的封印地··全瑛顺着记忆中的方位,朝宋徽安自尽之处去。
此时距离宋徽安身死已有千年,哪里还有什么深宫回廊、冷落偏院狗尾巴草下都不见得有块完整的人骨··全瑛只大致跟着方位走,一路西行。
萧瑟潮- shi -的- yin -风愈发强劲,像一股股刀子,从未知的黑暗中扑来,将他的道袍吹得上下翻飞··- yin -气愈发浓重··骤然,远处的废墟上传来断续的哭啼。
全瑛闻声,飞奔而去,却不见鬼影,周身反倒生出纱幔似的白雾··不知何时,远处升起高楼朱阁层层叠叠的虚影,如隐在浩海中难得一见的仙境,如梦似幻···不数宫灯投出星星点点的烛光,而暖色的光晕被- shi -冷的雾一隔,也不让人觉得暖了。
幽深的回廊中,走出两列宫人来··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们着五色宫服,面若娇花,鬓若青云,托举着由金银铸成的餐具,迎着全瑛快步走来,身姿婀娜,衣带飘飘,如天仙下凡一般,有香风扑鼻而来。
她们并非实体,如云如雾,全瑛站在队列正中,她们仍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地穿过全瑛的肉身··毕竟在她们的时空中,路中间什么人也没有··一旁的掌事公公尖声催促:“快点,快点皇上的寿宴要开始了”·他话音未落,赶着送餐的宫女们和灯火辉煌的回廊便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斑驳老旧、不得修葺的宫墙一角··身形佝偻的老公公领着几位太医走过·几人身披惨白而朦胧的月光,在坑坑洼洼的青砖地上留下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记住了啊,娘娘不能轻易死,得救回来,至于肚子里那个小的,就别管了……”·- yin -气重的地方,多生怪灵,因而常浮出些旧日光影。
全英眼前所见,便是宫殿的记忆··即使化作废墟,埋没于荒野之间,它仍记着往日所见证的荣光与衰败、辉煌与- yin -谋··瞬息之间,宫廷百态在全瑛眼前飞速闪过。
这些场景颇为混乱,不同时期君主治下的事纷纷出现,诸事交杂在一起,好似一团无头无尾的乱线,如几百折出处不同的戏交错着上演,叫人看不出头绪··全瑛穿行于数个场景中,险些因这迷障失了方位。
忽地,他又听得一阵嘈杂的声响··宫廷的幻象被跳跃的烈焰吞噬··伴着震人心神的号角声,万马嘶鸣,铁马金戈破门而来,一队队铁骑纵马杀入宫门,将哭喊逃散的宫人斩杀殆尽,骨肉横飞,热血四溅。
他的眼前满是杀戮与死亡·燃烧的宫殿、饮血的刀刃,以及随处可见的横尸,在人间构筑起一副火狱画卷··宫殿如实记录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惨剧··全瑛叹了口气。
他的转世虽非长明国的亡国君主,但他此番下界,多少也算重游故国了,看着自己曾为之浇筑大半生心血的王朝毁于一旦,心中不免怅然·然而,朝代更迭是人间既定的命数,他虽贵为帝君,仍受制于天道,亦不可逆天道而行。
天上,雁闻亦叹道:“怎么又是看这些叫人难受的事情·”言语之中,无不是忧愁··文昭仙君为人时,系东土某国名相,正逢家国内忧外患之时,他因位高权重、主张严政,为女干臣所害,招来无妄之灾。
仙君碧血丹心日月可鉴,终感动上苍,于刑场飞升·他初至天宫时,仍心系下界国事,如今见了这屠宫惨状,不免触景生情,心中郁结··全瑛知他心中所想,连忙略施法术,将这屠宫的幻象消去。
白雾中隐约现出横生的杂草,·荒野中万籁俱寂,更显寂寞寥落··在白月凝视下,荒野中只余他一人的孤影··白雾不见退去,反倒较之前更浓厚了些。
与此同时,那哭声更近了··冤魂厉鬼出没于此··全瑛一往无前,深入白雾·白雾中再无幻象·破败的遗址中,鬼气横生,而那浓得快遮蔽夜月的烟雾,竟生出些影影绰绰的哭面鬼影。
那哭面鬼影重重叠叠,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发出孩童般的哭声·原来那哀怨悠长的哭声,便是由它们发出··定睛一看,望不到边际的白雾里,竟全是这东西。
全瑛登时头皮发麻·他万事万物都看得开,唯独最看不得这些奇形怪状的腌臜秽物·若非他如今使用的只是能力不及本体万分之一的分身,以至于方才好久都瞧不出这白雾的门道,他又怎会叫它们跟他同处这么久·而那些哭面鬼影见了他这么个大活人,纷纷为其生气所吸引,在半空里上下翻腾几圈,将他团团围住,继而齐齐朝他扑来。
全瑛将手按在悬挂于腰的拂尘上,已然做好万全准备,只需一挥拂尘,便能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可他没有··因为,当它们靠近他时,他才发现,它们不过是几缕残魂所化的小鬼,看着声势浩大,事实上处于鬼怪食物链的底端。
“来玩儿吧,来玩儿吧……”·“求求你,陪我们玩儿吧……”·“没有爹爹没有娘,哥哥也不和我们玩,陪我们玩玩吧……”·哭面鬼环绕着他不停打圈儿,见他不动手,更有些胆子大的小鬼蹭了蹭他衣角。
全瑛凑近了听,只觉它们哭声软糯稚嫩,甚至带着可怜兮兮哀求的味道·一时间,来自四面八方浩荡的声潮将全瑛裹在此起披伏的童音中··怪就怪在这。
早夭孩童的魂魄本就易散,不全的残魂更难长存于阳世,哪怕依凭于- yin -气浓重的旧宫殿,也如朝露般短命,换做别处,绝无可能出现如此成群结队的孩童残魂·它们身上,甚至还有其他鬼怪留下的气息,那股鬼气如藏匿暗潮的浓黑夜色一般,危险而神秘。
由于这股鬼气过于纯粹,全瑛确定,哭面鬼影都是受到同一只鬼的庇护,才得以强留在世间··而方才,小鬼们又说,它们有个“哥哥”,便是这哥哥”庇护了它们。
想来,那只鬼便是宋徽安·· · ·第3章 残宫旧影(下)·全瑛闻声,飞奔而去,却不见鬼影,周身反倒生出纱幔似的白雾··不知何时,远处升起高楼朱阁层层叠叠的虚影,如隐在浩海中难得一见的仙境,如梦似幻。
不数宫灯投出星星点点的烛光,而暖色的光晕被- shi -冷的雾一隔,也不让人觉得暖了·幽深的回廊中,走出两列宫人来··这些宫人均是二八年华的美貌少女,着五色宫服,面若娇花,鬓若青云。
她们托举着由金银铸成的餐具,迎着全瑛快步走来,身姿婀娜,衣带飘飘,如天仙下凡一般,有香风扑鼻而来···她们并非实体之物,如云如雾,全瑛站在队列正中的位置,她们便目视前方,神色如常地穿过全瑛的肉身。
毕竟在她们的时空中,路中间什么人也没有··一旁的掌事公公催促道:“快点,快点皇上的寿宴要开始了”·他话音未落,赶着去送餐的宫女们和灯火辉煌的回廊便不见踪影了。
取而代之的,是斑驳老旧、不得修葺的宫墙一角··身形佝偻的老公公领着几位太医学徒走过·几人身披惨白而朦胧的月光,在坑坑洼洼的青砖地上留下被拉得极长的影子。
“记住了啊,娘娘不能轻易死,得救回来,至于肚子里那个小的,就别管了……”·- yin -气重的地方,多生怪灵,因而常浮出些旧日光影·全英眼前所见,便是宫殿的记忆。
即使化作废墟,埋没于荒野之间,它仍记着往日所见证的荣光与衰败··瞬息之间,宫廷百态飞速在全瑛眼前闪过·这些场景时间线多为混乱,有的是宋徽明朝的事,也有的不是,诸事交杂在一起,好似一团无头无尾的乱线,叫人看不出头绪。
全瑛穿行在数个交错的场景中,因这迷障险些失了方位·忽地,他又听得一阵嘈杂的声响··宫廷的幻象烈焰被跳跃的烈焰吞噬··伴着震人心神的号角声,万马嘶鸣,铁马金戈破门而来,一队队铁骑纵马杀入宫门,将哭喊逃散的宫人斩杀殆尽,骨肉横飞,热血四溅。
他的眼前满是杀戮与死亡·燃烧的宫殿、饮血的刀刃,以及随处可见的横尸,共同在人间构筑起一副火狱画卷··宫殿如实记录了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惨剧。
全瑛叹了口气··他的转世虽非长明国的亡国君主,但他此番下界多少也算重游故国了,看着自己曾为之浇筑大半生心血的王朝毁于一旦,心中不免怅然·然而朝代更迭,是人间既定的命数,他虽贵为帝君,仍受制于天道,亦不可逆天道而行。
天上,雁闻亦叹道:“怎么又是看这些叫人难受的事情·”言语之中,不难听出几分忧愁··文昭仙君为人时,系东方某国名相,正逢国难当头内忧外患之时,他因位高权重、主张严政,为女干臣陷害。
仙君碧血丹心日月可鉴,终感动上苍,于刑场飞升·他初至天宫时,仍心系下界国事,如今见了这屠宫惨状,不免触景生情,心中郁结··全瑛知他心中所想,连忙略施法术,将这屠宫的幻象消去,白雾中隐约现出横生的杂草。
荒野中万籁俱寂,更显落寞·在白月凝视下,荒野中只余他一人的孤影··那白雾不见退去,反倒较之前更浓厚了些··此时,那哭声更近了··冤魂厉鬼出没于此。
全瑛一往无前,深入白雾·白雾中再无幻象·破败的遗址中,鬼气横生,而那浓得快遮蔽夜月的烟雾,竟生出些影影绰绰的哭面鬼影·哭面鬼影重重叠叠,无目的地四处飘散,发出孩童般的哭声。
原来那哀怨悠长的哭声,便是由它们发出··定睛一看,望不到边际的白雾里,竟全是这东西·全瑛登时觉得头皮发麻·他万事万物都看得开,唯独最看不得这些奇形怪状的腌臜秽物。
若非他如今使用的只是能力不及本体万分之一的分身,以至于方才好久都瞧不出这白雾的门道,他又怎会叫它们跟他同处这么久·而那些哭面鬼影见了全瑛这么个大活人,纷纷为其生气所吸引,在半空里上下翻腾几圈,将他团团围住,继而齐齐朝他扑来·全瑛将手按在悬挂于腰的拂尘上,已然做好了万全准备,只需一挥拂尘便能将它们打得魂飞魄散。
可他没有··因为,当它们靠近他时,他才发现,它们不过是几缕残魂所化的小鬼,看着声势浩大,事实上处于鬼怪食物链的底端··“来玩儿吧,来玩儿吧……”·“求求你,陪我们玩儿吧……”·哭面鬼环绕着他不停打圈儿,更有些胆子大的,蹭了蹭他衣角。
全瑛凑近了听,只觉哭面鬼的哭声软糯,甚至带着可怜兮兮哀求的味道·一时间,四面八方浩荡的声潮将全瑛裹在此起披伏的童音中··怪就怪在这··早夭孩童的魂魄本就易散,不全的残魂更难长存于阳世,哪怕依凭于- yin -气浓重的旧宫殿,也如朝露般短命,换做别处,绝无可能出现如此成群结队的孩童残魂。
它们身上,甚至还有其他鬼怪留下的气息,那股鬼气如藏匿暗潮的浓黑夜色一般,危险而神秘··由于这股鬼气过于纯粹,全瑛确定,哭面鬼影都是受到同一只鬼的庇护,才得以强留在世间。
想来,那只鬼就是宋徽安了··【作者有话说:TVT想和小姐姐们聊聊天单机游戏是人没有动力干活_(з」∠)_】· · ·第4章 明月故人(上)·水晶镜外,雁闻望着几乎要被层层鬼影淹没的小道童,扶额:“这位沉……宋公子果真喜欢小孩子。
居然养这么多·”·黑衣的帝君沉默不语,也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什么事··“和我们玩吧,和我们玩吧……”·“来玩吧……”·哭面鬼影咿咿呀呀,像一群见到新朋友的小奶狗,缠着小道童不放。
残魂本无实体,密密麻麻地压过来,竟也让全瑛平生出种周身密不透风的窒息感··毕竟再可爱的声音,听多了也叫人心烦··全瑛学着孩童的奶声奶气,轻声道:“那——玩儿什么”·他这一声中气十足,天真无邪,本体身边两位直接笑趴下了。
不料那些哭面鬼影甜甜地开口,口中念叨着仍是“来陪我们玩儿吧”··全瑛又试了几次,发现它们只会说邀请人玩的话··“咳咳,”他清清嗓,问道,“你们的娘呢”··鬼影们无知无觉,一问三不知,满嘴软糯糯的“来玩儿吧”,陷在自己的世界里难以自拔。
他本以为哭面鬼影是宋徽安养来阻挡修士的一道屏障,不曾想它们竟是尚未开智的小鬼,当真和活着的懵懂小童无异··见交流隔阂巨大,全瑛无奈,只得口中默念具现咒,右手手指轻捻,朝一只小鬼抓去,那小鬼只当他是要和它玩儿,欣然相迎,却不料被全瑛抓在了手里。
小鬼扭动着滑溜溜的尾巴,白生生的稚童脸孔上挂着两道深黑泪痕,笑得异常开心:“来玩呀来玩呀来玩呀”·“好好好,玩玩玩。”
全瑛长叹一声,指尖在小鬼额上轻轻一点,查看小鬼的记忆··这孩子三岁而亡,夭折时甚至不记事,但观其记忆中镶金嵌玉的玩具,可知其定然降生于贵胄之家,吃穿用度,都像是皇家规格。
因稚子记忆混乱混沌,全瑛仅能从中理清有关吃饭睡觉的片段··以及死亡的瞬间··嘈杂的噪音、燃烧的火光、尖叫的奶娘和破门而入的铁骑,便是小鬼生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全瑛大惊,又接连看了另几只小鬼的记忆,它们中有病故的,也有同样死于火灾和屠杀的··他这才惊觉,这些孩子用过的器物,无论是款式还是风格,都是长明国末期的产物。
……这些孩子是长明国末代的皇子皇孙··全瑛几乎要被这个推论吓到了,宋徽安居然能保持这些小鬼千年不散,想来费了不少心思·按照藏机的说法,宋徽安从未离开过这片遗址,他虽是千年厉鬼,却生于怨恨,被封印多年无法修行,哪来的精力分心于这么些小鬼·莫不是因为他是沉星剑转生,所以连做鬼也要比同类多几分魄力·却听藏机忽然道:“冤魂所化,以怨灵修道。”
全瑛听罢,心中咯噔一声响,明了了··众所周知,鬼由冤死者化,食血肉以饱腹,吞怨气以筑道,以生前所念存于- yin -阳间,其念不破,终不归于轮回。
千年前,宋氏王朝的继任者血屠皇宫,毁去镇鬼封印,宋徽安重见天日,游荡宫中,吞噬惨死者之怨灵,得以有余力保护住这些孩童的散魂··想到此处,全瑛冷汗直下——如今的宋徽安,早就不是他印象里刚化鬼时的状态。
难伺候了··长明国国都沦陷时的伤亡,他在之后的转世中也曾听说,据说当时以皇宫为中心,方圆百里内白骨累累,血流成河,怨灵不计其数,于宋徽安而言,便是顿不可多得的盛宴。
他根本不敢细想,现在的宋徽安是吸食了多少血肉亡魂的厉鬼··“二位爱卿,我有个问题,”全瑛干笑,“若我把宋徽安惹急了,这道童分身还干不过他,为之奈何”·“这倒不至于,”雁闻安慰道,“千年厉鬼而已,帝君您是十万年的上神,自信些。”
藏机笑眯眯地补充:“若当真打不过,帝君大不了换个分身下去便是·”·全瑛朝他抱拳作谢:“藏机卿高见·”·损友间适度玩笑常有,但他却鲜少狼狈如斯。
无他,就目前形势看,这道童分身还真不一定能在武力上压制住化鬼千年的宋徽安··禛明帝君比起仙班同僚,非文非武,样样都会,但都不是最好的··武斗绝非他强项,他从未排进过天宫武亭二十甲,这一点也如实体现于以他本体为基础塑造的道童分身上。
眼下,全瑛也只能安慰自己:千年厉鬼不足为惧·万分之一的武力值,足矣··……大概吧·……大概吧· · ·第5章 明月故人(中)·他正想着,竟有一声清吟穿过浓雾,其声清亮,如冰泉玉石,传至耳畔。
一股凉意流进他的心里··忽然间,那绕着他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哭面鬼影如退潮的海水,朝四面八方尽数退下,只一晃便消散于夜色中,连带着周围白雾也散去大半,荒野再次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四野渐起微风,不同于之前肆意妖异的- yin -风,此风温柔清凉,像是能拂去人心头的灰··不觉间,全瑛已行至一处由砖瓦堆叠起的废墟前·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他走过这片废墟时,鼻间浮现出若有若无的腥甜之气。
很快,他便发现,这腥甜之气并非错觉·空气愈发- shi -润,他将手伸出衣袖,平放在半空中,不过多时,他的手掌上便聚了一层薄薄的露水,细细观之,不难发现一丝红。
是血水··恰逢此时,夜空中流云褪尽,天幕露出几粒银星,夜色澄澈·送来阵阵清凉的微风,送来很淡很淡的血气··血的腥甜悄无声息地混入如水夜色,致使这方天地在难得的明朗中仍保持着一股鬼气。
冥冥之中,他有种预感:·时候到了··他用那具道童分身,捏着孩童的细嗓子,高声道:“可是有人在此”·清凉的腥风吹过寂静的荒野,枯荣簌簌。
全瑛深吸一口气,又道:“有人在么小道我可是听说,这儿有位美人·”·他四下张望,不见有人来,心中又忐忑又失落,正准备再说几句时,忽瞥见那残砖废瓦堆上,不知何时,竟已多了个鬼影来。
那白衣赤足的鬼垂头而坐,怀中抱有一物,双手淌血,正低声啜泣,情状哀凄··远远看去,观其纤细高挑的身形,便知这是位美人·而且,美人在骨··那鬼虽哭得断续哀婉、凄然骇人,音色本身却很是清透。
全瑛回味起方才那声将稚童散魂唤回的清吟,愈发想听他好言好语地说话··鬼这番坐着便引人遐想,风姿之惊人,在仙家中都实属罕见··雁闻啧啧叹道:“这便是沉星剑”··“不不不,这是宋徽安的亡魂,”全瑛实在不能接受堂堂至宝哭啼不止的说法,严肃更正,“剑灵转生和剑灵本尊还是有区别的,莫要乱说。”
说罢,他- cao -控着分身走近些,鬼纤细的身形近在眼前··那鬼察觉到了有生人走近,渐渐停止了哭啼,遂以袖掩面,不愿露脸,却并未消失不见——大抵是寂寞了,难得遇见一个不闹事的道人,也不愿立即赶他走。
“夜安呀”·尚带着孩童稚气的声音响起:“公子何故在此哭啼小道听闻此处有位美人,不请自来,前来探访,若小道唐突了公子,还请公子见谅。”
见鬼不作言语,全瑛又道:“公子,见你难受,小道心里也难受,你要是有什么伤心事,便跟小道我说说吧,说出来解闷,你莫要哭了·”·“……”·那鬼听来人还是个孩子,且毫无惧意,沉默半晌,低声道:“小孩子懂什么此处没有人,更没有什么美人,速速离开,莫要再回来。”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声嗤笑后,又道:“你若想是要美人骨,地里随便挖一块便是·”·这口气倒依稀能听出昔日太子骄纵高慢的做派··全瑛隐约记得宋徽安做太子时的模样,那高高在上的美人骄矜自负,从不正眼看人。
也恰恰是宋徽安的骄矜自负,才造成了他凄惨落魄的后半生与身后劫难··他不愿再回想以前的事,面上笑意盈盈,好声哄着那鬼:“嘿,你倒是说说,小孩子怎么就不懂了好公子,好哥哥,小道儿想你声音清亮好听,脸也一定顶漂亮,快放下袖子让小道看看吧,小道儿要看漂亮哥哥。”
若他以成人男子的身份说出此等谄媚轻浮之言,定然是要被当做登徒子给打出去的,只是这话出自孩童之口,声音软糯,像是在撒娇,竟显得很是可爱··藏机皱眉:“帝君,您这口气怎能如此恶心您下界的时候都学了些什么”·全瑛全然不予理会,对鬼继续撒娇:“来嘛,好哥哥莫要害羞,来嘛,让小道儿看看好哥哥的容貌”说罢,凑上前去,拽着鬼的袖子来回晃动。
鬼又一阵沉默,道:“你不怕鬼么”·“是人是鬼有什么关系谁会怕漂亮哥哥呢”全瑛笑嘻嘻的,心道这副孩童皮囊对宋徽明果然有用。
“……”·鬼思量许久,才缓缓放下衣袖,转过脸来,露出双含着无限忧愁的浓黑瞳子··但见他眼帘微敛,淡然道:“看到了么看完就赶紧走。”
 · ·第6章 明月故人(下)·宋徽安··时隔多年,他纵是化作厉鬼,也一点没变··苍白的月色下,那鬼长眉微蹙,面无血色,唯有薄唇透出极淡薄的桃色,犹带生前的病容与哀愁。
他本就生得山眉水眼,雌雄莫辨,黑而翘的眼睫下藏着一帘难尽的风月·乍一眼看过去,还道他是只艳鬼··宋徽安早在志学之年,便已长成了个清隽明秀、与日月争辉的大美人,只因身居高位,京师中鲜有人知;如今化鬼,他脸上因哭啼挂着猩红的血泪,竟凄艳妖异得叫人心惊。
他身形又纤弱,修长的脖颈暴露在朦朦夜色中,好似一截白玉··此间夜露浓重,月光清寒,他整个鬼犹如镜花水月,不似真实存在的东西··他这一望,便好似穿过重重光- yin -,唤醒全瑛封存于旧日的记忆。
很多很多年前,宋徽安被幽禁在深宫偏院时,他龙袍加身,有时去看他,若这人神志清明,便也是这般愁苦地跪坐在- yin -影里,只是不敢去看他,生怕多看上一眼,便会被拖入非人的炼狱。
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自与他脱不了干系··全瑛心中一酸,抬起手,便要用袖子去擦宋徽安脸上的血泪,却被面露惊色的宋徽安躲过了··“你……你做什么”·全瑛道:“别哭了,好哥哥,我给你擦擦眼泪。”
宋徽安往后退了退,很是抵触与人接触··“别过来·”·“我,我没有恶意的,”全瑛好声安抚道,“好哥哥,把眼泪擦擦吧,有眼泪就不好看了。”
宋徽安怒道:“鬼要什么好看”·“可你就是好看呀,”全瑛认真地说着,又拽着他的袖口摇来摇去,小猫似的哀求道,“好哥哥,别生气了,让我擦擦你的眼泪吧,你有什么不高兴,就跟我说说吧,我被师父丢出来历练,一路上都没什么人陪我说话、陪我玩耍,好哥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陪我说说话吧。”
雁闻道:“帝君,您可真不要脸·”·宋徽安却是为眼前活泼可爱的小道童动容了·想来,他亦很久未见到这样体贴可爱、又不怕他的正常小童了。
他轻声道:“好……好吧,等天亮了,你就离开此地·”·“嗯嗯,好哥哥,我可以坐到你身边来么”全瑛不等他回应,便又凑近了些,几乎要和鬼贴在一起,一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宋徽安的脸。
鬼的实体没有温度,皮肤又软又凉,细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全瑛分身因是儿童体态,只有九、十岁的模样,站在坐着的宋徽安面前,都只比他高出些许·宋徽安为配合他的动作,微微仰起头,以便他拭去自己脸上的血泪。
这头,全瑛也在细细打量宋徽安·宋徽安虽面露哀怨之色,却无半分凶狠之态,哪里像是含冤千年的厉鬼,他的脸被擦得干干净净,白皙无暇,只比活人少了几分生气。
联系到他生前的际遇,竟是让全瑛费解了··“好哥哥,你怎么这般好看,师父房里的天仙图都没你好看·若哥哥多笑笑,就更好了·”··宋徽安却是笑不出来,闷声道:“莫要再提这个。”
全瑛知他被软禁后便恨透了自己的脸,不敢再揭他伤疤,连忙换了个话题:“好哥哥,我看这废墟中并无桎梏,你为何不走呢”·宋徽安茫然道:“我一个鬼,能到哪儿去”·“去外面走走啊,这荒郊野岭的没什么人,不无趣么我方才来时,见废墟中多有幻象,可是它们扰了你的心情若是这样,我便画符将它们封了便是。”
“与它们无关·”·“那方才那些散魂……”·“是我养在身边解闷用的·”·宋徽安说着,召出一只哭面小鬼,他刻意隐去身上属于凶恶秽物的血气,用玉葱般的指尖轻轻逗弄它的尾巴。
哭面小鬼亦对他十分亲昵,在他身侧绕来绕去··宋徽安逗弄小鬼,目光温和,他垂着头,沉默半晌,忽然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全瑛故作惊讶,奇道:“好哥哥,你以前没出去过么”·“……未曾踏出这片废墟半步。”
这倒是实话,宋徽安早年贵为太子,因少时染病,身体羸弱,一直被养在宫中,之后被宋徽明废去,继而被囚至死,当真没有走出过皇宫半步·而后皇宫化为废墟,他亦久未离去。
全瑛想到这,心中一滞··他居然就这片废墟上度过千年光- yin -··宋徽安不愿离开此地,亦不欲不入轮回,白日不得现身,入夜后与荒野孤魂为伴,连同废墟或糜烂或残忍的旧日幻影,在岁月流转中被埋葬。
只为一件恨事··【作者有话说:受君终于有姓名了,流下亲妈的热泪】· · ·第7章 开怀(上)·一想到宋徽安所恨之人便是自己的转世之一,全瑛一个头有两个大。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得罪功德道业越重的生灵,欠下的孽债便越大·倘若宋徽安只是寻常怨鬼,天道压到他头上的劫难不过是送来紫金宝殿的仙膳没配筷子;偏生宋徽安皮后的芯子是有天地第一大凶之称的沉星剑,其威可撼三界,其凶可吞山河,莫说寻常仙家,纵是四帝君八老祖,都得让他三分。
换而言之,若不把宋徽安伺候好,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全瑛陛下··造孽,真真是造孽·见小道童咬唇不语,宋徽安自嘲道:“很怪异么。”
“不不不,我只是想,此处原是旧国宫殿,哥哥半步不出宫,想必是位贵人,能遇见哥哥,倒是小道我的福分·”·丝毫不问他为何滞留于此,生怕惹他不快。
全瑛坐到他身边,抱住他一条手臂,小小的身体完全靠在鬼冰凉的身上··宋徽安道:“你这是做什么”·全瑛甜声回道:“沾福气呐”·“去去去,鬼身上哪来的福气,”宋徽安拍拍他的头,“小心沾得一身- yin -气。”
“我本就是妖道,多沾些- yin -气是白得道行,还得谢谢哥哥你哩·”·全瑛面不改色,雁闻和藏机却是笑岔了气,道:“哈哈哈,帝君,你居然好意思自称妖道,那我们二人便是黄鼠狼变的江湖骗子了哈哈哈哈”·此言出自堂堂帝君之口,不免滑稽,却并非无稽之谈。
禛明帝君掌管东方,五行属木,最善为木,眼下这具道童分身,便是他随手拿紫金宝殿后的仙桃木做的··宋徽安这才认真瞧起他皮囊以外的部分来。
他本以为全瑛是以养生之法逆转物形的修士,细细观之,果觉这小道童身上有股人所不具备的天生灵气,便愣愣道:“奇怪,精怪也能做道士”·他为人时,因妖王整治族群,妖界早已关闭通往人间的口,山野渔樵都难见一次偷跑出来的精怪小妖,更别提养在宫楼中的至尊太子了。
精怪鬼魂的领土意识也极强,他死后作为凶恶厉鬼坐镇此地,打别处来的妖也会绕道而行··全瑛这才确信,宋徽安在此地待太久了,化鬼后又无人提点修行,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多还停留在为人时,以至于其言行思维,全然不符合他如今的身份。
他心里不是个滋味,继而解释:“能啊·我本是师父的桃木剑,沾染了些- yin -气,便成了精,跟随师父修道·师父嫌我难以管束,就赶我出来磨炼心- xing -了。”
一听是桃木剑,宋徽安脸上的笑意一僵··全瑛连忙道:“小哥哥别怕,沾了- yin -气的桃木辟不了邪·我这是歪门邪道,你可千万别嫌弃我。”
他这皮囊生得可爱,且言语中无不把宋徽安置于高位,让习惯于侍奉爱护的宋徽安很是受用··“你师承何处”·全瑛胡诌:“东土逍遥洲空空洞,无铭宗师是也。”
“没听过·”·厉鬼眉目微垂,凝视道童白皙稚嫩的脸,似是想透过它,窥见废墟以外的万千世界··千百年来,他幽居于此,闯入此地的修士道人不少,也有些慕名来探寻宝藏或厉鬼的活人,他不待见那些人,便将其尽数赶走,唯独眼前这小妖道天真活泼,眉目可爱,将他视作平常人,三言两语便已将他心中孤寂排解去一二。
他轻声道:“你在外游历很久了吗”·“那是自然,”全瑛拍着胸脯道,“好哥哥,小道我在外面瞎转悠二三百年了,知道的事可多了。
我给你讲讲外面的事好不好我说几个有趣的,保准你开心·”·宋徽明自不知陪在帝君身侧的两位上仙早已笑翻过去,他半张着嘴,犹豫片刻,才道:“也可,你跟我讲讲外头的事吧。”
“好啊·”·全瑛大喜,不枉他费尽心思一番诱导,总算能把话匣子打开了···俗话说术业有专攻,人业务娴熟了,吹什么都能张口就来,这可是禛明帝君的长处。
全瑛可谓是信手拈来,现编了几个故事,讲得妙趣横生,金句频出,竟将宋徽安逗笑了··“果真有坐骑会醉到分不清东南西北,将自己主人驮进河里”·“可不是,那秋水玉露朝露为汤,天菌为料,灵兽最喜。
我跟哥哥你说的这头银角雪鹿,还是醉得轻的·灵兽一贪杯,莫说东南西北,连子个儿主人都分不清,你随手拾块石头摆它跟前晃,它都当是什么仙草,叫两嗓子就能跟你跑了。”
“我当是什么宝贝珍兽,可真真是头蠢畜生,”宋徽安直笑得浑身打颤,嘴角不觉间染上几分自豪的笑意,“还不如我那玲珑马呢”·全瑛见他笑得前仰后合,心下不免一颤。
自打宋徽明被折腾成现在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后,他从没见过他开怀笑过·宋徽安眉宇间的- yin -郁之气全然褪去,笑靥如花,比此间月色还要生动明亮几分··大抵是眼花了,他活着了十万年,头一次被月光晃到眼。
哪怕这鬼不是和自己的命数有关,哪怕作为看尽世间百态且遵守天道命数的神,他也有点想救他于水火了·· · ·第8章 开怀(下)·二人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间,东方渐白·废墟间的阳气渐渐汇聚··鬼均不可白日显形·全瑛生怕从东边地平线上传来的暖光伤到宋徽安分毫,忙解下外袍,盖在他头上。
宋徽安对这突然冒出来的可爱道童颇为不舍,只得无奈道:“我得走了,你回去吧·”说罢,身形徐徐转为透明·透过他的身体,便能看见被霞光照亮的草木。
“那我先回去了·哥哥,明晚见·”·宋徽安怔了下,遂轻声应道:“好·”·他侧过脸去,不愿让全瑛看见他脸上外露的情绪。
全瑛看着他在晨光中愈发落寞的背影,又唤道:“哥哥·”·鬼肩膀一动··“……又怎么了”·“咱们还没互通姓名呢——我叫权沐,哥哥,我该叫你什么”·“很重要么”·“非常重要,”他信誓旦旦地说,“有趣漂亮哥哥有很多,但你是我最喜欢的。”
宋徽安笑骂:“臭小鬼,嘴真甜·”·随即,他又沉默了·兴许是不知该告诉他哪个名字··道袍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全瑛听到厉鬼留给自己的最后一句话:·“我叫阿竹。”
“太子殿下高洁卓尔,虚怀质朴,合乎竹君子之质,依臣下看,殿下不如就化名为竹公子,既不张扬打眼,也不至于落俗·”·两句来自两个时空的话倏然重叠。
朝霞的热与艳慢慢消散··全瑛回味着他最后的话,道童分身久久驻足于原地·他叹口气,将外袍重新披上,在废墟间转悠了好几圈,直至日头高升,方御剑而行,往周围的镇子去了。
天上··雁闻道:“帝君,这剑灵转生真好骗·”·全瑛却没了开玩笑的闲情,正色道:“你觉得宋徽安如何”·“安稳乖巧,言语间虽有几分骄矜,却也算得上温和,实在看不出什么千年厉鬼应有的狠绝凶恶。”
藏机补充道:“怨气也少·”·全瑛点点头·二位仙君言之有理,宋徽安这般好相处,也许是件好事··雁闻晃晃悠悠起地身,整理衣冠,作揖道:“陛下,臣还有公务在身,先去文翰府了。”
“雁闻兄等等我,”藏机也道,“陛下,臣也得回去执掌命轮了,待到晚上散值,再登殿拜访陛下·”·“二位爱卿慢走·晚上来时若是路过瑶厨娘的私铺,记得替我讨只酒糟鸡。”
“再给您打壶松子酿,知道了·”·这瑶厨娘正号碧瑶天女,本非厨娘,而是掌管天宫南仙源的花仙,因喜好厨艺、手艺出众,在天宫厨艺界极有声望。
百年前,碧瑶天女从玄文帝君那赌了块地来,带着花仙姐妹们私建小铺,邀众仙友尝鲜·久而久之,这间小铺便荣升为天宫第二膳房,天女本人也乐得人称她一声厨娘。
·因全瑛时常下界,瑶厨娘托他带上来不少人间美食的方子,瑶厨娘很是照顾他··全瑛笑道:“知我莫过雁闻兄也·”·眼见着两位狐朋狗友点卯处公去了,全瑛留在紫金殿中,只觉无聊,加之离上次下界已有百年,他对当世已不大熟悉,便让道童分身停在了距废墟约五十里处的小镇上,以查当世人情。
此镇名曰丹霞镇,地小土贫,全镇百十户人家,除去种地织布的农户,都靠做来往商户官家的声音过活,满街都支着招财揽客的店铺旗帜··丹霞镇此时被划分在朝晖国国境内。
朝晖国崇尚仙术道法,因而修士满街走,全国人民对这些活神仙都见怪不怪·全瑛收了剑,直接在镇子大道上降落,都没人多看他一眼··业已巳时,街上出来觅朝食的商旅不在少数。
全瑛这具道童分身虽是桃木所化,无需进常人饮食,当四下里都是炊烟食火,也不免被勾起食欲··“老板,来碗羊杂汤,加两个大肉包·”·他找了家人气兴旺的路边小铺,在掌勺案前丢了几个铜板,遂寻了处空座坐下。
不料甫一坐下,便听领桌人道:“这是哪家的弟子,还未辟谷就出来历练了”·说话的是个少年人,话里行间无不是尖酸嘲讽之意··全瑛闻声望去,见那金丹修士锦衣华服,抱剑正坐,想来不能用逍遥洲空空洞那套说辞糊弄过去,遂笑道:“小道只是散修,道浅力疏,不像几位公子时天之骄子,只是偶尔尝尝人间滋味。”
·那少年冷哼一声,他身边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青衣琴修道:“道友既然是无名散修,便多多注意安危吧,听说这附近百里内有厉鬼出没,小友可别给厉鬼吃了去。”
说罢从衣袖中取出一张辟邪符,使移物咒,让符飞到了全瑛桌上··“喏,拿着,这是我容山玉音宗的拿手符咒,道友若是真遭遇不测,便使它逃命去。”
容山玉音宗他家祖师爷不是乐旻手下弹琴的仙乐师么·全瑛想起那位仙乐师以琴弦降妖的凶悍模样,将那符收入怀中,笑道:“多谢几位公子关心,小道一定将几位忠言记在心上。”
恰巧他点的食粮给端了上来,全瑛不再理会那几名少年修士,兀自吃食·本体则透过水晶镜,将几名少年修士里里外外看了一番··这几人虽只是金丹初期,却俱是根骨奇佳的好苗苗。
不过在全瑛印象中,各家仙门子弟都孤傲清高得很,鲜少与别家同龄人结伴而行,眼下这五名少年,却身穿白、青、墨三家校服,举止亲密,若说是结伴同游,未免叫人难以信服。
一群才步入修真问道正途的小少年,不大可能独自出远门,眼下方圆百里只有些小村镇,断不能养出三家仙门·他们必是远道而来··他们的师长呢·几家仙门联合在一块,又要干什么·【作者有话说:求收藏呀求收藏QwQ】· · ·第9章 丹霞镇(上)·小道童默默喝着热汤,满嘴油花。
领桌那最先开口挖苦他的少年修士又道:“真真是上不了道的散修,浑身上下看不着一点儿修道之人的做派,晴乐兄,依我看,你就是把全身所有的符都贴他身上,他都不一定跑得掉。”
全瑛叹这少年郎不知收敛,擦擦嘴,一溜烟离开食铺··人界分为四土,分由四位帝君掌管·鉴于这道童分身实在没有瞬息之间飞渡四土的本事,全瑛也没走远,只在丹霞镇上溜达一圈。
他四下闲逛,甚至蹲在路边听老婆婆拉家长里短,懒洋洋地晒太阳,末了还打个哈欠,毫无当今修士的半分自持··若非镇上不少人亲眼见他御剑而行、降落在镇上,免不得要怀疑他是个偷人行头的顽童。
全瑛倒不在意这些,他自道而生,开智伊始便通晓天道纲常,相较于遵守千百条修真玉律却终为黄土的凡尘众生,恣意忘形得多·此乃南土,百姓多祭拜乐旻,换到东土,就是他禛明帝君的天下,仙门的贡品多是无用经书,倒是寻常百姓献上的吃食合他心意,满是人间烟火的质朴可爱,因而他下界来亦多做凡人,鲜少投入仙门。
白日艳阳罩在他身上,又暖又柔·全瑛靠在老墙边,微微仰头,望着眼前一片平和的小镇景象,极惬意地眯起眼·旁边的阿婆已经把话题从左邻家的俏寡妇一路扯到右舍家新收的小狗。
他蜷缩起孩童白嫩的手指,两片温热的皮肉细细摩擦,竟是像失了什么滋味,不免失落··若他指腹下摸着的是能生出一片玉色的冰肌雪肤,该是件多圆满的事··全瑛砸砸嘴,只觉心头萦绕着一股清凉,轻轻挠着他,又不发力,直让他盼着这刚爬上来的日头立即掉下去。
几个衣袂飘飘修士路过他眼前,继而停下脚步··“我看你别修仙问道了,省得浪费光- yin -,随身带个碗都能比修行熟练·”·这一开口就知道是熟人了。
罢了,这后辈连他的桃木假身都看不出,还能指望他有何高见呢··全瑛全睁开眼,眼角斜斜地瞥了那少年郎一眼,继而小嘴儿微张,喉腹共震,送出个饱嗝来··少年修士只当这是挑衅,登时双颊涨红,怒道:“区区散修没教养就罢了,怎能这么蔑视人晴乐兄你莫要拦我,我要和他论一论道”·拦着他的青衣琴修劝道:“子书兄这周围都是寻常凡人,哪能论道小道友也不是故意的,你莫气。”
“这小子分明就是蔑视仙门正统我怎能饶他”·“莫气莫气,咱们走便是……”·全瑛不做声,只朝他们挥挥手,笑容憨厚。
那名唤晴乐的琴修连同其他几名同伴连推带哄,总算送走了那位还没点就着的子书··他又挥挥手,当是相送·不想晴乐走出几步,又退了回来,凑到他身前,认真道:“小友。”
“不知公子有何指点”·“我那朋友- xing -子急,又师出名门,难免高傲了些,他出口唐突,还请小友不要放在心上,”他说着,又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子符咒,直往全瑛手里塞,“这是我容山妙音宗的拿手符咒,来,小友,你拿好。”
“不用不用,遇见邪祟我打不过还会跑的,公子你自己拿着便是·”·“小友,”晴乐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里头还有解除仙门法术的符,安全起见,你收着吧。”
“仙门”全瑛不解道,“公子,这是为何我也是修士呀·”·“晴乐你别当老好人了,走了——”远远地,琴修的同伴护臂唤道。
“稍等,我马上就来”晴乐高声回了句,又对全瑛细声叮嘱,“你是不是刚来南土,不知散修日子不好过正统仙门最近抓鬼,不仅抓恶鬼还抓鬼修,连带着有些嫌疑的散修都一并带走,小友,我这是担心你安危可千万别往无人多鬼的地方去,要是被仙门修士看见了,你说都说不清,你千万小心,我走了”·他急急起身,追着同伴去了。
【作者有话说:诱拐宋徽安副本进度80%】· · ·第10章 丹霞镇(下)·全瑛怀揣黄符,愣愣地看着几个少年人的影子转进远处的街角,消失不见··如今仙门这般霸道了·他扶着墙站起身,坐久了的双腿传来一阵刺刺的麻意。
仙桃木不如仙山灵玉那般不通人- xing -,做出来的肉身也最贴近真人体感,连这些细节也如实还原·全瑛弯腰揉了揉小腿肚,才站直了腰,上了街···他初至丹霞镇时,只觉这儿修士颇多,此时定眼看去,只能在人群中看出白、青、墨三色的校服。
他这是在镇西,走至镇东,仍看不见第四种校服··这儿竟是给三家仙门包场了··凡人修仙,多把上界描绘成清朗圣地,心向往之,以香拜神,事实上,天宫上仙大多忙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无瑕了解下界仙门动向,肉体凡胎飞升的修道之士,至多关心一下同门;全瑛天生成圣、位列仙籍,下界仙门千千万,他仅知道几家历史久远的,不巧在丹霞镇上的三家仙门中,他只认得仙乐师家的徒子徒孙。
这些修士多在路边食谱茶肆中,或低声交谈,或拿出法宝,以物易物,遇到些稀罕玩意,修士们更是高声讨论,气氛热烈··只听一妙音宗的琴修温声道:“诸位,我妙音宗除去琴音和符咒,特制的辟邪香丸也极有用处,它虽不是稀罕物件,但寒香持久,清人神志,兼有辟邪驱鬼之效,在座各位日后若是遇邪祟,遭遇蛊惑,这香丸便能派上用场。
我虽将香丸赠予诸位,预祝诸位今晚平安无事·”·一墨袍修士谢道:“玉贤兄有心了·请玉贤兄放心,我们赤云宗、善德宗、妙音宗三家联手,定能将那厉鬼拿下,万无一失。”
“这可未必,”玉贤道,“不才听闻那厉鬼滞留此地已逾百年,但凡厉鬼在- yin -森白骨地蛰伏百年,定是大凶·我们虽集结三家精英,也不可大意。”
“玉贤兄言之有理,”他身边的白衣修士撵须道,“之前好些道友都奈何不了那厉鬼,这事方委托到我们身上·诸位,这怕是场硬仗,断不能松懈分毫。”
众人连声附和,继而碰杯喝酒,颇有壮士临行之意·全瑛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联想起之前晴乐的话,心叫不好:·这些修士是来抓宋徽安的·眼下白日正盛,他就是跑去废墟通风报信,亦找不到他半个鬼影。
若是等到入夜再行动,他这具道童分身人单力薄,怕是要让这些修士抢先一步了··全瑛又望了那些修士一眼,他听他们不免显露出自持自傲之情,便大胆猜测这些修士怕是仙门中的少壮英才。
这些人多是金丹中期、后期修为,其中以玉贤与其身侧的白衣修士修为最高,即将步入元婴晚期··他上回转世投入仙门还是早八百年的事,是以不大清楚如今仙门中的修士情况,只依稀记得前几日在南仙源偶遇玄文,对方三言两语提过如今下界修士资质浅薄,后继乏人,以至于他惦念了许久的新神官至今没有着落。
全瑛悄无声息地穿过此地,行至东镇口,见眼前仅一间大门掉漆的无名铺子·抬头·见一面黄麻旗,上书“避尘镇邪”,兼挂几只系着脏黄缎带的银铃铛——南土民间最流行的辟邪物件。
因久经风吹雨打,那银铃铛表面已沾染黑渍··店铺大门虚掩,几缕白烟从门缝中飘出,带出股浓烈的烟香·乾坤锦囊中的那些上界法宝轻易不出,他不如就地收些凡人的符咒法器,不求其本身有多大功效,能用就成。
毕竟这些下界修士不是大罗金仙,他无需同他们短兵相接,保住宋徽安无事即可·那些个仙门子弟看不上的粗糙法器,放到他手上,就是够用的··他推门而入,轻声道:“掌柜的,做生意了。”
坐在老藤椅上看书的老头儿听来人是个童腔,只当他是镇上顽童,兴致恹恹地抬头,一见他身上的道袍,随即道:“神仙,我们小店的符都是次货,卖给寻常人家的,您看不上啊。”
“我不要符·有辟邪铃铛么”·“有,”老头道,“门外挂着的就是·”·“没有更高级点儿的么”·老头沉默两秒,试探着问:“新、新的成不”·“几成新”·“八,不,九成新。”
全瑛叹了口气,道:“行吧,冒昧问一下货是哪进的”眼前的老头儿鹤发童颜,虽面色红润,却隐隐有颓败之色,再无出奇之处,想来是个曾练过气的凡胎俗骨,因天资低劣,不得门道,最后又归于俗世,靠买卖低等法器营生。
这人没有正式入门,铺中所营若能奏效,定不是他自己做的··老头儿见他虽是孩童外貌,却懂门道,便如实答道:“这批铃铛是我五年前从州府的杂货市上淘来的,同来的还有只大号的,说是镇过凶灵,结果买回来才发现是个破的,我去杂市找那贩子也没找到,没用了。”
“那只大的还在么”·“都破了,小神仙你还要”·“有的话就便宜卖给我,反正你留着也是留着。”
老头儿道:“您等下,我去库房翻翻·”·屋顶漏风的小破铺子,屋中积灰,白日无光,只半截蜡烛烧出光来,不值得细看·一盏茶后,老头儿一身灰地回来,手里提着只乌漆嘛黑的铜铃,铜铃顶上系一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红绳。
这东西脏乎乎的,没个体面卖相·老头儿对它的前途毫无期许,干声道:“神仙,就这个·”·全瑛接过铜铃,指尖碰触那坑坑洼洼的金属表面,遂笑道:“行吧,这个我要了。”
“神仙,这东西不抵用,我这可不管·”·“无事,还有那些银铃铛,也来个十串二十串,再拿二钱朱砂,一百张空黄符纸,付账·”·老头儿见他异常爽快,连包东西的速度也比平时快上许多。
全瑛拿了货,道声谢,出了门直唤出佩剑,向宫殿废墟飞去··此时离太阳下山还早得很,苍凉的荒野因人气罕至,仍比别处要- yin -凉上几分··宫殿原址大得很,不少地方都被沙土掩盖。
起伏不定的荒地上,只能看见不数因火烧而变得焦黑的砖石堆··全瑛见四周无林,遮蔽- xing -等同于无,便放弃了布置宫殿外围的打算·他循着昨夜的记忆,走到宋徽安出没的残瓦堆附近,以残瓦堆为中心,东南西北五十米处各埋下一张黄符。
符上咒训并非镇邪伤鬼,而是附上轻微法力,以镇厉鬼心神,防止其动怒行凶,伤及生者···全瑛在宫遗址的其余三角及正中都布置上相同咒符,而后从地上挖出块干黄土,将其磨成干粉,混上沾了自己唾液的朱砂。
他将两种粉末搅拌均匀,末了又烧了张现画的召风符,一时间狂风大作,草木瑟瑟,黄土和朱砂的混合粉被风吹散开来,撒至遗址各个角落··成了··这具虽只有他本体万分之一神力的分身,布置起这些亦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日头正盛,烤得他满头热汗。
全瑛抬手,擦了擦额上细汗,心想适才在丹霞镇街上看到的烤包子鲜嫩多汁,便又御剑飞回··既然时辰还早,不如等时辰到了再来··待到人间新月上树梢之时,雁闻与藏机如约而至。
远远地,全瑛便能在殿中闻到酒肉香气··“帝君夜安,”雁闻一手提鸡一手提酒,欣然入座,见水晶镜中的小道童正御剑飞行,问道,“如何了”·“我在废墟附近的镇子上遇上来捉鬼的仙门,三家联合,声势浩大,”全瑛解释,“我正准备去护宋徽安。”
藏机皱眉道:“厉鬼极容易失控,昨日这剑灵转生正常得紧,不知今晚会如何行事·”·“但凡吸食过亡者骨肉怨气的鬼,本- xing -皆凶,有意回避生人还好,起了杀心必然见血,”雁闻附和道,“这些仙门子弟中可没什么可爱道童吧”·“有也没用。
涵川仙君家的弟子也去了,乌泱泱一片乐修,少不了要吹拉弹奏几首镇魂哀乐,宋徽安以前喜听清乐艳歌,最烦这个·”·“这倒不一定,谁说乐修一定以乐杀人”藏机反驳,“涵川仙君可是名正言顺地转职武神官了,上回天宫武斗会他第三。”
语毕,三人皆俯仰大笑··雁闻道:“帝君此前应该有所防备吧”·全瑛谦虚道:“略微布置一二……咦怎么有人- she -我”·二位仙君忙向镜中看去,但见镜中,飞剑正载着道童歪歪扭扭地躲避由下方- she -出的光矢。
飞剑仍在极速飞行,剑尾在空中留下一道微光闪烁的弧度,道童分身四肢短小,在疾行中不断挥动着双臂以求平衡··“慢点儿慢点儿要掉下去了”·帝君出行从来都是四平八稳的,全瑛头回遇见这样的情况,吓得他当即放声疾呼。
此剑名唤嵯峨,下界时也被封去大半法力,此时与普通的仙门法宝无异··嵯峨剑得令,遂载着他往高处飞,以摆脱下方追击·夜色昏黑,全瑛也看不清是何人在此偷袭自己,他刚要呼口气,便听脚下一声铮铮剑鸣。
剑身一颤··——是光矢打到剑身了·这道光矢来势汹汹,劲头极足,竟于电光石火间生生将嵯峨剑掀翻··他真掉下去了··【作者有话说:满级大佬小号的翻车日常.jpg·下章调(bao)戏(da)新手村·-----------------------------------------------·22.40捉虫留:没想到剧情铺开挺废字的,明天可能不能暴打小朋友_(з」∠)_】· · ·第11章 凶行其一(上)·下坠途中,全瑛被呼呼作响的风吹得直眯眼。
他伸手唤道:“剑来”·剑如天鹰振翅一般,于瞬息之间俯冲而下,稳稳当当地将小道童托住·因他们本就在低空,此时距地面已不足一丈,全瑛便顺势让剑把自己送回地上。
他甫一跳下剑,前方的草丛中便又飞出数道寒光,直直朝他- she -来··是飞剑·还有完没完了·全瑛从袖中掏出一把黄符,低念咒语,黄符登时如惊走的飞鸟,直扑至剑身。
他这把将黄符撒得实在浪费,直把所有剑身贴得一片黄·七八把飞剑便保持着攻击的姿态,骤然停在他身前,其中最快的一把,剑尖离他眼瞳已不足寸余··得了主人命令,几把剑又先后震动几下,仍进退不得,僵在空中。
虽说这剑戳不进眼睛,近在咫尺仍叫人发憷·全瑛往后一退··“帝君,您刚刚反应慢了·”·“许久没用过这些基础咒语了,早生疏了。”
道童分身则道:“小道路经此地,不知冒犯了哪位道友,还请道友见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黑暗中显出十来个少年身形,全瑛烧了张明光符一看,为首的正是上午见过的子书和晴乐。
子书一眼认出眼前的矮冬瓜,惊道:“怎么是你”·“真巧啊公子,我路过,你们在作甚”·“正统仙门镇邪捉鬼,与你这等散修无关,”子书朝被定住的剑做了个收手的姿势,见飞剑仍不能挣脱黄符舒服,恼羞成怒,“无名散修怎敢这么对赤云宗弟子如此无礼快收了你那破符,然后滚蛋小心里头的鬼吃了你”·全瑛惊觉他这是来晚了,这些少年修士在守在外侧,经验老道的修士必然已经进入废墟开道了。
他无心与小辈胡闹,道:“那还请公子保证,我收了符,你们不会把我捅个对穿·”·“你——”子书瞪他一眼,“你当仙门正统是什么你是哪路邪祟鬼怪,你求我捅你我都不屑收符”·小道童泰然自若,解除剑上禁锢,转身便走。
“告辞·”·不料晴乐忽道:“小友等等你现在怕是走不了了·”·全瑛回头看他··“怎的”·“起雾了,”晴乐柔声道,“你先别走,与我们一道吧。
小友若在厉鬼出没之地落单,恐怕安危难保·”·子书道:“晴乐兄,他和我们不是一道的,你别做烂好人·一个散修罢了,只要不是我们下手杀的,他是生是死与我们何干。”
··晴乐摇头:“非也,非也·子书兄,你看这雾来得突然,不明不白的,怕是另有蹊跷·这位小友既然能控住你我飞剑,绝非无能之辈。
我们留下他,既是救他一命,也是保我们更加安全·”·众人听他这番说,皆留意起四下状况··周身果如他所说,忽生出茫茫白雾来·那雾原先只伏在地表,如稀薄如丝,方才在众人说话时便似滚滚烟气,向他们蔓延,眼下一点点向上升,业已高过人顶。
顷刻间,他们便被重重白雾包围··有人则不以为然:“不就是雾吗- yin -森鬼地多生浓雾迷障,先生有教过我们,有甚可怕的——”·“哒哒,哒哒。”
他话音未落,浓雾中便传来不急不慢的脚步声··以及液体滴落在专使地上的声音··砖石地荒野里哪来的石砖地·少年修士们脸色骤变,法宝纷纷对准那片迷雾。
只见迷雾中一摇一晃地,现出个不大清晰的轮廓,依稀能看出消瘦高挑的人形··因那影子毫无气息,少年修士们愈发不敢掉以轻心,皆瞪圆了眼,注视那不知是人是鬼的影子。
“小友小心·”·些许是仍摆脱不了凡尘俗世中以相取人的思维,晴乐仍不免将全瑛视作稚童·他说着,将全瑛护在身后,故而不知黑衣小道正怡然自得,暗哼一声。
他想这些小辈没行过万里路,不知这- yin -地幻象可以虚乱实,也是情有可原·他就当陪小朋友见世面了··“滴答,滴答·”·水滴声愈发清晰。
朦胧的白雾再遮不住来人的身形,一张低垂的白面由散开的迷雾边缘中现出··众人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看清那挺直秀气的鼻,以及微微肿起的青紫嘴角··那人忽然动了下,遂慢慢抬起脸来,漆黑的瞳子暗淡无光,直愣愣地对着众人,涣散的瞳光却聚焦不到任何一点。
如此一来,他便活像个清秀漂亮的死物··全瑛大惊··紫金宝殿一片死寂··雁闻倒抽一口凉气:“这这这这不是剑灵转生吗”·幻想中的人自然不知道现世里众人的反应,兀自伸出一只沾满血的赤足,一瘸一拐地从雾中走出。
衣不蔽体的年轻男人头发散乱,四肢细长,脚踝和手腕细得像一捏即碎·他白得发青,比雾气更无生气,脖子上挂着块疤痕纵生的大木牌··“秽物纳命来”·一少年修士不由分说,挥剑上前。
白刷刷的剑光煞是好看,皆扫过他拖着条短腿往前走的身体··男人无知无觉地继续往前走··待到他走近了,众人方惊觉,那木牌上所谓的“疤痕”,竟是密密麻麻、叠了好几层的红字。
罪人、牲口、狗东西、母狗、混账··脏猪、畜生、赔钱货、烂- xue -、贱奴··……·触目惊心··前方出现一匹黑马,以及手持铁具的小太监。
【作者有话说:您的好友【小宋公子】诈尸了】· · ·第12章 凶行其一(中)·“走快点”·小太监尖声呵斥··狼狈不堪的活人偶一颤,恐惧的神色总算让他有了点生气。
“走快点——”·小太监又叫··他瘸着一条腿,走快了便摇摇晃晃的不保平衡,他似是怕极了那太监,以一种极滑稽扭曲的姿势逃过去,以背示人。
恍惚间,全英听见一片抽气声··——宋徽安身后的粗布衣料全被磨破了,露出血肉模糊的肉体,乌黑的血痂下,破裂的伤口不断流出血水··随着他过于夸张的动作,他伤口边缘的烂布衣角一动。
一只不足盈寸的黝黑鬼灵笑嘻嘻地从沾满血污的衣洞里爬出,八足共用,爬至他头顶··那鬼灵形似蜥蜴,却实打实地长了张眼小额宽的人脸,且脑壳油亮,毛发稀疏,与新生的婴孩无异。
鬼灵趴在宋徽安的头顶,快活地扭动腰身,第三四双手一直拍打那异常鼓起的肚皮·它昂起头,豆大的眼睥睨四周,继而咧开嘴,露出锯齿似的白牙与打卷的长舌。
怪异的尖笑瘆得众人浑身一抖,叫少年修士们都忘了引经据典分析这鬼灵是何方妖孽··宋徽安似是听不见尖利古怪的笑声,只安安静静地走到马前,颤巍巍地向太监伸出双手。
太监打开铁铐,锢住他的手,继而将铁具的另一端固定在马鞍上··“昨日皇上说了,贱人今天少遛半圈·”·牵着马的一个小太监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子:“驾——”·马仰头嘶鸣,遂撒蹄狂奔。
宋徽安顺势被拖倒在地,细瘦的身体被一路拖行··他身下传来一阵皮肉绽开的闷响·那马并非径直跑远,而是在宽屏大道上左右不定地变换位置,他的肉身也甩来甩去。
不过多时,石砖地上便留下一道长而蜿蜒的血痕··还不及众人回过神,雾气中又换了个气派场面··宫门前,君主冬巡归来·天子御驾,五辂开道。
旭日东升,万寿殿前,百官跪伏·华丽浩大的仪仗奏起礼乐,君主披着晨霞,走下金冠辇来··藏机瞧了瞧君主英俊硬朗的侧脸,又侧头看向身侧紧抿双唇的禛明帝君。
那凡人君主威仪中透出不可忤逆的- yin -霾,与他有八九分相似的帝君则气度文雅,乍一看,还挺拿得出手··“……藏机,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没什么,臣下只是想,陛下这次的转生和您本人长得还挺像。”
“那当然,我这么俊·”·全瑛说着,暗自紧紧攥住袖中骨节发白的手···原来他们此刻身处长明皇宫的正大门,今夜的宫廷回忆,不知怎的就回忆到了他最不愿回忆的事。
关于宋徽安的惨事··真龙归朝,朱红正门徐徐闭合,迷雾中又陷入诡秘的寂静·一群少年人背靠背围成一圈,燃起明光符以观八方变化,不想这鬼地方过了一时半刻,再不见幻象。
明光符的金红火光上下不定地跳跃着,都在丝丝- shi -风中显出几分妖异··少年们方才被幻象吓飞了的胆子又渐渐找回来了,遂开始商量如何行事··但听一金丹初期的修士结结巴巴地说:“刚,刚才,你们谁知道那个……那个人头上的东西么”·众人或摇头或应“不知”。
一人道:“兴许是俯身于人、喜欢恶作剧的小鬼·”·“我看不像,那小鬼长得真可怖,偏生那个人又,又那么奇怪……这鬼地方以前到底是干嘛的,能生出这种迷障。”
“……诸位,”却听晴乐朗声道,“坤向庚位的雾散了,怎么办”·那处的雾果比别处稀薄许多,隐隐露出条幽深的小道。
众人沉默片刻,不知如何是好·全瑛默不吭声地跟着他们,满心是方才所见的宋徽安··他失神间,少年修士们已经分成两派,一派主张按兵不动,一派主张由此离开。
一墨袍弟子提议道:“咱们在这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此地- yin -气异常,又生怪象,我看不宜久留,还是走为上策·”·“不行太冒失了,”子书驳道,“师长让我们留在此处,一是照顾我们资历浅,二是怕我们误入禁地。
更何况眼下罗盘失灵,你怎知道我们是朝哪走的”·“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啊,”那弟子又道,“罗盘失灵了,不是还有平安锁吗”·“……诸位,你们的平安锁还有用吗,”只听晴乐沉声道,“我的锁裂了。”
【作者有话说:临时有急事_(з」∠)_·修改补全:2018731·TIP:庚丁坤上是黄泉,坤向庚丁切莫言·】· · ·第13章 凶行其一(下)·平安锁乃当世仙门惯用的信物,可知同门凶吉。
只需在锁上注入法力,即可与同门隔空交流,锁受损,便说明其中一方有难·平安锁有一对一的制式,也有多人同时使用的制式,因后者更为常用,是故广受仙门子弟青睐。
根据锁被损害的程度,便可判断对方境遇如何··有人安慰道:“一点点小缝而已,晴乐兄无需挂虑·师长们术法高强,一定无事·”·“不,不是‘一点点’小缝。”
晴乐将自己的银锁放到火光下,那小巧玲珑的银纹锁正中由上至下裂开一条大缝,锁身几乎要段为两半··“诸位,怕是大凶·”·一句话,吓得众人登时变了脸色,纷纷取下自己的平安锁,加以检查。
“我的锁也裂了”·“我的也是……”·与此同时,全瑛忽然感到一阵微痛——是他布置在宫西的黄符阵被人破坏了。
糟了·那用以安厉鬼心神的法阵被破,宋徽安要大开杀戒了·厉鬼杀生,极易疯癫失控,他生怕宋徽安亡灵因此受了刺激,进而影响日后剑灵归位……·念及此处,全瑛便冷汗直冒。
作为沉星剑剑灵的转生,宋徽安化鬼本就是因他疏忽造成的事故,他如今下界还清天道算在他身上的孽债,恨不得好声好气地供着这尊祖宗,好赶紧送走这冤魂,请沉星剑归位,若宋徽安此时再行凶杀生,其中责罚全会算在全瑛头上。
可饶了他吧,宋徽安虽可怜,但属于沉星剑的孽债他真的半点儿都不想再沾上··却听暗中忽传来哭嚎,一股灼热的腥风席卷而来,咸臭的风竟将浓雾吹散,眼前豁然明亮,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却不是草疏土贫的荒原。
滚滚黑烟直往被烧亮了的天上去·水榭楼阁影影绰绰地出现在焦土上,炙热的火烤着地表·熊熊燃烧的大片屋室摇摇欲坠··“是结界”·少年们惊呼。
全瑛仔细一看,眼前的场面颇为熟悉,俨然是长明国破那天,皇宫中的乱象··这也是宋徽安重见天日后所见的一切,他吸食惊魂修炼之地··这是他的地盘。
“……罗盘动了罗盘动了”子书手捧剧烈颤抖的金珠宝盘,喊道,“位指西南正位,是大凶”·汹涌澎湃的怨气如漩涡般,于宫西汇集,其气如汪洋,向四周推开,哪怕他们此时身处数千米之外,仍能切身感到一股强烈的凶怨鬼气沿着双脚爬上背脊来,便如厉鬼近在咫尺。
晴乐喊道:“诸位先撤离结界吧,保命要紧”·众人不再多言,借罗盘之便,快步离开·他们位处废墟边缘,即宫殿外宫墙附近,不过多时便可撤出结界,保下一条命来。
子书执剑,走在一众少年修士身后作掩护·他走了几步,见前方没有自己要找的人,遂回头看去··他见晴乐仍站在原地,大惊,遂高呼:“晴乐——你过来啊”·“子书兄,你莫要管我”晴乐道,“我那锁是和玉贤师兄单独用的,玉贤师兄待我不亚于亲父亲兄,他遭遇不测,我也要为他收尸,送师兄入土为安,我去去就回,你们先走”·子书见他去意已决,只好离去。
晴乐望着友人离去的背景,轻声叹气,拿着自己的六孔紫砂陶埙,手执静心符,转身步入大火之中··乐修多修琴瑟箫笛,鲜有人修埙·他因天- xing -质朴单纯,不是活络变通的料,在宗门中多受师长关照,更被特意安排去修了埙。
埙朴实无华,其声空幽婉转,很符他做人的脾气···越往深处走,他越觉自己才疏学浅、力不从心··一路上,他见不着半个人影,只觉烈火中鬼影重重,无数干枯变形的手影从地下生出,随狂风摆动,他甫一靠近,那些鬼影便如潮水般向他扑来,他忙吹起手中陶埙,悠扬清淡的乐声徐徐飘出,鬼影散退。
因怕再遇亡魂恶灵纠缠,他便一路吹埙而行,他不知此地往昔经历,对这忽如其来的森然结界极为谨慎,却因记挂师兄不敢停留··所过之处无不是一派炎狱之景。
待到过了废墟中位,火势渐小,空气中腥咸的- shi -气却愈来愈浓厚,天空中甚至降下猩红的血雨,将他的青衣打成深色··他看向四周,极熟练的清安乐也不免走了个长音。
他终于在几处房屋的- yin -影中看见了人··新鲜的断裂人体··有赤云宗的人,也有善德宗的,死相极惨,有被拦腰斩去下半身的,亦有头被切成两半的,断裂处,偏粉的白骨清晰可见。
方才要缠着他的手影,此时便吸附于死人的残肢上,贪婪地吸食其血液脑髓··血淋淋的惨状毫无保留地现在眼前,将他之前在仙门中修得的清心静神丢了个干净·一时间,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晴乐强忍着吐意,不再去看那些死人,硬着头皮前行··眼前的道路全然为烈火阻断,他刚要变调吹一曲去炎音,忽见烈火中奔来一个焦黑的人影。
待到那人冲出烈火,直奔他而来,晴乐不由得大叫道:“子望先生”·严格而论,眼前的人形物已不能称之为人了,大火将其须发衣料燃尽,却奈何不了其肉身。
子望浑身赤裸,肌肉较之平日要隆起许多,青黑脸色,怒目圆瞪,以至于面相都有些变形·刺鼻的- yin -气从他身上散处,直熏得人不住咳嗽··“子、子望先生”·晴乐边唤着他,边躲避子望的直往自己要害处攻的手,他以余光看去,见子望十指已变形为利爪,心中不由得一震。
这位子望先生师承赤云宗,与他玉贤师兄同为元婴中期修士,在经常入世走动的仙门弟子中,修为不可畏不高·他也是除鬼镇邪的能手,为不数仙门后辈所推崇··但观其眼下状貌,这样一个声名远扬的元婴修士,竟就已经死了!且化为鬼尸,为人- cao -控·玉贤师兄……·今夜的鬼到底是什么东西·【作者有话说:今日更新12】· · ·第14章 凶行其二(上)·子望才死不久,新鲜着呢,来不及被炼化,仍保留着元婴修士的气力,镇鬼哀乐虽其攻势停滞分毫,鬼尸来势仍凶猛异常,晴乐连退半百步,愈发招架不住。
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也得交待在这里了·举目望去,晴乐见四下再无第三人,心知自己对这鬼尸毫无胜算,落得惨死下场不过是早一刻、晚一刻的事。
可就算不能杀他,为了为师兄报仇,他也得死得磊落·他紧皱起眉,陶埙变奏,原本浑厚的乐声骤然拔高,悠远空旷中带上一丝急促的狠绝··杀意化为风刃,由四面八方生出,直冲鬼尸要害处刺去,鬼尸登时体无完肤,浑身洒血。
鬼尸嚎叫一声,钢筋铁臂更加狂暴··晴乐不再躲闪,竭力进攻·鬼尸的利爪亦在来往间割伤他,霎时间血雾喷涌,分不清眼前究竟是谁的血··“叮铃,叮铃——”·不知何处起长风,送来清脆微弱的铃音。
这铃音过于微弱,不过须臾,便在夜色中荡开··其时,另一处飘来一声极悠扬庄重的乐声,其声似箫,清透温雅,按着镇鬼哀乐的拍子,与埙合奏··只一瞬间,两种乐声一个低沉,一个清亮,两相应和,契合无缝。
晴乐一愣,本能却先思考一步,带动起他的手指和嘴唇,待他反应过来时,镇鬼哀乐业已大奏其效,鬼尸的关节好似被钉住了,任其嚎叫挣扎,肢体动作愈发吃力,到了曲后半段,鬼尸躯体挣扎地微微颤抖,大抵上已动弹不得。
他这雅埙本就是与篪合奏的乐器,如今来了帮手,应敌便得心顺手起來,更何况那篪的演奏者修为与子望相当,充盈的法力尽在清幽乐声中宛若一方不染凡尘的月辉,不仅镇鬼,更叫他心安。·心有灵犀,无需多言,晴乐自然明白接下来该如何行事·镇鬼哀乐奏罢,再吹一曲更为激进的杀乐,无形的利弦闪过,将鬼尸脖颈处勒出数道细不可见的血痕·直至曲子高潮,埙声如常响··篪停··电光石火间,晴乐全身心都放在压制鬼尸上,鬼尸身上骤然减去大半束缚,正欲暴起杀人,心口处便伸出把红白相间的长剑来。
来人起手干净利落,一手以竹篪削去鬼尸头颅,一手将鬼尸心房搅碎··头颅落在地上,风刃落下,直将它劈了个头颅炸开、脑浆尽洒··“师兄”晴乐收了埙,朝来人跑去,他见玉贤虽身沾灰烬,本身却无甚异样,红着眼道,“师兄,你没事吗我我我,我看见平安锁裂了,师兄你们怎么了”·玉贤轻叹一声:“我没事,那锁上的命,给我转到子望身上了。
晴乐,今晚是我们大意了·”·“师兄,到底怎么回事”·“善德宗的灵经问不出那厉鬼来历,恰逢此地又隐约传来其他修士的气息,子望当是有人来和我们抢鬼,便主张立即以身试险,妙音宗辅以乐声镇鬼。
不想那鬼直接杀人,子望兄首当其冲,阵型一下乱了套·那厉鬼肆意杀生,我见子望兄已成鬼尸,便让锁认到了他身上,才侥幸逃出·”·他说罢,又正色道:“晴乐,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要跑进来冒险,师兄不想你出事。”
晴乐愣愣道:“……那其他人呢”·“都死了·”·【作者有话说:照这个走势,陛下可能不能暴打新手了,因为新手已经被作弊大佬打退游了(滑稽.jpg】·· · ·第15章 凶行其二(中)·晴乐早有预料,如今听他如实说出,仍不由得目露悲戚,颤声道:“师兄,现在怎么办……”·三家仙门派出的年轻骨干死了大半,眼下就余玉贤和他们一众小辈,更无胜算。
“先撤退,我会将此事上报给宗门,”玉贤轻轻拥住泪流不止的小师弟,柔声安慰,“别哭了,我们先离开·和你同行的小友们呢”·“他们应该都已经离开此处了。”
“好,”玉贤揉揉他的头,“我载你·”·他的长剑近一米长,两人贴着身站在剑身上绰绰有余·玉贤念咒起剑,剑便载着师兄弟二人升至高空,疾速朝结界边界飞去。
晴乐抱紧玉贤的腰·那火海可怖得不真切,难以计数的透明鬼影横行于宫道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乍一眼看上去,他只觉自己不在人间··“师兄,”他想起方才玉贤所说,心中起疑,“你说,此地除了我们,还有别的仙门”·“有啊,晴乐,回去把观物心经抄一百遍,”玉贤道,“你静心体味片刻,这废墟上还有一股极浅淡的气息,不是我们的人。”
晴乐闻言,屏息凝神冥想,遂睁开眼道:“的确有一股似有似无的法力萦绕在这片地界上,陌生得紧,不像是如今仙门大宗所出·”·“不错,正因我们不识这气息,才导致之后的仓皇惨剧。”
结界中- yin -郁森然之气愈发浓重,由愁怨化成的乌云笼罩在结界上空,空气中漫开遮蔽人眼的血雾,那雾飘然不定,暗藏凶意··玉贤生怕那鬼追上来行凶,驱使飞剑竭力奔驰,谁料行出近千米,仍不见结界边缘,反倒是脚下的宫楼大道与之前所见无甚区别。
玉贤心道不妙,又听晴乐惊呼:“师兄,不好罗盘又乱了”·结界封闭了·如今结界内方位颠倒,他们看似直行而去,实则被困在一方来回打转。
“师兄,”晴乐亦察觉到这点,心中掀起骇浪,“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玉贤停了剑,郑重道:“晴乐,别怕,师兄在。”
晴乐“嗯”了一声,忽听火海中透出点熟悉的乐声和诵经声来··他低头朝地面望去,骤然瞪眼··“师兄你看子书他们在下面”·玉贤依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火海中有一小片不易被发现的空地堪堪被人用静心咒和去炎音护住,十余名仙门弟子被困其中,正寸步小心地向宽敞少火的大道移去。
子书冲在众人最前,离火舌不足一尺·他被熏烟烤得眼泪直淌,见手中静心符即将完全转黑,他连忙换了张新符,对身后人大喊:“大家坚持住马上就能脱离大火了”·“坚持不住了”诵安魂经的善德宗弟子道,“静心符还有多少”·“没多少了,不管了先用着”·奏乐的妙音宗弟子也皱眉道:“不行,火势太大了,我们快要压不住了”·子书急得青筋暴跳,咬咬牙道:“压不住也得压,否则大家都得死大家靠拢些”·他正说着,便觉头顶忽作清风,强而不争的法力卷着强劲的- shi -气灌入大火,直将火墙一分为二。
众人来不及思考,连忙借此机会跑至只燃着零星火苗的宫道中央,再回首,噼里啪啦作响的烈火业已合上··玉贤带着晴乐自空中降下,手起手落间,众人周围已立起一道无形屏障,将如蝗虫般涌上前的鬼影阻隔在外。
众人见了他们,惊喜不已··“玉贤先生晴乐”·“诸位,晴乐说你们早已先一步离开了,”玉贤面色凝重,“你们也被困住了”·“正是,多谢玉贤先生相救”子书道,“我们没走出多远,罗盘便又不灵光了,我们本以为直行便可离开,谁料鬼打墙乱了方向,反而越走越往中心来。
若非玉贤先生救命,我们怕是撑不住了,说起来,我子望师兄和其他师友呢”·言罢,三家仙门弟子皆眼巴巴地望向玉贤,十几双眼睛红通··玉贤面不改色:“他们与我走散了,应在别处,大家无需担心。”
他轻描淡写,手中拿着平安锁的几人仍疑虑不止··晴乐朝众同伴中望去,不见全瑛,忙问:“子书兄,那名小友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什么”子书满脸茫然,“他就没跟着我们往外走”·玉贤皱眉道:“此话怎讲晴乐,你们与其他人接触过”·“是,是位白日在镇上便遇见过的黑衣小道童,子书兄与他起过点口角之争,”晴乐点点头,如实交代,“晚上我们守在废墟外,这位小友路过,被子书打了下来。
之后便是幻象火海,我一心去寻师兄你,便和子书他们道别,我还以为那位小友同他们在一块·”·“黑衣小道童可有甚特征”·“相貌灵秀可爱,为人不怒不争,且是个散修,他似是有意隐藏修为,我看不出他的门道来,但他能定住我们好几把剑,修为恐怕不低于金丹晚期。”
玉贤左右寻思,心道南土仙门中似乎没有这么号人物··“你们可有在他身上察觉出一丝鬼气来”·“未曾有也·”·晴乐细思片刻,全身褪去暖意。
“师兄,莫非他就是那陌生修士”·玉贤闭目沉吟道:“不好说·”·不料此时,山摇地动,浸在火中的万千楼阁顷刻间于轰然倒塌。
地表忽裂开几道巨缝,让本就遍地狼藉的废墟更添疮痍·几名力乏的弟子不及站稳,跌坐在地···火势渐小,但那深不见底的地缝深处,隐隐有激流冲过石壁的声响,兼有千万个低语交错响起。
水声愈贴近地面愈圆润,带着腥咸之气·那水充盈后即漫过地表,竟是血··地表的火仍烧着,在鲜红的液体表面投下朦胧的倒影,像是浮在血上的灯··密布的乌云间,轰雷骤作,刀子般明晃晃的电光直劈在地上,血雨如柱。
血雨和地上的血水很快便淹过半人高,众修士便御剑悬于空中··血海中伸出无数鬼手,不数腐烂程度不同的手张合着手指,如同一簇簇摇摆的水草··- yin -号由远吹来,血海震荡,激起无数血花,预示着此地主人的到来。
仙门小辈们在外历练,多由师长带着,风光无量,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玉贤将众人护在身后,严肃道:“大家不要怕,留意这些血水·”他说罢,由挂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一盏三寸余长的琉璃豆形灯,灯身流光回转,在一片妖异的血光中煞是好看。
子书等赤云宗弟子见了这灯,奇道:“这不是子望师兄的法宝吗”·这琉璃镇鬼灯镇压凶鬼无数,尤为子望钟爱·子书走至何处,皆带着这宝贝灯。
因酷爱此灯,他们这些小辈也极少见子望在闲暇之余拿出这灯来,若是将其拿出,并定时要以软绒布蘸着清水,将这灯好好擦拭一番·眼下他们境遇凶险,祭出这宝灯来真是再合适不过。
玉贤抚摸着灯上未被用过的灯芯,淡然道:“这是子望兄与我走散时散落的,既然子望兄不在此地,我只好先借用一下了·”·“子望兄,对不住了。”
说罢将自己以法力点灯芯,强行唤醒法宝器灵··但见那灯亮起一圈暖光,玉贤平摊手掌··“去·”·灯得令,便离了他升至空中,烛光愈来愈盛,将周身照得亮如白昼。
玉贤将手置于胸前,变换着手势道:“天地在上,听我诚愿,祓污擢垢,驱邪正道”·灯身嗡嗡作响,豆烛一颤,化出一团虚虚的影子··众人来不及松口气,便听那影子恸哭起来,哀怨至极,如细刺入肉,扎得人毛骨悚然。
哪有什么圣光器灵,从灯身中源源不断爬出来的,尽是些满嘴獠牙、低吼不绝的怨鬼·怨鬼出灯,四处游走,不过多时便将结界内挤满。
漫天鬼影,群魔乱舞·有鬼的直朝前方奔去,有的竟绕回来攻击众人,玉贤措手不及,忙燃符驱散众鬼··玉贤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仍在放出怨鬼的小灯,高声道:“收”·灯身剧烈颤动几下,竟自上而下裂出道口子来。
饶是玉贤为人处世再波澜不惊,眼下也顾不得气度,冲目瞪口呆的子书等人严声道:“怎么回事你们赤云宗堂堂仙门大家,怎么会有这种邪物”·子书脸色苍白,额冒密汗,瞪大眼睛道:“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怎知道这灯里会跑出这种秽物来会不会是玉贤先生你强行运转法器,导致法器失控了”·“放屁”玉贤压抑着前所未有的怒火破口大骂,“这分明是养鬼的邪器你当我不认得这些用生人亡魂炼化的鬼仆么快镇鬼,快镇鬼”·他一声怒吼,将呆若木鸡的少年们喊醒,各人纷纷祭出法器以自保,却听远方的血海传来“咕噜噜”煮沸的声响,澎湃的猩红煞气如食人的凶兽,贴着血海前行,直朝他们袭来。
由琉璃灯放出的鬼仆不知畏惧,如见鲜食,兴奋地扭动身体,扑上前去·黑压压的鬼影转瞬间盖住煞气,尖利的撕咬声不绝于耳··成团的鬼仆轻微扭动,围成密网,合力将煞气制住。
谁知覆于煞气表面的鬼仆倏然间被上下分开,露出刺目的猩红··原来是煞气张开一张血盆巨口,将最近的鬼仆撕为碎片,继而吞咽入腹·它似是久未饱餐,吃得酣畅淋漓,末了又贪婪地立起身,扑咬其他四处逃窜的鬼仆,庞然大物将血海翻搅个遍。
“叮铃,叮铃——”·也正是此时,铃声再起·· · ·第16章 凶行其二(下)·众人循声望去,见空中横飞来一把剑,剑上立一黑袍道童。
那道童尚留着垂髫,一手掌灯,一手提铃铛,神色恬然,镇定自若,像是误入血海黑天的一缕神光··晴乐不禁唤道:“小友”·离得太远,全瑛并未听见,亦不作回应。
他左手轻晃,手中十来串铃铛叮铃作响,清澈的铃音倏地在广阔而- yin -沉的结界中传开,又归于寂静··霎时间,整片血海都安静了几分·天上漏下些诵经声来,但凡是仙门子弟,都知道这是最基础的乾坤经,多用来引导新弟子定神冥想、步入正途,虽可却邪,却因起效甚微,为多数修士所遗忘。
晴乐从未见过有人能把乾坤经念出高阶镇魂咒的效果,脆生生的童音都染上几分神圣的威仪··随着道童低而不沉的吟诵,结界中渐生出形同丝线的浮光来,萦绕在猩红的煞气周围,以安抚厉鬼极残暴的凶意。
众修士意识到,此时的血海已被一层薄而充沛的法力覆盖,这层法力与浮光气息相同,想来皆出自道童之手··“……皇天后土仁德造物,污垢邪祟不得造次,速速退散,以安生灵。”
道童又一摇铃,数张黄符自他袖中飞出,以他为中心形成一个圆阵,转了几圈儿,便朝煞气掠去,却不见有甚威武动作,反倒像是讨宠的小猫儿,围着那团煞气转悠,时不时弓起腰蹭蹭煞气的边缘,态度堪称谄媚,狗腿之极。
众修士见状,不由得嘴角一抽··那团煞气也很吃他这套,遂不再追着那群哭丧不止的鬼仆不放,亲近起那些黄符··“帝君,”不善施法的档案官不解道,“你这道童分身明明能制住这厉鬼,何以担心镇不住他这不是挺稳的嘛。”
“非也,非也,”全瑛坦然,“白天我在废墟里撒了拌了仙桃木汁液的朱砂尘土,尘土遍及整个废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块安神却鬼的佳地,此地地域广阔,我留下的灵力虽稀薄,但能积少成多,扩散成网,是以能使宋徽安安定。”
·“若非有那朱砂尘土,已动怒行凶的厉鬼哪有这么容易定住”·他说着,- cao -纵小道童朝诸修士去了,小道童行至他们身前,朗声道:“诸位快走吧,这鬼只能安静一时半会儿的,千万别再触它霉头。”
子书直愣愣盯着他,一时间忘了如何言语··玉贤作揖道:“不才玉贤,谢过小友出手相助,不知小友如何称呼”·全瑛道:“我姓权。”
“原来是权小友,幸会·”玉贤暗自打量这冰雪可爱的小道童,心道等晴乐回了宗门,他定要罚他抄一千遍观物心经··这孩子,怎么连灵木妖修都看不出来真真是个至纯至傻的小瞎子,他和宗主怎能安心把宗门交与这个小瞎子·一想到宗门前途,玉贤便心痛得难以呼吸,明面上仍保持云淡风轻的做派:“厉鬼虽被小友镇住,但结界未破,不知小友有何妙法,能带我们出去”·“这倒不难,”全瑛将铃铛分予众人,“还请诸位注入法力,随我轻轻摇铃。”
晴乐见这铃铛简陋普通,无甚出奇之处,奇道:“这是为何”·“镇鬼铃不重器,而重人·单单我一人,要以此铃完全镇住那鬼,自是行不通,若诸位合力而行,兴许我们还有望出去。”
众修士左右交换眼神,最终把目光落在玉贤身上··玉贤权衡利弊,点点头,姑且决定信这来历不明的妖修一回··“多谢诸位配合·”·全瑛笑着摇铃,众人皆效仿之,顷刻间,结界上空回荡起一声声清音,那煞气果然更为平和温驯。
血海微荡,不见波澜··结界上空渐漏出些许月色,少年们刚要欢呼出声,忽觉脚下涌现出森然寒意,如临深渊··刚平静下来的血海再度波涛汹涌,铺天盖地的黑遮蔽四野,不见寸光。
子书大惊失色··黑暗中,一片冰凉光滑、沾着液体的东西碰触到他的脸·子书不敢动弹,任凭那物小心翼翼地,略微颤抖着捧住他的下巴和双颊,在他皮肤上留下散发出腥咸气味的温热液体。
他呆滞的大脑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一双人手··来者呵气,用- yin -冷绵软的声音唤道:“阿弟·”·【作者有话说:刚刚修改替换错章节了我skr傻子_(з」∠)_·我也没想到大纲里简简单单的开头,铺开来写居然这么详细这么长。
这是真的.jpg】· · ·第17章 凶行其三(上)·紫金宝殿上,面对水晶镜中的一片漆黑,三名上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蒙圈了··雁闻摇扇,目光投向别处,作事不关己状;藏机则抬袖掩唇,干咳一声:“帝君,你不是已经定住剑灵转生了吗”·全瑛干笑:“意外,意外,不要介意。”
这镜中一片黑;以道童分身的第一视角看去,所见仍是无边无际的黑天血海··他只记得在那股寒意骤然炸开后,他便被一股巨力掀飞出去,而后坠入燃烧的血海。
血海中多为亡灵秽物,骨化的鬼手如见了鲜肉的野犬一拥而上,将他往腥臭粘稠的血海深处拖去,它们按着他的头将他往下拽·浸饱血水的道袍沉重无比,被撕扯为数缕烂布。
所幸灵木假身无需呼吸,让他不至于溺水而亡··他口鼻中全是血水,不敢睁眼,只得勾勾手指,以法力驱散鬼手··接着,他被一股力拉上水面,睁眼一看,那人正是红色落水狗般的晴乐。
即使已脱险,他仍满心忌惮方才宋徽安极霸道肆虐的凶意·他这仙桃木是全天宫最好最灵光的镇鬼仙木,他择桃木塑形,便是在镇鬼清神方面有所考量·直至他被掀进海,他方知宋徽安之前竟收敛如斯——收敛到当他毫无保留地任凶气纵横时,凶煞怨恨竟逆转常伦,强压过桃木镇邪的本- xing -,直将深入魂灵的恐惧传达至他的上神本体。
他为神多时,头次被吓得身心俱荡,久久不能平复心中的惧念··晴乐关切道:“小友你没事吧”·“我没事·”·全瑛按着胸口吐出血水。
原来除去反应快的玉贤,其余人全落了水·半大的少年修士有的精通水- xing -,业已摆脱鬼手纠缠,正如晴乐这般站在剑上,协助还在水中的同伴扑棱棱地抱着剑往上爬。
血海中骇浪滔天,比先前更加凶险·荡在海上的火苗将熄未熄,许多已被浪头吞没··他喃喃自语:“见鬼,方才并未有什么失误能惹怒那鬼·”·难不成摇个铃铛还能刺痛宋徽安那根早就被啃啮得千疮百孔的神经宋徽安几时与铃铛结过仇·他可不记得有这出。
“小友·”玉贤御剑而来,面色凝重,似是在无声质问··全瑛忙摇头道:“道友,你别看我,我也不知这是为何照理说明明是已经被定住的鬼,不会随意再攻击人的。”
却听晴乐惊呼:“糟了,子书不见了”·众人听罢,忙四下寻起那行头华丽的白衣少年来··“子书,子书你答应一声啊”·“子书不在我这”·“我这也没看见他”·回应他们的,唯有涛涛浪声。
蓦地,不祥之兆在各人心头浮现·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正竭力吸食鬼仆的漆黑漩涡悬在空中,宛如凝视食物的眼··“阿弟,哥哥很想你。
好久不见,你都长胖了,脸上都有肉了,是哪个宫娥给你开的小灶的她把你照料得这般好,哥哥回头定重重赏她·”·泪珠似的液体断断续续地打在他的脸上,润- shi -他的脸。
那是血···当鬼又滑又软的凉手来回抚摸他的面颊与五官时,他脸上的汗毛尽数竖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失去了呼吸的本能··鬼全然不觉他的异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你也到婚龄了吧你大皇兄可有给你物色些合适的人选亦或是有钟意人选了么”·他不敢说话,鬼只当他默认“没有”,忽然拔高声音怒道:“等会儿我就找他去算账他也不掂量下自己斤两,胆敢怠慢我的宝贝弟弟阿弟,你莫要委屈,哥哥一定替你出气。
你看你,长得多俊啊,翩翩少年,鲜衣怒马,我要是个姑娘家,都恨不得嫁你·”·鬼抱着他头,兀自陷入重逢的狂喜,柔声细语中满是爱惜欣喜之情,继而将五指插入他有些散乱的头发中,温柔地为他梳发,生怕弄疼了他。
冰凉的手触到他的头皮,又让他不住打颤··“阿弟,阿弟,“你是不是饿了”·“饿了就用膳吧,哥哥天天盼着你来,哥哥有准备你最喜欢的葱香玉露酱蹄子。”
那鬼不由分说,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呜——呜呜”·他嘴中忽然被塞入一物。
细腻的皮肤、分开的五指以及软硬适中、缝隙间沾了些许泥土的指甲,无不告诉他这是何物·偏生那鬼像是他未入仙门时家中慈爱的老祖母,恨不得把美食全喂进他肚里。
鬼抓着断手的一端便往他喉咙里捣,断手手指与指甲顶在他喉道入口处,直捣得他翻白眼··“呜呜”·他竭力挣扎起来,只得发出模糊的shen。
yin与鼻音·鬼力气大得吓人,让他枕在他的膝上,一手按住他的右肩,便如千鼎重压,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咦,是蹄子不好吃么你不喜欢”·鬼落寞地叹息:“是阿弟长大了喜欢吃别的东西了,是哥哥疏忽了。”
他抽出硬塞进子书口中的断手··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他又拿起了一物··“阿弟,张嘴,吃肉肉·”·他的舌尖沾上一截滑溜溜的软肉,带着层黏液,余温尚存。
“来,阿弟,张嘴,啊——”·鬼柔声说着,掐着他两腮的手指一捏,合上他的嘴··他被迫将那条软肉完全含入口中··那是条人的舌。
他再也受不了鬼关怀备至的温柔,两眼一翻,昏迷过去·· · ·第18章 凶行其三(下)·感到少年不再动弹的身体逐渐软下去,鬼用细腻的指腹刮了刮他的脸。
他生怕吵醒他,只低声笑道:“小懒虫,吃饱了就睡·”·鬼体贴地将少年的白色外袍盖在他身上·他拍着他的背,声音柔不可闻··“睡吧,阿弟,睡吧。”
鬼坐在不分昼夜的黑暗里,垂下双眼,仿佛意识也随着怀中的少年沉沉睡去··直到有讨厌的东西破开他设在外的鬼气,闯入他的禁地··鬼跪坐在原处,他身后爪状的鬼影骤然暴起,张牙舞爪地朝来人扑去,那人仗着自己身材矮小,灵敏迅捷,竟一一脱险。
·鬼嗤了一声,众鬼影便又噗嗤嗤地将来人围住·小道童燃起黄符,眼疾手快,将诸符贴至鬼影掌心,鬼影被碰触的部分随即被符咒烧去,如生者的皮肉般滋滋作响,冒出黑烟。
厉鬼吃痛,仍不愿退让,低喝道:“滚”·符咒的光照进他身处的- yin -影里,隐隐照出厉鬼的脸来··还是秀若明月的清丽容颜,只可惜嘴唇周围沾满未凝固的血液,双颊上的血泪比昨夜壮观数倍。
宋徽安细长的凤目浸满近乎于黑的血,再不见我见犹怜的哀愁怨苦,只余凶恶不吉的- yin -煞鬼气··再去看他怀里的少年,还有口气·他本认定这名少年已遇害,如今见他大抵囫囵,全瑛不由得一愣。
察觉到他落在子书身上的眼神,厉鬼的神情愈发冷漠警觉··紫金宝殿上,雁闻颇不厚道地点评道:“这才像只鬼嘛·”·全瑛本体不做声,只透过分身的眼睛,恨不得将此时的宋徽安刻进自己的瞳子里。
他早该有所准备的,眼前的厉鬼才是更合理真切的宋徽安;昨日展颜开怀、同他调笑的宋徽安,反倒更像是他臆想中的一片清云、一个美梦··他极力稳住自己说话的腔调,轻声道:“哥哥,是我啊,我来救你啦。”
“你是什么东西你吵到我阿弟睡觉了·”·宋徽安脸上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即被充满仇恨的嫌恶取代··鬼忙收紧臂膀,将少年勒在自己怀中。
全瑛见此,生生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原来不仅仅是受了刺激,还是犯疯病了··宋徽安疯了的事,他本该记在心上··千不该万不该,他最不应该疏忽此事。
他活着的最后几年就时醒时疯,状貌癫狂,死后也继承了生前这一特- xing -,疯起来六亲不认,可怜得可怕··“哥哥,你冷静些,这位公子不是你阿弟,你这样亲近他,反而是害他沾染- yin -气,折他阳寿……”·“大胆贼人,你在说什么胡话”宋徽安直截了当地尖声呵斥,怒目圆瞪,“他不是我阿弟,难道你是你究竟是何人,胆敢擅闯太子东宫本宫这就喊侍卫叫你伏法”·- yin -风自他背后刮起,直吹得小道童站不稳脚。
疯了,宋徽安疯了,而且疯得不轻,一时间连自己是谁、身在何处、身前人又是谁都不知了,只固执地拽着记忆的尾巴不放··全瑛抬手挡住能吹干他眼睛的- yin -风,逆风大喊:“哥哥,你清醒些你化鬼多年,你阿弟又无甚执念,早就投胎去了你放过这小公子吧”··“一派胡言本宫活得好好的,继任正统在即,疼爱自己皇弟,要得着你这孽障碍本宫”·宋徽安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身形化作一连串虚影,朝他袭来。
直至他袭至全瑛面前,全瑛方觉他表情已然狰狞扭曲,睚眦欲裂,叫人肝颤的鬼气彻底迸发,周身黑气如有了生命,蠢蠢欲动地贴近二人··厉鬼张来血淋淋的嘴,露出尖牙,在符光下,病态白皙的皮肤呈现出淡淡的青紫色。
全瑛忙祭出嵯峨剑,剑身与利爪碰撞,铮铮作响·来此之前,他早有准备,用剑在手指上划了道口子,以桃木血为咒,但见他手指翻动,宛若拈花,一张张黄符便由指间飞出,攻至宋徽安要害。
宋徽安化鬼后盘踞于此多时,鲜少遇上能让自己失了神志的修士,真正以命相搏的战斗更是屈指可数·全瑛知他进攻路数稚嫩,却仍不可小藐,因为暴怒的厉鬼便如对猎物穷追不舍的疯野狗,除非咽气绝不停止扑杀与撕咬。
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在黑气中央你来我往,一时间分不出高下·宋徽安见久不得手,愈发狂躁暴怒,喉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继而长啸一声,连啃带抓,毫无章法地攻击全瑛暴露在外的每一处。
想扯碎所有的肉,想吸干所有的血·想吃掉一切能吃的魂灵和怨气·厉鬼双目爆出血光·他毕竟是成人体格,仗着手长的优势,须臾间快若迅雷,尖利的爪子刺入全瑛单薄的肩,连带着将小道童扑倒在地。
全瑛吃痛,手中宝剑一转,亦将宋徽安的一侧肩贯穿,剑尖随着撕开血肉的闷响,插进宋徽安的脖颈,他这一刺,宋徽安按着他的那只鬼爪便使不上三分气力··二人身负重伤,鲜血在道童身下缓缓晕开。
然而桃木和鬼体皆非凡人之躯,怎么折腾都死不了,虽因伤势限制了动作,相互间仍拼死用力,一人利爪在血肉中狠狠掏了两下,一人又使劲将剑往上顶了一分··全瑛疼得直吸气,他望着宋徽安凶恶如旧、仿若无知无觉的脸,龇牙咧嘴道:“哥哥,竹哥哥,你松手……疼”·猩红的眼珠一转,宋徽安见他还能活动的左手似在画咒,忙扼住他的喉咙,利爪越手越紧,再加几分力便能彻底捏碎他的软骨。
喉咙为狠狠掐住的痛感中带着剧烈的酸·全瑛竭力扭动身体,不见挣脱··鬼力气怎么这么大·“竹……竹哥哥”他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忍着剧痛勉勉强强吐出几个字来,“别、别杀我……咳咳,竹哥哥……呕——”·宋徽安皱眉,咔嚓一声响,捏碎了道童分身的脖颈。
全瑛只觉头和身体断开,脖颈间迸溅出鲜血·也正是这一刻,他估摸着将两人围住的桃木血流得差不多了,右手在自己的血泊中上下拍了两下,他动作很轻很轻,蝴蝶振翅一般,只泛起几圈细不可见的涟漪。
沉重的头颅不住地往后仰,让他睁大的眼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看见宋徽安溅满鲜血、呆滞住的脸··血流成河,这么多仙桃木汁,够宋徽安恢复一些了··他颇为欣慰地想,自己种的仙桃木也还算灵光了。
小道童软乎乎的手颤巍巍的举起来,扯了扯他的衣角··“竹哥哥·”·鬼又一颤,眼中凶光渐退··“……你是”·宋徽安颇忌惮地说着,显然还未清醒过来。
“竹哥哥,我是来陪你玩儿的人·”全瑛硬是扯出一个笑容,右手从怀中取出一物··“给·”·宋徽安低头一看,见那是一个又大又丑的破黑铃铛,当即一歪头,伸出手来,尚未恢复五指的爪尖轻轻碰触那铃铛。
不想那铃铛似是忽然活了一般,在全瑛手中晃动不止,气力之大,震得全瑛都松了手··“叮铃——叮铃——叮铃——”·那铃铛掉在血中,继而又一跳,落至血外的空地上,不断发出低哑漏风的声音。
外面的人似是得了口信,镇鬼哀曲气势汹汹,大杀进来·但见那铃铛将周围黑气洗了个干净,铃身中爬出只状貌高大诡异的鬼来·篪变奏,曲调肃穆庄严,不容亵渎;他们头顶传来密集的雷声。
惊雷将现,山雨欲来··全瑛冷汗直冒:这位玉贤道友真是大手笔,居然直接引雷劈鬼怕不是忌惮他这个不知来历的“散修”,索- xing -和鬼一起杀了了事·这可和方才说好的不一样,约定好的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呢这天雷乃天地间人神鬼怪共同的劫难,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这桃木身给挨着一点,还不得劈焦了·宋徽安却未反应过来,全瑛一把抓住他的手,燃尽最后一张黄符,低声道:“移”·离开的瞬间,全瑛脑海中留下了很多东西。
有嘶吼着向他二人奔来的鬼,也有带着万丈白光直劈入此方黑暗、在他耳边炸开的轰雷··他甚至觉得,他是被这雷炸上天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黑天散去,血海消散,都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伏在整片荒野上的- yin -霾皆被浩然威严的天雷分为数片,于天威中灰飞烟灭··尘土飞扬,轰隆声不绝于耳,如有战神入世,清除妖魔··距离废墟百余里外的小破庙里,肉身砸地,惊起屋外树上一片眠鸟。
“哎哟”·全瑛后脑着地,撞碎一块砖,当即眼冒金星·他捂着自己的头扭了好久,才一手托住后脑,一手扶住脖颈,自己把自己的头给接上了。
忙活了一晚上,天际业已转白,他瞧了瞧宋徽安因消耗过大而彻底昏死的身体,取出锦囊,将他暂收进去··算了,都累了,休息会再谈正事··【作者有话说:这一卷快结束了·这个开头真的长】· · ··第19章 新生·小道童坐在地上休息片刻,忽觉右手间一阵清凉。
他低头看去,一缕虚弱不定的白魂可怜兮兮地摇着尾巴,正在拼命地往他手中钻,以攫取仙桃木灵气之滋养··全瑛定睛一看,这魂新鲜得很,且无凶恶不吉之兆,他微微拨动手指,读取白魂的记忆,遂“啊哟”叫着,直拍脑门。
这竟是子书的魂魄··方才他借宋徽安的凶血释放出被镇于黑铃铛中的厉鬼,使之顶替宋徽安伏诛,得以骗过玉贤等人,金蝉脱壳··不识货的寻常人都当那破铃铛是个废物,其实不然,将厉鬼镇于此的仙家手法极高明严密,是故让人难以察觉厉鬼存在。
全瑛试探这鬼一二,知它亦曾食人饮血,气息与宋徽安相近,拿来当宋徽安的替死鬼再合适不过·有了这么一出,往后世间就再没有长明国皇宫遗址上的鬼,只多了个无名鬼阿竹。
三家仙门受此重创,应会立即返程闭门休整,无瑕顾及其他,他避开仙门子弟悄悄带着宋徽安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可他偏偏漏算了子书··他带宋徽安离开时忘记了子书仍活着,这孩子先前沾染了宋徽安极浓烈的- yin -气,极有可能生魂出窍,在二人转移时被连带着吸来。
结果天雷劈下,直将他肉身毁去,生魂瞬间成了亡魂·眼下旭日东升,晨间阳气充足,逼得这几乎快散了的小家伙直哆嗦··全瑛略通命数,掐指一算,发现这孩子竟是个长寿的真仙命,绝不可夭折于此,忙取出一颗木珠,将亡魂封入其中。
如此一来,既能通过灵木精华养魂,又能防止日后他同门通过寻灵找上门来··他想着宋徽安昼伏夜出也不是办法,便拿出随身携带的乾坤锦囊,取出一截树根··那树根虬曲交错,色泽光润,周身浮着层发白的灵光,只是在晨曦中不大明显。
只是这树根太大了,足有八尺九寸高,立于破烂透风的小庙中,巨大的- yin -影完全罩住小道童··雁闻见此,颇为惊讶:“帝君,这不是你院后那棵仙桃木的树根吗就是活得最久长得最大、前两天刚老死的那棵。”
“嗯,就是它,”全瑛点点头,“它是天寿尽了,圆满而终,我给它浇了一万七千年的水,它报答我是应该的·”·小道童从袖中拿出几把刻刀来,对着那巨大的树根一阵雕凿。
他手上活精细得很,动作又快,只一个时辰,便让那树根脱胎换骨,隐隐现出个人形来··这下,是个人都看明白他要做什么了··他要给宋徽安塑形··有了一个更为安全的皮囊,宋徽安想去哪儿都会方便些。
藏机点卯临走前,淡淡道:“帝君,您这分身也是用这棵树做的吧”·全英但笑不语,一切尽在不言中··白日,他全将功夫花在了雕木身上。
他曾有一世转生为佛堂僧匠,雕了一辈子佛像,一刀一刀的精湛手艺也还记得,他伏在桃木面前,一点点将鬼的模样刻画出来··不同于刻那无喜无悲的圣洁佛像,他将等人高的木雕雕得眉头舒展、眼儿微垂,端的是秀美可亲。
等他将那微微勾起的薄唇雕出个完整的形来··这木雕巧笑嫣然,形同生人,情状较之于前夜的矜持哀怨,满是发自真心的快意清朗··那是深埋在他记忆中的,宋徽安未疯时的状貌。
这笑也绝非常有,彼时的宋徽安贵为太子,高慢在上的凤鸟,眼高于顶,除去至亲谁也看不上,就连这珍贵的笑颜,于宋徽明而言,都不过是犹如梦境的神赐··珍贵到他求了一辈子,都再未在那场巨变后看到。
他的眉眼他的神情,他喜时怒时的模样,眉毛挑起几分,嘴角是个什么弧度,他全记起来了··待到雁闻下班回来,瞄见水晶镜中已被上了油彩的木雕,大吃一惊:“您这是造人呢”·那木雕本就肖似宋徽安本人,如今全瑛将它涂得玉面雪肌,双唇点上渐深的朱色,黑黝黝的瞳子里如有亮光,哪怕是细细看了遍,都像是全瑛身边站了个清隽飘逸的大活人。
全瑛自得道:“漂亮吧他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不算笑里藏刀的假笑,宋徽安真心笑起来漂亮得很··雁闻见他目露似有似无的悲色,像是陷入回忆,便不再打扰,默然入座。
但见红日西沉,夜幕渐深,小破庙中只余一点油灯光·这庙久经失修,四处漏风,- yin -风瑟瑟,那笑着的木雕看起来更加栩栩如生,让- yin -冷的庙内平添几分暖意。
·寒气渐沉,全瑛先前考察过庙周身,知此地无甚孤魂野鬼能惹得宋徽安发怒,便放心地将他放了出来··他打开收着宋徽安的锦囊,轻轻唤他:“竹哥哥,竹哥哥,我是阿沐啊,你出来吧,我不害你的。”
但见浓厚的黑雾自锦囊中漫出,凝于全瑛身前,逐渐显出高挑秀丽的人形来·那张脸儿现出一半来,便让那豆灯光也朦胧了些··宋徽安经过半日修整,虽不知自己此时身在何处,但目光清明,不似昨夜那般凶恶恍惚。
他完全现出身形来,四下张望,全瑛见他双唇紧抿、眼中闪着警觉的微光,便知他此刻疯病未发,正常得很··见了身旁那与自己无二的木雕,宋徽安倏地瞪大眼睛,脚下一跳,见了鬼似的瞪着它。
全瑛忍笑,握住他的手,柔声说:“竹哥哥,竹哥哥,你别怕,这是我给你雕的假身·”·“……你做这个干什么”·宋徽安看着眼前可爱温柔的小道童,忆及昨夜些许片段,语气也不禁柔软起来,甚至带着几分愧疚。
“竹哥哥,你对昨晚的事还记得多少”·“昨夜来了群捉鬼的修士,不由分说吹拉弹唱,烦得很,为首的那个白衣的,又是念咒又是追问我身份,我……我不记得他具体说了什么,我便杀了他们,后面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我将你……”·宋徽安将目光投至全瑛脖颈与肩膀间,弯下腰来,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
·他皱着眉,关切道:“好了么”·“好了,”全瑛知那群修士定是无意间触及了宋徽安的伤疤才至其疯癫,明面上仍笑道,“竹哥哥你放心,得了道行的桃木可以自愈,我全好啦。
竹哥哥,我得告诉你,昨夜我来找你玩,见那群修士来抓你,我便骗了他们,假意与他们合作,演了出戏给他们看,最后用另一只鬼顶替了你·”·宋徽安心中一暖:“谢谢……那这木雕……”·“竹哥哥,”全瑛看着他的眼,认真道,“那片废墟昨日招来天雷,眼下- yin -气全无,没了根基,你回那片地也无依无靠,更何况那群修士或许还会来扫荡,我塑这个木雕给你,就是想助你离开此地。”
宋徽安整个鬼一颤,犹豫道:“离开”·全瑛点点头,道:“嗯,离开·”·意料之中地,宋徽安陷入沉默。
全瑛道:“竹哥哥,你不是说你从未踏出宫门半步么你当真不想出去看看么这木雕是能在白日里行走的,你附在木雕身上,天南地北任你走。
而且,我也可以给哥哥你做个伴儿,一路上你有甚不懂的,我帮你便是·”·他心中忐忑,又道:“竹哥哥,竹哥哥,你跟我走吧,我想有个哥哥疼我,求求你了,竹哥哥。
我一个散修在外面那么久,好不容易遇上喜欢的哥哥,不想离开你·”·他又换上那副软绵真挚的腔调,只是这次是由心而发,愈发真挚动人,宋徽安见他眼中竟有隐隐泪光,忙道:“好好好,我陪你,你别哭了。”
成了·小道童破涕为笑:“拉钩”·宋徽安叹了口气道:“拉钩·”·二人又聊了会天,全瑛便领着宋徽安将手放在木雕上,让他附身于木雕。
厉鬼的身影渐渐消失,那木雕转瞬间又蒙上忧郁的生气,肌体变得柔软起来·黑瞳子一望,幽深清澈的目光便落在全瑛身上··宋徽安微微睁大眼,抬起手来,伸屈十指,又原地转了个圈儿,动动腿,奇道:“这身体好灵光。”
他欣喜不已,又屈起小腿跳了几下,道:“跟真的一样”·见他笑,全瑛也笑,也就是在一刻,他意识到,原先只处于他臆想中的宋徽安活了过来。
“竹哥哥,我雕得好么我像是活了”·“好啊,好极了”·宋徽安在小庙里又跑又跳,身形翩翩,活泼得像个半大少年。
然而当他转至小庙中央,抬头瞥见那残破沉默的神像时,他便忽然收了声,如失了魂,只安静地抬头望它··一瞬间,- yin -郁忧愁的鬼又回来了,回到难以磨灭的- yin -影中。
“阿沐·”·厉鬼轻声道··全瑛心中咯噔一声,心想这祖宗怎么突然又受刺激了·他忙道:“竹哥哥,怎么了”·宋徽安以背对他。
“鬼向神许愿,会灵验么”·全瑛看了那在日积月累的颓败中掉了大半漆、木胎甚至被老鼠啃噬些许的神像,道:“竹哥哥,有心则灵。”
“……我以前做人时,还没有拜过这样破破烂烂的神,”宋徽安自言自语道,“也罢,姑且信它一回·”·说罢,他竟跪下,没有蒲团便直接跪拜,上身紧贴曲跪的腿,麻衣一动,露出优美的脖颈线条。
“无名神在上,无名鬼误入神庙,有求于您·小鬼但求有三·”·“其一,叫害我者挫骨扬灰,转生为猪狗;其二,赐我福运,让小鬼有幸体味人间乐事。”
“其三,我要杀得那贱人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作者有话说:在断更的边缘试探jpg】· · ·第20章 愤恨·“其一,叫害我者挫骨扬灰,转生为猪狗;其二,赐我福运,让小鬼有幸体味人间乐事。
其三,我要杀得那贱人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宋徽安的声音穿过九霄云雾,直传入全瑛本体耳中,回荡不已,久久不散·这不是由分身传来的声音,而是神明收到的祈愿。
这小破庙是他的庙·他仔细去瞧神像两旁木柱上的对联,那刻字早就失了金泥光泽、被灰尘掩去大半,只能依稀读出几个形似图画的字来··那是东土上某游牧民族的文字,他认得。
这庙供的还就是他,东方禛明帝君全瑛··说来朝晖国本就在南土和东土交界处,自古以来,信仰不同的各族人多有越界混居的习- xing -,尽管眼下的朝晖国信奉玄文帝君,也难不保有他的庙在南土上保留下来。
他偷偷瞄了眼那破败的神像·神像虽面目模糊,鼻子都给老鼠啃没了,但虎背熊腰、三头六臂的身体构造还是极明显的,艺术风格狂野不羁,粗犷威严,乍一看像是力拔山兮、徒手镇妖的严肃武神,让他不禁汗颜。
·兴许是游牧人民民风彪悍,连带着将他也幻想成了强壮彪悍如斯的形象··文昭仙君博学强记,一看便知这庙供的是谁,便笑道:“帝君,您看看宋公子这三个愿望,您能显灵几个”·但凡在神庙中许下的愿望,都会反馈给被供奉的神本尊,至于神显不显灵,就是另一回事了。
全瑛一方上神,划水摸鱼的功力比武斗还要精湛几分,向来大事过目,小事不管——所谓大事便指殃及全东土生灵的大灾大难,千年不遇;小到各国混战、家长里短的小事,他一概不问。
常言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为道”,天道定下了一切命数,他作为上神不可失公允,不偏袒任何生灵··但宋徽安不同,厉鬼宋徽安是他全瑛的劫数,天道看在眼里,他自要顺应天意偿还孽债。
而三愿中两个都压在了他头上,更是应了他所欠三债·情债、富贵债、杀生债,宋徽安果真恨他至绝境···全瑛头疼道:“前两个好说,最后一个真做不到。”
雁闻道:“这可难办了,帝君既要还债除宋公子执念,又不愿意去死,天道该怎么判”·“先骗着他吧,兴许多加开导,还能让他改变心意,”他叹了口气,“我总不能真把我自己杀了吧。”
小道童仍静立于庙中,不做声响·宋徽安回头道:“阿沐,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没有没有,”他摇摇头,口是心非,“只是看到竹哥哥这番痛苦,我也难过。”
宋徽安苦笑道:“你别怕,我只是咽不下那口气罢了·什么鬼啊神啊的,我自己就是鬼,哪能信神呢,再说神仙真听到我祈愿,我一不上香二无功德,一只凶鬼,他哪里肯开眼帮我。
我口头说说罢了·”·全瑛刚松了一口气,又听宋徽安道:“还是我自己动手快些阿沐,你可带了罗盘”·“有,有的,”全瑛帮送袖中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罗盘,走过去递予他,“竹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宋徽安看着那方位分明的罗盘,忽笑道:“去做我想做的第一件事。”
一股凉意涌上全瑛心头··“竹哥哥,我、我们是要去……找你的仇家寻仇”·“不错,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就今晚·”·全瑛登时心都凉了:“你、你知道那人在哪儿”·宋徽安摸摸他的头,一手拿着罗盘,一手牵着他往外走:“自然知道。
你且随我来·你莫使什么飞行术,让竹哥哥载你一程·”·全瑛沉默一下,又道:“竹哥哥·”·“怎么,”宋徽安柔声道,“你不愿意我载你”·全瑛拿出一张符:“这是隐身符,能隐藏鬼气,竹哥哥你带着吧,别让捉鬼的仙门察觉。”
宋徽安见他眼神真挚,心中一暖·这小童他是越看越聪明可爱,又周到细心,陪在他身边做伴最好不过··二人来到庙外,四野黝黑无光,唯天上留几点残星。
宋徽安只站在原地不动,放出些鬼气来,鬼气形成一阵近地的黑烟,直带着二人行于野间··黑烟疾速划过荒野河流,疾速驰聘,掀起无数草木·大风迎面而来,又凉又疼,吹得二人衣袂飞扬,发丝乱舞。
宋徽安似是很久未享受过无拘无束的自由喜味,将方才在庙中未尽兴的快乐全转移至奔走之中,驱使着黑烟愈行愈快,远望便如一道快得让人眼睛发虚的疾风··无数树影山川掠过他眼侧,眼前便是一往无前的明朗,他便畅快淋漓地大笑。
全瑛心中发憷,刚要劝他,见他脸上凝固着几近癫狂的冷笑,遂噤声不语·他端坐于天宫的本体亦紧盯着周边情况,生怕途中有仙门弟子,和他二人撞个正着··亏得今晚天道作美,竟一路畅通无阻。
宋徽安一路疾行,最终停在数百里外的另一处荒野··枯山野岭,风水萧萧·全瑛只觉身旁的鬼浑身发抖,不知是因为恨,还是因为兴奋··他明面上仍茫然道:“竹哥哥,这哪来的仇人”·宋徽安淡淡道:“我的仇人自是死了,我说了,我要将他挫骨扬灰!”·说罢胸有成竹、轻车熟路地绕行至山- yin -,山脚下有乱石无数,经岁月打磨业已圆润些许,铺在山脚下,如同干涸的河滩。
宋徽安在乱石间转悠几圈,找到一隐蔽小洞·洞- xue -极小,仅有一人宽窄,身量稍微健壮些的成人都难以出入··宋徽安欣然道:“就是这·”·他见全瑛愣在几步外没有动弹,又道:“阿沐,要不你留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全瑛道:“竹哥哥,我跟你一道·”实则心中发麻,极怕宋徽安进了这墓就中途发疯,再惹事端··不错,此处正是他转世之一宋徽明的真身墓葬。
宋徽明严政明治,以极强硬铁血的手腕将长明国推上鼎盛,但他生- xing -多疑,深知英明强势的帝王百年后都不过一抔黄土,为保身后清净、不为盗墓贼叨扰,只在长明帝陵留了个衣冠冢,转而将真身密葬于远离帝王陵寝的地方,不立碑,不建庙,来往众生皆不知这山里埋了谁。
这可惜这密陵刚建成时周围还山清水秀,是块风水宝地,只可惜物换星移,眼下再无美景··至于宋徽安为何不仅知道此处,还熟悉得很·这问题好回答,因为这本是给宋徽安准备的陵寝。
二人通过那窄- xue -,步入狭隘昏黑的长道,厉鬼无需灯光,往里走便可·不想地宫窄道错综复杂,宋徽安纵是看过图纸,千年后也未必全然记得,他烦得很,遂召来凶风,直将地宫入口破开。
砖瓦和积压已久的尘土哗啦啦地往下掉,升起浊物,地宫中竟隐隐传来灯光,是点人鱼膏的长明灯··宋徽安无心观赏那地宫中的长明灯与绚丽安静的壁画,双目猩红。
一簇簇风刀割过去,直将耗尽几代匠人心血才铸就的地宫毁去大半,无数被打通的墙壁崩坍殆尽,将破碎的壁画埋葬··地宫足足被分了里外九层,眼下业已被打通。
全瑛跟着杀气腾腾的厉鬼直入中央墓室,但见墓室中停放两口描金嵌玉的金丝楠大棺··墓室墙壁及顶部全是色泽鲜艳、描述墓主人生前功绩及往生故事的壁画,宋徽安驻足于墓室入口,仰视头顶那画着君主由仙班引领、乘龙飞升的结局,久久无言。
·夜明珠的柔光静静投于五彩琉璃砖砌成的地面,好似一切都如同之前的千年··厉鬼忽地尖声大笑,几近疯癫,近似哭啼··宋徽安笑得浑身打颤,他再顾不得吓到身后新认的好弟弟,醉了般一摇一晃地走至那口主棺前,双手不由分说化作利爪,天子的七重棺椁尽数被毁,金玉珠宝、丝绸碎片散了一地,如流水般不绝,足以见得墓主人之阔绰奢靡。
厉鬼刨着棺,恨不能撕碎所有,他发出低吼,奋力将第七重棺的棺板掀起···沉闷的尸味扑鼻,棺中只余穿戴整齐、口含玉蝉、头戴珠冕的人骨··棺椁被保存得极好,并未进水,只有一层浅浅的尸液。
那人骨放久了,已经泛出深黄··全瑛看着自己的转生尸骨,心中本就膈应,不想宋徽安俯下身去,大半个身体压在那尸骨上··厉鬼捧着尸骨的头颅,神情近痴,他又仔细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空洞眼窝,便忽地- yin -起脸,直将那头扯了下·“贱人”·那头被他狠狠掷于地,“咔嚓”一声碎了半边脑袋。
宋徽安抓起头骨,又大喊道:“贱人你害我福运皆失、不得善终,我也不让你入土为安既然我不能将你去筋扒皮、剁成肉馅,我便要将你挫骨扬灰,骨灰撒到猪圈去”·他抱着那颗沉默的头,面目扭曲,竭嘶底里地吼道:“我要将你撒到猪圈去你还不回我么还是你怕得不敢见我了宋徽明,你这死贱人”·“宋徽明——”·宋徽安目露凶光,由利爪生出的鬼火瞬息间将头骨烧成灰。
他收了那灰,呆立良久,不得回神,半张着嘴,眼中隐有泪光··他全然像个失去理智的复仇者,忽然大仇得报,又没了继续存在的方向··雁闻道:“这位宋公子真是彪悍。
帝君你为何面露惧色尸骨毁都毁了,你别心疼了·”·全瑛不答话,只盯着那口副棺看··赶紧一并烧了吧,千万别打开··他心虚。
别打开别打开别打开·偏生宋徽明不如他愿·厉鬼瞧了瞧那被自己破开的烂棺,和一旁仍完好的副棺,嘲笑着说:“这是你第几任帝后竟如此宠爱,不放在后妃陵里,都带到这来了。”
他走近那口副棺,利爪刺入棺中,副棺轰然碎裂··“也让我瞧瞧你这狗贱人到底看上了什么神仙”·碎木片与珠玉纷纷落下,直砸得鬼都觉得疼,疼得钻心。
只见那明黄缎面铺底的里棺中并无尸骨,只静静躺着一只直径寸余长的银制九蛟彩云纹香囊··香囊做工万里挑一,串连的链条流苏全为金丝金链,千年不朽,十足的东宫器物。
那是他的东西··【作者有话说:明天第一卷 完·求收藏呀求推荐_(з」∠)_】 · · ·第21章 行·宋徽安屏息凝神,竭力捂住打哆嗦的嘴,继而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将手探入棺中,渐渐接近香囊。
他生怕有诈,指尖在离香囊不过半寸时,又猛地一缩,宛若触电··待确定这香囊未被附上什么符咒法术后,他才一把将它拿起··没有人比他再熟悉这银香囊。
这是他始龄之年时,九五之尊所赐·蛟扶摇直上可化为真龙,其中期许不言而喻··直至他被废,香囊都一直陪着他·他闲来无事时便把玩它,蜿蝉的九蛟在外人看来繁复不已,而他闭着眼光用手摸,都能辨出哪条对哪条来。
他轻轻转动香囊,将镂空的外壁打开·内里的半球形金香盂中,放着几片指甲盖大的香片·那香料早没了味道,香盂一颤便化为粉末,露出原本被放在香片下的细丝来。
一缕青丝··以香料处理亡侣遗物,将其放入香囊陪葬,本是长明国老贵族的习俗··但他算哪门子亡侣·若按照习俗来,香囊中应还会有一块写着追思悼亡诗的罗帕。
宋徽安想起这事,发疯似的拨弄起香囊来·因转轴设计的关系,任香囊转动,内里的香盂都永不倾倒·宋徽安失了耐心,一手按住香盂,直将香盂中的香粉和头发倒在地上。
他将整个香囊翻看一遍,最终在香盂半球体的内面上,看到一个被人后刻上去的“竹”字··宋徽安转瞬间面色煞白,像是七魂六魄给抽散了般僵在原地。
全瑛看着他,只觉得新生的鬼只一瞬便又死了一回·他暗中取出镇鬼黄符,捏在手上,藏在袖中,唯恐昨日之景重现··可宋徽安没有,他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好似与沉寂的墓室融为一体。
全瑛忐忑不已,他不知宋徽安到底是怎么看宋徽明的,只知道这二人间真真是段孽缘··“……宋徽明,宋徽明”鬼喃喃自语,“我当你害我时问心无愧,原来你也是俗人一个,也想着积点- yin -福。”
“你也不扪心自问一下,我难道是给地上的影子整成这副鬼样子的你避我镇我,几时留过半点情面”·“你若对我有半分情义,为何不干脆降罪于我、将我杀了我活着的时候你是如何羞辱我的我做牛马猪狗,给你当牲口你干的畜生事我都不怕别人说闲话,你竟然还怕别人嘴碎说你无德无仁,坏你丰功伟德还是你突然良心作痛,对我有愧了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谁居然会对猪狗有愧呢”·他笑着笑着,泪淌了下来。
“宋徽明,你可真是好本事,我活着的时候不让我舒服,死了还要恶心我·”·“我死了,死宫里了半夜化鬼来寻你,然后被封印在宫里不见天日,这可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忘了,我并非生下来就是猪狗,我是个人,我以前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毁我棺椁,抛我骨灰,任由千人踩万人踏,将我千刀万剐千百遍,将我当只任打任骂的畜生养着,让人看尽我笑话你以为这点狗屁不通的东西就当是补偿我了谁他妈稀罕和你做- yin -间夫妻原来我做下贱畜生供你出半辈子的气,到头来赏口棺材就是莫大荣耀,是我该跪下来感恩戴德了”·“真是太遗憾了,你是密葬,可没法子让些目睹你如何作践我的宫人知道你原来还是个大情种。
你带着我的东西入葬,惺惺作态给谁看”·他愈说愈激动,继而指着那具无头尸骨,咬牙切齿,恨声道:“你自己骗自己”··“你敢不敢回答我你根本不敢”·“竹,竹哥哥……”全瑛轻声唤他,鬼却清醒地沉浸在无尽的悲痛和愤恨中难以自拔,自听不到他的声音。
“……不,不对”宋徽安愣了下,又摇摇头,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你早死了,你回答不了我·你为帝一世,想来开疆扩土盛世福人的功德可以庇护你百世轮回无忧了吧我原先只想着杀光你的子嗣报复你,只因长明国破,你的血裔全为他人所屠,我没法如愿。
现在我想通了,这只是我们两个人间的恩怨,不好祸及他人·宋徽明我告诉你,今天只是个开始,我既然出来了,就再也不回宫里去啦,从现在开始,你的生生世世都将被我挫骨扬灰、不得善终我要将你魂灵吸食殆尽,叫你再不能转生”·“唯有这般,方可解我心头之恨”·他揪着尸骨胸前的衣料,狠狠拽起尸骨,继而将其拖出棺椁来,扔在地上。
尸骨后背着地,以一种颇为扭曲的姿势歪在地上··宋徽安全不顾形象,撕去沾有尸液的衣袍,徒手拆去骨架上的白骨,那些骨头年代太久,一碰就断,发出闷声,连同鬼不稳的呼吸一起回荡在飘着腐朽烟尘味道的墓室中,叫人毛骨悚然。
宋徽安拆猪骨似的,一根根地将骨架拆散,几根几根地捏碎成块·他站起身对着到处都是的碎骨又踩又跺,形如疯魔··他的影子投在壁画密集的墙上,如嚣张诡异的鬼。
“宋徽明,你休想我放过你你曾经折辱我的手段,我百倍还给你”·幽蓝色的鬼火将一地残骸烧为灰烬··他似是发泄累了,顺势蹲下,被鬼火围着,抱膝痛哭。
末了,他又想起什么,忙低头,边抽泣边拨开燃烧的遗骸去找··“阿沐,阿沐,帮帮我,帮帮我”他无助地哭喊着,“帮我找根头发”·全瑛鼻头一酸,应声,忙上前寻找。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跪在地上找了半天,满身是灰··火势颇凶,那头发定是给烧成灰了,否则他二人怎会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宋徽安忽然看向全瑛,问:“会不会给风吹到外面去了”·全瑛咽了咽口水,忐忑地道:“兴许吧。”
宋徽安见他脸上沾着些焦黑的灰,伸手要将其擦去,他却忘了自己手上也沾着灰,软软的指腹一抹下去,又在全瑛脸上添上一抹灰,偏偏全瑛双目有神,亮晶晶的,看起来像是刚从煤里爬出来的小花猫。
他愣了好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这一笑,就将他心中的怨气带去了大半··美人双眼微眯,柔声道:“算了,小东西,不找也罢·咱们走吧·”·全瑛狗腿地拿出一个木盒,献到他面前:“竹哥哥,不是说要将这人骨灰喂猪么这满地的灰还得先收起来哩。”
“……”宋徽顿了两秒,“算了,全去喂猪便宜他了·我要把这灰撒到闹市上,让他感受感受千人踩万人踏是个什么滋味·”·他收了鬼火,二人沉默着将满地灰白的骨灰扫进木盒。
宋徽安随手从随葬的金珠银海中抽出条绢布,对全瑛道:“来,把脸擦干净·”·他此时眼中犹露哀戚,但神色正常,只如疼爱幼弟的寻常兄长·全瑛亦笑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白帕子,笑道:“我帮你擦擦泪。”
鬼的目光柔软下来··全瑛见他对自己与对其他人截然不同,一颗心都要被他的眼神融化了··“竹哥哥,我不知道你和这人究竟有什么冤仇,只知道你难过。
看到你难过,我也难过,咱们不跟这种畜生一般见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又被师父骂顽劣蠢笨,但我对天作证,”他举起空下的那只手,严肃地说,“你跟我一道出去,我只让你笑,坏你心情要你哭的事,都让我一个人拦着。”
“我不管你以前过得多苦,从今往后我就当你是亲哥哥,掏心掏肺地对你好,让你干什么都觉得甜·”·宋徽安笑道:“再下面是不是要发天打雷劈的誓了”·“你想听我就发。”
“别,”宋徽安摸摸道童的头,轻声说,“有个人有心对我这般好,我知足了·咱们走吧,这儿的味道真是难闻·”·他站起身,牵着全瑛往外走,熊熊大火在他们身后烧起,将坍塌大半、遍地珠宝狼藉的地宫吞噬。
全瑛只觉身边人的脚步轻快了些·沉星剑转生的第一愿了却大半,他一直被吊着的心亦觉舒畅··他想,莫不是因为终于放下点心了,这千年地宫烧起来的糊味,居然能都带上了醇厚的肉香。
……肉香·紫金宝殿上,全瑛本体回过头,见雁闻、藏机二人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烧起一口大铜锅来·锅中高汤已沸腾,漂着一层细细的油脂,正“咕嘟嘟”地响,将几味山鲜煮得满锅漂。
在被煮飞了小碧葱间,甚至还能看见被炖得骨肉分离的牛大骨··雁闻一边嗑着奶油瓜子,一边拿筷子往锅里放被酱汁腌制过的厚切嫩牛肉,十分惬意··“藏机兄,涵川仙君给的奶油瓜子真不错,你也尝尝。”
“多谢雁闻兄,”藏机倒了一盘羊腿肉下锅,继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油纸包,“我都忘了,我还买了下酒的麻辣兔头,来来来,别客气·”·他俩怡然自得地围着铜锅闲聊,与他截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帝君,快来吃啊,我给你先盛了一碗牛肉出来,庆祝一下你的初步告捷,”雁闻感受到他怨念的目光,将筷子并着一碗肉端给他,“麻酱香油香菜,我没记错你的口味吧”·“没有,谢谢……这麻酱不是瑶娘子铺子里的吧,口感略浓稠。”
“今早去文翰府碰见了涵川仙君,他似是刚下界务工回来,随手送了点当地土特产给我·我觉得味道还可以·”··全瑛吃得满嘴油光,点头以示赞同。
藏机道:“说起来,帝君,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忽悠宋公子”·“还能怎么办,他开心就好·走一步算一步·”·鬼和小道童回到地上,外面的天幕仍静得像是无人来过此地。
全瑛看了看罗盘上的方向··“竹哥哥,现在我们还在朝晖国,你想去哪玩”·“人多的地方·”·宋徽安脱口而出:“我想游夜市。”
全瑛心中一紧··“……由此西行二百五十里有一大城,名曰翰城,再走三百里,便是朝晖国的国都·”·“那便向西走吧,”宋徽安说,“我想去热闹的地方看看。
不要御剑做法,我想用脚走一走,可以吗”他在一方死地滞留千年,对如今的都市人情尤为好奇··“好·”·二人牵手走入荒山后的沉静的森林。
林后便是朝阳与平原,平原后又是江河··地平线在极为遥远的地方,像是他永远都走不到··周围的一切都很陌生·他快认不得照耀在自己身上的暖阳,只任由风将他流过泪的眼吹干。
【作者有话说:本篇完··明天开始游街的欢乐日常··感谢闲庭小仙女的捉虫和帮助·TIP:文中香囊的制式参考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民俗全是我瞎掰的,别信_(з」∠)_】· · ·第22章 陈家村其一·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透了。
天公不作美,连日落时分的紫霞都被密云遮蔽··蜿蜒小道旁,参天古木望不到头·全瑛牵马走过泥泞小路··泥路又滑又软,兼有错综盘缠的树根露出,马若是不留神,一蹄子踩进去给套住了,再抬腿时便要给摔得人仰马翻。
天降微雨,山间风更凉·骑在马上的清隽美青年撑起一把麻黄油纸伞,整个人不染尘气,比山间草木还要灵秀几分·这绝非桃木假身之功,亏得他本人气度如兰如月,才叫灵木生出这等风仪。

(本页完)

--免责声明-- 【还债记+番外 by 明江(上)】由本站蜘蛛自动转载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本站无关,如果内容不健康 或者 原作者及出版方认为本站转载这篇小说侵犯了您的权益,请联系我们删除。